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霄只道没听见,想起那乌米尔的这一次搭救,未免心中暖了些,却听得猛犸兵们已在不远处,只得又逃了,却不知道要逃向何处。
却说乌米尔飞身翻了山,迎上火炼率领的大部队,跨上他的爱马便问:“大哥,你让赵毓那小子逃了吗?”
火炼冷哼一声,凡谒道:“你可追到赵隽了?”
乌米尔一脸的失望,恨道:“那丫头跑的真快!我是追不到她了!不过,父皇已经把“四骏”都派来剿灭他们,想必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说完,又叹道:“你们真下血本!”
火炼冷冷道:“孤已经飞鸽传书,让他们留那女人一条活口,赵隽逃不掉了。”
乌米尔不语,心道倘若赵隽被拿了,那唱戏姑娘该死心了吧。又一想,自己尚且没拿到《鬼谷子》和《鬼谷兵法》,心中暗暗地恨着,往马肚子上狠踢一脚。
夜深,山脚下黑魆魆的,偶尔有几户人家,早都灭了灯睡下了。
四处都是暗暗的,黯黯的。
偶有狼嗷,杜鹃啼血声,猿猴凄厉嘶声,好不凄凉。
琼霄打了个寒战,道:“王爷,我们该逃向哪里呢?火炼横竖是不肯放过王爷的。不如,咱们去竹林吧,也许,孔雀公主会收留我们!”
赵隽笑道:“你当她会和我们同心吗?火炼既然在我重伤时候没有追究这事,证明他确实眼盲过…”
琼霄忙打断道:“王爷的意思是,火炼的眼睛是被孔雀公主治好的?”
赵隽道:“未必是,也未必不是,天下的奇人多的是。咱们先歇会儿吧,反正火炼一时间也追不上来。”
琼霄便扶了赵隽坐下,夜深,两人又一身的汗黏了衣裳,三更天的凉风吹过,未免生了寒气,山下一阵又一阵的杜鹃夜啼,好不凄凉。
琼霄不觉灰心道:“王爷,我们怎么办呢?”
赵隽笑道:“这事本与你无关,你走了便是。当年让阿渡送走你,也无非想让你远离这些是非,或许在那边找个好人嫁了。你回来了,又无父无母,不好撵你走。”
琼霄道:“王爷当我是什么人了!我爹是有名的大将军,他被猛犸人害了,我有家仇国仇,还有…要报你的仇,我才不走!”
赵隽收起笑容,道:“果真不走?”
琼霄道:“我都十八岁了,也没有人可以嫁,也没有父母,我只能跟着你了,而且,小叶子攒了那么多金银珠宝,就是等着哪天复国用的!”
赵隽的明润的眸子豁然在黑夜中炫目开来,生将那天空都耀亮:“你既不走,烦你再扶王爷走过这座山。”
琼霄忙扶着赵隽又翻过一座山,此时,天色已青中泛着胭脂红。
琼霄扶了赵隽刚翻下山去,却见黑压压的铠甲,好不灼眼,更灼演的,还是猛犸的旌旗,晨曦中迎风飞扬,似是烧着了一般。一列列的兵马在前面候着,竟是上等的骑兵!且不说骑马在正中央的火炼太子,单说那四个挂了旗的将军,便也是响当当的人物。
打南葑,战玳瑁九华,降栖霞落日,御鳌背鹤信,战功赫赫。
其中,不乏熟悉的,交过手的。
身后,竟将参加武林大会的众人皆擒了。
琼霄望着这出征般的人群,心下凉了半截。
拔剑,任“今日此时”剑花如雪,这一干人等又如何杀得。
不拔剑,就如南葑朝廷,羔羊般被顺手俘虏,又于心不甘。
逃,早已无处可逃。
赵隽却是水样的平静,温润的瞳子望着众人,似是早已侯着这一天似的,他轻摇白扇,背后白瀑如冰,恁地高天,红日,饶是白衫惹尘埃,却衬得那出尘的气度更是得道了一般。
众人皆被那气度看得忘了眨眼。
火炼本想当时就擒了他,竟忘却了。
赵隽摇扇打量着众人,见人群中未有赵毓,轻启齿浅笑,皓齿外朗。
赵隽淡笑,用白扇掩了唇,悄声对琼霄道:“小叶子啊,你说,咱们南葑的百姓,要是听说赵隽率一帮武林人士谋反,会是什么感受?”
