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主隆恩。”
阿忠接旨之后,便骑马赶至殷王府,慕辰的手臂初愈,在书房倚着躺椅绘一架屏风。
躺椅是特制的,折叠状,可放高,也可抽低,他削长的手指正执笔画美人的双眸,点上去,屏风上的美人似是活了一般。
“你还有心思画画?”阿忠一把夺下他的笔,将他抱到轮椅上,端正摆好腿脚:“你父皇真是高明,你只知道他要是动你动锦瑟的话会影响军心,现在他封我为大将军,到时候我立了功,打了胜仗,他只管奖赏我们就行,那时候,你的军功早被大家忘了,用军功保护你和锦瑟的想法就轮空了!”
慕辰抬起丹凤眼,道:“铜雀。”
铜雀忙进屋,慕辰澹然吩咐道:“上新贡的梅花参茶。”
铜雀退下,阿忠忙道:“太补了,当心你妹妹被我折腾死,倒是你,赶紧补补,让锦瑟给你生个大胖小子,不然,你爹马上就要抢你老婆了!”
慕辰澹然摇着轮椅到屏风前,拾起一只朱红色的笔,本想给那画中美人点绛唇,却够不着,放下笔,道:“你只管去打仗。你建功立业,是我凌慕辰的荣耀。”
“那你怎么办?”阿忠气得双目通红:“你敢把锦瑟献给你爹,我就打断你的两条胳膊!”
慕辰的丹凤眼凛凛一寒:“我的就是我的。”
两人正说着,铜雀端进两杯极品梅花参泡的茶,慕辰用优雅的白手端起来,轻轻移开青花瓷碗沿,小啜一口,道:“除了军功,我还是他儿子。”
阿忠一愣,这才发现,屏风上被雪梅红梅花拥簇的佳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德妃。
阿忠心领神会。
饮了茶便离开王府,慕辰命人将他扶到长椅上,点了母妃的朱唇,开始绘她的罗衫。
锦瑟劝他休息,几次也劝不动,只得隔着薄毯按摩他的双腿。
刚按摩了一阵,却听到一阵稳实的脚步声,嗖地站起身来,却见凌宛天已迈着大步走进书房,一眼扎在那屏风上,缓缓走近,黑瞳无限放大。
“小梅。”
凌宛天失声念道。
他伸出微抖的双手,抚摸着画中人白里透红的面颊,凝望着画中人清冽的大眼睛,许久不语。
慕辰自是细细画着母妃衣袂的线条,长椅太高,命人放低。
衣袂之后,便是她腰间的一块鸾佩,亦是父皇送给她的。
凌宛天端详着那玉佩的纹路,心中潮起。
“辰儿。“
凌宛天道:“父皇寿辰将至,你想好送父皇什么礼物了吗?”
慕辰道:“父皇尊拥四海,贵享天下,儿臣没有想好。”
凌宛天道:“朕知道你身子弱,画画不容易。朕要这块屏风,你给么?”
慕辰停顿片刻:“给。”
“改天把你母妃的身边画上朕。”凌宛天道,说完,转身而去,扭头望一眼六儿身边的绝色佳人,竟少了几分欲念。
果真,第二天下午凌宛天便身着年轻时的衣袍出现在殷王府。
慕辰倚坐在长椅上,腿上覆盖着厚厚的羊绒毯,看得凌宛天心下一酸。
他削长的手指执起画笔,父亲英武的眉,高直的鼻梁,他父亲曾漆黑如夜的眸子再现。
凌宛天打量着画中的自己,再盯着那只白手,忽然想起,自己曾牵着这双小手教他握笔,教他写字。甚至牵着他的小手,想教他走路,可惜,他无法站立,连驾着双拐都困难。
就是这样一个孩子,自己对他的妻子做过什么。
凌宛天脸上开始发烫。
正在这时候,慕辰的笔从手中滑脱,他捂着心脏处,疼得俊眉扭曲。
凌宛天忙从他怀中取了药,喂入他苍白的唇中,待扶他回寝殿躺下,候着他微微转醒时,道:“屏风让宫里的画师画吧,你好好休息。”
慕辰疲惫地道:“画师不是父皇所出,哪记得父皇当年的英武神韵。”
凌宛天眼圈一热。
“那就等你好了的。”凌宛天一边仔细掖好慕辰的被角,一边道:“罢你兵部尚书一职其实是为了保护你,你别怪父皇。父皇会慢慢补偿你。”说罢,亲手喂了慕辰喝了药,方才回宫。

第二日,慕辰便接到圣旨,凌宛天恢复他兵部尚书一职。

刘公公走后,老头儿一边咬着鸡腿,一边用油乎乎的手鼓掌而出。
“长江后浪推前浪。小瘸子,你越来越聪明了。”老头儿道:“我没什么可以教你了。看来,可以回山了。”
铜雀将慕辰搀扶到轮椅上时,发现老头儿身后已背了一个小包袱。
“师爷,你要走么?不行啊,我还要和你学武功,学兵法呢!”铜雀跑过去,便要抢老头儿的包袱。
慕辰道:“等我病好再走。”
老头儿玩着自己的小麻花辫白胡子,摇头:“你的病好不好全靠那副药方,你又不能吃我。你这次没用一兵一武,而是用儒家本事解决问题,很好,这才是帝王之道!你记住,你身边到处都是敌人,要处处留心,必要的时候来找我,但是没事儿就千万别骚扰我了,老头儿走了!”
