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天牢里,赵隽此刻亦挣扎辗转于鬼门关。
囚车里坐了一日多,他的下肢早已麻木无知觉。通身发烧,烧得将熟了一般,痴语,胡言,咳喘。
“采萍,来生再见。”
“小叶子,王爷叔叔去了啊。”
“毓儿,做个好皇帝…”
被关入同一间牢房的两个小尼姑吓得面如土色,哭得花容失色,琼霄则隔着几间牢房,眼巴巴望着。
“救人啊!”琼霄运足内息而啸,啸声于天牢的每一个角落间回荡。
“王爷!”琼霄双臂一震,将手铐脚镣分裂成数块碎片,连铁栏都掰出一个偌大的圆弧。
刚从那圆弧中跳出来,迎面却被几个猛犸大汉围住。
琼霄知这天牢恢恢难逃,又料这些大汉是乌米尔的人,便任这些人将自己押解了,蒙了眼,走了许久,终于到了一座宫殿,拆了蒙眼的黑纱,果然是那乌米尔,但见他容光焕发,着一身簇新的上好绫子累金丝大袖襕袍,黑发簪了白玉簪,脚上的新靴都累了金丝银边,双目炯炯,迎上前来。
第三十四章
“小叶子。好不容易向父皇求了放你出来,你受苦了。哎呦!”
乌米尔憨笑着,一脚踩在脚下的长袍角裾间,险些栽倒,张牙舞爪地扶住一个宫女方才幸免,头上的高冠却已倾斜下来,更觉不伦不类。
琼霄心道,猛犸人又怎么能穿出汉人王爷的儒雅。
只是,她已无暇顾及这些。
“乌米尔王子,琼霄向来知道你是心胸海阔天空、太子肚里能乘船的文武双全的王子,赵隽王爷病得很严重,求你救救他吧。”
琼霄咬咬唇,脸上倏地染了胭脂色,眼泪吧嗒吧嗒落下来:“你肯救他,怎么样都可以。”
乌米尔一怔,将华冠扶正了,大眼睛却如那冠上的珍珠,于黑夜间略黯下来:“小叶子,你太笑看本王子了。你只道赵王爷和我大哥都是绝世美男子,就忘记我乌米尔也是个英俊的汉子了吗?本王子不缺女人睡!”
琼霄心下一凉,只道是乌米尔不救了,便要挥掌去挟乌米尔。
乌米尔却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道:“你别生气,我大哥病了,御医们都去忙着医治他了,恐怕宫里没有人能救他了。”
琼霄忙按着乌米尔的手,双膝跪地道:“求乌米尔王子想想办法!”
乌米尔见她泪珠晶莹,将灰突突的脸冲出一道雪白的水迹,十分可爱俏皮,反多了几分戏谑的兴致,笑道:“办法啊,你要是给我唱戏,我就想。”
琼霄道:“可是,王爷病得厉害,现在我唱不好…”
乌米尔道:“想不出办法,我可救不了,我宫里的行头齐全,你快去洗了换衣服,给本王子唱两嗓子吧。”
说着,使了轻功,将琼霄拖到一个大殿,只见殿上堆了一个偌大的大理石浴池,池中早已泡满了各色花瓣,蒸汽氤氲。
“你们都下去吧。”乌米尔笑着吩咐道。
一干捧着鲜花,香料,澡豆、香胰的宫女放下手上的物品,大殿中便只剩下两人。
大殿的南壁上,更有一副偌大的春宫图赫然其间,琼霄忙扭过头去,却闻到一阵熟悉的香气,但见四周焚燃着龙涎香,依稀是赵隽府上用的那种,
——琼霄忽想起,似乎这次回来,已不见王爷焚燃香料了。
乌米尔见她神智恍惚,道:“快脱衣服洗啊,不然我给你洗?”
琼霄道:“你看着我,我没法子洗,请回避吧。”
乌米尔又装出那副憨态,去扯琼霄的衣裳,嘟嘴道:“我就是想看看嘛,是谁说怎么着都行的?”
琼霄见气得挥脚将他踢入那花瓣浴中,刚要飞身潜逃,只见乌米尔倏地从水中跳出,反揪着衣裳把琼霄也拽入香气扑鼻的热水中。
“唱戏姑娘,你逼我的!哈哈哈哈!”乌米尔大笑着,已然手脚并用攀爬至琼霄身上。
琼霄气得在水中不停挣扎,衣服却已被扯开,撕破,雪白的肩膀毕露。
“伪君子!”琼霄骂道。
“错,真汉子!”乌米尔纠正着。
琼霄羞得面色紫涨,茄子一般,一脚踢在乌米尔的下处,乌米尔疼得将她的衣服撕个粉碎,定睛一看,却见琼霄身上依旧用缎布绑了束胸,严严实实,忙用自己腰上的匕首割裂,两人将水花溅的满大殿湿淋淋的,亦同时坦然相见了。
“咦?原来你有胸啊?看多了大□母牛,我看这样也不错嘛!”乌米尔瞪大双目,惊诧道。
水雾缭绕中,乌米尔看到一个鬓发如墨的美人,秀发如云般撒在花瓣水中,烟尘灰土自她脸上褪去,洗尽铅华,肌肤瞬间如羊脂,大眼睛惶恐而纯净,如一头倔强的小鹿,胸前的粉色小花娇羞含苞,虽不丰盈如水上芙蓉,亦盛开如滴露的白牡丹。
“放屁!”
琼霄大骂着,一巴掌扇下去,乌米尔却被那巴掌打得心旷神怡,死死逮住搂住琼霄道:“学什么不好,偏偏学那只猴子!”说着,将琼霄贴在他结实的身上,一手死死拦着她的腰,一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躯体,本料她肯定是铮铮铁骨,那骨骼却柔软如酥。
“明明是个大美人,你装什么汉子!”
