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死,不要离开!”
父子两人心中无数次祈祷,直到天亮时,锦瑟方才昏昏沉沉睁开眼睛。
梅复活了,凌宛天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咆哮,他的心在狂奔。
失而复得的心情,在凌宛天心中滋长。
他无法理解,这两个绝色佳人一个柔媚如水,一个清冽如冰,心中为何竟溶凝成一人。
可怜的人儿想从龙被中伸出手指,却发现自己四肢皆不能动,她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连张嘴的力气都不复存在。
凌宛天更多了几分怜惜。
六儿用自己是帕子轻拭着她光洁额头的汗珠:“再睡一觉,醒了就好了。我一直在。”
锦瑟秀丽的眉毛一蹙,双目微闭,睫毛投下沉沉的影。
凌宛天望着她因中毒而粉绯绯的皮肤,更觉揪心了些,想要捋顺她额前的发丝,无奈慕辰死死地守在她床前。
一想起锦瑟是为自己的儿子而中毒,他的牙缝都酸倒了。
正在这时,锦瑟满颜的痛苦,喉咙里一紧,竟将浓黑的血全部吐在胸前金黄的龙被上。
凌宛天忙道:“来人,端盆!”说着,扶起这无骨似的柔弱人儿,任她将黑色哇哇吐出,每吐一口,慕辰的心也失去了相同的分量。心疼得一揪一揪。他任冷汗滴滴落下,捂着胸口道:“锦瑟,挺着!”
锦瑟竟呕出一滩的艳红的鲜血。
慕辰紧握着她冰凉的小手,冷汗与冷汗粘连。
“刘逸,快叫御医!”凌宛天怒道。
御医赶到时,锦瑟已停止呕血,昏迷不醒,凌宛天铁青着脸道:“刘逸,快去研墨,朕要写诏书,朕要废太子!“
刘公公一惊。
慕辰依旧握着锦瑟的手,轻轻为她擦拭着唇角的血迹,凌宛天指着慕辰的鼻子怒道:“还有你!你就没好好照顾王妃吗!御医说她气血虚弱!她现在身体不好,就让她在宫中养病吧!”
留在宫中。
慕辰便觉一阵晴天霹雳将自己劈成了无数块。
“父皇,这不合礼节!”慕辰毅然道。
“人命关天!宫中药材齐全,御医来回也及时!”凌宛天道。
“殷王府最不缺的就是医药!”心,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慕辰用了全部的力气反驳。
“一个小小王府,怎么能抵皇宫!朕意已决!”凌宛天洪亮的嗓门刺得他如万针扎心。
“那儿臣要在皇宫…陪她。”慕辰道。
“成年皇子,必须住自己的王府!”凌宛天的声音在他的寝宫中震颤,回声阵阵。
慕辰瘫倒在地。
“没有商量的余地了么?”慕辰心痛如绞,冷汗已将衣袍湿透。
“辰儿,你敢抗旨!”凌宛天以不容商量的语气道。
慕辰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鲜血涌上。
他看到,父皇的脸全成了红色,他的白袍亦染红,眼前越来越模糊,忽地,眼前一黑。
第五十一章
锦瑟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睡在一场陌生的床上。
圆形的大床,一圈紫色的珠帘倾泻而下。
她吃力地爬起来,低头时候却发现身上的中衣轻透如蜻蜓之翼,急忙裹紧了被子。
处处熏香缭绕,熏得她连打两个喷嚏,眼前黑压压的。
锦瑟扶着额头,开始打量四周:处处绣凰,檀香木,珍稀花雕,镂刻汉白玉,不似殷王府的典雅简约,不似帝宫的金碧辉煌,旖旎竟如后宫。
她彻底地清醒了。
一个宫装丫鬟端着漆盘恭敬地走来,跪在她床边道:“奴婢名梅悦,前来伺候贤妃起床。”
贤妃。
锦瑟的心东东狂跳着,凉飕飕地跌至谷底,她周身的冷汗湿透那一身中衣,黏黏的。
“这是什么地方?”她哆哆嗦嗦地写道。
梅悦笑得银牙灿烂:“回贤妃,这是贤妃的倚梅宫啊。”
锦瑟苦笑一声,担心多日的事终于成了现实。
“贤妃!”
