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霄亦被一群魔神兵膏药一般黏上了。
原来,这魔神兵团的袭击,似乎学过兵法似的,竟用了战场上的战术:第一波兵士武功最弱,第二波稍强,琼霄杀上这四波,体力愈弱,袭击却一次强于一次,袭击的武器也开始千奇百怪:刀,剑,钢铁环,霸王枪,鞭,戟,斧,锤,甚至有铁锁链,梢部是锋利的火焰镰刀。
“挡我救王爷者死!”
琼霄怒喝着,拼上十几年的功夫,折了刀、剑,砍了斧柄,断了铁戟,又有一只判官笔划了上来。
烽火镰刀削了她一段小辫子,烧成灰。
钢铁环被她的“今日此时”剑削了三段。
霸王枪耍烟花般招数不断,招招欲取她喉咙。
一锤横劈上她的天灵盖,赵隽飞过一把剑,取了对方头颅。
“王爷别管我!”
赵隽的脑海中已似一片茫然大海,一浪,又一浪,滔天,除了浪花,统统不见,也听不到了。
“嗤!”
琼霄听到剑吻声,原是赵隽手臂受了一剑。
“嗤!”
琼霄又解决了几人,然这魔神并像野草一样,斩不断。
又削了一个头颅,眼见又有几人扑上来,那边,已有三个魔神兵将长剑架上赵隽颀长的脖颈。
“王爷!”
琼霄一慌神,眼圈一热,背后又挨了一刀。
满地的尸体,怕是已有四五十人,琼霄挥臂又砍杀了一人,怆然一笑。
好吧,一起死,也算是我嫁给你了。她心道。
漫天的星光,四周的火光,竟像是天地为两人置办的一场盛大的婚宴,烛影摇红,全是喜庆。
琼霄眼前已幻想着两人拜天地的场景。她身穿新娘子的红衣,揭了盖头,他英姿勃发,像神话里的天神。
“奶奶的,你们不想活了!”
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只见剑影如雪花般纷纷落下,人头如红雨般纷纷洒下,刷刷刷刷,恍惚间,四周成了血海。
琼霄忍着剑伤,站起来,又解决了最后一个冲向赵隽的魔神兵,脱力地抱着赵隽的身躯,跪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四周终于安静了。
除却哔哔剥剥的火焰灼烧木材声。
“这姑娘真是条汉子!好功夫!五六十个魔神兵都是你杀的?王爷没死吧!”
大嗓门儿。
琼霄喘着粗气,抬起头,只见花猴疯子将剑上的血花一甩,蹲在赵隽的身边,将粗壮的手指往赵隽的鼻间一凑:“还有气!”
琼霄抬头,只见不远处有个红灯笼琳琅的建筑,抹一把满脸的血花,气喘吁吁道:“花猴疯子,我们去那里给王爷疗伤吧!”
花猴疯子一把将赵隽扛在肩头,道:“ 走!”说着,已飞身使轻功,奔至前方二层楼一个香气扑鼻的房间。
“妈的,你…你…小心点!”
琼霄捂着受伤的肩膀,一瘸一拐地跟上,飞身进屋,被那香气熏得连打三个喷嚏。
又是烟花之地。屋里屏风上绘着四大美人,置了仿古的琴,垂下珠帘。
赵逸逸呜呜叫着,挥动着四肢,想要跳到琼霄的肩头,太远,只得狂奔着爬到楼上,只见一个身着白纱,内是银缎抹胸的绝色女子,用花朵般的手指指着花猴疯子的鼻子,怒道:“你们是什么人!出去!”
花猴疯子扛着赵隽,双眼却直勾勾地望着这美人,说不出话来了。
风尘女子似总是风情万种的,花猴疯子双目竟汩汩流泪了。
“真美啊!”
琼霄一瘸一拐地走到他背后,狠狠踹了花猴疯子一脚,然后,软语晃着美人的胳膊,低声下气道:“好姐姐,大美人姐姐,人命关天,这里有人重伤,求求借你的房间疗伤,多少钱我们都给你!”
说着,将已然昏迷的赵隽从花猴疯子的肩膀上小心翼翼挪下,赵隽口中的鲜血顺着琼霄的肩头流下,直把她的黄衫染红。
这美人似乎也是见过不少世面,三个血人面前,面不改色,一口答应道:“还不扶他去躺着!”