琼霄眼圈已红,声音已无法平复:“他们会理解王爷忍辱负重十年是为了什么,更会煽动全国人对猛犸人的仇恨,一些有识之士会起来反抗猛犸人的!”
赵隽悄声道:“嘘,你看到那个瀑布了么?乌米尔不会把你如何,到时候,脱身了记得跳下那个瀑布,与众人联系,不论我在与不在,让他们一切跟随末帝。”
琼霄的眼泪刷刷地落下:“王爷,难不成,你早已料到这个武林大会了!”
赵隽笑道:“我早已是个废人,能为大葑朝做的只有那么多了,接下来的就看他们那些年轻人的了。至于《鬼谷子》和《鬼谷剑法》…”
说着,赵隽竟吻住琼霄的耳朵,一字字将那存放处道出,琼霄忙咽了眼泪,一字字记下,之后,赵隽道:“复国大事你已牺牲太多,为了你的幸福,你还是嫁人吧…”
话音未落,只听火炼凛然道:“好一个反贼,当这么多猛犸的兵将是什么了!来人,将赵隽拿下!”

第三十二章

一干猛犸兵挥舞着白晃晃的大刀,刚要上前,但见赵隽盘膝端坐于前方,面色祥和沉静,恍似佛像一般不怒自威,白衣在风中微微扬起,如白莲般端坐于斯,竟无一人敢妄动了。
火炼太子亦是微微一愣,继而怒道:“一个废疾者,有什么可怕!”
却听琼霄大笑,笑声震得不远处瀑布水花似乎都飞得更远了些。
笑声中,自然听得内功深厚,不同寻常。
火炼不由得用那漆黑的丹凤目瞟她一眼,紧握了手中的孽龙甘蠖刀。
琼霄站起身,将那今日此时剑握在手中,道:“火炼太子,你说拿赵隽就拿吗?你当本少爷是什么人了!”
火炼左右扫视一圈,对诸猛犸兵道:“上!”
乌米尔道:“别伤了那个姑娘!”
火炼拿寒眸子斥了乌米尔一眼,道:“不男不女,什么姑娘!格杀勿论!”
琼霄先用落日乌骓,浩然内力,将那一干猛犸兵震飞出几十米外,皆是肝胆破裂,连那猛犸皇帝身边的“四骏”亦被她一震。
被绑缚的武林中人见那好功夫 ,有不服的,有暗服愧心的,有不屑的,亦有叫好的。
琼霄又使出一招“冷月葬花剑法”,花化四射的剑气,将涌上来的一批猛犸兵扫尽,看得山间猿猴四散了。
然她几乎奔跑一夜,两拨人已让她乏了。
赵隽将地上一枚刀捡起,道:“赵某人可不用姑娘家保护。”
端坐于青青草地上,将一众猛犸兵一一解决了,亦是腰伤如冰刺针扎,亦体力不支。
两人未免帮了对方,一刀一剑,招数契合,心有灵犀一般。
水国山崇。
这是赵隽教于琼霄的第一招。
琼霄犹记赵隽当年道:“小叶子,国破山河在,于崇山峻岭,巍巍山岗上,依旧有不灭的正气,与水乡毓秀间,大葑朝,还是我们的家。”那时,赵隽还是玉树般的弱冠少年。
风急江天。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这是他授予的第二招剑法:“小叶子,还记得下一句是什么?”
六岁的小叶子拧着小眉毛苦思了一番:“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赵隽将长剑使得行云流水一般,将满院的梧桐树页削的飘零如雨。
“完全是两种意境嘛,记住了,杜子美当年写的可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六岁的小叶子连连点头,一学便会。
此情此景,又忆到十二年前,赵隽忽想起这诗的后两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真是情景合宜。
待到两人使出“桃花斜飞”时,赵隽恍惚间竟将琼霄看成少女时的郭采萍,桃花瓣似的剑气纷洒,赵隽将这一招使得多年,竟是第一次觉得这招的妙处。
禁不住,想起八岁的小姑娘那句顽话:“我不管,小叶子就要嫁给王爷!”