锦瑟听到一声威仪八面的唤念。
伴着坚实的脚步声,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将她尊严一次次践踏的男人。
“贤妃你醒了?御医说你体内的毒已全部清除…”那男人双目漾笑,亲手端了一碗燕窝粥走至到床前。
锦瑟抱着被子,双膝跪倒在床上,一字字写道:“慕辰还在生病,儿媳求父皇放我回去!”
凌宛天笑容便僵在脸上:“你是朕的贤妃!这是你的倚梅宫,你要回哪里!”
锦瑟开始不停地磕头,边磕边写:“求父皇饶恕儿臣,求父皇体恤慕辰…”
凌宛天沧桑的脸气得白发,胡须一抖一抖:“朕已告知老六,锦瑟已死,而且取消了安贞公主的封号,给他俩赐了婚,你就死心吧!”
锦瑟一听,珠泪滚滚落下,她和着泪写道:“求父皇允许我回去看他!”
凌宛天大怒,甩手一掷,一碗燕窝粥洒落在地上。
殷王府上,阿忠阿信陶蓁皆围在慕辰的塌边上,一言不发。
御医说他已无大碍,可他的呼吸有时那么孱弱,陶蓁有时探身到他唇边,耳间方才感觉得到一丝微微的热度。
陶蓁丝毫未有再靠近之意。
圣旨剥夺了她的安贞公主封号,钦赐了她与那昏迷中的人成婚。她跪地接旨时,迟迟没有站起身来,膝盖下冰凉。
许久以来,她已太久没有过任何期许,想起在她怀中咽气的男子,她更没有一丝欣喜。
慕辰梨花色的双唇紧抿,似是在忍痛。
满额的细汗如雨,她轻轻擦拭着。
阿忠道:“擦什么擦,要不是看他这样,我恨不得踹他两脚!”
阿忠戳戳阿忠的肩膀。
“呜呜呜!”
猫兔子探头探脑地从陶蓁的脚下蹦出来,眨巴眨巴大眼睛,顺着床榻爬到昏迷的那人肩头,用毛茸茸的爪子挠着他苍白的脖颈。
“茕茕,下来!”陶蓁说着,便要将小家伙抱走,茕茕却一爪捅入慕辰的鼻孔,慕辰便呼吸不畅,开始粗喘。
陶蓁将猫兔子抱至脚边时,慕辰已缓缓睁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道:“铜雀,更衣。”
阿忠一把揪着他的领子拎起来道:“你准备去哪儿?”
慕辰寒着脸,虚弱地道:“皇宫。”
阿忠怒道:“你打算爬了去还是滚了去!没有人会送你去!”
陶蓁打量着慕辰寒意充斥的双目,忙去拦他的手臂:“你就别刺激他了,让他好好躺着。”
慕辰道:“锦瑟还在宫中。”
阿忠气得挥手便要去扇他,被阿信拿住了手。
“我还没找过你算账,你倒自己说起来了!她怎么会知道酒里有毒!就算你告诉她酒里有毒,那就告诉她你会换掉咱们自己的毒酒啊笨蛋!”阿忠骂道。
“她不知情!”慕辰撑着虚弱的身子,想坐起来,被陶蓁按着肩膀躺下去,他的肩胛骨瘦削如刀背,咯得她手上又凉又疼。
“我倒是要找你算账,若不是云晞,她又怎么会知道这事!”慕辰怒道。
阿忠一愣。
本来,这事已计划到天衣无缝:换毒酒瓶,慕辰饮毒,太子获罪。谁知,锦瑟竟冲入大殿,将所有的计划搅乱。
阿忠通身燃烧的烈火迅速熄灭,浑身霎时结冰。
云晞公主年方十五,论自保能力,且不提玉雪聪明的陶蓁,她甚至都不及锦瑟。
阿忠想起头一晚,云晞公主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面色蜡黄,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她的惊惶。
阿忠颓然坐在鼓墩上。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锦瑟喝的毒酒太多,已毒发身亡!”阿忠双目布满血丝。
“你胡说!我们不是有解药么!”
慕辰只觉得心脏好似被螺旋拧了千万次,又像是被刀绞了无数块,疼,疼得他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已丧失,呼吸也停止,喉咙里,却无比的腥甜。
意识渐渐模糊,慕辰觉得自己的身越来越轻,慢慢入了梦。
“王爷!”
