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元公主附在萧洋被人送回的尸体上,嚎啕大哭,哭倒于众人十分惋惜的目光里。哭着哭着,便见身边的丫鬟一边拽着自己的衣袖,一边惊怕地说:“公主,醒一醒,您这是怎么了?”
鲁元睁开眼睛,见自己不是在外厅,却也在床上。头沉得像压了千斤的大鼎,眼皮黏黏糊糊的,自己都能感觉到眼角上的泪迹未干,鬓角亦是潮湿了一片。
——莫非,是梦?
自打萧洋离开长安之后,鲁元公主的这个噩梦,就没断过。甚至午休时候,这梦都会突袭而至,像一个豪夺的强盗,夺走了她心中最后一块安全的领地。
窗外才稍见亮色,又是一个寡眠的喧嚣夜。
每天清晨,长安城内都会有一个素颜素服的女子,老早便醒来,梳洗罢,便伫立在后院他曾经站过的地方怅怅地眺望北方。
偶尔,会有雄鹰或孤雁飞过,几声凄鸣,声声入伊人耳,恨别鸟惊心。
掐花。
再掐花。
碎叶纷飞。
粉艳朱红的秋海棠花瓣碎了一地。
落红,皆是泪。
萧洋说,我若不打场漂亮的打仗凯旋归来,又怎么配得上你这长安城最高贵的女子?
她依稀记得,自己听了这句冠冕堂皇的借口,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告诉他,“我等你回来”,心里却比谁都明白他为什么去打这仗。
——倘若不是为了自己体弱的四弟,他萧洋岂能主动请愿打这场必败之仗,甚至不惜流血捐躯?
鲁元公主脚踩着自己掐下的花瓣, 往前厅的方向走去,脚下一个不稳,踩了自己的素裙,险些绊倒,跌跌撞撞地来到前厅,待到半个时辰之后,侍女来宣布“寒具”,也未传来什么不该来的消息,方才心下稍稍安宁了些。
用过早饭之后,府上却来了另外两个不速之客。这两人一个姓吕名禄,是自己的亲娘舅;另一个姓吕名产,却是自己大舅舅家的哥哥。
这两个人素来对权势如蝇逐臭,变着法子讨好母后,今天来找我,可是又寻思出什么鬼主意了?
鲁元公主十分纳罕,却又不好闭门逐客,只得硬着头皮整装相见。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吕禄努力压抑着自己的亢奋,却止不住自己声音抑扬时的变调,鲁元听了,便知他对自己的馊主意已经十拿九稳了。
“微臣拜见公主殿下。”吕产一面施礼,低头的时候还不忘用余光打量着鲁元那张稍显浮肿的脸。
“舅舅,哥哥,你们不必多礼。既是来我府上,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鲁元公主一面让这两人免礼,一面扭过脸去,躲开表哥几乎要用刀子戳在自己脸上的目光。
“谢公主殿下。我说好妹妹,你的脸色可不太好啊,是不是因为张敖的忌日快要到了?”
吕产十分关切地问。
——张敖便是鲁元公主死去的前夫。
“哎呦,我的亲侄女,张敖都去了那么久了,现在不是有萧洋了吗?好歹也是个文武双全,又是一表人才,依我看,论什么都比张敖好得多,等他打完仗回来,你们好好过日子就是。”
身为舅舅的吕禄也在一旁和吕产交换着眼色,语重心长地捋着薄薄的山羊胡须劝阻道。
鲁元公主一听打仗,顿觉脚底心发凉,手中的长裙顺着指间的汗渍捏出一个不规则的褶皱来。
吕产看在眼里,便对一旁的公主侍女喝道:“公主不舒服,还不赶紧去沏杯茶?”
鲁元公主急忙吩咐侍女:“还不赶紧给客人上茶?”便请这二人入了座。
吕禄坐定之后,便直言不讳地对鲁元道:“公主殿下,你要是不舍得萧洋去打这场仗,好好哄哄太皇太后,把萧洋换回来就是,微臣倒是对这个差事十分感兴趣。”
鲁元公主一听,方才恍然大悟:感情,这小舅舅和表哥是合计好了,盯上这军权了?一旦吕氏把持了军权,刘氏岂不是要被他们。。。。。。不过,以他们的本事,活着回来的可能性比萧洋还要小。
鲁元公主冷冷地哼了一声,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事,本该去书房好好商议的,他却在大厅公然嚷嚷起来,想是素日横行霸道习惯了,连这些事情都不记得了吧?
