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叶芝未免站直了身板,一字一顿道:“我乃大葑国葑末帝,赵毓。”
赵隽一听,不顾腰部的强烈疼痛,直直地坐起来。
似是从天上降下一道闪电,直劈中他的天灵盖。
似是地上直冒出一团三昧真火,劈头盖脸烧了这残躯,他周身热血沸腾,五腑六藏烤着了一般,他觉得,他浑身都要被烧成灰烬了。
他居然还活着。本以为这苦命的孩子已随那帮殉国的文臣们一起跳了海,尸骨无存。
“赵毓。”
赵隽口中轻轻念道:“长那么大了,孩子。我还以为你…”说罢,伸出颤颤巍巍的手,努力要起身,怎奈他一直身子,腰脊疼得似身体被锯断了一般。
可他依旧要跪。
赵毓忙去扶他。
“我现在又不是皇帝,七叔跪我做什么!当年大臣们带我投了海,我也以为死定了,结果飘到一个小岛上,被师傅救下,带到玳瑁九华国去了。”
赵毓忙将他抱至床上,从怀中摸出一个小药瓶,在他背后仔细敷了一层紫色的药膏,微凉,湿潮的,疼痛渐轻。赵隽自始至终,都在微笑。
“还疼吗,七皇叔?”赵毓道。
赵隽忽然就笑不出来了。
“不疼了。谢谢你,毓儿。”赵隽道:“难得你还认我这叛国的瘫子当…皇叔。”
赵毓道:“皇叔好好歇息,这里没人能伤你!”
赵隽知他是要去了,道:“毓儿,建议你放弃攻打皇宫!现在还不是时候!且如果你这次失败,猛犸人必会强烈镇压我们汉人,到时候,想要做点事情就更难了!”
赵毓吸一口烟袋道,冷笑道:“怕什么?就算不成功,只要杀了太子,猛犸的王子们必定为了皇位纷争不断,他们自己家都乱了套,我们还有的是机会!“
赵隽道:“可是,你的魔神兵队还会剩多少人?”
赵毓道:“兵可以再招,机会不可复得!七叔你就等着我复国吧!“
说完,忽想起什么,给赵隽点了穴,飘然出了这秘舱。
此时,外面已是轰响声阵阵,原来猛犸兵们已攻到这江水上。
魔神兵队将那水雷和地雷不断抛出,炸死猛犸兵无数。
却有一只攻到了这画舫上,高大魁梧、浓眉大眼的贵族,正是火炼太子的三弟乌米尔,身后跟着一个高挑的美丽少女灵巧躲闪着攻击,怀里抱着一只深棕色的似兔似松鼠的肥畜生,那小畜生挥动着小爪子要往哪儿去,她便跟着。
这少女,正是苏琼霄。
“这边吗?赵逸逸?”琼霄问自己大巴掌里的小肥畜生。
方向不对,那小畜生狠狠咬了琼霄一口。
“死猫兔子!再咬人就炖了你!”琼霄气道,跟着这小畜生继续跑。
原来,她手上的小东西乃罕见的野兔科动物,最喜好吃人参、菌菇类,有极灵的嗅觉,眼泪是极好的药引子。
这小畜生被赵隽养在府上已有半年。
昨夜里,琼霄为赵隽铺好了床,迟迟等不到他,便爬在床头睡着了,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的一堆点心,正巧这小畜生跑到赵隽的床上,闻着一阵女儿香气,就趴在了琼霄脸上,琼霄以为是蛋黄焗虾仁,抓过它肥乎乎的小爪子就往嘴里塞。这小畜生以为琼霄要吃她,挥起另一只爪子,就在琼霄脸上抽了一记,琼霄被打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时,这小畜生早已藏到了床底,却从此记仇了。
名叫赵逸逸的猫兔子一听要炖了,四爪朝天躺在琼霄的手里,闭上眼,开始装死。
“装你个大头鬼的死!再不给我找到王爷,我就油炸了你!”琼霄一脚将来袭的魔神兵踹进江水里,一面瞪着大眼睛,吓唬这小东西。
乌米尔连杀两名魔神兵队的成员,回头对琼霄道:“快亲它!这是个流氓畜生!”
琼霄担心王爷安慰,顾不得许多,对着赵逸逸的毛毛的小脸吻了上去,赵猫兔子立刻睁开黑油油的大眼睛,伸出小爪子,往船舱的一处一指。
两人便往前走,刚走几步,却见火炼迎面走来,紫衣和白面上已沾满鲜血。
“大哥?”乌米尔眉开眼笑,伸出双臂:“我们终于找到你了!太好了?”