乌米尔一口吮住她的锁骨,只觉得身体有了反应,刚要解腰带,琼霄却趁那空档推出一掌,从水中飞起,乌米尔抬头仰望,将无限春光收入眼底,一边鼓掌:“喂!青楼女让人看还要收钱,谢谢你这么大方,哈哈哈哈!”
说着,亦从水中跳出,一把逮住琼霄的肩膀,仗着身高,居高临下地俯瞰着琼霄,轻声道:“喂,你想逃的话,倒是穿上衣服啊?”
琼霄心中虽是感激,间或又气又羞,刚要大骂,却见乌米尔从地上的托盘中拾起一件太监装,轻轻披在她身上,柔声劝道:“我的好姑娘,逃是没那么容易,不如,现在已过了子时,街上的药铺早关门了,不如,我去给你找个懂医的怎么样?”
琼霄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乌米尔所有所思:“嗯,要么你去街上找那些庸医去?”一面说着,大眼睛四处乱撞。
琼霄忙穿了那身太监服,乌米尔又递上一条雪白的小衣:“这个是不是你们汉人穿的?男人们行事时候多不方便啊,唉。”
琼霄气得一脚再将他踢入水中,乌米尔乐开了花,赤条条从水中上来,拍拍正在戴太监帽的琼霄,哈哈笑道:“你看我穿太监服,会不会太威武雄壮了,不像太监?”
琼霄哪见过这等强悍的男子身体,吓得脸色刷地白下去,嘴上却道:“怎么不像,像!”
乌米尔道:“要不,让你试试像不像?”
琼霄已知道这人是嘴上痛快,只得告饶道:“求乌米尔王子带民女去找名医吧,乌米尔王子英明神武,将来必是一代明君…”
乌米尔忙捂住她的嘴。
两人悄悄从宫门后头溜出来,顺着护城河一直向前,又过了几个小桥,走过一条满是大官贵族府邸的街道,从后门飞身进入,潜到一个书房,却见一个正在读书的五十岁出头的猛犸汉子,脸长的好生面熟。
琼霄忽想起当日亡国时,有一猛犸的汉子劝诫火炼未成功,竟正是这人。
“忽赞叔叔!”乌米尔唤道。
这忽赞想是十分熟悉乌米尔的声音,忙弃了书,拜道:“乌米尔王子来了?”
乌米尔道:“是啊,这么晚来打扰,是有急事。赵隽被关入天牢,生了重兵,现在懂医术的人全部去医治我大哥了。想求忽赞叔叔去医治赵隽。”
猛犸人生得高大,忽赞打量了琼霄一眼,只道乌米尔带了个小太监,略一思忖,道:“乌米尔王子的意思是,皇上能留赵隽王爷那么多年的性命,想这次也不会杀他么?”
乌米尔道:“这倒不是。我是为了一个美丽的姑娘,是赵隽的侄女,我答应要为她救赵隽,她就要做我的媳妇。我已经看了她的身子,要负责。”
琼霄自然知这是说给自己听的,不便发作,气得面色如炽。
忽赞瞟了琼霄一眼,但见她面色羞红,立刻心如明镜,道:“那我这就随王子去。”
三人趁夜色未尽,潜入天牢,乌米尔亦给了狱卒们一些碎银,琼霄方知猛犸人亦懂得这些。
赵隽的牢房在最深处,小尼姑的哭声淅淅沥沥,他的咳声一阵一阵,一声弱于一声,已然咳了血。神色却是异样的安详。
他的双目微闭,唇角似乎还隐隐约约含着笑,透过微弱的火光,琼霄竟觉得,他欲要解脱了一般。
“娘嘞,像是肺痨。”忽赞道。
“无量天尊,赵王爷真的是肺痨了吧?都不如让他去见了老君吧。他这些年受那么多苦,也该解脱了。”小尼姑哭道。
乌米尔亦道:“是啊,你确定要救他吗?他若是活着,我大哥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法子折磨他。就算父皇饶他一命,我大哥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有的是。不如…让他直接去了吧。”
琼霄忍了泪,道:“王爷的命大着呢,不会死。求王子和忽赞大人救他一命吧!”
