慕辰道:“刚看天象,南边有一团乌云,后天有大雨阻碍你的行程!”
阿忠笑道:“大雨?笑话,雪天的仗咱们没打过吗?”
“咱们没制造过洪水吗?”慕辰将轮椅摇上前去。
阿忠后退几步:“鞑子刚退回灿州,哪有时间挖水道制造洪水!”
说着,阿忠道:“我承认我兵法不如你,可那么小的仗,我也没少打过!而且,戚风已经往九鹜岭进发了,我身为副帅,岂能让人笑胆怯?”
“二万精兵哪能让你儿戏!”慕辰厉声道。
“那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儿戏!”阿忠转身就走。
慕辰心下一沉:从北面攻占九鹜岭的戚风率兵三万,从南边围剿的阿信率兵三万,守城的便只剩下六万。阿忠一旦失利,并无其他多余力量救援他。
阿忠率二万精兵,摸黑上了路,一路上,细雨蒙蒙如烟,辰军一路打杀过去,莫崖军狼狈逃窜过红水。
谁知乌米尔早就命人装了一万个沙袋,阻截了河道,辰军过不了河,被剩下的一半鞑子打个措手不及,两万辰军只得与一万鞑子军苦战,正在这时,假装逃跑的鞑子军绕道回来,将辰军双面夹击。
辰军虽比想象中顽强,却被夹击杀至不到一半。
大雨比想象中大得多。
山洪暴发。
两股军队都被淹入洪流中,一路顺水直至静阳,临近主战场。
鞑子军本以为可以顺流直下,从红河下游打到城外,迎面却冲上一支辰军。
“前面就是他们的大本营,我们没有退路了!”鞑子头领高喊着,越杀越勇。
那个高大的红袍身影,已十分勉强。似乎受了多处的伤,本来耍得白龙似的剑已成为蔫蔫白猫。
不远处的篷车之内,白袍人怒道:“不必管本帅,全都上!”
“大将军!”常衡道:“副帅重要,您比他更重要!”
慕辰道:“违令者斩!”
一干侍卫齐齐冲下去,仅剩下铜雀,仗剑守在他身边。
“快去。”慕辰道。
“我要保护王爷!”铜雀固执道。
慕辰挥起软剑,刷地一声,已落在铜雀的下巴上:“本帅说话不好使吗!”
已长成强壮青年的铜雀分明从那眼神中看到了不甘,手持长剑,留下一句:“王爷保重!“
雨,越下越大。
辰军头一次遭遇失败,慌了阵脚,人如泥,纷纷倒下。
鞑子越来越近。
慕辰在雨中,一手轻摇着羽扇,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自己的白袍。袍下是毫无知的的双腿,任不远处血花飞溅,人头横飞,似乎,他都只得置身事外,他的手痒,他孱弱的心脏已不知是真疼还是假疼。
羽扇落入泥中。
他一挥手,避雨的顶篷被砍断,倾盆大雨中,他催动轻了些的轮椅轮椅,挥起软剑,冲出松间,至显眼处。
慕辰的轮椅就这样伫立在山头。
雨,早已将他全身湿透,白袍贴在他清瘦的身躯上,他手杖软剑,一双凛凛寒目在雷闪电鸣中熠熠亮彻整个苍空。
他的周身似有一股强大的漩涡似的,冲上来的鞑子们手仗一把把明晃晃的带血长刀,反而不敢上前了。
他似天神,仿佛那轮椅是轩辕车,能霎时飞起。
他似夜鬼,仿佛那磷火似的丹凤目能燃烧一切,将万物焚毁。
他似幽灵,放佛那手中的不是软剑,却是一把巨大的灵物隐形了。
一帮人将他围在中间,无人敢动。
“来吧。”
慕辰平静地道。
雨打山石,雷打长空。
鞑子们你看我,我看你,任头顶的大雨浇灌。
“别被他的架势骗了,他就是一个瘸子!”不知是哪个鞑子,似是为自己壮胆一般,大骂一声。依旧无人敢动。
“是啊!他就是一个瘫子!咱们上啊!”又有一人高呼。
还是无人敢动。
慕辰冷哼一声,细白的手一挥,软剑如千年的灵狐,噬向众人。
二十几个鞑子连手带刀纷纷落地。
软剑再回到慕辰手中时,已是血流横飞。