琼霄忙将赵隽扶到这美人柔软的枣红色缎被大床上,将盛了“百兽香髓丸”的金漆盒摸出,琼霄含了药,欲送入赵隽的口中,重伤的人却因为疼痛,牙关紧锁。
“我帮你!”|
这美人自告奋勇地端了水,两人将赵隽的牙关掰开,仔细喂他服下,赵隽依旧面色苍白得墙壁一样,嘴唇也成了雪色。
琼霄知这药丸的神奇,赵隽却始终内血不止,月白色的枕头上血色触目惊心。
“千万不要有事!”琼霄道。
美人却道:“腿也伤了。”
见他膝盖处亦是猩红一片,美人熟练地帮他固定了膝盖。
“腿伤没关系,关键是王爷的性命啊!”
琼霄为他擦拭着满脸的汗珠,却不顾自己的满头大汗,扯着花猴疯子的袖子,眼泪吧嗒吧嗒如细雨落下:“侯大侠,快来救救王爷啊!你不是要跟着他吗?”
花猴疯子全然没有听到,依旧静静地端详着这个美丽的姑娘,琼霄只得哭着央求这美人:“好姐姐,你快说说他吧!”
美人微微一笑,一口皓齿如珍珠般晶莹,站起身,婷婷地走到花猴身边,花猴已浑身热血激荡。
“大侠。”美人道。
花猴疯子依旧如在云中。
美人亦抬起三寸金莲,从他背后踹了他一脚:“快点帮忙疗伤!”
花猴疯子忙应着:“是!是!”说着,将赵隽扶起,盘膝坐与对面,使出他的“踏莎帝花”功,将赵隽五腑六藏的内血止了,抹一把汗道,对那美人笑道:“王爷死不了啦!”
琼霄松了口气,依旧抹着眼泪哭道:“可是王爷依旧很虚弱,花猴子你得想个办法!”
花猴疯子道:“你一口气杀50多个玳瑁九华的高手,哭个屁啊!我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美人也道:“大侠,想个办法。”
花猴疯子这才挠挠后脑勺,从怀中摸出一个金色小漆盒子,道:“这是我在孔雀公主那里偷得,和你的盒子一样,是不是疗伤的!
琼霄道:“百兽香髓丸?太好了!”说着,一把夺过来,抹了眼泪,与这美人一起喂赵隽服下盒中仅有的两粒。
琼霄这才送一口气,往地上一坐,方才觉得周身疼痛无比。
“花猴疯子,你出去下,我得包裹下伤口!”琼霄道。
“回避个屁,汉子!你有什么好看的!”
美人微微一笑对花侯疯子道:“侯大侠,请回避下。”
花猴疯子乖乖躲到了屏风后。
美人与琼霄涂了疮药,一面嗔怪道:“小姑娘你可真行,他说你一口气杀了五十多个魔神兵,你的功夫应该和少主不相上下吧。”
少主。
琼霄的背后纵生了一身冷汗,转过身来,盯着她绝丽的面容,愕然道:“难道,你也是赵毓的人!你是魔神兵?”
美人将手上的疮药往她的肩膀上重重一拍,笑道:“是啊,怎么了?”
琼霄呲牙道:“可是,为什么大家都服从教主,你却要听赵毓的?“
美人淡淡一笑:“命吧。”说着,拿了一件干净衣裳递给琼霄。
琼霄三两下将衣裳套上,道:“姐姐你还有男子衣裳吗,王爷的衣裳也脏了。”
美人笑道:“倒是有,只不过他身材修长,穿着略短了。”
琼霄立刻悟了,道:“没关系,王爷爱干净,让他穿一身血衣,他怕是不舒服。”
美人只得找出一身洁白的中衣,递于琼霄,琼霄熟练而仔细地将赵隽的血衣衫除了,刚要为他更换上新衣,却见赵隽通身瑟瑟发抖,两腿间更是挺立得如钢铁般,羞得她满面酡红。
“是云雨巫山断肠散!”她失声叫道。
——原来,这是由栖霞落日国番红花、白花曼陀罗、韭菜子、羊红膻、仙茅、牛鞭等几十味催情植物凝和制成的催情药,一刻钟内,若是没有翻云覆雨,便要丧命。
美人已走到床前,琼霄忙将他的身躯盖得严严实实。
美人道:“你不是挺喜欢他吗?还不赶紧给他解毒?”