陶蓁惊叫着,慕辰唇角溢出的鲜血滴滴渗入她的肩头。
“够了!阿忠你想害死他吗!”陶蓁怒道。
“大哥,你为什么要刺激王爷!”阿信质问道。
阿忠冷笑:“你以为锦瑟真的死了吗!我是想让他死心!难不成你想看他冲进皇宫以卵击石吗!现在不是时候!”
阿信所有所思:“可我真怕王爷有个三长两短的。”
阿忠苦笑:“他的命是留着做大事的,死不了!”
慕辰却未能如他们所愿。
一日后,阿忠阿信等人点了将,南征去了。老头儿被铜雀请到殷王府,大汗淋漓地帮慕辰下针。
老头儿帮着慕辰按摩时,猫兔子也挥动着毛茸茸的肥爪子,揉着慕辰的手腕。
慕辰的身体依旧衰弱下去。
“再换一副药!”老头儿挥毫,一副药方开出,铜雀忙得脚不着地。
陶蓁一直在床边守着慕辰,他的心跳越来越弱,就是趴在他胸口,亦感觉不到。
猫兔子趴在床头,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死人一般的慕辰,吧嗒吧嗒落下泪来。
慕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瞳孔都散了。
老头儿不停地按压着他的胸口,炯目通红。
情急之下,老头儿将自己深不可测的内力阵阵输入慕辰的体内,片刻之后,老头儿红润的脸干枯成橘皮。
陶蓁忙要阻止:“老人家,快松手!我来!”
老头儿怒道:“你个小丫头有多少内力,闪开!”
陶蓁呆呆地站在原地,眼前闪过乌米尔断气时的苍白颜容,此刻,慕辰的脸色比他还白。
老头儿松开双臂时,已然老态龙钟,挺直的摇杆也弯了下去。
铜雀开始哭:“师爷,王爷真的没得救了吗?”
猫兔子跳到陶蓁的怀中,使劲地蹭着陶蓁的脸。
老头儿望着陶蓁怀中的猫兔子,疲惫地咳了一声,道:“还有一个办法。”
铜雀含着泪笑道:“也就是说,还有救了!”
老头儿走到陶蓁身边,伸手,猫兔子跳到他的怀中,舔着他的手指,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澄澈,像初生婴儿一般惹人怜爱。
陶蓁似乎意识到什么,一把将猫兔子夺回来,搂在怀中,吻着它毛茸茸的脸,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猫兔子疑惑地任陶蓁吻着,肥肥的腿蹬在她的手臂上。
“你是要猫兔子还是要慕辰!”老头儿质问道。他的声音不再清脆如钟,沙哑、虚弱一如平常老人。
陶蓁紧紧搂着猫兔子,眼泪簌簌落下:“我都要!”
“只有这千年奇物能救慕辰了!”老头儿道。
陶蓁脱力地跪倒在地,眼前闪过一幕幕一人一畜其乐融融的场景。
猫兔子茕茕是师父与她上山采药时偶遇的。小家伙那时候只有一巴掌那么大,被陶蓁喂新摘的人参,就再也不离去,小猫似的跟在陶蓁身后,从山上跟到山下,陶蓁又从师父的药筐中摸出一颗大香菇给它,它咬着吃了之后,就跳到陶蓁的肩膀上,一屁股坐下去,咧开嘴笑,陶蓁就再也忍不住,对师父说想养它。
“不行,它的主食是人参灵芝,还有各种名贵鲜花,你每天要花多少时间给它弄吃的!”师父摇头道。
“可是,它喜欢我啊。您不是嫌我的轻功不好么,正好我每日上山采人参,就练好了!沧溟山不是不缺人参么?”十二岁时的陶蓁搂着那牙齿还未生齐的小东西,心疼地道。
从此,陶蓁每天上山,挖人参,采灵芝,采灵气十足的菌菇,广袤的沧溟山竟被她三年走翻了个遍。她的轻功也成了看家本事。
后来,为祖母治病,她带着猫兔子回到中原,猫兔子跟着她四处流浪。也曾在殷王府饕餮,喂得它胖成小助,也曾在入草原时苦无吃的,吃它难以下咽的粮食,它始终跟着她。
与鞑子的一战,它曾拼了性命去咬鞑子的脑袋,救了一帮人。她失去乌米尔的时候,它天天又蹭又跳地讨好她,舔去她眼中落下的泪珠,嗷嗷啊呜呜地哄她,劝慰她,它不说人语,她却懂得它说的每一句话。
它将一团肉球似的,在她的怀中,皮毛热乎乎的,它不是人,没有强健的臂膀,没有发达的智商,慕辰拒绝喝水,嘴唇干裂的时候,让它送桃子,它乐呵呵地吃掉回来复命,现如今,它连大难临头都不知道,还用黑溜溜的眼睛平静而无辜地望着她。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伸手:“把茕茕给我。”
陶蓁紧紧地搂着猫兔子。
“给我!不然他最多还能活十二个时辰!“老头儿厉声道。
“小陶姐姐,我求你了!”铜雀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侍女,管家们跪了一地。
“怎么了!”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众人一惊,却见凌宛天领着刘公公大步走进来,身后的人参等贡品成推。
“快,给王爷炖上。“凌宛天说着,从身后的锦盒中挑一只最大的千年参,递给铜雀。
老头儿道:“启禀皇上,人参已经救不了王爷。“
凌宛天一愣,见老头儿胸有成竹的样子,忙道:“那什么能救!快说,朕找人去寻了来!”