慕辰摇着轮椅向前几步,再挥软剑舞向众人,一干人纷纷倒下,终于有人醒悟过来,抄刀砍向他毫无知觉的双腿,他将轮椅迅速一转,躲了过去,那人捡起地上的一把刀,使劲全身力气向他的腰间砍去。
慕辰只得一提气,飞身旋下轮椅。
当一声,轮椅被劈成两截。
慕辰坐在泥泞的道上,挥刀从腰砍杀了这人,又一众鞑子冲上来。
慕辰勉力躲过一刀,又一刀,他浑身泥泞,白袍已雪泥遍布。
今生,他的软剑从未这样亢奋过,如他人。
慕辰知道,这辈子只此一次,他甚至会倒在这泥泞中,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可他将全部力量都投入在软剑上。
那灵狐如注入了神奇的灵力,扑,咬,抹,钻,啃,旋,一个又一个鞑子兵倒在地上。
然而,他的体力却越来越弱。
手臂中了一刀。
腰间中了一刀。
他毫无知觉的腿上,中衣已破碎不堪,不知何时,已被泥石刮得血迹淋漓。
他勉力刺杀了两个鞑子,一群鞑子却扑将上来。
“谁活捉我,可是头功。”慕辰大呼一声。
一众鞑子齐齐上前,却相互厮杀起来。
头功。
一帮人你推我,我杀你。
慕辰就这样坐在泥泞中澹然望着众人。
然而,鞑子们越打越烈,血肉横飞,甚至有人抄起他的一截轮椅,当了打人的家伙。
一个块头巨大的鞑子被扔了出去,砸在他身上。
他澹然挥起软剑。
众人依旧在斗,他卯力挥起软剑。
十几个鞑子倒下。
他气力全无,躺倒在泥泞中。
“哈哈哈,头功是我的!”
慕辰猛地睁开眼睛,却见一个鞑子挥刀狞笑而来,他的手却再也举不起刀剑。
锦瑟似乎在冲他微笑,小陶似乎在冲他顽皮地做鬼脸,母妃清冽的眸子,父皇怒视的面容…
他紧闭双目。
那鞑子将他用死人的衣服结结实实地绑了手。
那鞑子将他扛在肩头。
苍穹之上,雷声长鸣。
“轰——”
那鞑子大笑:“真他娘的轻!”说完,却将他抛了出去,他看到,那鞑子正站在雨中,浑身抽搐不止,似是已被电击。
慕辰筋疲力尽地昏了过去。
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反绑着,在另一个山脚下的密林中,周身无数细密的小伤。双手被反绑。
可是,他的手腕太过清瘦,经过一番折腾,那绳子早已松懈,他将双手解出来,却发现,自己正面临另一个困境:行走。
雨停了,似乎山的那一头战事已止。
自己在山的这一边,身边无数灌木遮掩。
侍卫们,怕是早以为他被活捉了吧!
慕辰吃力地坐起来,打量着山下:常年打仗,四周早已荒无人烟,连草屋都没有。
他尝试着扭动着自己沉重的腰,抬头望着山顶。冷哼一声。
难不成让他爬上去!
他尝试着用手移了两步,毫无知觉的□像是沉重的麻袋。他双手伤痕累累,望着遥远的山头,终于知道这任务有多艰巨。
轰隆一声雷响,又一阵大雨劈头盖脸地落下。
倚梅宫
慕辰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皇不单是他母子两人的,却是宠极了他母子。
倚梅宫不如皇后住的朝鸾宫华丽,却是最清雅清冽的。
汉白玉的高台并无金漆绿画,只是镂刻了梅花和凤凰,却让人视觉上无比的清新舒服,登高望月,初春赏杜鹃,盛春了,桃花含笑,梨花雪白。入冬之后,在露台上张望大朵大朵的寒梅,如临仙境。花园后还有一个温泉池,浸泡在其中,解乏,活络血管。
慕辰成年后住的殷王府,花木的景致也大致依照此地而打造。温泉池却是没有的。
慕辰一两岁时,凌宛天每每下了朝,就来探望他们母子,帮杨德妃照料襁褓中慕辰。
“辰儿退烧了么?”