老头儿一边说着,已飞身游移出大殿。
慕辰眉头微频。
兵部尚书,意味着他对天下军人的绝对权利,还意味着如无意外,他得每日早朝。换句话说,他将要拖着残疾之躯,每日登上二百级台阶,走上百尺太极殿。

第四十九章

这是慕辰生平最觉尴尬的一事。
那是三年前,他官拜兵部侍郎之后的生平第一次早朝。
当着各位朱袍紫袍大员面前,阿忠将他从马车上抱扶下来,本想连人带椅搬上太极殿,慕辰苍白的脸涨得赤红。
阿忠便道:“没事,你又不是瘫了一天两天了,京城里谁不知道,别怕这些饭桶们看,不用说武略,文韬他们都不如你。”说着,阿忠背起他清瘦的身子,一步步走向太极殿。
可是,不只是文韬武略不如他的,就连久战沙场的将军和白发苍苍的鸿儒,亦有侧目望着他毫无知觉的双腿。
同情,怜悯,轻蔑、鄙视、不屑…各种眼光如一张斩不碎的网,将他死死笼罩住。
慕辰几乎要停止呼吸。
一阶,二阶。
慕辰通身的冷汗浸透阿忠宽厚的脊梁。
三阶,四阶。
大臣们的眼光如刀,将他扎成刺猬。
五阶,六阶。
慕辰觉得自己像是失去了遮羞布一般,将自己最痛最软弱的一面,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人前,且是所有的三品大员。
“老六,你怎么来了?身体不好就歇着嘛。”
汤王慕珣走过他身边时,故作亲昵地笑道,智慧如他,却分辨不得是冷嘲还是热讽。
小铜雀跟在阿忠的身后,双手搬着轮椅,毫无疑问,更将这场悲剧扩大化了。
他听到后面有人道:“可怜的六皇子,还是回家歇着吧。“阿忠将他背上太极殿的时候,慕辰已到了极限。
将他放到轮椅上,搬过高高的门槛时,他强忍着心中的绞痛,一口气吞下三枚药丸,心下却绞痛阵阵,当着文武百官浑身发抖,被太子抱到他的东宫,又是喂药,又是看御医,方才缓和过来。
从此之后,若无大事,他便再也不早朝…
想起来,慕辰便觉得心有余悸。
“铜雀。”
慕辰面无表情道:“给本王备拐杖?”
锦瑟一愣:他不是没尝试过架起双拐,怎奈他腰以下知觉全无,仅仅几步就已是极限,他要拐杖做什么?