琼霄面上的酡红已红至脖稍,扯着被角,扭头,脸要埋进肩膀里了。
她多年来均已男装示人,且十年来心中早已认定赵隽,却只是倾慕赵隽品格。
纵是已长大成人,终是仅仅从玳瑁九华的春宫图中略知一二,如今真真有这等事,竟不知所措。
第二十三章
(上)
“该死的死猴子,让你拿疗伤的药,谁让你拿催情毒药的!”
琼霄愤愤然骂道。
花猴疯子从屏风后面跳出来,扯着大嗓门儿道:“骂个屁啊!这怎么能赖我,是你说那是百兽香髓丸的!你当这是六味地黄丸,随处都有啊吗?白瞎了好东西了!”
“别害羞啊,你也有十七八岁了吧。”美人戳戳琼霄的胳膊,打趣道:“难不成,你不懂男女之事?”
琼霄忙道:“我懂!”
花猴疯子拍一记琼霄的脑袋道:“你懂个屁!兔爷都比你像女人!”
猫兔子听到“兔”字,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瞅了花猴疯子一眼,继续蹭美人的裙子。
此时,赵隽的长睫阵阵抖颤,薄唇早已被咬破,他的皓齿依旧和着血淋淋的唇,粗声喘息着,似是压抑得达到底限。
“冰块…”
赵隽的声音瑟瑟发抖,胸膛泛起大片绯色,被子已被他掀起,周身蒸腾着热气,赵逸逸爬上床,将爪子放到他胸前,烫的逃下床了。
“这镇上虽然富庶,却终不是皇宫、王爷府,七月流火的夏日,哪有冰块这等奢侈物。”
美人眉梢间笑意盎然,促狭道:“懂还不快些?一刻钟内不解决掉,他会死的。侯大侠,我们都回避吧。”说完,指着窗户道:“侯大侠。”
花猴疯子一紧张,翻出窗户的时候,脚一滑,从二楼摔下去了。
美人留下一句:“床头有春宫图。”已娉娉婷婷关了门,去了隔壁屋子。赵逸逸拽着她的裙子跟了去。
剩下琼霄坐在床头,战战兢兢地要掀赵隽的被子,拉开一个角,手触电一般。
弃了枣红锦被,琼霄的手伸向自己的外衫,扯扯前襟,扯扯腰带,通身大汗,将刚才的刀伤浸了汗液,疼。
烛影摇红,红被面,她身穿红衣。
烛影幢幢,熏香扑鼻,像极了洞房花烛夜。
琼霄脸上更烫了,索性从床头摸出春宫图,种种大胆的场面看得她心惊肉跳,顺手扔到地上。
赵隽苍白的面色已泛了桃花,□让这清朗的面容更添了几分诱惑,他的喉头不停地滑动,本是温和的声音变得沙哑,一股海啸般的\欲\望即将爆发:“冰块,冰块…”
琼霄忍不住探下身,轻轻吻住他的唇,赵隽炽热的舌兀地探入,栖霞国的甜酒般芳醇,大曲般炙烈。
“采萍…”
赵隽喃喃道,将琼霄死死的拢在火一样的怀里,火舌噬着琼霄的雪白脖颈。
琼霄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目,任他的舌游走,像是飞在一天的星光里,绿莹莹的萤火虫将她托在空中,飞舞,飞舞。
忽然,从空中降落了。
睁开眼睛时,只见自己已然被赵隽推出几米开外。
“小叶子,快出去。”赵隽指着门口道,声音和手指都抖得不行,细碎的呻\吟声,已从他的喉腔压抑而出。
“我不出去,我要给王爷解毒。”
琼霄坚定地大步向前,走到床头,探身去吻赵隽湿透的乌发。
赵隽的白牙已泛了胭脂色,使劲最后一丝冷静的气力将她推开,修长的大手对准自己的天灵盖,不住喘息着道:“我若对自己的侄女做这种…苟且之事,都不如…自行了断了…出去!”
(下)
“谁是你侄女!”