凌宛天通常一进宫就紧张地问。
通常是凌宛天早朝之前,只有两岁多的慕辰或又病了。凌宛天亲手抱着用层层包裹包住的孩儿,兜啊兜,逗他笑,哄他吃药。
这些慕辰都不记得了,依稀在他的印象中,却有父皇浓黑的胡子和笑脸,记忆中,父皇是个英俊的美男子,但是极爱各种美人,也留下也不少儿女。
听刘公公说,他不懂事的时候,还会笑,不会哭,他病得几乎要断气也不会哭。
慕辰唯一一次啼哭,还是他只有两个月大的时候,被假装来探望的皇后摔到地上时。
凌宛天早就想废后,因为皇后的父亲去世后,她的哥哥承担不起辅佐帝王的大任,皇后又如此嚣张跋扈,于是,凌宛天废了刘后,封了周雄彦的妹妹周贵妃为新皇后。
不是不想侧封慕辰的母亲杨德妃,凌宛天更想巩固自己刚登基之后的帝位。
慕辰稍大一些时,其他的妃嫔或者是为了巴结他母妃,或者是来搬弄是非。有时候会带着皇子或者小公主来玩。
慕辰坐在小椅子上,看他们玩。
云蕙公主说,六哥你陪我去玩麒麟好不好?
慕辰摇头。郭淑妃的宫中有个上了金漆的木麒麟,弟弟妹妹们在上面摇来摇去,他却连坐上去都十分吃力,需要双手攀着麒麟背,先把自己沉重的下半身搬上去,斜坐着,然后,将自己的废腿挪到麒麟身子的另一边。通常太监看不下去,会直接抱他上去。慕珣就哈哈大笑:“慕辰你不害臊啊,你看云蕙妹妹都能自己上去。”
可我是个瘸子,瘫子。
是个活得没有尊严的孩子。
尽管母妃愿意亲手照料他,却不可能随时在他身边。母妃要侍奉父皇,还要帮皇后打典后宫。太皇太后时常会召见母妃,说是爱听她抚琴,母妃得去。
那时候。就由宫女太监照顾他。
慕辰在心中大哭,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有一次,和兄弟姐妹们一起捉迷藏的时候,他摇着小轮椅捉不到任何人,哭了,回到倚梅宫的时候,母妃也同他一起哭。
云蕙公主说:“六哥六哥,你要是不喜欢完麒麟,咱们去捉蝴蝶吧。”
慕辰秀丽的眉毛一拧。
他只有五岁,想要用一只手摇他的轮椅谈何容易,他做不到。每次捉蝴蝶,捉蜻蜓,他就像个木头人似的望着他的兄弟姐妹们。
“七妹,六哥胸口疼。”六岁的慕辰道。
其实不疼,可是,他不喜欢和这些生龙活虎的兄弟姐妹们玩。
他宁可自己埋头读兵书,书中,有金戈铁马,有壮丽山河,有沙场上的英雄和铁血的汉子。他这辈子怕是不能骑马了,可他扔管不住自己,他像是一块吸水的海绵,不断汲取着兵书中的一切。,小慕辰就想是看梦,梦中,他骑着高头大马,有时候是汗血宝马,有时候是飒露紫,的卢,骦骕,他手持铁戟,杀敌无数,将昭曜的疆土扩大到极限…
六岁时候,他已经读了好几本兵书。父皇有时候问他几句兵书上的句子,他对答如流,凌宛天高兴地抱着他,带他去寝殿外的洗笔湖,看荷花。
不知为什么,他喜欢父皇抱着他坐在父皇寝宫外的洗笔湖。
“辰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要是腿好的话,该多好。”有一次,凌宛天伤感地将他抱下洗笔湖的桥头,叹息道。成年之后,慕辰才知道,父皇一直想立自己为太子,可是,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而且他只是老六,又是残废,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
可他依旧喜欢读兵书。
凌宛天特意请来教他读书的师父,夸他过目不忘,却不爱钻研经子集。只对史稍微感兴趣些。
后宫是另一个江湖。
杨德妃作为最受宠的皇妃,时常会受到皇后和其他妃嫔的排挤,甚至,有一次,周皇后让太监将皇后服和龙袍塞在倚梅宫的角落,说是杨德妃想和他当将军的父亲一起造反。
凌宛天怒斥了皇后:“简直是一派胡言!杨将军已是知天命之年,只有杨妃一个女儿,杨妃只生了残疾的辰儿,他们造反后继有人吗!”