按照母后的说法,这场仗是赢不了的,萧洋和恒儿是去送死,舅舅和表哥去,又怎么不是去送死?这两个蝇营狗苟的人,再怎么坏,也是自己的亲人,至于萧洋。。。。。。
侍女已端上茶来,吕禄想是早上吃肉吃得咸了些,端过茶杯就往嘴里一咕咚,却又全部喷了出来,脸憋成了熟透的大虾。
“公主殿下,我的好侄女,其实。。。。。。“吕禄将茶杯一放,刚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元妹,你刚才说要请我们去书房的,茶也喝过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吗?”吕产按一下吕禄的手腕,吕禄会意,不再出声。
进了鲁元的书房,吕禄却道出一个惊天的大秘密,那就是,太皇太后本来就打算和匈奴求和,派兵出战,仅仅是拖延时间求得主动机会,至于刘恒和萧洋的生死,根本不再她的考虑范围内。
鲁元公主冷笑。终于再次认定,这些天来的梦,怕只是个噩耗性质的预言。
第23章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银蹄白踏烟
再说萧洋和陆离的九万大军那边。
萧洋和陆离飞身回到军营时,一人手提一滴答着鲜血的首级,却见全军列队整齐,操矛持刀、仗剑。马尸已被运走。
“大将军,前方有敌情!”见萧洋和陆路一人提一首级,灌婴强压心中的怒火,大声道。
“迎战!”
萧洋再度拔剑,剑刃上,血迹漉漉,汇成一大滴,滴落在萧洋脚上。
陆离把耳朵往地面上一贴,细听片刻,忽地起身,却对萧洋疑惑地道:“禀大将军,非常奇怪,听马蹄声轻快,并不像载人而来。待末将打探下!”
萧洋便准了,陆离飞身跳上几丈高的大岩石,再一步窜上高处,一手握岩石缝里钻出的小松枝,探向前方,顺着月光,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场景:约四五十匹高头大马,赶马的,却只有几个人!
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陆离告诉萧洋时,萧洋眉头一紧,想起站战国后期的一桩典故来。那就是,齐国的田单把一群尾巴点了火的牛放进敌营,连收七十二个城池的故事。
难道说,这些马也被在尾巴上绑了浸透油的芦苇,待到逼近军队时候点上火,冲乱这九千人马吗?
萧洋一边寻思着,却又瞬间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几个人,五十匹马而已,也能冲乱全军?也太小看我汉军了!
“陆将军,随我前去打探一番。”萧洋吩咐陆离道,想不到,如今这危机情况之下,两人却成了并肩而行的搭档。
情况紧急,大军当道,萧洋也顾不了那么多,飞身踩着士兵的肩膀便赶至大队后头的有敌情方向,陆离紧跟其后。
抽刀。
拔剑。
马蹄声越来越近。
萧洋手攥剑柄的力道加重,陆离的雁霾刀在黑夜中血光溅红。
“萧大将军!”
一声女子娇俏的唤声划破旷野。
萧洋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离也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
“萧大将军,奴婢来晚了。”
芙蓉泣露香兰笑。
这等声音,果真是凡人女子所拥有的吗?
所闻之人,皆屏住呼吸,生怕这声音有一丝从耳朵中溜走。
马上的较小身材,何等熟悉!
萧洋万万想不到,等来的人不是别人,却是刘恒的贴身侍女,晚晴。
虽然是男子打扮,晚晴却自小侍候恒殿下,萧洋单听声音,又怎么分别不出?只是,她怎么——
“萧将军,奴婢给您送马来了!”
晚晴跳下马,指着身后的一群肥壮的大马。
萧洋瞟几眼一同下马的几个男子,有两个他认识,是恒殿下的亲兵,忙笑问晚晴:“莫非晚晴姑娘还会占卜,于是知道大军少了马么?”