火炼却冷着脸,冲着乌米尔便挥刀。
刷一声。
乌米尔身后的魔神兵队成员倒下。
火炼道:“已经找到孤了,走吧。”
乌米尔道:“赵王爷呢?”
“死了。”火炼面无表情。
赵逸逸一听,挥舞着四只肥肥的小腿,就着火炼的手指就咬。
第十章
火炼凛凛的冰瞳子一缩。
吓得赵逸逸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四只肥爪子麻利地往琼霄胸前一扑。
八仙桌一样平坦,赵逸逸险些滑下来。
琼霄忙揪着耳朵逮了它。
赵逸逸像鱼一样滑溜地钻进琼霄的衣袖,只露出一只肥肥的爪子,向深处一指。
火炼却如大号的雪狐般伫立在前面,结结实实挡着,一只修长的手臂攀着画舫的木墙壁。
琼霄一探身,从火炼太子的胳膊下钻了过去,魁伟的乌米尔推推火炼的胳膊:“大哥让下,赵大人还在里面。”
火炼冷笑:“果然不是来救我的。”
乌米尔啐了一口:“够了,大哥,你他妈能不能像个爷们!”
火炼面无表情,手一松,乌米尔追了上去,却见琼霄匆匆下了楼梯,大步走到船舱的深处。
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乌米尔大刀一挥,四周的火把亮了。
两边的墙壁依旧是前朝的名画。周昉的《簪花仕女图》将墙壁铺全部铺满:有肥胖的贵妇和侍女们,有逗小狗的,有玩仙鹤的,有赏花的。
乌米尔要戳画中的小狗,火炼一把拦住:“别碰,有音毒机关!”
赵逸逸跑到最里面千年楠木制的机关门前停下了,开始不停地挠这木门。
“呜呜呜!”赵逸逸说。
几个人防着音毒,不知从何处开门。
琼霄拔剑去劈。
门依旧是原样。
待琼霄欲要动用内力,拨掌出击时,乌米尔推开她,道:“让爷们儿来!”说完,使出一记“麒麟掌”,将这千年楠木轰然镇开。
却见门内空空荡荡,墙壁四周依旧是壁画,是《韩载熙夜宴图》的四卷仿画,画中的达官贵人们神情阴郁,画卷比原画色调暗沉,画中的琵琶女双目微眯,神情十分诡异。
“别碰这些画。”火炼冷冷地道。
乌米尔又用刀气亮了几盏火把,几个人走深一些,仍有一扇石门。
赵逸逸继续拱门,呜呜叫着,又蹦又跳。
“王爷一定在!”
琼霄想起之前见过的许多藏宝地,如有佛像,将佛像挪开,便能开门,若有一个浮雕样的东西,必是有与质朴配的宝物,对在一起,就能敞开,可是,四周除了壁画之外,空无一物。
来不及多想,琼霄便刚要运掌击门,乌米尔推开她的掌,轻易吸收了掌力。
“小王八犊子,闪开!”乌米尔拎起猫兔子一只脚,扔给琼霄。
石门被镇开,只见赵隽正卧在地上,白衣上沾了些尘土,似是用手臂攀了一阵。
“王爷!”
琼霄急忙上前,要去背赵隽,乌米尔道:“我来。”
赵隽道:“你们快走,别管我了。”
火炼瞪了三人一眼:“废话!”
却见自己的孽龙甘蠖刀亦在这密室内,火炼忙取了,三人穿过层门,刚走到画舫的上一层,只见赵毓挡在楼梯口,手抱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轻拢慢捻抹复挑,低眉信手续续弹。
一头乌黑的长发挡住了他半边的脸,剩下的半边白面,诡异得冷峻,眼梢唇角处,一种野人般的疯狂如此昭彰。
赵逸逸吓得钻进琼霄的衣袖里了。
捺,带,撇。
夹弹。
双弹。
双挑。
一阵风吹过,赵毓的长发在风中飘摇。
画舫外,夜风吹得一串串小铃铛叮叮玲玲作响。
火炼知这是声毒,道:“乌米尔,使出十分掌力!”