琼霄双目圆瞪,长长的睫毛抖落在脸上:“你和我爹是亲兄弟吗?如果不是,就别说这些!人命关天,否则,我会等你爱上我的时候。”
说完,忍了泪,琼霄大步走上前,道:“王爷,小叶子…真的配不上你吗?就算这样,你不顾自己的性命,也忘记复国大业了吗?你十多年忍辱负重为了什么?”
赵隽的面色已然发青,心跳得快要炸了。
挥手夺了琼霄腰间的剑,往自己的左臂猛刺一记,血流时,他的面色稍稍缓和,声音依旧颤抖:“你自己说的…等我爱上你时…”说着,打量着自己身上的枣红被,苦笑道:“再说,在烟花之地找个女子又有何难?”
“不行!王爷是千金之躯,怎么能和这里的女人接触?又不是京城名妓…更何况,你不是要等自己爱上我吗?”
琼霄说着,蹲在床头,大手抚上赵隽发青的面庞。
赵隽将她的手打开,隐忍道:“够了。”
琼霄眼巴巴地望着赵隽,道:“王爷爱上我,一切就迎刃而解。”
赵隽大笑:“是我不好…当年竟没教过你何为矜持,羞耻。”
如遭雷劈。
琼霄骇然站起,倒退几步,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王爷,你是说小叶子…不知羞耻吗?”
珠泪涟涟,梨花带雨,涨红的小脸,竟惹得赵隽心下如被刀削,不知是旧伤复发,还是什么,只是□已将他全燃烧着了。
不可以!
赵隽哆哆嗦嗦地指着门口道:“小叶子,快…回避。”
“婆婆妈妈个屁啊!”
两人正僵持着,却见一阵赭色的大风飞至床头,定睛一看,却是花猴疯子。
“哈哈哈!幸亏有本大侠!”
但见魁梧的花猴疯子肩上扛着一个乱真的女体人偶,从肩上取下,让其站在床边,真人大小,肌肤细致,穿一身僧袍,倒也姿容秀丽。
“花猴疯子,你疯了!”琼霄道。
“总你们到底要磨蹭到黄花菜都凉了好!刚去寺庙里问一个大和尚讨来几粒“清心寡欲”丸,还带来一个这个玩意儿,不能完全解毒,也能稍稍多挺一会!这个人偶你要吗?”
花猴疯子说完,从一个小瓷瓶里摸出药,一股脑全给赵隽倒入口中。
琼霄忙喂他饮下温水,然这“清心寡欲”丸,哪敌得过那豪毒,赵隽稍觉身上稍降了几丝热度,微乎其微。
花猴疯子将女木偶塞到赵隽的怀里:“你要吗?你不要我要啊!”
琼霄破涕为笑:“大阳需要纯阴,这木头哪能解毒!”说完,咬唇含泪道:“既然王爷不要我…我去找那姐姐,帮他找个女人吧。”
说完,冲出这房间,去隔壁屋将那美人生拽了回来,沮丧道:“姐姐,求求你帮帮王爷吧,别人都不配王爷,玷污了他,救救他。”
美人道:“不太好…王爷是他的叔叔,他会怪我的。”
忽听窗外飒飒有声,但见一紫色的影飞入,道:“骆驼住口!”
却见赵毓满脸怒容,双瞳的戾气有增无减:“让你保护七叔,你怎么把他保护成这样了?”
赵隽忙道::“不怪小叶子。”
赵毓俯瞰着七叔,脸上的怒气稍减:“带你去见一个人。”
话音刚落,只见他背了赵隽,飞身离开。
琼霄刚要跟上,被那美人横臂拦住了:“别去,他既然带王爷走,肯定是见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人。”
琼霄将那手臂推开道:“我不放心。”
美人再度出招拦阻,琼霄与这美人拆了几招。
美人不屑道:“你是怕少主杀他吗?我告诉你,我就是教主安排来杀赵隽的一员。少主早吩咐我保护他,不然他早已见佛祖去了!”
花猴疯子忙将两人分开,左右手一边拦住一个道:“汉子住手!怎么可以打这位姑娘!她那么美,怎么可能是坏人!更何况,你是王爷什么人?”