这一问,晚晴反而声音黯淡下来:“回萧大将军,奴婢本来料想殿下会顺着那条不为人知的山路而去,便一路追随,终于赶上他们,殿下却拒绝我随侍左右,让他们送我回代国,路上听那些匈奴说要杀马而离间,便去殿下的马场支来了五十匹马,急忙给大将军送过来。”
晚晴说到这里,忍不住怨怨地道:“殿下总是替别人着想。殿下不想战败,更不想大将军蒙羞。。。。。。”
萧洋忙打断晚晴的话:“晚晴姑娘,谢谢你。”
晚晴知这可怜人心中发虚,便不再点他,只好答道:“大将军不必客气,殿下的事就是奴婢的事。匈奴人此次最重要的目的是离间和扰乱军心,这便是我路上听到的,特来告诉大将军,奴婢没有别的事,便回代国了。”
萧洋点头应允。
晚晴说罢,便与刘恒的两个亲兵和几个马夫策马随西风而去。
萧洋抱拳相送,心下回味着晚晴刚才的话:“殿下不想战败,更不想大将军蒙羞”,心里一酸。恒殿下,你我为对方至此,萧洋又怎么来回报你的一片真情?
想着想着,萧洋倍感热血激荡,忽生万千打赢这场仗的豪情,恒殿下,这仗我本是为你而战,你却反过来为我而身先士卒,你的好,萧洋记下了!
灌婴见萧洋又冲到了最前头,一身铠甲也掩饰不住出胸膛的一起一伏,倘若不是天色暗,都能一眼望到他通红眼睛里分明的血丝:萧洋啊萧洋,你个毛头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大将军!
饭时,灌婴端碗到萧洋跟前扒了几口饭,十分钦佩地问道:“大将军,末将有一事十分疑惑,刚才大将军是怎么确定密林中不是大部队,却只是二十几号人呢,又是如何确定那些人不是你和陆将军的对手?”
萧洋淡淡一笑:“其一,马死得那么痛苦,一看便不是高手所为,毒针只停留在马鬃里,他们又能又多深的内力?其二,死了五十二匹马,数量不少,却也不算很多,他们最大的杀伤力不过如此,我们惧他们做什么?”
灌婴深吸一口气,停顿了一下,问萧洋:“大将军,末将刚才在心中默背《孙子兵法》,却发现”计篇“之六竟全忘记了,大将军能否告诉末将,里面说的是什么内容?”
萧洋自然知道灌婴话中有话。
——兵 者, 诡 道也。 故 能 而 示 之 不 能, 用 而 示 之 不 用, 近 而 示 之 远, 远 而 示 之 近。 利 而 诱 之, 乱 而 取 之, 实 而 备 之, 强 而 避 之, 怒 而 挠 之, 卑 而 骄 之, 佚而 劳 之, 亲 而 离 之。 攻 其 无 备, 出 其 不 意。 此 兵 家 之 胜, 不 可 先 传 也。
这便是灌婴要求萧洋背诵的内容。这段话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你能做到而故意装成做不到,能有而装无,无非是告诫萧洋,万一人家是制造假象来迷惑你,你可怎么办?
萧洋何等聪明,一边琢磨着,便知道这灌婴是提醒自己刚才处理错了军务:表面上,你潜入密林里,人家的确人不多,功夫也不如你,万一这是个假象呢?万一十面埋伏,诱你深入,杀你个措手不及,到时候,你死了不要紧,全军将士怎么办?你一个人撇下十万大军去追那二十几人,就不怕前面有大队埋伏,后面人家支走了你,还有援兵?
萧洋自知理亏,便起身抱拳道:“灌婴将军,萧某谢。。。。。。”
灌婴倒也宽容,放下手中的饭碗,拉住萧洋的胳膊:“大将军趁热吃饭,这是做什么呢。年轻人得好好吃饭才是。”
年轻人三字,灌婴说得特别重。这,算是宽容吗?
