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内,慕辰黑曜石般的眸子似乎连那耀目的日光也夺去了。
“你有信心赢他们,是吗?”陶蓁再喂他一勺,他却双唇微翕。
“饱了吗?”陶蓁瞧着碗中的大半碗粥,笑道:“再吃点。”
慕辰吃力地道:“陶。”
“怎么了?”陶蓁不解地望着他。
慕辰吃力地张翕着双唇,急得太阳穴处汗雨滴答,挺越鼻梁上也沁了细密晶亮的汗珠。
“吃。”
他说的含糊不清,可陶蓁听得懂。
“是让我也吃?”陶蓁呆呆地望着他。
慕辰眨一下双目。
沉睡了两年,他的睫毛更长了。
“我不吃,小陶身体很好啊!”
陶蓁勉强笑道,她打量着慕辰鬓间的几丝白发,恍恍惚惚间,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那只肥白的小伙伴,手里拿着一只水蜜桃,用白绒绒的小手递给自己。
陶蓁扔下碗,将正在吃饭的老头儿揪了过来:“我怀疑,他是猫兔子上身了!”
老头儿摇头:“猫兔子有那么大气的眼神吗?”说着,走到慕辰身边:“小瘸子,我问你,你如果认识,就眨一下眼,不认识,就眨两下!“
“王史都。”
慕辰眨一下眼。
“戚风。”
慕辰眨一下眼。
“张逢。乌米尔。韩鼎。刘逸…”慕辰皆眨眼。
“锦瑟。”
慕辰茫然地望着老头儿,毫不犹豫地眨了两下眼。
老头儿说:“这就对了。”老头儿将陶蓁叫到一旁,悄声道:“那些记忆太伤心,他的大脑被迫为他封存了起来,换句话说,他暂时性的把那个大美人忘记了!”
陶蓁一惊:“他俩那么相爱,他怎么能这样忘记!”
老头儿笑道:“忘记是对的,忘记,是为了有一天有资格想起来。不过,他显然只记得你的好,他只记得他喜欢你了。真好。”
老头儿抚摸着稀疏零落的白胡子道:“老头子有生之年,终于能看到你俩相爱了!”
陶蓁摇头,倔强道:“这种相爱,我不稀罕!他对我家恩重如山,等我助他完成大业之后,我就回草原,守着乌米尔的坟墓过一辈子!”
老头儿拍一记陶蓁的脑门:“你个倔丫头,你懂个屁!”
陶蓁扭头就走,老头儿一把牵住他的胳膊:“喂,你是想让他想起他耻辱的那些故事吗?到时候,他再昏迷不醒,江山可就是人家的了,你怎么报答他!”
“你!”陶蓁气得转身而去,走出大殿时,雪花正在飞舞。
她不由想起三年前。
那时候,她年轻得像一粒透明的雪花。
那时候,她开口就会笑,为了自己父亲的官职,耍他,调戏他,耽误他每次和爱人亲热,将他母妃的花瓣都弄得乱七八糟…他却二话不说,不但保住了父亲的俸禄,且千金赠衣赠药。
他的爱人锦瑟深夜医治她的祖母,甚至半夜惊动王御医。
她的脚步停住了。
“我小陶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陶蓁转身走入大殿。
恰好见到老头儿走出来:“他找你呢。“
陶蓁回到那人的榻前,三年了,他也成熟了许多。微染雪丝的墨发似乎昭示着,他曾经历过多少历练折磨。
“别闹了,再不吃就凉了。”
陶蓁笑哄着,喂他一勺勺吃下。
他似乎是见陶蓁不悦,这次吃得专心。
喂他喝水时,陶蓁想起一句成语,举案齐眉。
可是,一个被封存了记忆,一个带着沉重的过去。
他不再拒绝她的照顾,比起铜雀和侍女们,他更喜欢陶蓁帮他擦身体,洗澡,陶蓁练剑的时候,他努力练习说话,一面观望着。
铜雀开始帮他锻炼手臂。
他本就体质虚弱,每日不敢多让他锻炼,恢复得较慢,然半月之后,已可以简单开口。
那一天,大雪下了一尺多厚。
慕辰坐在床边的软椅上,一面吃力地将手中的黄玉石球运转着,抬起手臂,一面卧看陶蓁轻灵如蜻蜓的身姿持剑而舞。
夜晚时,铜雀将殿中的炭炉烧得又红又旺。