锦瑟跟在慕辰身后,见他架起双拐,颤颤悠悠地在黄叶满地的草地上艰难直立时,锦瑟的心碎的一片片的。
黄叶卷地。
“何必这样呢,我们都可以做你的腿。”锦瑟在她粉嫩的小手上写道。
慕辰的鼻尖已沁满了汗珠,苍白的双唇倔强如磐石。
锦瑟紧紧捏着手中的鲛绡帕,捏出一道道皱褶。
歪歪扭扭地将拐杖前移一步,慕辰的青袍后背湿了大片,再一步,绵软的双腿悬空,踏在地上,亦落不到实处;第三步,他的右脚一歪,义足从脚踝处滚落,慕辰双颊绯红。
“王爷,您别折腾自己了。”铜雀忙上前跟着。双手一前一后护着,如保护学步的孩子。
“闪开。”慕辰怒道。
铜雀只得站在一旁。
慕辰再走两步,上身再也支持不住他纤长的身子,摔倒在地,锦瑟忙去扶他,走到他身边,却又不敢伸手,两只纤纤玉手停在空中。
铜雀忙推来轮椅,扶他坐上,一面不解地问:“王爷您今天这是怎么了?”
慕辰任太阳穴处的汗珠滴滴落下,面无表情道:“让陈筦来见本王。”
陈筦便是老头儿的徒弟之一,有巧夺天工的手艺活儿,蓝蝶,凤凰,烟花,都出自他手。
锦瑟忙在他手上写道:“是要让他做一个能骑上太极殿的大鸟么?”
慕辰点头。
锦瑟略一思忖,在他汗涔涔的手上写道:“还是王爷有办法,你出了一身汗,先洗个澡好么?”
慕辰点头,待香汤备好,药酒也撒入木桶,锦瑟刚要探□子,用丝帕为他擦洗时,慕辰与氤氲雾气中打量锦瑟,越发觉得她双峰涟漪涟漪,禁不住喉咙一紧,轻声道:“进来。”
锦瑟顺从地宽衣入内,慕辰一把搂住她的肩膀,吻住她樱唇,锁骨,苍白的唇含住她胸前的柔波。他的兄弟已微微抬起头,抵住她的小腹。
“坐上来。”
慕辰开始微微喘息。
这是锦瑟产后两人的第一次水乳交融,之前,锦瑟因产后虚弱,慕辰一直不舍得与她接触,拥她双峰而眠的习惯亦一度改去,久别胜新欢,这一次,慕辰持续的时间比任何一次都长些。
结束之后,慕辰累得盈握她参差如雪的丰盈仰躺,让她似柔若无骨的身子倚在自己的胸前。
锦瑟先是闭目搂着他瘦削的脊背,片刻之后,在他手上写道:“柔软的东西大都惹人喜欢,给人安全、温柔,值得信任的感觉,柔软的人也一样。”
慕辰知她话中有话,便道:“你想说什么?”
锦瑟写道:“你可曾想过自己御风而登太极殿时,文武百官和皇子们的感受吗?”
慕辰不语。
高高在上,绰然独立,鹤立鸡群。
“你会给他们一种感觉,你凌驾在所有人之上。何况你身边有这般巧匠,皇子们会更羡慕妒忌你,百官会为了他们各自的主子对付你。到时候有人在皇上面前说不好听的,后果不堪设想。”锦瑟继续写道。
慕辰握住锦瑟绵软胸脯的手微微一松。
“锦瑟知道,让你在文武百官面前展露自己的唯一缺陷,你会很难堪,我的心都疼碎了。可是,慕辰将来是要一扫**,君临天下,又何必计较这些。”锦瑟将慕辰的双手放在自己的双峰之上,任他饕餮,慕辰一面流连着,心中若有所思。
“相信我,柔软的才是最好的。”锦瑟继续写道:“锦瑟无能,帮不了你的大业,可我知道,你虽有经天纬地之才,时机不成熟的时候,也只能由着周围的人和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等我的慕辰可以由銮驾抬上龙椅的时候,就不用受这种屈辱了。”
慕辰心头一热。
当夜,慕辰便命陈箢中止了飞鸟的制作,自己一个人独坐凉亭中,自执黑白棋而弈。棋局之上,你来我往,一时之间,难辨胜负。
秋风阵阵,锦瑟给他裹了一层厚獭兔裘,雪白的绒毛衬得那张脸苍白得紧。
“王爷,小陶姐姐回来啦!”
铜雀乐得大眼睛含着笑:“让她来见你么?”
慕辰依稀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她不但进出王府都是爬墙,就连进他的卧房都是偷偷溜进去的。
“让她来。”
慕辰道。
于是,他看到了一张瘦削的尖脸,一双隐隐含着忧郁的大眼睛。
“王爷,小陶回来啦!”