萧洋拍拍灌婴的肩膀,冲这位年长自己二十岁的前辈微笑。本就知道这位灌婴将军是开国功臣,今日一见这风范,方是心服口服,同时也捏了一把冷汗——倘若这号人物想反了自己,刚才这把柄,说小则小,说大,可真是大事了。幸好他一片忠心。不过,想必是这忠心,让吕后不再重用他了吧?明明,论资历论本事,他本是最好的大将军人选。
昨日萧洋命这九万大军挖二十万的灶,这顿饭萧洋命人挖的十万人的灶,也就是说,假象即是已经逃了十万,虚虚实实,大队上马摸黑上了路。
再说刘恒这边,天华刚一屁股坐地上胡思乱想,便被岑寿指责挡路,一闪身子,瞥见刘恒正亲自上阵搬木板,刚要上前阻拦,却又愤愤地想,死不了的,我管他呢。只是那脚不听使唤,已经犯贱地追随着今日屡次伤他怨他恼他的人去了。
天华也不开口,一把夺下刘恒手里的木板,刘恒由于刚才天华在悬崖的冒险行动而出了一身大汗,烧也退了,便有些力气探下身去搬另一块,天华正要发作,却见岑寿和他的厚嘴唇属下前来,接下刘恒手中的木板,岑寿见刘恒在,强忍了住几句取笑天华的话。
这事之后,饭时,岑寿却与厚嘴唇莫名其妙地为一壶酒吵了起来。
“老大,再赏我几口吧,几天没喝酒,干什么都没劲了!”厚嘴唇一边说着,便去抢岑寿腰间的酒袋。
“不行!就剩这么多了,你今天全驴饮了,明天喝什么?明天都给你就是。”岑寿轻轻护住酒袋,他知这个嗜酒如命的属下关键时候就喜欢跟杜康打个招呼,便想给他攒点酒。
厚嘴唇听了,却把碗狠狠往地上一摔,站起来高声喝道:“岑寿你什么意思!我他妈的跟你出生入死那么多年,喝你口酒怎么了?你也太自私了吧!”
岑寿倒也不恼,“你说什么呢,赶紧坐下,给你留着明天喝呢。”
“去你娘的,明年?亏你说得出口!”厚嘴唇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火气,撂腿便踢岑寿的胳膊,岑寿身体往后一晃,厚嘴唇扑了个空,拔刀便冲岑寿项上砍去,岑寿夺刀,按住张箭的肩膀大声呵斥道。
“张箭,你发什么疯!”
厚嘴唇的张箭本就比岑寿高几分,仗着身高睥睨了岑寿一眼,冷哼一声:“疯?哼哼,我今天算是认识你岑寿了。”
岑寿被张箭凉嗖嗖的鼻息喷得喘不上气来,心痛地问:“张箭,你到底怎么了!”
这张箭也不看岑寿一眼,用鼻子哼出一句话:“我去解手。”便呼哧呼哧地向密林深处走去,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伤心老大恨得直咬牙。
突袭骑兵队上路前,查点人数时少了一个人。
十分意外的是,居然是对岑寿忠心耿耿的厚嘴唇。
喊也喊了,找也找了,却不见这人一丝踪影。
“混蛋!他刚刚明明是解手去了,怎么就不回来了呢?”岑寿手指头捏得咯吱咯吱响。
“岑将军,这么多人,我们不能等了。”刘恒果断地说,说罢,却觉左眼皮跳得厉害,心,也莫名沉重起来。这仗,未战之前,心却寒了三分。
大队人马马不停蹄,赶到第二天午后,已抵达五原郡的山地。
不知是不是路太颠簸了些还是午后的阳光毒了些,刘恒只觉胃里一阵惊涛拍岸,背也弓了下去。
“病包!”
自从昨天过了栈道上路之后,天华一直躲得刘恒远了些,眼光却没离开过。
催马,想赶上去看看他的情况,回忆起昨天的事,却又勒缰绳,但还是不放心,一踢马肚,马加速前行了几步,却见岑寿追上来,恶作剧地胡乱冲路边一指:“天华,看,癞□□!”
天华一面追随着刘恒的背影,一面没好气地回答:“禽兽你脑子中毒了吧?这里哪有癞□□?”
岑寿笑而不答,一拍马肚,畅快地追到前面与刘恒并排前行,天华的目光移至刘恒的浮云白马上,瞬间大悟,腿上狠狠地踢一下马腹,冲上前去:“你个死禽兽,你什么意思!你说谁是癞□□!”
岑寿茫然地望了刘恒一眼,答道:“啊?我也不知道啊?这怕是得问问我们的天鹅殿下了。”
天华脸涨得赤红,额头的青筋凸起,抄起未出鞘的青锷剑对准岑寿的脸便砸,岑寿一闪,嘴里嚷嚷道:“喂,我说穆天华,我好心提醒你,你怎么当成驴肝肺了?”