乌米尔道:“我本来只以为他是发烧,没想到都肺痨了,迟早要死,你就放过他吧。”
那老尼姑却道:“既然还活着,救起来总是好的,求大人们救他一命吧。”
几个人正说着,却听不远处跪拜声阵阵:“参见太子!“
一干人惊得不知如何,逃,已然逃不掉了。
却见火炼缓缓走来,修长的身材更显瘦削,火光中,仍见面色煞白,挪步时,整个人轻飘飘的,似是身体未愈,人却依旧穿着一身紫衣,黑刀悬挂在腰间。
目光,较之以前,更觉犀利,然又多了几分沧海桑田之感。
火炼就这样走来,一言不发,面无表情。
第三十五章
乌米尔敏锐的双目忽然就敛了锋芒,只见他笑出一副憨态,挠着后脑勺,结巴道。
“大…大哥。”
火炼缓缓走来,将怒火抑了又抑,逼视着他道:“你总算还记得我是你兄长。”
乌米尔忙道:“大哥…你这是什么话。赵王爷病得快死了,如果不医治,汉人们会说他是被我们害死在狱里。对了,大哥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火炼冷笑:“多谢你挂念。”
乌米尔喃喃道:“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如果赵王爷病死在狱中,汉人们知道的话会有更大的怨恨,我…“
火炼打断道:“乌米尔,我有怪你吗?“
乌米尔意外地眨眨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众人亦吃惊地望着火炼略带疲敝的面容,却看不透那漆黑的瞳子里含的是什么。
“你说的对,哪怕要处死他,也要等待审判之后。”火炼道:“来人,将赵隽押到南苑。”
——南苑乃是软禁朝廷罪大恶极犯人的重地,守卫自然比天牢还要森严。当年曾囚禁过赵毓的父亲,度宗赵基,赵基于两年后病逝。
“火炼太子,求您恩赐我去照顾赵王爷。”琼霄道。
乌米尔忙道:“大哥,父皇说已经把她…”
火炼斜了他一眼:“除非你把她绑在你宫中。”
乌米尔细一琢磨,只得从长打算,火炼道:“乌米尔,随大哥回宫,大哥有话对你说。”
乌米尔顺从道:“是。”说着,怯怯吩咐忽赞道:“治这病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去太医院取,说是太子要的。”
说着,冲火炼讨好地嘻嘻一笑。
两人便目送一大堆高手将赵隽以一个葫芦状的铁车送出,直亲自护送道南苑,两人方才带了几个侍卫,走在偌大的宫城内。
天色将亮。星光渐渐褪去,晨曦载曜。
曙光映耀在火炼煞白的脸上,为那英俊秀逸的脸减了几分病容,只是,他的步子越发沉重,目光也越发凝涩。人却强撑着向前走,如走云端。
乌米尔道:“大哥,我背你吧。”
火炼冷冷地瞟了乌米尔一眼:“不用。”说完,却越发觉得脚下如踩棉花,一步也踩不到实地似的,摇摇晃晃起来。
乌米尔道:“大哥你最近太辛苦,人又不是神,谁还不生病?”
火炼只得伏在乌米尔背上,一言不发。精瘦的身子贴着乌米尔一块块的肌肉上,两人忽然发现,斗了许多年,竟有一点一母同胞亲兄弟的意味了。
“大哥别操那么多心了,安心养病,赵隽这事有父皇呢。”乌米尔道。
火炼心道,父皇只学到汉人的假仁义,又哪知他们的智慧。
乌米尔见火炼不语,又道:“汉人真麻烦。怎么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规定!除了父皇和母后,不让人在宫中骑马,我们走到自己住的宫里,都快要耽误吃午饭了!”
火炼却道:“难不成,你觉得宫中四处铁蹄横行,就是好的?汉人的规矩多,大多数却是文明的产物。”
乌米尔道:“可是,小炒肉哪有烤羊腿烤牛腱子好吃?他们太麻烦!每头猪只切后腿的一小块来炒,浪费!还有,干嘛要穿拖地的长袍?多不利索?为什么汉人的女子非要出嫁才能和男人睡?”
火炼冷笑:“女子嫁人才能和男人睡,自然是汉人男子为自己完全享受一个完整女人的冠冕借口,整头猪只切一片肉,究竟有多美味?怕也是那些吮痈舔痔的奴才们想出来讨好主子的。汉人就是这样,在各种事上找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我们猛犸人比不上他们。“
乌米尔道:“活的真他奶奶的累。可是,大哥不是已经习惯这样的思维方式了吗?不过,结果就是自己太累。他们生下来就是这样的习惯,我们不是。”
火炼道:“所以,我们又何谈统治他们。”
乌米尔细细忖度了一阵,道:“不是,已经统治了他们吗?”
火炼不语。
那片曙光在出没之时,忽又来了一阵乌云,将红日挡得严严实实,过了一阵,红日却从云中慢慢挪出,天大亮了。
待乌米尔将火炼背到东宫中,一群太监忙簇拥上来,火炼挥手,让他们散去,待乌米尔扶他斜躺在榻上,火炼牵着他的手道:“乌米尔,野蛮人统治文明人,终究是不长久的。马上得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以后我要是早走了,你切记。“
乌米尔道:“大哥,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你若喜欢那个姑娘,一切等发落了赵隽再说。”火炼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乌米尔心下就郁郁的,刺目的阳光,刺得他双目灼痛。他病成这样,自己不该高兴吗?
放弃争夺王位吧。乌米尔愧疚地思忖着——只是,他扮过一次瞎,又怎么不能再次装病?更何况,他还不到而立之年,究竟病的有多重?
但愿不是他的又一计。
“三殿下。”
“乌米尔王子早。”
猛犸的侍女,汉人的宫女,各叫各的,显得不伦不类。
乌米尔未免有种鸠占鹊巢的自卑感。心道,我乌米尔在猛犸人中也算是个人物了,比起大哥和赵隽,却是天上和地下。
忽又想起琼霄来。
昨晚的花瓣浴可惜了,乌米尔想起赵隽,暗暗羡慕着,心道,希望忽赞叔叔的药方管用。忍不住催身往回宫奔去。
却说琼霄随了赵隽被关进南苑,连同一个汉人御医,两人忙不迭地煎药,喂药,赵隽却喝多少吐多少,给盖了两层棉被,皮肤烧着,他却浑身冻得直打颤,粗喘不止,脉搏也弱了下去。
那汉人御医道:“姑娘,你可有法子取得冰块?或者有参茸药酒吗?”
琼霄道:“需要这两样,我便有法子。”
说着,便仗了剑,欲要冲出南苑,却见乌米尔抱了一大罐药,热息腾腾的,道:“快给赵王爷喝了。”
那汉人御医闻了闻,道:“好陌生,这可是猛犸那边的药材,谁知道你们要不要害他。”
乌米尔冷笑:“要害他,也得在全天下人面前明着杀。我们猛犸人不做这种险恶的!”