小陶满脸堆笑,皓齿灿烂,可他知道,她笑得勉强。
“坐。”慕辰道。
她娇小的身子裹着一身单薄的素衣,乌黑的发间未簪珠花,小耳垂上点缀了小巧的白珍珠耳环,抛却那可爱的风情,已有了楚楚的风致。
她在为乌米尔带孝。
慕辰心下一沉。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光阴如箭,他们已回不到初见面时。
凉风嗖嗖,陶蓁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慕辰摘下自己肩上的獭兔大氅,摇着轮椅上前,刚要给她披上,略一思忖,递给她道:“天冷,披着它。”
陶蓁推回去道:“我不冷。”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一片黄叶落在小陶的手上,再一阵风,吹落在地,卷地而飞。
“腿还疼么?”慕辰固执地将大氅擎着。
“全好了。”陶蓁微笑道:“你的手呢?”
“好了。”慕辰道。他端详着那尖下巴,那瘦削的脖颈,依稀记得她曾有肥嘟嘟的甜美小圆脸。
“府上很好,准你去江南散心。”慕辰道。
陶蓁摇头,辛酸微笑:“没关系啊,那些年小陶没少在江南游玩。我没事了,真的。”
“回来就好。”慕辰道:“去休息吧。”
陶蓁抱拳道:“小陶不累,小陶是听说要打仗,特意回来请战的!”
慕辰抬起丹凤眼。
“求王爷成全。”小陶跪拜道。
慕辰略一思忖,道:“好。”
“那我回去休息了。王爷不能冻着,你穿上吧。”陶蓁说着,将大氅盖在慕辰覆了一层薄毯的腿上,转身离去。
慕辰打量着她渐渐拉长的背影,扭头吩咐铜雀:“速去吩咐厨房,血燕粥给小陶一份。”
第二日,慕辰果真被铜雀背着一步步踏上台阶。
一阶,二阶,他的脸阵阵发烧。
本以为依旧要穿越层层刀剑般的目光,谁知那道道目光却热情如火。
“殿下英明神武,用兵如神,解我大昭耀的内忧外患,与王爷同朝,下官深感荣幸…”
如此之类,听得他双耳起茧。
他被众人拥簇着,众星捧月一般,昔日拥簇在太子周围的官员明显少了一半。
终于被背上高台,竟有几个官员抢着要将他搬进朱漆大门。
“殷王殿下虽不良于行,却统御不败之师,解我昭耀百年隐患,下官为能殿下出举手之劳,是下官的福分。”
“殿下的事,就是下官的事。“

慕辰澹然旁观着众人,心中冷笑。
“不劳烦各位大人。”慕辰道。
太子却撇开众人,笑道:“各位大人,殷王是本宫的六弟,还是本宫来。”说着,将慕辰搬入朝堂之中。
阿忠亦一身朱袍来上朝。
“上朝!”凌宛天的贴身侍卫声如洪钟。
凌宛天一身金黄的朝服,迈着矫健的方步而来,手握龙坐上龙头扶手,皇冠上的珍珠颗颗价值连城,被金碧辉煌的大殿映照得分外璀璨。
百官齐拜时,慕辰端坐在轮椅上,仰望。
“南征一事,朕已命梁忠为大将军,梁信为副将,三日后出发,诸位爱卿有意见么?”凌宛天大声道。
众人竟审时度势,没有一人反对。
凌宛天道:“既然众爱卿都没有异议,那南征大军便在三日后点将,明晚朕设庆功欢送宴,请所有参加过北征的五品以上将军,皇后设宴清鸾宫,延请各位将军的家眷。太子,这事由你张罗。“太子慕瑄领旨。
众人齐拜。
阿忠扭头望一眼慕辰,不语。
下午,阿忠便赶到殷王府,径直对慕辰道:“云晞公主从太监那里得到秘密消息,说是太子要对咱们先下手为强了,你明晚务必装病。这事由太子经手,都不知道你的酒杯里会不会使毒!”
慕辰道:“他敢么?”
阿忠道:“你难道不知道世上还有慢性毒药一说么?依我看,不但你有危险,这次连我们都有危险了!”
阿信不住地摇头:“可是,皇上摆酒席,我们不去就是欺君抗旨啊!这次的战将大都是咱们的得力战将,死一个就削一部分力量啊!”