结果,凌宛天却不再信任杨将军。
“母妃,为什么父皇会听信别人的一面之词!外公是好人!”慕辰摇着小轮椅,将一杯茶到膝盖上,摇到母妃身边,双手递上。
“乖孩子。”杨德妃十分安慰地道:“因为父皇是一国之君,是天下的统治者,他若是没有防范之心,怕是江山也坐不稳。”
“因为很多人都羡慕父皇,想当皇帝吗?”慕辰问。
“是的。”杨妃说着,将小慕辰搂在怀里,八岁的慕辰道:“是不是慕辰当上皇帝的话,别人就再也不会欺负你们了?”
这是慕辰头一次萌生如此的念头。杨妃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这一年,凌宛天带来一个和他年纪相仿,却比他结实十倍的英俊男孩,名叫阿忠。
“你要一辈子忠于慕辰,他是你一生的兄长,你一辈子的主人。”凌宛天道。
“是,皇上!”男孩子响亮地道。
“从今之后,我来照顾你!”阿忠笑嘻嘻地去推他的轮椅。
“六皇子,这句怎么解释啊?“阿忠经常和他一起看兵书,看不懂就问,他就解释。
“六皇子,你要尿尿吗?别不好意思说啊。皇上说了,我是你弟弟,咱们都是男人,你怕什么?可是,我才比你小六个月,我们一样大,不准你喊我弟弟!”
慕辰觉得,比起那些总是嘲笑他的兄弟姐妹,他更像自己的亲兄弟。
慕辰九岁时,开始习武。
“我一个瘫子,学什么武?阿忠会保护我。”
一开始,他想起自己不便的腿,拒绝穿上短行装,杨妃心疼他,便不再劝他。
若不是御医的女儿,美丽的小锦瑟天天送糕点,他断是不肯练剑。
锦瑟说,他舞剑的样子很潇洒,他就极力去学。
总会用得上的。
他想。
慕辰坐在特殊的小马车上,和兄弟们一起打猎。
他幻想着,前面骑高头大马的兄长是先锋,左将军,右将军,布阵。
上林苑里的野猪,野鸭,兔子,都是敌军。
水淹?火烧?
这边该布置多少兵将?是围攻强取?还是偷袭?或者从小道抄入,以精骑兵白斩?
他端坐在车上,幻想得热血沸腾时,阿忠拍拍他的肩膀:“你要解手吗?”
他的热血瞬间冷却。
他低头望着自己的废腿,有拔剑砍掉他们的冲动。
“小六!你好歹也射杀一只小野鸭给父皇看看啊!”这是慕瑄的声音。
他的太子大哥。
“哈哈哈!这只野猪是我的啦!”这是慕珣三哥的声音。
“六弟,给你只小野鸡,就说是你打的。”太子将手中最小的那只野鸡扔过来,那尚且是一只鸡雏,幼嫩的翅膀,无辜的黑眼睛。
慕辰对阿忠道:“放了它。”
阿忠将小鸡扔出老远,抽出长弓,拔箭,将天空中长嘶的大雁射杀了下来。
“给你!”阿忠捡起射穿了喉咙的大雁,递给慕辰。
慕辰道:“我自己来!”
剑法准,稳,一箭射中了一头小羊的喉咙,箭却反弹下来,只伤了皮毛的小羊惊慌逃跑。
“活该,让你个瘸子不好好吃饭!”阿忠恨恨地道。
从那之后,阿忠便一口一个瘸子、瘫子。
可是,慕辰的饭量却提不上去,吃多了,会吐出来。
小锦瑟说:“慕辰,我给你做山楂糕吧。”
山楂糕很好吃,很开胃,他却依旧瘦得像即将飞升的仙人。
慕辰十四岁那年,莫崖人打到城下时,他辛苦练了六年的武功,压根没有用上。
“父皇,坚决不要献出母妃!我愿意去打仗!”慕辰拍着轮椅的扶手道。
凌宛天低下头,默默看一眼他沉寂了十四年的腿,咽一口唾沫道:“昭曜律规定,男子十六岁以下不得参军!”
慕辰将自己从轮椅上挪下来,双膝跪在雪白的地毯上:“那也不能献出母妃!”