乌米尔将赵隽轻轻放下,交由琼霄扶着,便与火炼全力去击赵毓的琵琶。
赵隽向前一步,险些栽倒,琼霄急忙扶住他,见王爷双目掩饰不住焦虑,有些似懂非懂地望着他,只见赵隽勉力要站直,勉力要行走,却脚下脱力,跪倒在地。
“王爷,你不要紧吧?”
琼霄忙将他的手臂驾至自己肩膀,待淡淡的龙井茶香靠近了,顿觉得赵隽轻扇湿透,一双秀雅的眉眼,视线都铺在那少年的身上。
二打一,赵毓决不是对手。就算加一个小叶子,亦抵不过。
赵隽低头看一眼自己毫无用处的双腿,大笑。
“王爷是因为和我亲近,所以开心了吗?”琼霄将自己的肩膀挨近了心爱的男子,一双眼睛笑的弯成了大月牙。
却见火炼兄弟二人这边用“天南地北双飞掌”,一双掌心运出的两道气力直逼琵琶面,那边用“麒麟掌”,直要用内力镇碎那琵琶,赵毓却亦是从玳瑁九华国学来的轻功,像一只灵巧的猴子般躲过两人的一掌又一掌。
“躲你奶奶啊,娘娘腔,你算什么英雄!“乌米尔挥刀大骂。
火炼眼看要中声毒,急忙一掌击碎画舫的木壁,一众铃铛被击碎。
乌米尔亦趁着火炼出掌攻袭赵毓时,向另一边墙壁振去,铃铛被摧毁,大部分被那掌力振软振化成铜水。
“娘娘腔,不能用声毒喽!”乌米尔大笑。
“少废话,蠢牦牛!”赵毓不服输地使出中原功夫“相见时难”掌,直击乌米尔的脸面,乌米尔闪了。
琼霄便要趁机架着赵隽躲了,迎面杀过几个魔神兵,她忙将这几个人解决了,双目晶亮地望着赵隽道:“王爷,小叶子终于有机会为你而战了!”
赵隽使出一招“东风百花”,将一个欲从背后袭击琼霄的两个魔神兵击倒,眉心紧锁。
琼霄见他依旧望着那少年,悄声问道:“王爷,那少年是谁啊?”
“大南葑吾皇,赵毓。”赵隽一字一顿道。
此时,火炼趁乌米尔和赵毓苦战的空挡,从背后插了过去。
赵隽忙将飞过来的铃铛屑弹出,火炼忙闪躲开。
乌米尔趁空档回头道:“还有工夫聊天,快跑!”
三人便飞奔至甲板上,只见江心已横尸累累,多是猛犸兵。
火炼抽刀使出“离魂刀法”,剑气一遇水面,逼得千万道水柱子如狐般迅捷,直罩向赵毓炮袭,另一边,乌米尔的“快意乘鸾”刀法,舞出凤尾似的剑气,环绕赵毓。
赵毓将琵琶弹得嘈嘈切切,错综复杂,生生将这两道剑气破了。
水花爆炸声四起,赵毓勾起唇角。
“得意个球啊,娘娘腔!”乌米尔骂着,火炼冷哼一声,两人直接仗刀而来。
“谁胜谁自然得意!”
却见赵毓歪嘴一笑,将一个个圆球模样的火药炮一一踢来,火炼和乌米尔踩水如燕,轻松避过,飞身起又踩着水柱翻一个跟斗,再踩一个水柱,轻功,一如他们的刀法一般超出想象。
赵毓有些慌乱地连踢二十个火药炮,两个王子都顺着水柱,踩了风帆,捉迷藏似的躲开了,赵毓忙将那琵琶弹的大珠小珠落玉盘,两人亦有些头脑发紧,戴了紧箍咒一般。
乌米尔大骂:“你他奶奶的像个娘门儿一样,弹什么琵琶,有种真刀真剑来打!”
火炼扭头瞪了乌米尔一眼,乌米尔忍着头痛杀将上去,火炼趁机出掌,十二分力,琴弦剧断。
“哈哈哈!小娘们,再给本王子弹一个曲儿啊!”乌米尔大笑。
“闭嘴!”