琼霄忙喂赵隽服了,果然过了一阵不再瑟瑟发抖了,却依旧咳个不停。
乌米尔和琼霄两人各自在床头床尾对面坐着,见琼霄不住为赵隽擦汗,又为他把手指上重新上了药,一只一只细细包扎好,乌米尔道:“你要是这样对我就好了。”
琼霄道:“我们汉人可没有本事这样折磨你们。”
乌米尔却狡黠地笑道:“怎么折磨你们了?你都没让我亲一下,我一直给你忙到现在。”
琼霄垂下头,不知该如何作答,乌米尔指着窗口道:“咦?那不是赵毓吗?“
琼霄扭过头去,却觉得脸上湿湿热热多了一个印记,再转过头来时,只见乌米尔已正襟危坐。
琼霄本能地用袖子去抹那湿印子,那湿热却粘在脸上了似的,羞得她不敢抬头。
乌米尔起身道:“我先回宫,王爷的饭菜和药应该是都煮好了。”
留下一个高大的背影,似立在空气中,久久不散。
赵隽是第三天清晨醒来的。
琼霄正坐在床头,隔着被子趴在他身上,睡得香甜。
赵隽端详着她的睡颜:白净的脸上,左颊生了几颗痘,长睫毛又抖落在眼睑下,睡着的样子,反而有了小女儿的娇态。
只是,这个姿态太过暧昧了些,她似乎是有些冷,紧紧箍着他,如爬山虎伏在墙上,不像女儿或侄女,倒像是个不离不弃的妻。
想到这里,赵隽忽觉喉咙一甜,又咳起来,虽强忍住了,胸腔的震颤却全然把琼霄震醒了。
琼霄睁大眼睛,倏地直起身,迎上赵隽的目光,晨光如沐,铺洒在两人的身上,一如为两人洒了一件相同布料的衣裳。
“王爷,要喝水么?”
琼霄未等赵隽回答,已匆匆煮水去,又回来道:“王爷你饿了吗?我去煮点早饭。”
赵隽忽想起自己少年学艺时的师娘。似乎有一次,师傅受伤时,她亦是如琼霄这般奔忙。
可是,她明明是个孩子呢。
赵隽沧桑地扯起唇角,笑,笑得咳嗽又重了些,吃力地坐起身,腰间痛得断掉了一般。
下肢似乎有些麻痒,不知是不是躺了太久的缘故。
待琼霄烧了水,端来欲要喂到唇边,赵隽忙接过来,手指碰到琼霄的手背,簌簌地碰触出火花,琼霄被那电光一击,一撒手,全撒在被子上。
“王爷,烫到了没?”琼霄忙去用手掸。
“没。”赵隽道。
正在这时,一个紫色的身影缓缓入内,却见火炼板着脸,手持一道圣旨而来。
“圣旨到。”
火炼也不管有无人跪,直截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赵隽身为异姓王爵,朝廷命官,却勾结武林中人,兴风作乱,有违人臣,故削去陵川王、太子太傅、等全部职位,革职为民,从此囚于南苑。并施以牲邢三天,钦此。”
琼霄一听牲刑,如晴天霹雳。
这是猛犸的特有惩罚,意为让犯人在众百姓面前骑劣牛劣马。除了人格侮辱之外,许多文臣无力驾驭烈性的畜生,被踩踏死,摔死的无数。
赵隽下肢早已不能行走,他又如何去骑这些火烈畜生!
第三十六章
两双疲敝的眸子迎上。
看似是普通的对望,却一如冰火相撞。
火炼要的不是侮辱他,火炼要的是,引蛇出洞。
赵隽挑衅地笑着,明润的双瞳早已将信息传达:你以为我的人会有这么笨,一招引蛇出洞,就全被你引出来?弃将保帅的道理,我们汉人比你们懂。
火炼那边亦是双目咄咄:你有多少本事,你的手下有多少本事,尽管使出来!
两人就这样望着,窗外的太阳渐渐浓烈如炽,戳痛人眼,知了亦长鸣不止。
琼霄道:“火炼太子,我愿意与王爷一齐受罚!”
火炼闻如未闻,俯瞰着赵隽道:“还不接旨?”
赵隽笑得灿若秋月:“谢主隆恩。”
赵隽被火炼亲自挟走,押上囚车,囚车周围,猛犸高手如云。
不知是谁将传闻散步得满街大道皆是,百姓们无不义愤填膺,却又怒不敢言,从南苑附近有人家开始算,无人不叹惋、忧戚。
有大胆的百姓,喊道:“陵川王,好样的!”
也有百姓在人群中大喊:“赵王爷,十八年后回来领着我们灭了这些□的!”
“王爷,我们误会你了!“亦有老妪当街痛哭。
“那么英俊的太子,怎么心是黑的!”年轻的姑娘们窃窃私语。
更多的人,敢怒不敢言。
猛犸兵身后,一骑一骑的骑兵,弓弩手。
不多不少,一干人手中的刀剑蠢蠢欲动。
一个二十七八岁,唤作阿渡的英俊男子,正向众人交换眼色。
这群人中,位四十多岁的男子,一双慧黠的小眼使了眼色安抚众人,敏锐洞悉着四周,按捺住众人等。
囚车继续向前行。
赵隽岸然望向四周,神色柔和,目光如远山一般。
忽迎上一个人的双瞳,赵隽目色沉稳,示意,莫轻举妄动。
囚车在喧闹的集市上停下。
赵隽被拖下囚车。
几个铁塔似的猛犸人强拖着一头怒气冲冲的牛,没拖住,那牛径直往前方冲去。
前方正是盘膝而坐的赵隽。
牛蹄声德德。
赵隽本想使轻功架上去,因在病中,浑身沉重,提气,上不去,被牛一角顶在胸口,忙抓了牛角,整个人被拖在地上,赵隽欲用内力时,这畜生“哞”地嘶吼,将赵隽甩出几米开外。
这一摔,恰摔在一块支撑一个铺子竹竿的大石上。
疼得赵隽闷哼一声,面白如敷。
人群中,已有人要出手,被那四十多岁的秀才样男子拦住。
人群中已经有人在喊::“王爷,宰了那牛!”