心道,本见这小女娃孤苦伶仃,教她唱戏,教她武功,想她有个依靠,怎么自己就耽误了这小姑娘的一生呢。愧疚之余,为琼霄挡下一刀。
郭采萍被绑在众人间,看得一时间悲喜交加。
乌米尔忍不住从马上窜下,骂道:“谁让你们这样的!我呸!”说着,仗着自己体力更充足些,几下将赵隽擒了,又将琼霄绑到自己马上,对火炼不满道:“何必浪费那么多比兵!他们不是爹生娘养的吗!”
火炼冷冷斜了他一眼,不答。
一众人浩浩汤汤返京,琼霄但怕无人侍候赵隽,故被绑了挟持在马上,亦不敢妄动。
赵隽被缚在囚车上,回眸见不远处的郭采萍,但见她一夜不见,已是面色蜡黄,双目肿胀,羊脂般的皮肤如风干过,唇角亦有皴皮纵生,想起她十多年前的青春姣好样,唇角勾起一抹苦笑。
郭采萍亦见他前额的一缕青丝成雪,鼻子一酸,簌簌落了几行清泪,更觉膝盖酸软,双足疲敝,禁不住一个踉跄,想她这些年养尊处优,哪受过这等苦,看得赵隽心下一揪,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腰伤。
赵隽对火炼道:“太子殿下,你既要囚人,囚的是武林中人,赵某也无话可说,她纵然身份特殊,不过是个不相关的弱女子,哪有这等体力走那么多路,放了就是。”
火炼冷笑:“她是你们亡国之君的母妃,也是不相关?”
赵隽笑道:“她却是玳瑁九华第一魔教教主的妻子,你愿为她得罪魆魔教,我倒是巴不得。”
火炼道:“孤还要等她的乖儿来救,可不舍得放她。”
赵隽一听,唇角的笑一滞。
“火炼太子,机关算尽则劳心伤脾,当心身子。“赵隽道。
火炼心下一沉,忽想起近日来左肩、左胁处总是隐隐作痛,亦时不时耳鸣头晕,时而心悸,不由得知自己是思虑过度了。
嘴上,仍是不服的。
火炼道:“忍辱而负重,则殚精竭虑,当心暴毙。”
赵隽回眸,见郭采萍已双眼发昏,道:“我的囚车让与她怎么样?你纵是拖着我也罢,杀了我也罢。”
火炼道:“管好你自己吧!”
刚说完,却觉得左肩左胁处疼得厉害,心道大约是战伤吧,却见一轮红日高悬,知不是天气缘故,强让自己不去多虑,心窝处却有些隐隐抽痛。
火炼想起自己懂事起,父皇便令许多中原老师授习中原文化,又被命令习骑射,研读兵法,更是重金聘来了玳瑁九华的高人教他武功,一刻也未停歇。
直到少年时,十六岁挂帅,与年长三岁的赵隽一斗便是几年,将手中的十几本羊皮的中原兵法研习烂了,夜不能寐,白不安寝。
这十年的太子生涯,父皇更是不放过他火炼——不惜请来十位师傅教他治国,偏偏他学的一身本领,父皇又不听信他,近年来更是扩张武力,劝说无效,惹得他日夜担惊受怕,总怕南葑人起事,身体竟调养不周了。
火炼骑在马上,銮铃不停地叮咛,响声清越,他便也觉得那响声刺得心疼。
正在此时,乌米尔听山上有人唱歌,竟“啸”了一声,至戳他心窝,火炼忽觉眼前发黑,忙摆手道:“大家都歇着!”
命众人停下,火炼勉强扶马跳下,盘坐在地上安歇。
赵隽亦觉得腰伤痛楚异常,腰身断了一般,四肢亦麻木了,在囚车中僵硬了身子,又打量着火炼,心道,我们辗转半生,又是何苦。
火炼双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兀自调养着,心窝处的疼痛稍减缓了些,亦不敢妄动。
正在这时候,乌米尔大叫一声:“大哥,你渴不!这里的山泉很甜!”
火炼忽觉喉咙一甜,强将那腥气咽下,摆手。
乌米尔又转身对赵隽道:“赵先生,渴了吧!”
赵隽扭头望了郭采萍一眼,道:“那位妇人渴了,让她喝。”
乌米尔道:“赵先生你喝罢,回头我给她喝。”
说完,回头颇有深意地瞟了五花大绑的琼霄一眼,笑道:“喝不喝?本王子喂你喝?”