老头儿不慌不忙道:“小陶姑娘手上的小畜生,乃千年奇物,能救人。”
凌宛天道:“那快入药啊!”
老头儿咬牙道:“请皇上降旨!”
凌宛天一怔:“怎么回事?“
铜雀道:“那是小陶姐的好朋友!“
凌宛天见一众侍者都跪向小陶一处,心下明白了三分。
“朕不降旨,朕和他们一起跪!“凌宛天说着,竟双膝跪地。
众人吓得脸都绿了。
“不是还有十二时辰吗!”陶蓁无力地道。
第五十二章
“你要是不答应,朕就带他们跪十二个时辰!”凌宛天跪地道。
陶蓁哈哈大笑:“你堂堂一国之君犯下的弥天大错,凭什么让一个可怜的小生灵来承担!公平吗!”
“陶蓁!”老头儿厉声制止着。
老头儿走到她面前,在她耳畔悄声道:“你以为老头儿对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没感情吗!可是,殷王已死,殷王一党要死多少人,你可算过!它死得值了!”
“呜呜呜。”
猫兔子懵懂地用黑溜溜的大眼睛望着陶蓁,见她眼中晶晶闪亮,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喃喃而唤,猫爪子不停地揉她冰凉的手。
陶蓁搂着猫兔子,越搂越紧。
猫兔子以为是老头儿欺负了她,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冲着老头儿的脸就是一爪子。
“挠得好!老头子对不住你!”老头儿摸摸脸上的血痕,舔舔血迹斑斑的手指,已然浑浊的双目泪花闪闪。
“不!您已经竭尽全力保护它了!”陶蓁呜呜大哭。
刘公公亦跟着抹泪:“那么好的小东西,怎么能吃了呢。”
凌宛天狠狠瞪了他一眼:“刘逸,把那颗最大的千年参拿来。”
“是。”刘公公哆哆嗦嗦地取出人参,凌宛天将人参递到猫兔子手中。
猫兔子许久未见过那么大只的食物,高兴地掀开大牙就啃,一会儿功夫,千年参便全进了它的胃里。
正在这时候,病榻上的慕辰又吐了一口鲜血,呼吸愈加急促。
老头儿深呼吸一口,抓起他苍白的手腕,就往里输真气。
“别给他了,再给你就没命了!”陶蓁忙去阻止老头儿。
老头儿橘皮似的脸干涩成一把老核桃,所有的水分都黯然干涸。
“我答应你了!”陶蓁的双目黯淡成死灰色。
凌宛天这才起身。
陶蓁冷笑道:“皇上,我有一个请求。”
“好,尽管满足你!”凌宛天一口答应。
“猫兔子最爱吃人参灵芝之类,我希望这些续命补品都让它吃掉。”陶蓁道。
“好!都给它!”凌宛天爽快道。
这一天是猫兔子茕茕最幸福的一天。
千年人参,灵芝,极品梅花参,甚至紫车河…任它饕餮。渴了,就喝血燕粥,鱼翅粥,它虽生下来就以这些补品为主食,还是将红红的小鼻子吃得流了鼻血。之后,它就躺在陶蓁的怀中睡着了,这一觉,从此千年。
没有人愿意动手。
老头儿躲在假山后抚琴,任琴声如怒海。
陶蓁站在水池边看游鱼在冰凉的池水中蜷缩,一言不发。
铜雀说自己熬药走不开,躲在一角不停地扇风。
那一天,冬日的绵绵细雨下了一整天,雨滴如冰珠子,下着下着,就白成阵阵雪花。
梅林中,一夜白雪,千树万树花开。
慕辰苍如白梅的唇被掰开时,所有的人都在落泪。
可是,一天,两天,三天,慕辰的呼吸开始平稳,心跳也日趋正常,却再也没有醒来。