陶蓁帮慕辰读儒家典著到申时,打算动身回自己房间,却见慕辰星眸闪烁,迷离。
“早点休息。”陶蓁道。
“你是王妃。”慕辰吃力地道。
陶蓁想起老头儿的话,笑道:“所以你要听我的话,好好休息。“
慕辰将木头般笨拙的手臂抬起:“王妃要侍寝。”
陶蓁笑容僵在脸上。
慕辰巴巴地望着陶蓁,漆黑的丹凤目显得有些受伤:“你嫌弃我?”说完,低头望着自己的覆盖在厚厚白孔雀绒被中的废腿。
陶蓁心下一疼:“不是。”
于是,这一晚,陶蓁亲手服侍他洗漱睡下,自己犹豫了一下,方才抱了自己的被子,于宽大的象牙床边角卧下。
闭上眼睛,陶蓁只觉得眼前尽是乌米尔麦色的脸上灿烂的笑。
“小陶。”
他学着中原人如是叫自己。
“小陶。”
冰玉般的男中音,不是乌米尔。
小陶只觉得有人在拍自己的被子,转过身来时,灯火虽昏暗如豆,却迎上了一双黑曜石似的眸子。
“你想做什么?”陶蓁忙爬起来,帮他盖上一件白狐大氅。
慕辰不语。
“你口渴了,想喝水?”陶蓁问。
慕辰固执地望着她:“不。”
“垫子湿了么?”陶蓁继续问。
慕辰丹凤目中微露惭色,黑瞳却依旧热烈:“不。”
陶蓁的双颊几乎要烧起来:“没事就睡吧。”
慕辰却道:“我可以。”说着,勉力抬起胳膊,去掀陶蓁的中衣。
陶蓁一把捉住他的手。
“我可以。”慕辰双目坚定而柔和,如窗外的圆月。
陶蓁依旧坚持着。
眼前乌米尔璀璨的笑容挥之不去,他如一头公牛般的野蛮驾驭场景,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晃得她头晕,目眩。
“相信我。”慕辰坚定道。
陶蓁这才领悟,原来,慕辰不是索求,而是证明。
她打量着身边的男人:他精致的五官在暗弱的灯火下依旧有如仙云缭绕,然他不能动弹的双腿沉寂如窗外的厚雪,他耍一手好剑的双臂,亦不再灵活,甚至他连讲话都十分吃力。他却要证明。
陶蓁捉住慕辰手腕的手一松。
慕辰吃力地将她的上衣褪下。
“过来。”慕辰道,冰玉般的声音满是歉疚。
陶蓁犹豫了一下,咬牙掀开他雪似苍白的绒被。
这是她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也是她最爱的那个。比起那个爱他的男人山崩海啸般的冲击力,他充其量像是山涧细流,然而,这般缱绻,却让她双目发热。
时间维持的并不长,他温柔过后,便牵着她的手入了眠。陶蓁在他熟睡之后将手抽了出来,听着他虚弱而均匀的呼吸声,一夜未眠。
第二日刚下早朝的那功夫,阿忠又气势汹汹而来,一把夺过铜雀手中的参茶,道:“喂,那边开始下手了。”
慕辰抬起丹凤目,漆黑的瞳子波澜不惊。
“皇上说阿信对士兵太严苛,所以将左卫大将军换成了汤王,不,太子的人。现在有了新太子,我们的人怕是要一个个被收拾了!”
慕辰道:“很好。”
第五十四章
“好?”阿忠用粗糙的大手抚摸着慕辰光洁的前额:“睡了两年,你真的睡糊涂了?”
慕辰吃力地道:“皇上很懂平衡之术。几日后,阿信自会被他调遣。”
阿忠细琢磨一下:“也对,你父皇向来这样,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那你说怎么办?弟兄们这几年浴血沙场,难不成都等着先挨巴掌么?“
慕辰的丹凤目不知何时,竟飘逸出几分云淡风轻之色:“如果被贬,告诉他们服从。“
阿忠苦琢磨了一阵:“难不成,皇上这是为了保护你的人,让殷王一支远离纷争?”
慕辰冷笑。
阿忠恍然大悟:“我一直觉得皇上两年内没立太子,就是在等你醒了立你,结果他终于等不到,就立了汤王,现在又封赏他的人,莫非就是想看他的人犯错误,等其他的皇子来牵制他?”