赵毓骂道,继而,大吃一惊。
这琴弦的材质再好,又哪比得过那个骄傲得雪狐狸一样的太子。
火炼再出一掌,千年楠木的琵琶裂成了两半。
却见一支雪亮的长剑藏在其中,夜犹觉寒。
“那就和你们玩刀剑!”赵毓勾起右端的唇角,笑道。
依旧是玳瑁九华的剑法。
只见赵毓舞出一个个剑气圆环,向着乌米尔和火炼排过去,乌米尔运足内力,直用刀挡下,火炼冷冷地望着这剑圈,一提气,飞身至江上,又如梭般旋回船上。
“难怪他不和我打!原来是玳瑁九华国的剑法。”
琼霄小声道。心中有十二分想帮忙,却怕别人伤了赵隽,只在原地守着。
此时,两千猛犸兵几乎已被消灭殆尽,满江中飘着血水。
魔神兵队几百人攻将上来。只见火炼挥起他的孽龙甘蠖刀,翻江倒海似的,将那众人都用江水翻至水下,魔神兵们却悉数抛出水雷。
火炼提气,飞身至船的制高点,宝刀旋回着,将水雷一一抛回江面,江面上登时水花如瀑。
魔神兵们有躲不及的,死于毙命,炸飞了胳膊腿,躲入水下的,待水雷威力结束,冒上头来,再炸。
火炼将水雷悉数奉还。
此时,画舫已被炸得分崩离析,被炸成两半。
甲板上,仅仅剩下五人:赵隽,琼霄,乌米尔,火炼,赵毓。
又一个水雷抛了上来。炸到画鲂的一侧,画舫上迅速 多了一条火舌,四处蔓延。
乌米尔边打边问:“苏琼霄,会水吗?”
“会!”琼霄话音未落,已被踢了下水:“照顾好赵大人!”
琼霄扶着赵隽在水面上,便要向江岸的方向游去。
赵隽却道:“不能回去!”
火炼得了空,便从背后袭去。
赵隽忍不住道:“小心!”
然赵毓挡得过这一击,面对两人的攻袭,乱了方寸。
琼霄似是将赵隽与那少年的关系猜到了几分,怎奈赵隽腿上无法动弹,直往下沉,帮那少年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
赵毓开始将玳瑁九华国的剑法和中原的剑法一起乱用,连赵隽素日喜用的“流金烁海”都使了出来,被乌米尔一刀削中了右胳膊。
赵隽忙使力催过一个魔神兵员去,方才为赵毓挡了腿上一刀。
火炼亦火中取栗,使刀欲从背后偷袭,琼霄亦抓起一个魔神兵,扔到火炼的面前,被火炼一刀解决。
“小娘们,你的帮手真多!”乌米尔气道,又使出一招“快意乘鸾”刀法。
“以二打一的猛犸狗,没资格说这话!”赵毓再使一招玳瑁九华国的剑法,眼看占了下风,被乌米尔和火炼前后夹击,左腿被划破。
赵隽便要飞身上前,被琼霄死死抱住腰:“王爷,你不要命了!”
赵隽情急之下,只得运气,将船上最近的魔兵推将到乌米尔面前,被乌米尔三两下解决掉。
赵毓那边却已愈发疲敝。
琼霄往更近处游了几米,将碎船的木屑直侧击在一个魔神兵的手臂上,魔神兵手上的剑直向火炼砍去,火炼警觉,将人砍之两半。
两兄弟再次前后出击,趁乌米尔使出“快意乘鸾”刀法第二十五式——最致命的“鸾舞血幡”时,数百道剑气直刺赵毓,赵毓只得飞身躲了。
火炼趁机直削向赵毓的喉咙,赵毓跌入水上。
火炼使出“天南地北双飞掌”,掌力直袭入水上,赵毓慌忙来一一个旋子,使劲全力将那掌力化了,气喘吁吁地抛出一个水雷,却用尽全部力气。
正在此时,乌米尔不慌不忙运气,用双手在胸前画了一只鸾,缓缓将掌力送了出去。
这一掌,便是使出十二分力气的,毫无保留的。
赵隽再也忍不住,一手推开琼霄,往赵毓的身上扑了过去。
轰隆一声。
水花如瀑。
水雷渐起的水柱,直吞向乌米尔。
掌力所到之处,黑夜里,直渐飞出一道白水如蛟,飞出十丈开外,连同一股血花,似是升起一个水砌的龙门,把这江面隔成了两边,这一边,几十艘船帆燃烧着,把江面都照亮,另一边黑透了。