陶蓁除了照顾慕辰,有时会进他的书房坐一坐,读兵书,儒书,在一本儒家经典著作的竹简中发现了一张字迹飘逸的字条:
一、派人接张逢的母亲入京
二、为阿信设计王府
三、韩鼎寿辰将至
四、犒赏辰风鬼骑
陶蓁便如字条上所写,一一照办了,阿忠、阿信、张逢等人凯旋归京之后,皆惊喜感动不已。
慕辰却依旧昏迷不醒。
陶蓁开始像个真正的王妃。
过年时候,她给殷王一党的打小官员、府上家臣们准备丰厚的红包,她将殷王一党的所有能人异士及他们夫人的生日、大事都一一记录,悉心打点;帮年轻的将领们娶亲,送上一份又一份厚礼。
凌宛天每日来探望,依旧是搬来如山般的药材,陶蓁毫不吝惜地赐给部将们家中的生病老人。
她也时常亲自照顾昏迷不醒的慕辰,喂水,喂粥,按摩。帮慕辰擦身体的时候,打量着他清瘦的身体,她依稀记得,他曾死死拦住她,甚至三天断粮断水来吧拒绝她的照料。
不同于乌米尔的黝黑健硕,他的身体犹如一团清洌的云。
可是,这云竟真的没有温度,没有生命一般,冰玉似的脖颈之下,青色的血管流淌的似乎不是血液,而是凝滞的冰泉。
那年冬天,红梅树上花开如荼,一树的血色花瓣招展着,似是要探入殿中,守望自己的孩儿一般。
那年冬天特别短,绿草早早就钻出地缝,杜鹃花谢了,桃花,梨花谢了,玉兰花香气扑鼻。
锦瑟种的药草也繁盛开来,黄耆花、杜仲、丹参药花,清香和着苦香,沁人心脾,愣是没有让那沉睡中的人儿醒来。
陶蓁将慕辰推到玉兰花树下,让熟睡中的他闻听黄鹂鸣叫时,清晨的日光如薄纱般洒在他苍白的脸上,他浓黑如蝉翼的睫毛似乎又细密了些,投下的沉沉影,似是遮住了他所有的求生欲。
老头儿时常给他针灸,熬药,他的心脏似乎比沉睡前健康了些许,面色已稍稍红润了些,可依旧不醒,像是要沉睡千年。
然而,他的胡须和头发依旧在生长,每日里铜雀都要为他刮胡子,他的鬓上竟生出几丝白发,阳光下,发如雪。
阿信拒绝住进慕辰赠他的王府,说要好好守护,时常将昏迷的慕辰抱入凉亭,一个人走两个人的黑白子,说是两人在对弈。
阿忠时常来探望,隔得时间却越来越长,从每天到七天,再延长至半月,他在兵部却彻底取代了慕辰,成为兵部尚书,殷王一支在他的努力下,开始繁盛。
被慕辰提拨过的韩鼎先生也已贵为左仆射,渐渐取代了废太子国舅周雄彦的地位,其他皇子们亦渐渐成了气候。
作为山东氏族的领袖,汤王的岳父岑元弗已迁为左仆射,掌管吏部,刑部,权倾一时;
原是汤王长史的张获进驻中书省,仗着一手好文采,虽无宰相之名,已有宰相之实。
九皇子慕璋的老师魏周荏作为谏议大夫,深得帝宠。
慕珣与慕璋开始了长足的较量:争帝宠,争官职,争各种政绩。
秋风吹黄了梧桐树,桂花谢败时,慕辰依旧在沉睡。
有一日,陶蓁帮他擦洗身子时,他周身不停地痉挛,众人以为他会醒来,依旧没有。
阿信被绶为大将军,张逢被绶为副将,剿灭了声势浩大的起义军凯旋归来时,慕辰的眼角滑过一滴泪珠,依旧在沉睡。
雪花漫飞时,凌宛天来看了慕辰一眼,一言不发地帮他刮胡子,擦身体,离开时,将新贡的冬虫夏草赏给了他。
凌宛天走后,慕辰的身体开始剧烈的痉挛,铜雀和侍女们不停地帮他按摩着,换掉脏衣服,用热水擦洗之后,全身依旧抖动不止。
一众人都吓哭了。
陶蓁将他紧紧搂在怀中,一如当年与乌米尔相拥,猛然间,他搁在她小腹上的手指开始轻摆。