慕辰点头。
“如果是你凌慕辰的话,要是用你的精兵强将把他们都灭了,皇上互相牵制的把戏就没得玩了”阿忠问。
“也许。”慕辰道。
隐隐约约中,慕辰总觉得父皇怜惜中有三分畏惧,总觉得凌宛天做了什么亏心事,却又丝毫没有记忆。
“小陶,我渴。”慕辰道。
陶蓁识相地离开之后,慕辰悄声问阿忠:“我之前还有个妃子吗?”
阿忠一愣。
老头儿特意叮嘱过不能让他记起过去。
“没有啊。你脑子想什么呢!”阿忠道。
慕辰不语。
他本以为她是他的唯一,昨夜时,他却遭遇了一副十分陌生的身体。
记忆中,她柔若无骨,丰腴的双峰如温软的层云,双腿修长如花瓣,小陶却娇小如令人怜惜的白兔。
他的头开始痛,阵阵地抽紧。
阿忠忙道:“有过,不过去世了,别想了,现在小陶就是你唯一的妃子!“
慕辰却觉得心底散发出一种忧伤,氤氲散开,痛如刮骨。
“她,为什么会死?”慕辰艰难地问。
“病死啊,笨蛋。”阿忠道:“我得回去了。
慕辰想破脑袋亦想不出,只得作罢,可他知道,她不是她。
他记得,自己似乎有盈握她双峰而眠的习惯,小陶的却娇小初生的白鸽;他记得,她喜欢用温软无比的身子偎依在他怀中,小陶却躲得他远远的,蜷缩在一角。
可他依旧是喜欢她飒爽的剑姿。
他记得她曾笑得天真无邪,一口小白牙和着灿烂的梅花和雪色,如雪的精灵。
他还记得她爬树时的场景,如今,她却忙着帮他打点府上的所有一切。
有几日,她经常是命府上制作了精美的糕点,一大早就提着糕点出门,晚饭之后才抱着一堆书稿归来,第一日,第二日,慕辰并未介意,第三日,铜雀正在喂慕辰吃饭时,她顶着满斗篷的雪花归来,连睫毛上都染了水珠,白皙的小脸也冻得通红。
慕辰便问:“什么事那么辛苦?”
陶蓁笑道:“去拜访那些前朝的遗老了。”
见慕辰满目疑惑,陶蓁道:“韩鼎先生酷爱研究前朝史,现在皇上命他撰写史传,很多人都怕因为前朝的事情而掉脑袋,史料并不充分。我又不是宰相,也不是官差,自然比他们容易得一些。”
“谢谢你,小陶。”
慕辰启唇,吞咽下铜雀勺中的山药枸杞粥,却不知为何,呕吐出来。
铜雀忙给他捶背,侍女也取来了参茶让他漱口,慕辰笨拙地抬起手臂,接过陶蓁手中刺绣了绵羊和猫兔子的鲛绡帕,轻轻拭去苍白唇上的粥痕。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送去的长命锁嵌上夜明珠。”慕辰道。
韩鼎的长孙女满月席之后,多年未进殷王府的韩鼎踏雪而来,慕辰特意穿戴一整,进会客殿亲自款待,未曾招待极品的冻顶乌龙,却是用极普通的绿茶。
韩鼎竟不顾茶水烫唇,一口饮下三分之一。
“香。”
韩鼎将茶碗盖取下,不住地吹着热气。
“殿下竟然还记得老臣是峭山人,喜欢喝家乡的绿茶?”韩鼎问。
慕辰道:“峭山茶温滑爽口,碧澈清甜。“
韩鼎笑道:“世人都道碧螺春,龙井,茉莉,毛峰才是好绿茶,殿下果然慧眼独到。“
慕辰道:“可惜小王体弱,一盅茶便多,送先生了。”
韩鼎道:“殿下,微臣此次前来,只为讲一个故事。”
慕辰道:“请讲。”
韩鼎道:“那太宗皇帝本并不庶出,也不是长子,母亲仅是昭仪,连妃子都不是。他成年之后,也只是郡王。那中山郡王的封地在靠近胡人的地方,。所以他时常要命人防守边陲,而朝中的萧皇后凶狠毒辣,仅有一子,于是不断残害非嫡生皇子,他全凭一个忍字。他表面上饮酒作乐,养男宠,写风花雪月的诗歌,谱曲,却一直潜心研究霸术和儒术,最终,十八和皇子死了十五个,他却活了下来。后来,太子病亡,萧后立了长孙,更不断残害忠良,这时候,太宗在所有人的拥戴下起兵攻入京城,成为一代明君。”
慕辰思忖了片刻,漆黑的眸子幽深不见底。
韩鼎道:“老臣的故事讲完了。该告辞了。“
慕辰道:“绿茶极寒,冬日饮它伤身。请饮姜茶暖身。”