火炼睁开双目,望着自己三弟矫健的身形,万般不甘,亦不言语。
忽而,觉得耳畔传来阵阵风声,但见一个花花绿绿打扮的五十岁左右男子使着一身矫若游龙的轻功夫伫立在自己面前,不像中原人,似是玳瑁九华人的高鼻深目。
那男子道:“你可是火炼太子?”
火炼抬眼望着他,不语,以待下文。
“火炼太子,老夫莫里提来向你要人了。”
一听莫里提,知其名者无不骇然。
火炼道:“要什么人?”
莫里提道:“这就是你不对了。我们向来进水不犯河水,你为何擒了我的夫人?你若还我,咱们还是和平相处。”
火炼想到栖霞落日虎视眈眈,居心叵测,南葑人更省是蠢蠢欲动,这边玳瑁九华也不安宁,只觉得心窝处又疼了几分,思忖片刻,终于道:“不想干吗?你们前几日杀我猛犸兵数千人,甚至攻皇宫未果,也是不想干?“
莫里提忙道:“这可不是我的命令,想必是犬子在外面惹事了。和我那夫人无关?“
火炼冷笑:“犬子?莫大教主千万别糊涂着让人借刀杀人!“
莫里提一听,赧怒道:“你是还不还人?你要还人,我谢谢你,你要是不还,我可抢了?“
火炼只觉得心力交瘁,道:“拿去吧!莫大刀主!”
莫里提一双深绿的眸子一瞪,将郭采萍取走。
火炼觉得心窝处疼得周身脱力了。
待到停停歇歇回到陵都,将赵隽送至猛犸皇帝处审判时,已是两天后。
赵隽被锁入天牢后,高烧不退,火炼回到东宫之后,亦是体力不支,病倒了。
乌米尔将琼霄捉去了他的宫中,他也无力操心。
几天后,只等将赵隽问斩。

第三十三章

火炼虽卧病在床,心下仍如千丝万缕绞一团,一丝丝总绞得他难眠难息。
间或几天内,又下了场大雨,雨打梧桐,缤纷洒得满后院皆是残绿败红,他透过窗望去,瞧得丹凤目怆然满眼。
头晕。无力。
父皇派来许多御医,有猛犸人,有汉人,把脉的,看面色,让伸舌头,看手看脚的,看得他怒火中烧。
父皇亲自喂水喂药,他亦冷着一张脸:“我没病,我累了。”
图比热素日宠着他的长子,却也不介意。
带父皇回宫,一帮御医在寝殿外唧唧喳喳,窃窃私语时,他更火冒三丈。
当年攻入陵川王府时,虽花了些力气,却相对容易了些——言下之意,当年赵隽是保存了大部分实力。倘若这次将他问斩,只怕闹得京城鸡犬不宁。既然开了头,日后怕是闹得盗贼四处丛生。
倘若不把他问斩,关在天牢,一则关不住他,他逃脱之后怕是要揭竿而起。以他的用兵方术,怕是更棘手。
真是个大祸害!
火炼捂着胸口,怒不可言。
再说那末帝赵毓。
火炼心道,早在十年前,就以为这小孩已经被大臣们捉了跳海,谁知竟活着,母子俩还够投靠玳瑁九华,要不是捉赵隽心切,又怎能放过这个小坏蛋!
又思忖着,凭自己在魆魔教主面前的一番话,那莫里提必要剥削了赵隽的魔神兵团权力,心里稍稍宽了些,左肩却阵阵抽了骨髓般的疼,心窝处也疼的厉害了些。
几个御医讨论了许久给开了药,满屋子太子妃、宫女忙不迭的乱转,像是在伺候垂危的病人般,待太子妃将药碗端上,喂他喝了几口时,更见太子妃泪汪汪的,死了丈夫一般,气得他挥手打翻了药,道:“都滚出去,孤只是累了,孤没病!”
众人均怕他那冰刀似的目光,借退散了。火炼疲敝地倚着床头,更觉心乱如麻。
赵隽,琼霄,赵毓…
却说赵毓和石尚雪见赵隽和一干武林人士皆被俘虏了去,知无力回天,只得隐在不远处。待赵隽被捉,石尚雪先是死死拽着他,直到他通身散发出一阵慑人的寒气时,方松了他抖得筛糠一样的冰凉手臂。
冷静,赵毓的冷静,如又一次暴风雨的乌云蓄势。
“我这就回衡山,将所有弟子招来搭救吧!”石尚雪道:“这事□关重大,就算将赵王爷押回京城,也不会那么快审判吧?”