陶蓁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将他的手轻轻举在自己的掌心,却见那瘦削的食指上下翘动着,中指似乎亦蠢蠢欲动,却无能抬起。
“凌慕辰,别睡了!“老头儿开始为他下针,足足用了一下午,老头儿累的满头大汗时,慕辰竟微微睁开了眼睛。
“小,陶。“
慕辰吃力地呼唤着。
老头儿急忙转过他的身子:“小瘸子,还认识我不?“
慕辰用孱弱的双目望着他,吃力地张翕着梨花般苍白的双唇,终究口不能言,只得微微眨一下双目,任长睫如蝶影般扇动。
“小陶。”慕辰依旧艰难地呼唤。
“小瘸子,你就会这两个字么?”老头儿不解地玩着自己如雪的胡子。
“小陶。”慕辰再唤。
陶蓁刚从厨房端来一碗雪蛤粥,见到慕辰双目凄楚地望着自己时,手中的白玉碗险些掉落在地上。
“你终于醒了。”珍珠般的晶莹泪滴在陶蓁的眼眶中流转。
你的命是猫兔子的生命换来的,你怎么能不醒呢。
那一刻,陶蓁不停地挠着玉碗,挠下一丝丝玉屑,粉末落在地上,她新留的长指甲也剥落在朱红的地毯上。
“小陶。”慕辰的双目炽热如火。
陶蓁一怔。
他从来都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
他的双眸依旧凄楚而热烈,陶蓁缓缓走到床榻边,舀起一勺粥,吹了热气喂到他唇边时,他竟吃力地扭动颀长的白颈,将唇凑到小陶的手背上,轻吻。
粥撒了一地。
第五十三章
他的眼光依旧密密麻麻如一张网,不眨眼地望着她。
“我去再盛一碗。”
陶蓁拾起白玉碗,吩咐侍女打扫了,刚要转身,却听慕辰再唤一声:“陶。”
陶蓁吓得脸都绿了。
“你看,他是不是太反常了!”陶蓁见老头儿死死盯着慕辰,一言不发,忙戳戳他,道:“他是失忆了还是傻了?”
老头儿摆摆手,走上前,直视着慕辰问:“还记得阿忠吗?你昏迷了两年,他现在代替你成为兵部尚书,打了几场打胜仗,封了夜紫侯。阿信现在是右卫大将军,张逢是兵部侍郎。更可喜的是,韩鼎已当了宰相,成了左仆射,你殷王一支毫无疑问已繁盛如荼。“
慕辰虚弱的丹凤目中微露凛然喜色。
“可汤王已在朝中遍插党羽。他的岳父是山东士族的首领,将来朝中他们的势力还会更大!”老头儿道。
慕辰面无表情。
“看,“老头儿笑道:”这不是没傻么?”
两人正说着,就听殿外吵吵嚷嚷。
“驸马爷,您是不是晚点说,他刚醒来,受不起这刺激…”
“铜雀,别拦我,难不成让他睡死?江山都是别人的了!”
却见阿忠风风火火走来,见到慕辰就嚷嚷:“臭瘫子,死瘸子,你可醒了啦,你知道吗?皇上已经下诏书立汤王为太子了!”
慕辰苍白的唇微微一动。
“你别急他,他还不能说话。”陶蓁道。
老头儿笑道:“太子就是受气的众矢之的,你着急什么?废太子当年不就被汤王和小辰子当猴子耍么?“
慕辰吃力地道:“耍。”
阿忠捏着他尚且不能动弹的手臂:“你现在跟四肢瘫痪有什么两样,耍个屁!”
慕辰的丹凤目熠熠生冰,眉宇间的天下之气氤氲而凝。
阿忠走后,陶蓁喂慕辰吃粥,慕辰面无表情,凝眉沉思,似乎想到了什么,眉毛开始轻敛,苍白的俊颜舒展开。
窗外,雪花漫飞,将那一树树寒梅覆盖,红梅树傲立,绰约,血红的花瓣缤纷耀目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