韩鼎望着这位王爷:凌厉的剑眉已云淡风轻,苍白的唇角一脱当年的倔强,虽无笑意,却已不再是极地寒冰般的锐利。
韩鼎微微一笑,将姜茶缓缓饮尽。
慕辰在躺椅上休息了一阵,便命铜雀推他入书房,绘画。
手依旧是迟钝的。
举起羊毫时,他已手心沁汗。
他身体虚弱,不宜强烈活动,老头儿便让他绘画来锻炼,不想他越画越头痛,竟将心中的那个影子越画越清晰:大约,那么高。
他命铜雀扶他在地毯上,吃力地勾勒出那人的姣好轮廓。
“王爷!好消息,听说岑元弗的消渴病重,韩大人都在弘文殿为他当值了两天了!”打探的侍卫来报。
慕辰先是将那圆润的鹅蛋脸吃力的画好,淡然道:“准备一盒梅花参。”
铜雀忍不住问:“王爷,这可是大好时机啊!”
慕辰道:“照本王的办。”
陶蓁道:“我爷爷以前有这种病,所以家中还有缓减的良方,我回家拿去。”
慕辰用苍白的手指紧紧握着她起了些茧的小手:“很好。”
可他记得,他的她只懂药材和照顾他,哪里懂这些人情世故。
两人依旧同床而眠,慕辰再也未索取过,两人像是许久的夫妻,彼此感情深似海,却不再是渴望与被渴望。
她帮他擦身体的时候,两人坦然如波澜不惊的铜镜。
果然,几天之后,凌宛天将阿信派去戍守燕料山,一块离法撤尔草原近在咫尺的边关。
慕辰却当真如与世无争一般,用自己不灵便的手绘画,抚琴。
“王爷,你和王妃把药方和名贵药材送给了岑元弗,人家身体更好了!本来是由韩大人接管了几天他的事务,现在他又回来啦!照这样,太子的势力什么时候才会缩小啊!”
铜雀得到消息之后,着急地跑到书房,只见慕辰凭着自己的记忆作画,画中的女子身材高挑而婀娜,胸脯丰腴,却没有画脸。
慕辰继续描绘画中女子石榴红色的罗裙。
“很好。”
慕辰道:“盛极则衰。”
然而,太子那边更盛了。慕珣的亲妹妹云湄公主嫁给了左卫将军,慕辰特意命人给了一份厚礼。
九皇子那边,皇上更是将皇后嫡出的公主嫁给了他的老师——谏议大夫魏周荏的儿子。
太子与九皇子开始了硝烟四起的储位之争。
今日九皇子的人参太子,明日太子的人参九皇子,不断有人丢官,不断有人获得新宠,慕辰的人马却纷纷被安置与边塞。
慕辰只管与当世大儒们讨论文学,儒家典故。
客座之上,鸿儒们声情并茂,气宇轩昂,慕辰亦是如九霄之上的散仙,眉宇间的凌厉之气,已变成超脱的仙雾。
再也没有人能看懂他漆黑的眸子。
温柔似泉,漆黑如夜,都像蒙了一层仙雾,直到陶蓁去他的书房送莲心灵芝苦茶时,发现他落笔之后,那倾国倾城的女子于画中再现,她方才知晓他的记忆早已恢复。
下一刻,他却澹然将画销毁,任那石榴色的裙裾,迷人的高耸胸脯,和那双水漾的眸子焚燃成灰。
他双瞳如乌炭。
春暖花开之时,他的白发又多了些许。
他的骈文、乐府诗却在京城名噪一时。
他的画像和诗赋开始在集市上广为流传,画中的男子俊雅倜傥如仙人,端坐在轮椅上,乌墨般的青丝间夹杂着纯白的雪。
人们纷纷抄他的诗赋,一时见,京城纸贵。
一阕《梅都赋》一时间脍炙人口,教坊间争相弹唱。
华丽,忧伤,飘逸如天边的云,却又有不入凡尘洒脱。
所有人都以为,叱咤一时的大将军因为病痛和残疾而远离了俗世。
他的身体亦是一直未好,下肢已瘫痪,如今上肢亦不灵便,连轮椅亦需要别人帮人推着,饮食都不能独立完成。
老百姓们对这位王爷的感情充满怜悯与敬慕,直到夏日的洪灾时。
第五十五章
这一年,九曲河沿岸都发了大水。
中原一代,一时间米比油贵。
九皇子吴王慕璋的封地在江南一带,并未受到影响,便接受自己幕僚的意见,在京城,东都等地出售极为廉价的米粮,一时间全国的百姓都记住了这位皇子。
慕辰在江南的封地比九皇子的封地还多,阿信便建议效仿,正在抚琴的慕辰却道:“本王就是要囤积居奇。”
阿信不解地问:“为什么啊,这可是收买人心的大好时机!”