那大公牛又冲上来,痛得早已脱力的赵隽被那牛角一下顶翻,咳得一口鲜血涌上。
烈牛意气更盛,打了个响鼻,呼哧呼哧烈喘着,直要拿前蹄踩踏赵隽,赵隽挥出一掌,烈牛的双目忽然就失去了光泽。
咚一声倒在地上。
火炼又命人放出一头肥大的骏马。
赵隽勉力坐直了身子,使出轻功,抓住缰绳,侧坐于马上,然那烈马长嘶一声,欲要将赵隽甩出丈外,赵隽已被那马甩得凌空,缰绳却死死扣着。
猛力一抽。
那烈马扭断了脖子,疼得当啷倒地,赵隽被甩在地上,腰接地面时,心道这腰伤怕是药石无用了。
一牛、一马被放出,直冲向赵隽。
赵隽大病未愈,轻轻咳嗽着,吃力地挪动着无法动弹地下肢,本想躲向一侧,那牛、马直追着他扑上来。
人群中,有人再也按捺不住,飞过一把菜刀,侧砍向牛头,火炼飞出自己的刀,将菜刀拦了,那马却不知被何物所伤,凄吼一声,直往前踩踏过去。
赵隽已无法施展轻功,只得忍痛端坐于原地,一手折了牛腿,一手击向马腹。
牛马长嘶毙命,最后一匹小牛被放出来,不是劣牛,却是只小牛犊。
这小牛犊精致跑向那两头死牛,看长相,竟是这两头牛的亲孩。
火炼道:“内疚吗?”
赵隽冷笑:“太子殿下,这话该我问你吧?“
那小牛犊瞪着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无辜地紧。
“哞——”
叫声带着九分稚气,踢踏踢踏跑向牛尸,先是用前蹄挠挠公牛,没有反应,跪在地上,舔着那匹母牛的脸,喃喃轻哼,看的在场人无不心酸,女子们甚至潸然落泪。
赵隽慢慢爬到那小牛身旁,轻轻安抚那小牛,小牛却挥蹄就踢,一脚踏在赵隽的脊背上,赵隽疼得倏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已身在南苑。
睁开眼,便看到琼霄在为他洗手,小心避开他手上的伤口,洗干净,擦干,在为溃烂的伤处抹药,每一跟手指悉心涂抹,悉心包扎。
赵隽百感交集,双目紧闭,只管装睡。
琼霄为他包扎好手指,轻轻掖在被中,又为他将脸上的乱发捋顺。
赵隽心下又是一酸,惹得喉腔麻痒难耐,咳起来。
琼霄忙将他扶起,为他轻轻捶背,赵隽摆手道。
“谢谢你,小叶子…咳咳…“
琼霄道:“王爷你不用谢我。要不是你当年救我,已经没有小叶子这个人了。“
赵隽垂下眼睫,不知该说什么,见琼霄穿了一身湘妃色的缎子衫,一头长发披在肩上,与自己身上的白缎袍倒是颜色正搭。
雪洞一般的屋子偌大一间,无摆设,无熏香,无名画,无珍贵木材的桌椅,仅有张床,一桌,墙边上摆了一个药罐,烧水的小风炉,门口有几个猛犸大汉手持大刀,不眨眼地守着。
若不看那几个猛犸兵,倒也五脏俱全,像一户贫贱人家。
人家?
如果两人是人家,该是什么关系?叔叔侄女?父女?
更多的,却像是一对相濡以沫的夫妻。
赵隽一百一千个不情愿,却不得不承认。
撑着身子要坐起,忽然觉得比往常更吃力了些,腰以下完全使不得力气,麻麻的。
忽然心中一惊,忙去捏自己的腿,竟像捏别人的肉一般,丝毫没有感觉。
第三十七章(下)
第三十七章
(上)
赵逸逸蹲在谢晴麟的香肩上,三瓣嘴缄默着。
谢晴麟不让它叫。
它的大眼睛黑溜溜的,努力用动物眼洞察着一切,虽然它什么也洞察不到。
谢晴麟是个大美女,比琼霄漂亮,比琼霄待它好,给它吃又大又新鲜的香菇、平菇、杏鲍菇,还有温香软玉,也不怕它乱蹭。
只是,谢晴麟最近似乎心情不佳。
她带着它到处奔跑,找赵毓。
随着赵毓的那帮生死兄弟们。
谢晴麟看到赵毓和那个什么孔雀公主两人从竹林中走出的时候,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赵逸逸就从她温滑的肩头爬下,拱在她的怀里,谢晴麟不像琼霄和赵毓,要拔它的胡子,只是轻轻摩挲着它柔软的皮毛,又一滴眼泪落在它的小脑袋上。
“姑娘,你哭了吗?”
好大的嗓门儿。
居然是花猴疯子。
赵毓道:“你不是要睡一个月吗?怎么现在就醒了?”
花猴疯子哈哈大笑: “本大侠是谁啊?”
原来,花猴疯子的体质本来就比常人好许多,新陈代谢自然快些,别人一个月,他大约二十天药性就得以挥发。精通医术的孔雀公主又命人给他天天用温泉蒸熏,用药酒桶泡,几日之后,药效竟发散了些许。
石尚雪自知茶能解酒,每日里将自家的宫廷级茶具泡了茶,喂灌之,虽然牛嚼牡丹,糟蹋了好物,他却终究醒过来了。
花猴疯子凑到谢晴麟的身边,脸刷地一红,像猴屁股:“姑娘,赵毓那个娘娘腔见一个爱一个,你就跟了我吧!”