慕辰道:“父皇就是想试他敢不敢。”
阿忠道:“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弱,这毫无疑问是他拔掉我们这些眼中钉的最佳时机,机会失不再来。皇上这么做也是给他机会犯错,因为皇上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可惜的是,我们要是引诱他犯错,就必须流血。而且,越是位置高的人中毒而亡,越是能逼皇上废太子。”
陶蓁先是不语,听到位高之后,双目晶亮:“你们都别喝酒,让我喝吧!我是公主,够不够位高?反正我也想去找乌米尔了!”
“住口。”慕辰思忖了良将,抬起丹凤眼道:“本王是亲王,你们谁有本王位高?”
众人大惊。
“不行,你本来身体就差,咱们都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毒,谁冒险也不能让你冒险!”阿忠道。
阿信也道:“使不得,万一王爷有什么意外,就算太子废了,倒让别人占了便宜!”
第五十章
张逢等人打量着慕辰安详平静的颜容,道:“这的确是扳倒太子最快的办法。可是,天下的毒药何其多,就算是师父也解不了所有的毒。”
他打量着众人的面孔:英武的,斯文的,深沉的,风流蕴藉的,这都是在他麾下浴血奋战的兄弟,有勇,有谋,有忠。
慕辰丹凤目一亮。
第二日晚,夕阳刚斜沉时,曾在沙场上学习战袍的将军们纷纷卸下铠甲,着了宽袍大袖往宫中赶去。
将军们的家眷亦是盛装打扮,往皇后设宴的栖鸾宫奔赴。
锦瑟与云晞公主结伴,两人并行走在广袤的皇宫大地上时,云晞公主一直神色凝重,路过紫芙蕖湖时,凉风阵阵,云晞公主的肩膀瑟瑟发抖,腿微打着颤,锦瑟去牵云晞公主的手,冰凉。
锦瑟的小手碰到她的手时,云晞公主浑身一哆嗦。
“公主,你身体不舒服么?”锦瑟忙在自己手上写道。
云晞公主摇头,强颜欢笑:“没事!”
锦瑟打量着她铁青的面色,似是猜出了几分,心下咚咚狂跳起来。
凌宛天这边,众人入座之后,便有歌舞声响起。
宫乐鸣,擂鼓声阵阵,刀枪盾戟。
没有身姿柔软的宫女起舞,却是一个个身材健壮的大内侍卫仗盾仗剑,伴着号角声飞身而起。
这是凌宛天亲手谱曲的《雍王破阵乐》,以他年轻时纵横沙场为题材。慕辰小时候曾多次欣赏。
杀机阵阵,天威赫赫。
凌宛天举杯道:“各位将军们辛苦了!因为有你们,昭曜王朝才能如此国泰安康!第一杯,我是替所有百姓敬你们的!”
众人齐齐举杯,遮袖而饮。
慕辰却端起旁边的一碗药,一口饮尽。
太子扭头冲着慕辰轻笑:“六弟,你也是率领过二十万雄兵的大将军,怎么喝酒时比文人还忸怩呢,今天父皇高兴,该开怀饮酒才是。”
慕辰雪白的衣袖遮了长桌,将那长弧形的小巧酒壶也遮住了:“是。”
凌宛天不动声色地瞥了兄弟二人一眼,轻笑。
“嘿!”
“哈!”
舞蹈的侍卫门呼声震天。
众人齐齐鼓掌。
慕辰的宽袍大袖之下,长弧形的小巧酒壶相易。
一曲结束时,国舅又左仆射周雄彦道:“我们有一位好皇帝啊,治国有方,能文能武,而且精通音律!
“殷王恭祝皇上万岁万万岁!”
忽然,一声娇滴滴的喊声从慕辰的背后传来。
凌宛天大喜:“老六,你身后那是什么?”
慕辰道:“一只会说话的鹦鹉。”
说着,慕辰将身后鸟架上的小鸟取下,那小鸟跳到慕辰的桌上,啄了几滴酒液,抬起小脖子高喊:“殷王祝父皇万万岁!”
凌宛天大喜:“好东西!太子,给朕送过来!”
太子慕瑄便将鸟送到凌宛天的桌上。
“万岁万万岁!”那小鸟又叫道。
“哈哈哈!”凌宛天大喜。
慕辰道:“禀父皇,殷地百姓爱戴您,特将美酒送入我府上,请我代他们进献皇上,今晚儿臣带来了。”
凌宛天一愣,笑道:“好啊,那就请诸位尝尝殷地的美酒!”