“放肆,你这是怎么跟父皇说话的!”凌宛天甩袖而去。
他只觉得喉咙一股腥甜涌上,鲜红的液体一滴滴落入白毯,如雪天的红梅。
从那之后,他清冽苍白的俊颜就是冰冷如霜,他再也没有笑过。
他更勤勉地钻研兵书,练习他的软剑。
太子慕瑄和三哥慕珣也开始了长达十年的储位之争。
慕辰忍不住问左先生:“三哥为什么那么执著?”
左先生不语,开始为他朗诵一首骈文: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Lí)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
慕辰的丹凤目熠熠迸射出灼人之光。
慕辰将阿忠送走,将自己积攒下的金子全部送给阿忠当了盘缠。
“学最好的武功。”慕辰毅然道。
猫兔子与师叔番外
它第一次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时候,眼前一片白茫茫,毛茸茸。
它敞开三瓣嘴,吮吸乳汁,直到第一根人参出现在它面前。
那时候,它刚长了三颗牙,上两颗,下一颗,它整个身子只有巴掌一般大。
这是它第一次吃食物,它将整个人参都啃光,它的母亲饿着肚子带着它去寻找其他的人参。
可是,人参并不如想象中漫山都是,母亲没有找到,啃掉了一只肥肥的野香菇。
它就和母亲天天找野菌菇,野灵芝,人参,大约太阳升起五六次之后,他们才能获得一颗小人参,或者一颗大香菇,它长成巴掌般大的时候,四条腿有力气了,有时候会三四天吃到一颗大的人参。
有一天,它的母亲吃了毒蘑菇,再也没有睁开眼睛,它哭够了,用小爪子刨土,将母亲埋掉,继续哭,直到一颗大人参落在它眼前。
这辈子,它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人参。
它先冲着土坑中的母亲拜了拜,埋掉一小半,将那一大半大口大口的吃掉,然后,它看到了一双人类的大眼睛。
“师父,你看,这真是猫兔子啊!好可爱!”
好清甜的小女孩声音。
它抬起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这个女孩:白净,长的挺好看。它高兴地跳到她的肩膀上。
“好可爱,师父,我想养它!”女孩子逮着它的耳朵把它从肩膀上揪下来,抱在怀里。
“它吃人参吃灵芝,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给它弄食物!”师父道:“你放弃吧!而且,人参是要给你师叔补身子的!”
它嘟着三瓣嘴,师父是个坏人。
“师父不是嫌我轻功不好么。我可以天天练习呀!而且,他的眼泪可以给师叔治病!”女孩讨好地向师父拱手。
它坐在女孩子的肩膀上,开始蹭她白嫩的脸。
“我求你啦,师父!”
小女孩撅着嘴,可怜巴巴地望着那个师父。
“好吧,半年内你的轻功还是不进步,就把它送走。”师父说。
从此,它就和那个小女孩一起过活,有时候,还有师叔。
女孩子上山的速度越来越快,它就用肥肥的小白腿攀在她肩膀上,努力不让自己掉下来。可是,并不是每一天都能吃到人参。
小女孩要满山上刨。有时候下雨她也去。实在弄不到人参和灵芝的时候,她就挖一些野蘑菇,或者带它去菜市场,买大香菇。
小陶。师父和师叔这样叫这个女孩子。
小陶除了练武,有时候会在师叔读兵书的时候,跟着蹭学。师叔有一手很漂亮的字。
小陶一边帮师叔煎药,一面问这个问那个。师叔不厌其烦地教她。可是,师叔不能总在家中,他会去一些大户人家,教那些富家子弟们学琴。
师叔有一手好的厨艺,把香菇烧得香飘千里,猫兔子吃得欢。可是,有时候师叔会生病,它就吃不到好菜了,小陶做的饭有点难吃。
秋天时,小陶带着猫兔子上山,漫山都是红叶,小陶哼着歌,采药,挖人参,躺在大叔下睡觉,枫叶一片片盖在她身上,脸上,她在梦中大喊:“冲啊!把鞑子们赶回草原!”她手舞足蹈的把周围的树叶都弄得哗哗响。
醒来时候,小陶擦擦哈喇子,将小树枝摆得一排一排的:“猫兔子,你看,这是打仗!”