赵毓冷笑:“你来决定审判日期吗?你当猛犸人的朝廷像我们汉人机构一样繁冗复杂吗?”
石尚雪也不恼,笑道:“毓兄还是挺有觉悟的嘛,以后看来以后倒是能当个好皇帝。那我就抓几条鱼,犒劳下陛下?”
两人开始抓鱼。
可惜这溪水太浅,藏不得大鱼。只有几条银色的小鱼和黑色的泥鳅,两人自然是择银鱼而弃泥鳅。赵毓怔怔盯着手中的小鱼,眉心郁结不散。
“再漂亮也得吃掉。”石尚雪道:“君子无罪,美丽其罪。”
两人坐在小溪边烤了银鱼,刺多,肉少,两人皆皱了眉头,思虑了一千一百条救人方案,却无一条可行。
忽然见一只大猿猴跑来抢鱼,不给,竟然挥巴掌要打石尚雪,被赵毓拿眼一唬,吓跑了。
石尚雪忽然眼前一亮:“忘了一个高手!”
两人方想起那吃了睡药的花猴疯子尚且藏在一处山洞,给拖出来,却被花猴疯子的鼾声震得脑袋疼,更是想不出个妙计。
直到黄昏后,繁星满天时,赵毓从怀中摸出一只蓝色的信号烟火,点燃了抛向空中,只见五颜六色的星星、花朵散去,空中出现了一只巨大的蓝蝶,蓝蝶的脸上却是鬼骷髅。
石尚雪心道这必是他们魔神兵团的暗号了吧。
果然,一刻钟之后,拢过二十来个一身黑衣的魔神兵,为首的大约十七八岁,英俊而面相笃诚。
赵毓的眼中却尽是不悦,冷哼一声,质问道:“阿诺尔依,怎么就来了那么几个人!”
阿诺尔依道:“少主,教主不知怎么的,忽然吩咐众教徒,从此之后,只听他的调遣。弟兄们怕受教规惩罚,都不敢来了。”
赵毓的双瞳尽是骇人的戾气:“是吗?那你们怎么来了?”
阿诺尔依单手按右胸,躬身道:“我们都受过少主的好,也是你亲手栽培的,我们只效忠少主!”
赵毓想到这些日子,自己亲手栽培的兵队在陵都和寻涧镇折了不少,剩下的多投了莫里提的方阵,见这些人跟随自己,竟有些双目发热,道:“好,日后我定忘不了你们!”
见这二十多人实在难以成事,赵毓打量着阿诺尔依手腕上的粗金镯子,忽然又生一计。
见石尚雪正望着那弯圆月,在溪边口中念念有词,赵毓便问:“石掌门,石兄,你可懂茶道?”
石尚雪自小生在富贵之家,家里恰又是茶商,便道:“虽不精通,倒也熟悉。”
赵毓眼前一亮,对石尚雪道:“那石兄倒是告诉他们,茶道需要些什么器具,让他们弄来,咱们去法子。“
石尚雪道:“这倒是不必,石某家中倒是不缺茶具。我家就在姑苏城中,我们不如连夜去取一些。”
赵毓忙随了石尚雪去了姑苏城,将花猴疯子也驼在一匹马上,从后院入了,见那园林景致精妙异常,又想起这石尚雪的姓氏,方才知道已到了姑苏的首富家中。却也顾不得欣赏院子,取了茶具,石尚雪又曾了他一副累金丝琵琶,两人连同一睡死的花猴疯子连夜往竹海处行,到次日早上时,终于赶到竹海。
赵毓运足内力,用那琵琶挑末琴弦,乐声凄切,乐音如凤啼龙鸣,终于将几个姑娘从竹海中催了出来。
“我们家公主有请。”
两个少女道。
石尚雪正惊异着少女露肩赤足的打扮,两人已被送上一个小矮马驾驶的小马车,穿越层层竹林,入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小行馆。
石尚雪生怕赵毓取笑了,仔细观察着这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打量着汉白玉的墙壁,不语,待到见了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貌美异常的女子,见众人都拜,方才知道这人大约是个公主。
好一个美丽的公主:肌肤胜似白玉兰花朵,精致得无一丝瑕疵的五官,酥胸在薄薄的法翠色纱衣中,如水仙花般盛开。
石尚雪有些热血沸腾。
然那公主的面上,却是笼罩了挥之不散的怒气,蓝瞳望向赵毓时,尚带三分娇气,七分怨恨:“怎么来找我啦?”