谢晴麟含泪笑道:“我是他的女人,这辈子都是。”
花猴疯子气得骂道:“瞎眼的赵毓,她不就是奶大吗?我看你比她漂亮十倍!”
谢晴麟把小小的它紧紧搂在怀里,赵逸逸幸福的晕过去了。
它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肥肥的小身子颤的厉害。
原来是在马上。
谢晴麟把它像婴儿一般背在身后。
一大帮人。
应该能看到大叶子了吧,赵逸逸想。
此时,大叶子也在想着赵逸逸。
想它的眼泪。
赵隽说他腰以下麻麻的,捏起来一点感觉都没有。
琼霄只得安慰道:“可能是这些日子太累了,歇一歇就好了。”
其实,究竟是如何,两人心里大抵已明了。
两人心里终究还抱着希望。
赵毓会来救他们。他们的人,终究会来。
在老百姓对猛犸的民怨声中,他必须活下去。
只是,活得太累了些。
赵隽捏着自己的腿,良久不语。
他明润的瞳子忽如死灰。
连那额前的一缕白发,似乎亦在飘摇欲坠。
南苑的油灯明明灭灭,影影绰绰。关押着的,是犯人,猛犸兵早早强制灭了。
两人在黑暗中一言不发,忽然,窗外下起大雨,凉飕飕的冰叶子往窗里飞扑,琼霄忙起身把窗关了,回来坐在床头,没有月色,静的只闻得到门外把守士兵粗糙的呼吸,及赵隽时急,时缓的呼吸声。
“或许,只是暂时的,王爷你别难过,会好起来的,还有,我们有赤鱬啊,我藏的好好的,到时候,说不定王爷就能走路了!”
琼霄勉强让自己微笑,抓住赵隽冰凉的手指,手指一直在颤抖,她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是啊,也许明早就有感觉了呢。”
赵隽的声音极力保持平和,却找不到音准,高低不平,暖玉般的声音黯哑得像破了音的琵琶。
赵隽依旧不相信,摩挲着自己的大腿,狠狠拧下去,没有感觉,只是,被褥湿漉漉的,热得,他只觉得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已然被攻破。
二十年前的那个梦,梦中的哭腔再次在耳边回响:王爷,救救我们啊!
他苦笑,笑得自己喘息困难,大脑凝滞,赵隽啊赵隽,你还能救谁。
琼霄抓着他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他能感受到这力量,他静静体味着这力量自一只年轻的手源源传来,这力量足以支撑他活过这几日。
他想紧紧握住这同样冰凉的手,伸手,却把琼霄推开。
赵隽啊赵隽,你还有什么资格安然享受这些?
冥冥中,不知是什么力量上身,赵隽一改往日的谦逊,指着门口道:“出去。”
琼霄道:“王爷,真的不要难过,我们有赤鱬。”
赵隽仰面大笑。
赤鱬。
赤鱬发挥作用需要的材料,比登天还难找到。
“滚出去!”
赵隽此话一出,便悔得肠子青了。风雨如晦,他看不到她的脸色,他却听得到泪滴在地面的声音。
“王爷,你难受就骂我吧。等你骂好了,不难受了,我再骂回来好吗?”琼霄道。
赵隽大笑。
忽然间,窗外雷声隆隆,长鸣的雷声,许久,许久,久得似乎要将这天也扯碎,撕破,久的像要把天也扒下旧衣,换上新装,旧得像,猛犸人多年的侵袭,杀戮。
久得像,十年的隐忍。
叛徒。卖国贼。
赵隽忽然觉得喉咙一腥,腥得他头晕目眩。
琼霄忙点了油灯,只见赵隽的胸前一片血色。
忙扶他躺下,他的被褥湿热。琼霄心下一抽。
已经将自己的被褥为他换上了,现在…
琼霄束手无策,心慌,慌得她恨不能找个悬崖跳下去。
她一把扑入赵隽的怀中。
“王爷,王爷我该怎么办!”琼霄大哭着,将他血色的衣裳浸湿漉。
窗外,窗内,尽是湿漉漉的。
雨越下越大,屋里越来越凉。
两人就这样紧紧拥着,直到天明。
天亮了,又是难过的一天。
囚车,集市。
火炼的冷脸。
百姓中,已经有越来越大的呼喊“你们猛犸狗凭什么这样羞辱我们的王爷!”
人群中,有了更多的异样气息。
火炼使劲嗅着,企图从人群中的异样的味道辨个明白。
汗味、水果味,烂菜叶子味道,已将那味道掩饰了九分。
“啪!”
一只鸡蛋砸在火炼的脸上之前,被火炼截获,捏个粉碎,手上却尽是金黄。
身后同时砸过一只,紫披风成了紫黄相间,倒是符合他的身份。
“啪!”
一把烂菜叶子砸在猛犸骑兵的身上。
火炼面色一如既往的如冰如冻,无表情地望了囚车上的赵隽一眼。
一并收拾这帮人的机会,终于来临。
(下)
对面的一家酒楼上,站在一个身材不高、眉清目秀的少年,口里吊着一杆长烟袋,墨绿嘴儿,长长吸了一口,吐出浓浓的雾气。
俯瞰于此,一切一目了然。
他从未见过的,赵隽的食客三千;他从未见过的,百姓同仇敌忾的愤怒,他从未见过的,如此虚弱的他。
赵隽似乎更瘦了,面如刀削,身子也更单薄了些。
赵隽似乎更坚韧了,一双眸子定定地望着前方,脊背挺直,岿然,咳嗽却摧毁了这份岿然。
这一天,阳光特别盛,他在囚车中,却如寒蝉一般。又如山峦。
赵毓的双目戾芒再现,瞳子仿佛要将眼眶挣破一般,如夜叉,如厉鬼,他的脚下,难得不踩厚跟的木屐,他足瞪一双谢晴麟亲手缝的鸳鸯戏水单靴,恨不得现在就飞身下去,救下他。
顺便一剑切了火炼的头颅!