小陶在枫树叶下习武,猫兔子就站起来,学着人的样子比划。
没有马,小陶就骑着木头马,装成将军杀敌,左手,右手:“本大将军坚决不放过你们!”
回到家,把挖来的人参切一点,给师叔入药,剩下的都给猫兔子。
那个冬天特别冷,小陶买了一大堆香菇给它吃。可是,香菇十分轻,吃得分外的快,几天之后,没有吃的了。师父说:“你给它吃白菜怎么样?”
小陶将炖的大白菜猪肉粉条拨给它吃,它闻了闻,抬起小脑袋,黑溜溜的大眼睛满是疑惑:这是让我吃这个么?没有味道啊。
猫兔子摇摇头。
小陶搓搓冻红的手指头:“师父,看来我得下山去。”
小陶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买了香菇,乐呵呵地扛了回来。师叔一边咳嗽一边烧香菇,真好吃。
十天后,下了很厚很厚的雪。那天,集市上没有人卖东西,小陶给猫兔子缝了一件厚厚的棉花袄,粉红色的,夹在腋下,带它进山。
雪比鹅毛还厚。
小陶就拿着铁锹在雪里挖啊挖,雪花将她的黑头发都铺了厚厚一层。
“阿嚏!”小陶的小脸红红的,从上午一直挖到傍晚。
冬天天黑得特别快,那晚的夜色特别暗,猫兔子指指回家的路。它不要人参,它要小陶回家。
“呜呜呜!”
猫兔子伸出肥肥的小毛爪,将小陶往山下牵。
“呜呜呜!”猫兔子满地打滚,它的小陶脸红红的,会冻坏的。
“茕茕,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是,你吃什么呢?”小陶将它抱在怀里:“我说养你,就要养好你啊,小东西。”
两人说着,忽然,小陶眼前一亮。
揪着猫兔子的小棉袄,小陶就飞身往山下赶,她又回到镇上,她飞身跳进一个大户人家。
“不许叫!”小陶将它放进买菜的篮子里,进了这家人的厨房。
香菇!
厨房里没有人,小陶将全部香菇包进篮子,心满意足地要逃出去,却迎面进来一个家丁,似乎是要偷吃什么。
见到水灵灵的小陶,这家丁双眼直勾勾的:“从哪儿来的漂亮小丫头?你是干嘛的?”
小陶灵机一动,笑道:“我是新来的丫鬟!”
那家丁见小陶打扮得虽不华丽,倒也光鲜动人,不像丫环:“胡说,我看你是来偷东西的吧!”
那家丁说着,就凑上前去,想去摸陶蓁白滑的下巴,陶蓁一脚踹出去,拎着篮子拔腿就跑。
“来人啊!有贼!”家丁不知死活地大叫。
陶蓁一圈将他打晕,猫兔子冲着冲进来的家丁顺脸咬了一口,两个人仓皇逃跑。
再次回到沧溟山角师父的院子时,香菇只剩下几颗。
小陶冻得晕晕乎乎,师兄给熬了姜汤,她喝了,却迷迷糊糊地发起高烧。
饿了一天的猫兔子将剩下的香菇吃完,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床上的小陶,眼睁睁地看着师父师叔逼她喝了很多水,然后用大牙给她把被角掖得仔仔细细,钻进去给她暖被窝。
“明天不准出去了!“师父严厉地道。
可是,第二天一大早,小陶依旧晃晃悠悠地起了床。
师父大骂:“你宠爱茕茕也得有个限度吧!”
“不是啊,师父,它不吃东西会饿死的。”陶蓁笑着,将自己穿成狗熊那么厚,刚下床,却脚下一软,摔了一跤,抬头憨笑。
天真,灿烂,明媚,纯洁的笑。
小陶,我不吃人参,不吃香菇了,我要吃难吃的白菜。
猫兔子嗖地冲到厨房,叼出一颗生白菜到小陶的面前,甩开腮帮子就哧哧地咬。
味道一点都不香,水似的,有点难以下咽,猫兔子像是吃灵芝一样饕餮,一个劲儿的啃。
小陶,猫兔子希望你把病养好,吃再难吃的东西都没关系。
猫兔子撒开小腿,再次蹿回到厨房,用大牙叼着一块大土豆来到小陶的面前。
好难吃,再难吃我也吃。
猫兔子啃得大牙锃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