赵毓道:“记得公主想喝大葑国的好茶,这位公子这次携当年大葑御用的上好茶叶和茶具来,请公主品尝。”
那公主却冷笑着欣赏自己的削葱玉指:“让赵隽亲自给我制茶。”
赵毓道:“七叔被火炼太子捉回陵都,即将问斩,不能亲自来了。”
原来,这公主正是当日赵隽拒绝的孔雀公主。
那孔雀公主打量着石尚雪,但见他眉目清秀斯文,倒也是个美男子,且有一股英气,知他亦有武功在身,倒也不讨厌,然他终究比赵隽出尘的气度差得有如云泥之别,刻意比较之后,公主便觉得乏味了。又想这赵毓必是来搬救兵救那个曾经拒绝她的人,故索然道:“既然赵隽不来,我不想喝茶了。”
赵毓道:“公主想必是气我七叔放着绝世的美人不要,不识抬举,可是,公主为什么不为七叔考虑?但凡世间男子,谁不仰慕公主的美貌?七叔残废多年,本来就觉得自己配不上天仙一样的美人,当日又有严重内伤,实在是力不从心,怕公主不能满足,方才不敢接受公主的好。”
孔雀听得这番话,心中怨气削减大半,顿时笑靥如花。
赵毓趁机道:“公主看,这样英俊的小哥,文武双全,家财万贯,又有哪个姑娘不想嫁?你看他见到你连话都不会说了。”
——石尚雪心道,我哪听得懂你们半汉话半外国话的交流。
晨光如沐。
映在赵毓与赵隽有四五分相似的脸上,本来阴气十足的脸徒增了几分和煦的暖意,加之赵毓有求于她,竟笑得几分春风扶栏之感,看得孔雀公主将右腕上的手镯抚弄来,抚弄去。
第一只手镯是芙蓉石的,第二只是纯金镶蛋花石的,第三只是翡翠嵌红宝石的…
孔雀公主抚弄着自己的镯子,道:“我不想喝茶,我想听戏。”
赵毓道:“你若肯救我七叔和中原武林人士,他们把这边闹的大乱,对你们栖霞落日是相当有好处…“
孔雀公主继续道:“我说,我,想,听戏。”
赵毓忽望了石尚雪一眼。
孔雀公主将身子前倾,轻轻吐一口香兰馥郁的气息,道:“我想一个人听戏。”
石尚雪从来未见女子如此不顾体面,早已面红耳赤,心猿意马,借机道:“公主,我们奔跑了一夜,通身是汗,这里可有洗澡的地方?顺便把花猴疯子安排了。”
孔雀公主忙命人带这秀气男子去了,剩下两人,赵毓吸了一口烟袋,吐出浓浓的烟圈,烟雾朦朦,将两人中间隔了一层雾。
孔雀公主媚眼如丝:“隔了烟气都能闻到你通身的汗气。”
赵毓坏笑一声,缓缓走上前,吐一口烟圈扑在那佳人的玉容上:“那怎么办,是唱还是不唱了?”
孔雀公主道:“唱。”
赵毓便挽起兰花指,唱着那唐朝的故事,似乎又是今朝的故事。
柔靡的身段,似乎不是他自己,倒是他的母亲,袅袅的唱腔,诉说的是一段欲说还休,两段欲说还休…
唱着唱着,他便走上前,将孔雀公主打横抱起,扔到这偌大房间的温泉中。
他自己亦褪却一身汗渍浸满的紫衫,跳下去了。
吻上孔雀公主胸前的大朵雪芙蓉花,心中却尽是不相干的:金銮殿之上,蟠龙宝座金光炫目,自小跟了他的绝色顺仪,赵隽,大骆驼…
忽又想起莫里提,心中的那份呼之欲出的癫狂,如骤然的爆雨般宣泄而来。
他是年轻的。
十七岁。
鼎盛的体力,如赵毓那悠扬的琵琶曲,旋转,曲屈,扶摇直上,将孔雀公主一次次抛向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