阿忠道:“这事情既然已经有吴王做了,第二个人做反而让人记不得。粮食留着吧!”
阿信道:“留着做什么?”
张逢轻笑:“放心,自然有人花高价来买。”
果不其然,第二天当夜,太子慕珣便带了几个随从来到殷王府。
此时,慕辰正倚着一个鼓墩,观赏歌舞曲《梅都赋》,舞蹈的女子个个笑靥如花,轻盈似柳。
殿中蘅芜焚燃,香气四溢,几百根红烛焚燃,烛火耀目如白昼。
“老六,三哥有事求你。”慕珣笑得十四颗白牙明晃晃的。
“一同,赏舞。”慕辰吃力地道。
慕珣见他口齿不清,纤瘦的身子倚在一处一动也不动,心下一喜。
“不看跳舞了,老六,咱们能借个安静的地方说话么。”慕珣笑容可掬。
慕辰一动也不动地道:“扶本王起来。”
铜雀忙将他抱上轮椅,两人进了书房,只见这书房里不见任何兵书,霸术儒术著作皆不见,却是满目诗词曲赋著作,各朝的名画仿本,真品,随处可见。
“老六现在真是胜似神仙啊。”慕珣笑道。
慕辰无奈道:“我已如此,只能这般了。”
慕珣一脸的痛苦:“唉,我可怜的弟弟啊,以前咱们这些人中,数着你我的剑术最好,怎么你就这样了。”说着,还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
“作词,赏舞也不错。”慕辰艰难地说。
慕珣道:“皇弟素来养尊处优,养这些个需要不少钱吧。听说王妃又素来乐善好施。”
慕辰道:“嗯。”
“这样吧,老六,咱们做买卖如何?哥哥以高出市面上十倍的价格买你们殷地的粮食,好不好?”慕珣道。
“不。虾米文学.xiamienxue.]”慕辰道。
“怎么?难道你也要廉价卖给百姓?”慕珣一阵冷嘲:“哈哈哈,你九弟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简直是脑子坏掉了!百姓的说法值几个钱?说实话,平时贪官们贪那么多,这全当是你吐出来的!”
慕辰道:“不错。”
慕珣道:“那你为什么不卖给我?”
慕辰道:“高价卖。”
慕珣打量着慕辰的书房:黑玉雕成的龙头笔架,翡翠长桌,羊脂血玉的盘中盛着精妙手工的兔状糕点,长桌上一只水晶盘中盛着几颗江南的鲜荔枝果,夜光杯中的葡萄汁香气四溢,绿孔雀毛地毯莹莹闪着华光。
慕珣道:“这样吧,十二倍怎么样?“
慕辰丹凤目扑朔迷离。
慕珣咬牙:“十三倍!”