哪怕,他自己也死在这集市上。
可是,时机未到。他得眼睁睁看着他游行,牲邢。
对面的石尚雪乔装成的百姓,已向他点头。
一切蓄势待发。
乌米尔却在此时潜入南苑。
只见琼霄将南苑泼得四处是水。
洗好的床单、衣裳、被褥,在耀目的眼光下,一尘不染,她坐在水井边,专心漂洗又一条床单,乌黑的头发垂落在胸前,雪白的手指修长,白手腕,比猛犸的女人细致。
她探下身,努力用棒槌拍打,胸前立刻闪现出迷人的凸凹曲线。她挽起长发,水珠撒在黑发上,晶莹剔透,白雪的脖颈,不大不小的耳朵,真好看。
乌米尔看的出神。
只是,她小时候不是带着漂亮的小耳环么?现在她的耳朵,连耳洞痕都消逝无踪,为什么会这样!
她开始拧床单,两下将水拧干净,好大的手劲!
她轻轻拍打着床单,已然发觉,抬头,迅速起身,拔剑,身姿利索,不输任何男子,身形潇洒,却是男人的潇洒。
乌米尔叹息一声,摇头道:“真可惜。为什么不是给我洗衣服洗床单?本王子帮你那么多,你就用拿剑指着我来回报吗?”
琼霄却见乌米尔手中抱着一盘物什,两人的衣裳,胭脂水粉香料,身后跟着的一个汉人太监,双手抱了几双新的缎子被褥,补品。
琼霄手中的剑缓缓放下。
“谢谢你,乌米尔王子。”琼霄刚要双手抱拳,想了下,学着汉人女人,屈膝做一个万福。
英姿飒爽的身姿与这举止十分不服,倒显得可笑。
乌米尔麦色的脸微微涨红,将手上的东西一扬,全部撒在地上,上好的胭脂溅出残红,水粉是白的,香气在两人间弥漫。
“你为了他,变得这样卑微吗?蠢女人!”乌米尔结实的胸膛一起一伏。
“他救过我,没有他,我早死了!现在他病了,我见死不救才是蠢!“琼霄道:“你们猛犸人不是也会知恩图报吗?”
乌米尔强忍着妒火,笑道:“不错,所以,你打算怎么谢谢我?”
琼霄无谓地笑笑,闭上眼睛:“你想什么样,随你吧!“
乌米尔笑道:“我能想怎么样?你以为你是仙女吗?□也不比别人大,长得也没比别人好看多少。”
但见琼霄一副横心受死的样子,更觉可气,一把将她的石榴裙撕下。
琼霄本能地捂住胸前,忽又想起今日她便是砧板上的鱼肉,双臂又缓缓放下。
第三十八章(全)
第三十八章
(上)
乌米尔闭上眼睛,扭过头去。
天热,热得他皮肤蒸了一般,吱吱流着汗,
炽热的阳光照在他麦色的脸上,他高而直的鼻梁,为另一侧脸倾下一道阴影。
“你在羞辱我对你的感情,小叶子。“
乌米尔咬牙切齿道,身上着火了一般。
琼霄道:“是你在羞辱我对王爷的感情。”
乌米尔冷笑:“你知道什么叫羞辱吗?”
说着,将她打横抱入屋内,在昨夜她与赵隽相拥一夜的床上,如风卷残云般,肆虐的刀舌侵入她的喉腔。
她的锁骨,胸前,一个又一个红印如虞美人花瓣般落下。
“这,才叫羞辱。”
乌米尔说着,却又收敛了力道,舌恨不再似刀,忽如糯米糖糕,又如端午的肉粽,暖暖滑滑,顺着她的皮肤,湿湿黏黏。
猛犸人发育比汉人早,十二三岁便有成家的,贵为王子,二哥早夭,四王子,五王子皆已婚娶,连六公主也许配了人家,秋天嫁人。
“唱戏姑娘,我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
乌米尔轻捻她胸前的樱花,干脆吮上了另一朵,穷尽自己的十八般武艺。
他从不缺女人,他十五岁时曾随四骏之一打入玳瑁九华,俘虏了他们的副将,成为猛犸姑娘心中的大英雄,他的父皇图比热却再也未派他去往前线。
——无非是怕他抢了太子的风头。
三年来,他闲来无事,看兵书,玩女人,时不时的,去找赵隽,他觉得自己总会找到她。
现在,她就在他身下,他却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手上,嘴里,一切的一切,尽不真实。
甚至,她压抑的闷哼,都像是隔了一层牛皮纸。
他强行掰开她的双腿,她绝望的顺从却是真实的。
真实到,他怀疑自己看到的是梦。
镜花水月,才最唾手可得。
一如猛犸人对汉人的统治。
统治汉人,意味着,他们要面对狡猾汉人的各种心机,意味着,他们要背弃草原,意味着,他们要学说汉人的话,学汉人的字,学汉人的一切的一切。
有时候,乌米尔竟不知是猛犸人在统御汉人,还是汉人们在统御自己。
猛犸哪里有那么多好的文化和诗歌。
猛犸哪儿有那么好的画。
猛犸哪里有皮肤雪白的姑娘,连那里都是紧致的。
猛犸的男子,甚至最英俊的人物,都不及汉人,大哥是猛犸最英俊的男人,他打压了赵隽那么多年,累出一身的病。
乌米尔想到这里,忽然想起他大哥的狗屁镇压计谋。
利用将赵隽游街示众,捕获赵隽的同党及他们的小皇帝,一网打尽。
扯!