琼霄一听,一双大眼睛黯然下来。
却说那边,赵毓将七叔带至一家客栈的上房,但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当窗对镜贴花钿,唇上的胭脂是新抹的,头发已梳理得云朵一般。
听到声音,这女子兀地手中一震,花钿掉落在玄色的裙裾上,连玉簪都从乌发上滑脱。
缓缓站起身,只见自己已长成少年的孩儿,背负着已然人到中年的他,落在窗前,两人均是一惊。
“阿隽…”这美妇人痴痴道,双目迷蒙。
思念了多年的这人,双目早已涤去了当年的神采飞扬,额前甚至已有几缕青丝成雪,只是,眉目依旧如诗如画。
他成熟了。
少了稚气,凭添了十分宠辱不惊的蕴藉风流,连唇角的弧度,亦不再是当年的油滑,取而代之的,是承受太多屈辱之后的雅,只是,看到他垂下的双腿,她的眼眶濯湿了。
“采萍。”
赵隽的声音沙哑的厉害。
她老了。
美貌依旧,水雕的肌肤却如隔了夜的荔枝,剔透,然少了三分毓秀,七分鲜嫩。
他想冲上去,拥住少年时的爱侣,然腰疼得紧。
方才意识到,自己已是个废人,愧疚地低头看一眼已然在枯萎的下肢,扯了唇角一笑,干燥的唇裂开几道干纹,渗出鲜红的血液,粘在皓齿上。
强烈的□再次如海啸般袭来。
“娘,他中了云雨巫山断肠散。需要和女人亲近才能解毒,你赶紧给他解了毒。”
赵毓道。
“毓儿胡说!他…是你七叔。”
被称作采萍的女子羞得扭过脸去道。
“够了。别当我是傻子,快点吧,再晚,七叔就得丧命了。”
赵毓苦笑一声,将七叔小心扶到床上,摸起桌上的长杆烟袋,点伤,猛吸一口,道:“我出去回避。”
说完,飞身至窗外的屋檐上,望着天边的圆月,长长、寂寂地吐了一个烟圈。
微风吹动他的紫衫,衫子上的金蝶振翅欲飞,七月流火的时节,因着这傍水之地的清水,竟有些凉入骨了。
十几年未见的团圆。
他苦笑。
不想知道,偏偏,什么都知道。
不想承受,偏偏,什么都要承受。
忽闻不远处的房顶上,一个红衣人正在窥望屋内。
“骆驼!”赵毓猛吸一口烟袋,道。
琼霄飞身一跃,至赵毓身边,大眼睛汪了一包泪,像晴天时溪间晶亮闪烁的黑石子。
“窗帘拉上了。”琼霄喃喃道。
赵毓冷笑一声,往琼霄脸上长长喷了个烟圈:“不然怎么样,让你欣赏下?”
“王爷是我的…”琼霄无力地跪在青石瓦上:“我从小就知道。”
赵毓怪笑一声:“骆驼是我的。我从小就知道骑。”
第二十四章
琼霄没有心情和赵毓开玩笑。
“赵毓,她是什么人?”琼霄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像那轮忽然朵进云里的月亮,黯淡得大地无光。
隔着青石瓦,下面,便是两个你侬我侬的人,浓得这夜色也越发化不开,天边的浓云一朵一朵一朵,像是云天之外的棉花山堆着。
赵毓又长长吸了一口烟袋,又吐了浓浓的烟圈,欲言又止,终于道:“我饿了。去帮我买素菜。”
琼霄气道:“不告诉我就没有素菜。”
赵毓道:“没有素菜,我没力气告诉你。”
琼霄只得即刻去客栈草草置办了素菜:香菇、木耳、松菇、黄花菜、干笋丝、红枣——中元节这天的俗称六味之“六味斋”,及素鸡,素鸭。
赵毓却挑剔滴皱着眉心道:“你喂猫兔子呢?我要鸡舌羹,香糟鸭信,胭脂鹅脯,火腿肘子,要么珍珠烤羊腿也行。”
——殊不知,这鸡舌、鸭信(鸭舌)极其微小,区区一碗羹,便要几百只鸡鸭来伺候。
琼霄把那盘鸡素鸭夺了过来,道:“不吃拉倒。今天要尊鬼敬神吃素,馋肉就把自己的腿烤了吧。”
赵毓微微一笑:“不去买烤猪也罢,你能对上我的对联,我就告诉你。”
琼霄道:“赶快出题。”
赵毓道:“上联,骆驼。”
琼霄不假思索:“猕猴。”
赵毓道:“双峰骆驼。”
琼霄撕了一块素鸡肉道:“六耳猕猴。”
赵毓道:“双峰骆驼有双峰。”
琼霄没好气道:“六耳猕猴无六耳。”
赵毓道:“双峰骆驼有双峰,有似无,一双铁蹄踏遍南北东西。”
“六耳猕猴无六耳,少胜多,两只矮脚行及八方四面。”琼霄着急道:“你快说,王爷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
赵毓将那烟袋又长长抽了一口,又将素鸡夺了一点,细嚼慢咽之后,道:“真想知道?”