刘恒也不看他们,喊一声“驾”,便疾速催马前行,后面的吵闹声渐缓,刘恒不知已行至帅旗之下,远处只有高山峻岭,身后便是先行骑军。
居然把本王比天鹅?刘恒扬扬嘴角,无奈的摇摇头。
忽地一抬头,只见远处一人一马,刘恒轻催马肚,想要看的真切,人影随着距离逐渐清晰,但见一如虎似熊的身姿,一张四方大脸,厚厚的嘴唇翻起,不是昨天失踪的张箭,又是何人?
刘恒迟疑片刻,催了几下马到他面前,微微一笑:问:“怎么走到我们前面了,你家将军一直在寻你。”
刘恒回头,看不到天华和岑寿,便对厚嘴唇说:你家将军马上到。厚嘴唇在马上微微施礼,说:“殿下。”
刘恒说:“何事?”
张箭催马向后倒退了几步,挥刀指向刘恒,决绝地断喝道:“他,就是刘恒!”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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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画戟雕戈白日寒
刘恒说:“何事?”
张箭催马向后倒退了几步,挥刀指向刘恒,决绝地说:“他,就是刘恒!”
话音未落,只听山上一片喧嚣,马蹄翻滚,杀声四起。
一排排弯刀长矛如山之屏障。
虎啸熊吟,若山洪奔流而下。
一群群膘肥体壮的匈奴人身跨高头大马,呼啦啦涌下,看形容,皆是眼若铜铃,脸圆眉阔,满脸的横肉随着马蹄的节奏一颠一晃,真是一看便知全是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刘恒微微一笑,不再是暖笑,却是自信而霸气的君临天下、不怒自威之笑。
是笑,不再如拂晓之春花,却若初上之朝阳;
是笑,不再如江水之明绿,却像怒海之激越;
是笑,不再如蓝天之恬淡,更似苍穹之浩瀚。
张箭盯着这笑,挥刀的胳臂软下来,刀锋下垂。
大批的匈奴正飞驾铁蹄步步逼近。
午后的艳阳毒辣辣的,烤得张箭眼晕头昏。
“出招吧。”
刘恒一双名润如珠的眸子霍然间顿生白凛凛的杀气,张箭几乎忘记自己的武功远在他之上了。
刘恒,你到底是什么人?一时间,张箭脑中一片空白。
刘恒。
他究竟是病蔫蔫的王族,还是位驰骋疆场的将军?或是威风十足的。。。。。。马上的天子?
只见刘恒舞起长戟,霎那间,乌云遮日。
尘土飞扬,艳阳无华。
莫不是老天,也羞煞于这绝代风致之下了么?
刘恒出戟,对准张箭咽喉便刺,张箭仰面一躲,刘恒再挑,张箭只得仰卧于马背以避枪头。
好个刘恒!
须知,这长戟是什么。戟,杆一端装有金属枪尖,一侧有月牙形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将矛和戈攻能合为一体,功能上多用,其使用方法自然更是需要脑子反映十分快速。
刘恒见张箭仰卧于马背,便用长戟的枪头啄向张箭,张箭只得仗刀一挡,画戟受阻,才幡然回神:刘恒就是刘恒,病弱的代王,哪管他会使什么刀剑枪戟勾!
再说天华和岑寿,两人虽是狗咬狗一般打闹着,却都是何等功夫的高手,一听声音不对,赶忙策马向前,抄家伙备战。
“糟了!病包在前面!”天华大吼。发疯似的踢马腹,马受惊嘶鸣,也撂蹄向前冲。
刘恒那边,匈奴人已像群狼般团团围住,却听几声镇山之吼,包围圈闪出一个小口,五骑人马煞气腾腾持矛而来。
这五人,一看穿着,皆是高层将领,其余四人相貌狰狞古怪,皆有两个人那么粗,黑面泛着污光,中间驾枣红马之人似是主将,却是个面色煞白的紫袍少年,满脸藐视天下的凌厉,却身量纤细,身形看上去未比刘恒丰满多少。
“你就是刘恒?”紫袍少年薄薄的单眼皮一翻,轻蔑地问道。
说罢,便见一黑面似兽之人声音轰隆轰隆地说:“世子殿下,何须你亲自动手!让我来吧!”
黑面人说着,便将长矛空在中一旋,抓矛便直刺刘恒咽喉,刘恒一闪,忽觉喉咙里一阵酸水涌上,黑面人再刺,刘恒忽觉胃里又是一阵抽搐,手上的长戟举起,却又落下,眼见长矛枪头马上便欲吻上自己的喉咙,刘恒祥和地闭上双眼,任两排睫毛轻纱曼笼。
“在马背上有什么了不起!他朝我就是怀抱美人,也能骑射!”