都不如自己身下赤条条的姑娘真实些!
一边想着,乌米尔开始解腰带。
集市上,乌米尔很为很扯的事,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老百姓们在愤怒。
怒目迸射着火焰。
手中准备好的鸡蛋、菜皮,随时要投掷。
中间一个卖糖人的手艺人,大声吼道:“凭什么啊!凭什么我们是四等人,我们的王爷还要让他们侮辱!难道我们不交税吗 !”
有人拽着这个清秀手艺人的衣袖,道:“嘘——“
那手艺人道:“嘘什么嘘,大家都不说话,迟早哪天,下一个就是我们!”
火炼只管远远听着,也不怒。
赵隽被从囚车上拖下。
两头牛,两匹马,径直冲向他。
扑面的烟尘呛得赵隽连咳了几声。
赵隽想使轻功,拍地面,身子却再也起不来。
下身果然是完全废了。
今早小叶子帮他清理擦洗时,两人的脸都羞得上了酡红油彩似的,都一言不发。
牛,马的畜生脸越来越近。
土也愈加呛人。
赵隽忙要挪着残废的身子,闪过这畜生的铁蹄,那畜生们却都生的眼尖,奔着人而来。
“救救赵王爷!他要是死了,以后猛犸人就更无法无天了,我们的日子就更苦了!”
那糖人手艺人道。
牛马更近了。
炯炯的大眼睛,大鼻孔,呼哧呼哧的喘息。
赵隽勉力使出双掌,一掌击倒一牛,一马,剩下的一牛,一蹄踩在他的腿上,马蹄踩在他的小腹上,身下尽湿。
那马欲要踩他的胸腔时,却应声倒地。
牛亦无声地倒下。
七窍流血。
火炼一挥手,又一帮牛马冲上来。
一批人亦冲上来。
有老百姓,有江湖人,更有这次行动的主要目标人群,火炼认得这些人脸。
猛犸兵的弓箭亮起。
猛犸兵的军队涌出。
“统统都杀掉!”火炼道。
火炼四处张望着,他以为,他武功高强的三弟会出现,却没有。
他自然知道乌米尔在哪里。
南苑里。
乌米尔在院子里,舀起一瓢凉水,从头顶往下浇。
一瓢,两瓢,三瓢。
身上终于冷却。
低头看一眼地上的碎石榴裙,捡起今日刚带来的,回屋,扔到琼霄身上。
“我乌米尔才不要你的知恩图报。我就是要你欠我的人情。我对你十年的感情,你还不了,我能给你的所有东西,他赵隽也给不了!”
说完,乌米尔却双手抱臂,站在门口。
苑外,隔了几条街都听得到烧杀声。
他们来了,真的来了。
琼霄喜出望外。
“我在这里,也不是监视你,本王子是怕有人来杀你,你知道吗?”
琼霄无谓的笑笑:“不劳您费心了,乌米尔王子,琼霄不用你保护。你若今天不要,他朝我们就能退避三舍来还你了!“
说完,穿上那绫子衫,仗了剑,道:“除非你拦我,你不拦我,我可是要走了!“
(下)
(下)
乌米尔笑道:“你的武功倒是不必我差多少,不过这里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你一个人,怕是走不了啊。”
琼霄道:“试试看啊!”
今日此时剑在手,琼霄舞出一套绚丽的桃花剑花。
乌米尔双手抱臂:“我不打我的女人。”
琼霄一剑指向乌米尔的喉咙,乌米尔连连闪躲。
“跟着我吧,小叶子,他们这次势必要反了,你跟着他们风餐露宿,有什么好的!”
乌米尔道:“当我的王妃吧!”
琼霄再出一招道:“你不是让我知恩图报吗?我的命是王爷救的,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帮他完成大业,我们不是一路人!”
乌米尔道:“别不觉悟了!复国有什么用!谁统治还不一样吗?你看那个娘娘腔,他会管理好一个国家?他还不如我大哥!”
琼霄道:“那他也是我们的皇帝!”
乌米尔冷笑:“你们的皇帝又怎么样?那么多的官员让老百姓养着?他们除了画画写字,就是吃喝玩乐!”
琼霄道:“至少他没把我们当四等公民,也没有到处打仗,打得男人们大片大片的死!”
两人说着,却听到一阵鼓掌声。
很细致的鼓掌声。
手小。
“说得好。”
来人道。
“娘娘腔,是你!”乌米尔拔出雪亮的刀。
“赵毓?”琼霄打量着赵毓,只见他今日未穿高跟木屐,人显得格外瘦削精悍,那戾气满满的双目,更是多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霸气。
赵毓笑道:“她说的没错,你对我七叔有恩,我们日后当退避三舍来报答。告辞了!”
说着,抓了琼霄的手便往外跑。
乌米尔道:“就凭你们?“
刚说完,却见花猴疯子挥舞着两把双剑而来:“孙子,你不服吗?“
穿过花猴疯子的视线,乌米尔看到了一地死尸。
都是猛犸兵。
乌米尔冷笑:“你们走吧,以后别忘记退避三舍的约定!“
一行人从南苑出来时,不远处,已是厮杀声一片片。
琼霄忙问:“王爷呢?”
赵毓吐一口烟圈,道:“七叔已经安全了。“
琼霄长吐一口气:“太好了。那么,我们去哪儿?“
赵毓望了身后的花猴疯子,道:“先回陕西。”
琼霄问:“之后呢?”
花猴疯子将双剑插回剑鞘,双目炯炯:“还能怎么样,反了!”
火炼不知放了多少火箭,整个大地热辣辣地烤着脚底,空气烧着了一般,天边慢慢飘过一团乌云,缓缓的,缓缓的,将火球似的太阳遮住。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