琼霄深呼吸一口,点头。
赵毓道:“他们是青梅竹马的恋人。”
琼霄的心更往下沉。
“今后,两人就要…在一起了吗?”琼霄的心沉到了万丈深渊,却没有粉身碎骨,万劫不复,她还带着希望。
赵毓黯黯地道:“不会。”
“为什么?”
琼霄反增了几分欢喜不得的遗憾,然而,这遗憾里也是浓浓的妒忌,妒忌得她觉得自己要跌入悬崖,摔个粉身碎骨了。
“是命。”赵毓面无表情,似是伪装的,却不知他藏在深处是什么,他的秘密,似乎比深蓝的天空还深。
痛,琼霄觉得他丝毫不比自己轻松,只是,他又是选择过了的。
只有赵毓自己知道自己的纠结。
他们若在一起,魆魔教主定放不过他们,在一起就是死;
他们若在一起,魆魔教的人便再也无法由他赵毓调遣;
他们若在一起,他的身份必遭质疑,他的皇帝美梦,就成了黄粱一梦,南柯一梦,他将成为这个梦的一个水泡,碎了,就不见了。
像这晚的风,你只感觉他吹过你的脸,你看不见他。
他们若在一起,短时间内,便再也没有一呼千应…
他从一开始就选择了。
“就算他们不在一起,七叔也不是你的。“
他残酷道,勾起唇角,一口一口抽烟袋,仿佛把烟丝吸干净了,他要的就都能满足。
呛到他自己,也呛到琼霄了。
琼霄跪在青石瓦上,咳嗽,瓦片是硬的,和膝盖硬碰硬,空气中的呼吸,却是软的,糯的,湿的,滑的,缱绻的,温柔的,风情万种的…只可惜,这些都是别人的。
她的梦,似乎也破灭了。破灭得更实际,更实在,或许,只消得往瓦缝里那么一瞅,就是一生的愁。
香樟树被晚风吹得莎莎作响。
月亮更是圆得刺眼,亮得刺眼,空气中漾着的味道,都是和她作对的。
琼霄隐隐约约听到屋檐下,客房里,她熟悉的男声和她不熟悉的、极其柔美婉约的女声。
“阿隽,我是你的…”
“采萍,这是真的吗,不是梦…”
琼霄觉得自己是听错了。
她的热血直涌上大脑,全部,身体是麻木了,脑子却冲动得要涨破了。
她要掀开砖瓦,企图亲眼见识那女人的样貌,赵毓却死死抓住她的手,一双瞳子缩成一双深不可测的幽亮的点,阴森森,如树精附体一般:“骆驼脑子坏掉了什么?这是你该看的吗?”
“刚才隔了远,我看不清,我想知道,王爷爱的女人是什么样子。”琼霄的泪吧嗒吧嗒落在凉飕飕的青石瓦上。
一滴,两滴。
“比你漂亮,比你温柔,比你小巧。”赵毓残忍地道。
琼霄一把夺过赵毓的烟袋,猛吸一口,被赵毓夺了回去。
“别想七叔了,跟我吧。”赵毓冷笑着去托她的下巴,一如她扮成男子调戏他那样:“你可以先从才人做起。”
琼霄怒得要砍了赵毓,拔剑挥起,却又在空中顿下,若有所思,若有所失。
剑上,有她的影,红的,高挑的,细长得像红色的箸。
没有丰腴的胸,没有花朵似的风情,眉梢眼际,不是楚楚的,是飒爽的北方的豪侠之态。
她一脸的怒容散去,忽又笑了,笑得欣慰:“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