琼霄抱住那身子虚弱成一团软泥的人,只想高呼,他却用最后的气力,将她的嘴捂住。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软羽化为鹅毛的仙人,慢慢变轻,飘摇,飘摇。
浓重的一股红缎,从此间漾开,先是像舒展了的莲花瓣,紧接着,莲花瓣凋零了,散开了。
他的微微泛了些白丝的发,在水中晃动。
琼霄泪流满面。
第十一章
掌力所到之处,黑夜里,直渐飞出一道白水曲长如蛟,飞出十丈开外,连同一股血花,似是升起一个水砌的龙门,把这江面隔成了两边,这一边,几十艘船帆燃烧着,把江面都照亮,另一边黑透了。
琼霄抱住那身子虚弱成一团软泥的人,只想高呼,他却用最后的气力,将她的嘴捂住。
然后,他的身子如一软羽化为鹅毛的仙人,慢慢变轻,飘摇,飘摇。
浓重的一股红缎,从此间漾开,先是像舒展了的莲花瓣,紧接着,莲花瓣凋零了,散开了。
微微泛了些白丝的发,在水中晃动。
琼霄泪流满面。
水柱的另一边,火炼盯着那白蛟般的水柱,忽生出不详的预感。
“赵隽呢?”火炼的锐目四处横扫。
乌米尔东张西望着,除了火海,火船,碎片,就是死尸,岸上看不分明。
“那丫头把他救上岸了吧?”乌米尔道。
火炼用冰刀子眼狠狠剜了乌米尔一记,却又望了一眼江岸:无人。
水花渐渐散尽,白色的蛟龙终于化作青烟,归入江面,江面上,飘着一具尸体,借着火光,可以看见紫色的衣衫,衫上有金蝶飞舞。
火光莹莹,那衣衫上的金蝶,似是要飞出水面,飞到深蓝的晴空上。
乌米尔说:“奶奶的,大哥,那个玳瑁九华国的小娘们终于死了,这小子好功夫!”
那尸体在江面上随着水波,飘摇,脸朝下。
火炼踢过一块甲板的木屑,砸尸体的头上,毫无反应。
“太子殿下!三殿下,皇上让两位火速回宫支援!”
正在这时候,岸边传来火炼亲信的呼喊。
火炼与乌米尔踏水而行,待上了岸,焦急的马蹄声越来越远时,终于有人浮上水面。
“王爷!王爷你醒醒啊!”
琼霄把那身体渐冷的人抱在怀里,他的身体柔软、冰凉得像是一条死去的鱼儿,慢慢滑下,
琼霄抱得更紧,滚烫的泪大滴大滴落在他的脸上。
“七叔!”
赵毓游到琼霄的身边,将手指凑到赵隽的鼻下,鼻息微弱如丝,几乎感觉不到了。
琼霄将一股真气输入赵隽的体内。
赵毓亦将自己的真气输还与他。
赵隽微微睁开双目,轻声道:“我五脏俱破,你们别费力气了。”
琼霄咬着唇,将真气猛输入进去。
“小叶子,住手…”
赵隽吃力地伸出手指:“过来。”
一股鲜血从他口中溢出。
琼霄咽下一汪眼泪:“王爷,你想说什么!你不会死的!你答应过娶小叶子的!我们还要复国。小叶子这些年在塞外盗了无数金银珍宝,就是给你们复国用的!”
赵隽苦笑一声,恹恹闭上双目。
似乎没答应过吧。
“七叔别说话,快休息下!”赵毓将真气再次输入。
他不知为何竟关爱这个叔叔——父皇和七叔明明不睦。
“别浪费了。”赵隽端详着赵毓的面孔,眉眼似有几分似他,秀丽的鼻子和嘴唇,像她。
他吃力地伸出手,颤巍巍的,颤巍巍的,想去抚摸他的面庞,手臂已抬不起来。望着一江的尸体道:“答应我,以后做事一定要知己知彼,这次算是教训…”
赵隽未等说完,又一股鲜血从他的脏腑中涌出,疼,疼得他只想一睡不醒。
“呜呜呜呜呜呜!”
不远处的一块甲板碎片上,猫兔子赵逸逸挥舞着肥短的四肢,咧开嘴大哭起来。
“王爷!“琼霄道:“你不能死啊!我就你一个亲人!”
话音刚落,赵毓的眼眶亦湿漉漉的,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眼前一亮:“别哭了,王爷也许…死不了!”
琼霄的泪忽然就止了:“你说什么!”