少年时的萧洋,曾这样对自己说。
回味着那晚梦中的长吻,刘恒在心中沉沉别过萧洋,伯溢,对不起,我先去了。
风声随长矛的枪头忽忽作响。
一吻,长吻,再吻。
刘恒的眼前,尽是那晚的江水明月。
伯溢,来生见。
“铛!”
一声剑矛互击之脆响。
“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妈的敢动病包你们找死啊!”
一声再也熟悉不过的怒吼。
刘恒睁眼,见天华怒发欲冲冠,眼睛血红地扑将上来,剑气如潮,一剑欲取这黑面人的性命。
黑面人不慌不忙地用长矛挡下,簌地用内力振溃天华刚刚生成的剑气。
刘恒觉得身体稍稍舒缓了些,便挥长戟抹向这黑面人脖子,又被黑面人的长矛拦下,天华一把抓住刘恒的长戟说:“病包你一边呆着,这个黑面怪我来收拾!一个指头就够了!”
说罢,天华运气又生几道剑气,与黑面人恶战开来。
刘恒本不想让天华帮忙,却又奈何这黑面人不得,胃里灼烧感又起,只得一抖长戟,往后带马走几步,斩杀了一个匈奴骑兵,却见刚才紫袍少年带的另外两个凶神恶煞操矛而来。
“嗖!”
“嗖!”
小箭飞来,被这两人挡下,只见岑寿催马而来,狡黠一笑,大骂道:“两头肥猪怪物,没见你爷爷在这里吗!让爷爷一枪送你们回老家吧!”岑寿说罢便策马佯逃,顺手夺下一个匈奴兵手中的长矛劈胸刺杀了,继而持矛便逃,那两个凶神恶煞果然赶着岑寿而去。
刘恒稍松一口气,抬头,迎上一双狼目一般肃杀的细眼。
刘恒见过许多眼睛,母亲慈爱的杏眼,萧洋苦含深情的凄楚双目,天华□□裸着自己一切想法的灼目,吕后暴戾刻薄的刀子眼,晚晴的汪汪秋水眸,还有这紫衣少年藐视天下的凌厉细眼。
刀锋一般割伤你对视的双眸,一霎那便可割伤你的周身的肌肤的纹理,深深地割进你的肉里去。
天华与黑面人一面打斗着,也察觉到了紫袍少年眼里的异样,再见这少年跟病包差不多的纤细身形,心下便认为,病包打他应该还应付得来吧?于是,不屑的扭过头,恐吓道:“别说本大侠欺负你,瘦小孩抓好马疆绳就好,别过来送死!”
紫袍少年面无表情。
瘦小孩?
难不成你比我大?
“天华你少跟他废话,赶紧吹口气送这些胡人回老家吧!”
岑寿被两个无比肥实的凶神恶煞双面夹击,抽身不得,且愈战愈远,只好提醒天华道。
“叱干罗提,过去帮忙。”
紫袍少年的声音里依旧没有语气,冷冷地冲天华的方向一摆头,他亲率四大高手的剩下最后一个也派了去。
被称作叱干罗提的彪悍匈奴人便操刀扑向天华,天华登时被两大匈奴高手缠住,一刀,一矛,白光四起,与青锷剑之寒光交织如电,天华登时沦入苦战。
四大匈奴高手两个被派去对付岑寿,两个对付天华,剩下紫袍少年,一策马横于刘恒面前,凌厉的眼神中充满了轻视。刘恒强忍着胃中前所未有的抽痛感,一咬牙,回以一澹静的嘲笑,惹得紫袍少年劈矛便刺。
刘恒一晃身子,挥戟砍向紫袍少年,紫袍少年持矛一挡,刘恒咬咬牙,挥戟又是一刺,紫袍少年轻松向外一架,使出两分力。
“病包小心!”天华腾不去身来,只得在远处一面于双人交战,一面扯着嗓子大吼。
几个回合下来,刘恒顿感对方竟连三分力都没使出,动作轻松流畅,聪明如刘恒,立刻明白了对方是假招,只得攒足力气向对方刺去,结果刺空,趁这个空档,紫袍少年忽然提起七分力从上向下砍去,刘恒硬着头皮举长戟招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