慕辰命人给诸位王公大臣们分发陈酿之后,凌宛天再次举杯道:“来,第二杯是朕敬大家的!昭曜王朝的英雄们,你们是朕的自豪!”一边高举酒杯,却将视线倾注在门口,酒杯停在半空中。
众人纷纷向门口望去,却见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娉婷地站在门口。
虽是秋夜,如沐春光。
整个大殿璀璨耀目,绚丽不可言。
这女子身材高挑,纤腰盈盈一握,一对雪白的酥胸半遮在罗裙之下,步步生涟漪,更摄人心魄的,还是那张如映日荷花般的俏颜:玲珑水眸漾着芙蓉朝露,鼻梁如玉柱,樱桃唇轻启,一口皓齿如贝。
众人皆看得双目发直,桌上的佳肴皆没了滋味。
美人步步走来,娉婷生风。
大殿也被那雪白参差的风情耀的雪白。
慕辰双目一凛。
阿忠更是强忍着没站起来。
凌宛天的喉咙一阵又一阵的火热。
“殷王妃,女眷不是在皇后宫中么?你怎么来将军宴上了?”凌宛天摘一枚清凉的李子塞入口中。
那女子嫣然一笑,径直走到慕辰的身旁,目光沉沉。
慕辰双目凛凛,以生平对她最严厉的口气冷道:“这里没有你的事,快走!”
锦瑟挥动广袖,翩跹起舞,轻盈的双腿,柔软的腰肢,花般绚丽的双臂。
颀长的脖颈犹如白天鹅的玉颈。
双袖花开如荼,雪白的膀子。
众人皆看痴了。
凌宛天的喉咙干得厉害。
众人皆看得出神时,却见锦瑟端起慕辰桌上的酒壶,曼舞如飞。
慕辰猛回过神来,伸手去抢,毫无知觉的双腿使不上力,忙对阿忠道:“快阻止她!“
锦瑟却举起小酒壶,一口饮尽。
在场的人都齐齐望着这绝世佳人的旖旎舞姿,依旧沉湎其中。
佳人开始转圈,纤腰如柳。雪似的皮肤却开始变色。
“快让她吐出来!”慕辰惊叫。
凌宛天亦是同时从龙椅上跑下来,几步跑到锦瑟面前,只见她软软地倒下,面色已紫。
“快叫御医!”凌宛天吼道。
太子的双目瞪得铜铃一般。
不是慢性毒药么。
“太子!你个孽障!快去拿解药!”凌宛天怒吼道。
“不是我下的毒!”太子忙站出来,跪倒:“请父皇明鉴!”
“不是你还有谁!”凌宛天气得一脚踹在太子的胸前。
周雄彦忙使眼色给太子。
太子道:“真的不管儿臣的事!”
凌宛天气得手臂振振发抖:“你!你再不拿解药,朕就废了你!”
太子忙道:“父皇…这种毒没有解药。”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
锦瑟已口吐白沫,耳中流血。
慕辰拖着废腿,一步一步挪向中央,将她抱在怀中。
凌宛天怒道:“你这是谋害亲兄弟啊!来人,将太子给朕押下去!”
慕辰煞白着脸对阿忠道:“上次老人家给你的能解百毒的药还在么!”
阿忠意会,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瓶,将药丸送入锦瑟的唇中,道:“可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凌宛天一把将药瓶夺过来:“那也得试!”说着,竟将小瓶中的药一股脑倒入锦瑟的口中。
慢慢的,锦瑟紫涨的面皮稍稍缓和了些,呈了浅紫色,粉色,之后,再也未恢复雪白,整个人亦昏迷不醒。
无边的恐惧涌上凌宛天的心头。
这种恐惧,一如杨德妃在他面前断气时。
六年了。
她单薄的孩儿已长成翩翩佳公子,自己也是双鬓斑斑。
想不到,这种恐惧却丝毫未减。
让凌宛天更吃惊的,还是自己对锦瑟的感情。
他再也不想错过。
“宴会取消!”凌宛天声音已变调。他亲手打横抱着锦瑟回自己的寝宫,父子两人在锦瑟的床前守了一夜。
她的呼吸时强时弱,父子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