“我有…姑射鹿嗷还魂丹!”赵毓一横心道。
“在哪里!”琼霄喜极而涕,抹一把鼻涕甩入江中,喷了赵逸逸一脸。
赵逸逸气得呲着牙,直跳脚。
“在戏班里!”赵毓道:“我马上回去取,你赶快送王爷回府上,让他好生休息!那两个猛犸王子没见到他给我挡那一掌,不会为难他!”
“好的!”琼霄立刻抱起王爷,飞水踏浪,赵逸逸呜呜大叫,憋足劲扑上她肩头。
终于到岸,琼霄刚要抱着赵隽骑上马,忽又想起他腑脏俱碎,只得小心翼翼,使着轻功,在路上飞跑,莫名地,她心中竟生出一种愉悦感。
十年了。
今晚月圆。
她低头看一眼昏睡中的那人,他煞白的脸上腻了一层月华,岁月并未在他的脸上留下太多的伤痕,他的白发却似是诉说他承受了太多。似是因为疼痛,他修长入鬓的平齐眉毛微敛,挺秀的鼻梁,正倚在她的胸前。
轻。
他的身体如此之轻。
他修长的双腿竟有些轻微的萎缩,她又觉一阵心疼,将下巴挨在他的额头上。
他的头发微微散发着一股龙井茶香,被江中血水浸泡了,又带一些腥咸。
琼霄吻着他柔软的头发,轻轻道:“王爷,你不会有事的。你可是我的丈夫。”
赵隽似乎是昏睡了,没有应答。
终于到了府上,府中人七手八脚地迎上来。说是七手八脚,其实也无非是几个家丁佣人和管家。十年前猛犸人的那次洗劫,府上的府兵已所剩无几,连王爷的贴身侍卫阿燃也被猛犸人所杀。仅剩余一阿渡…
“咦?阿渡哥呢?”
自前晚王爷和火炼太子去了,阿渡便不知所踪。
琼霄也无从顾及了,与赵隽的贴身丫鬟阿瑶一起,小心地服侍赵隽将湿衣换掉,不停地为这痛楚的人擦汗。
赵隽的枕头湿透了,嘴唇咬破了好几处,咳了几声,又呕出一股鲜血。
薄衾被染红。
许是因为失血过多,许是因为异常的疼痛,阿瑶加了一层锦缎被,赵隽仍是瑟瑟发抖。本是性感的薄唇,与那煞白的脸成了一色。
琼霄略习过医术,知这大出血需要合适的血液注入,挥剑往自己的手腕上削一道,可惜这鲜血竟无法融合!
“你们都试一下!”
忙让府上的所有人划破手指,竟无一人与他的血相融。
琼霄想到赵毓是他侄儿,便只得伸着脖子等,眼看天边已升起一片蚕茧色,赵毓还是没来。
赵隽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手指放于鼻端,没有半丝温热。
琼霄又输入一道真气,强让赵隽撑着,他的脉搏也时跳时止,后来,几乎感觉不到了。
琼霄抹去满脸的泪滴,抄起“今日此时”剑,便要去戏班子,又折回来,生怕这是最后一面,辗转来回走。
“呜呜呜呜!”
赵逸逸蹲在床头,又开始咧开嘴哭,两排珍珠似的眼泪从黑溜溜的大眼睛中冒出。
琼霄忽想起猫兔子的眼泪是极好的药引子,便一个箭步冲上去,接住了两小滴,再两小滴。
“呜,呜呜。”
赵逸逸看到琼霄蒲扇般宽大的大手,竟闭了小三瓣嘴,哭不出来了。
琼霄抡起大巴掌:“哭!”
“呜哇!”
赵逸逸吓得四抓齐下,连滚带爬钻进赵隽冰凉的被中。
琼霄忙将手上的眼泪收了,滴入一杯参茶中,本要喂赵隽服下,汁液却顺着他的唇角慢慢滑下。
琼霄干脆含了一口,喂入他柔软冰凉的嘴唇里。
这边尚且不知是否管用,赵毓已潜回戏班,摸黑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个带锁的箱子。
这个专门装盛头面金钗的箱子,一副螺钿水晶紫檀五弦琵琶,几件戏装,珍珠耳环,宝石坠子,最琵琶则是某人为他亲手而制,六颗水晶分别为紫、朱、青、玄、黄、白六色。里面有一副珠花头面,亦是在姑苏时亲手添置的。别人只道他是喜欢这头面和琵琶,却不知道各中内容。
剜开珍珠,那枚宝贵的绛红色药丸正端正地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