慕辰点头:“好。”
几天之后,京城、东都等地因为缺粮,一时间粮价大涨,黑市的价格竟超过市场价二十倍。百姓们苦不堪言之时,太子却在京城,东都等地免费发粮,太子的美誉迅速超过了吴王慕璋。
凌宛天便要派太子去九曲河修坝筑堤,疏通河路,正在这时候,京城却传来惊人的消息:太子从殷王那处抢夺了粮食,先高价出售,再免费发放。
凌宛天气得改派了慕璋去修河道。
慕辰依旧是赏歌舞,写诗词,百姓们觉得那位昔日的英雄皇子已病弱不堪,糊涂了。
慕辰开始赠陶蓁的母亲金步摇,金钗,玉簪,珠花,夜明珠耳环,送陶蓁的父亲各种养生的药酒,獭兔裘,狐裘。
陶蓁道:“你不要真的当成岳父岳母。我说过的,等你大业完成之后,我就去草原。”
正在这时候,陶蓁的父亲却被凌宛天任命了监察御史,负责太子囤集居奇一案。
众人都以为,慕辰会借此大做文章,慕辰道:“放太子一马。”
陶蓁问:“因为这事不是致命一击么?”
慕辰道:“父皇心中都有定数。”
果然,太子与九皇子的竞争更甚。
九皇子慕璋文武双全,却不像慕辰那般写诗弄词,慕璋写得一手好隶书,最擅长歌颂天子之德,乐得凌宛天允许他在自己的府上设置文学馆,一时间高朋满座。
座下一名大学士特别仰慕慕辰的文采,便请慕璋邀请慕辰到文学馆一聚。
慕璋亲自邀请他过府一叙,慕辰也不拒绝,去了慕璋的府上,自称口齿不清晰,一杯酒下肚,苍白的脸色已微微泛红,晕了过去。
慕璋便亲自将他扶到自己的床榻上,亲自绞了毛巾,亲手喂他醒酒汤,慕辰悠悠转醒时,口齿不清地道:“六哥已如此,希望九弟一朝扶摇直上。”
慕璋道:“六哥,你说什么呢?”
“父皇缺一本昭耀王朝的地理志。”
慕璋道:“六哥,我懂了。”
果然。慕璋亲自走访了许多名山大川,历时半年,将一部极尽其详的地理图志编纂出来,凌宛天乐得加了慕璋五百封户。
凌宛天几年来与妙龄的妃子们饮酒作乐,身体大不如前,体力与慕珣打马球,骑马涉猎时已不再占上风。一日,太子慕珣为讨好凌宛天,又与他打马球,凌宛天竟从汗血马上跌下来,摔断了一条腿,对慕珣的好感越来越少。
慕璋却日夜照料凌宛天,为他背诵他在为三十多年的功德,乐得凌宛天捂着大腿笑出声来。
文武双全的慕璋消灭了一只起义军,平定了南边的叛乱,逐渐占了上风。
为了讨凌宛天的欢喜,太子慕珣开始在不停地操练兵阵,国库的银子花起来如流水,凌宛天更加厌恶,却丝毫没有改立储位的意思。
那边争夺不休,慕辰却以会文人、一共赏歌舞的名义,结交下一批博学广识的文人。
桂花飘香时,殷王府丝竹声如仙乐。
秋菊傲霜时,殷王府琵琶、古筝齐名。
当世曾有一位皇子战无不胜,所向披靡,人们几乎将他遗忘了。
远离硝烟的慕辰身子健健康健起来。
桂花树下,他重新拾起自己的软剑,任桂花如雪花满舞。
他的肩头,陶蓁的睫都染了一层香气。
软剑如白狐,长剑如凤舞,桂花中间的两人,便像极了花神。
慕辰舞出一脸的汗珠,陶蓁用帕子拭他的额头时,他情不自禁地拈起一朵花瓣,插在她的乌发上。
陶蓁笑说:“你不用对我好。”
慕辰沉沉的眼神收敛着,自己推着轮椅来到最大的一棵桂树下。他记得,自己曾抱着爱人在树下旋舞,他记得,他曾刻意躲着陶蓁,只为让她寻找将她当作唯一的男子,她意外找到了,却又完全失去。
“回草原吧。”慕辰说。
陶蓁固执道:“不。我会帮你完成大业。”
慕辰道:“我身边不缺你一个。”
陶蓁笑道:“你还是这样。从来都不舍得利用女子。其实,我在你身边,就证明你真的忘记她了啊。这样才更掩人耳目。我不会走的。”
慕辰望着陶蓁那张白皙美丽的面容:再也没有天真烂漫的笑,再也没有顽皮胡闹的淘气,轻盈依旧,美丽得如顽石打磨成玉。
陶蓁望着慕辰澹若秋水的面容:这人曾凌厉过,仙人般的美姿仪下,心却浩瀚如海,自持才情,爱江山更爱美人,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早生华发,行事稳如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