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尝一口看看。”张大郎拿着毕罗,一脸期待地盼着绛真咬一口。
绛真嗔怪地瞪他一眼,提醒道:“我妹妹在呢。”
张大郎听得一愣,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堂中还有别人,扭过头看见晁灵云,一张忠厚端正的脸上浮起憨笑,说出与外貌反差极大的轻薄话:“原来我小姨也在。”
绛真拿团扇拍了一下他的脸,从他手里拿过毕罗,翻着白眼咬了一口。
只见绛唇皓齿咬破红莹莹的樱桃,竟不知哪一色更鲜艳,零星几点白色乳酪沾在饱满的下唇上,被濡湿的舌尖卷掉,一时之间张大郎两眼发直,目光如蛛丝般又缠又粘,追着绛真不放。
晁灵云被这两人肉麻得没眼看,拿起毕罗和自己的包袱,就要告辞。
绛真被张大郎缠着,不方便再留她,便唤来侍儿,嘱咐她好生送晁灵云出门。
晁灵云骑上小毛驴,离开平康坊,一路向北回左教坊。通衢大道上人来车往,她沿着街边行进,小心避让着车马。
就在她专心赶路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片奔雷般的马蹄声,伴着令百姓避让的呵斥,飞速向她接近。晁灵云心神一凛,不由撩开帷帽轻纱,回过头去观望。
只见鲜衣怒马,浩浩荡荡。先是一群锦衣随从开路,随后是十几名骑着骏马,身穿猎装的儿郎,一马当先的那个人晁灵云认得,正是颍王李瀍。
她双眼一亮,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尽力在这段极其短暂的时间里,看全并记住这群人里的每一张脸。
紧跟在李瀍马后的,是一个约摸十四五岁,还没加冠的俊秀少年。他的衣装、坐骑,奢华程度丝毫不逊于李瀍,令晁灵云立刻联想到另一个与李瀍同样受天子宠爱的亲王——安王李溶。
跟在安王之后的公子王孙,很多看着已经有三四十岁,晁灵云很难猜测出他们的身份,只能先努力记牢他们的脸,哪知下一刻李怡忽然闯入她的眼帘,令她瞬间走神。
今日李怡穿着一身黑色织金线的猎装,与颍王、安王相比,显得朴素低调,理应非常不惹眼。然而晁灵云却觉得有那么一瞬,他的装束恰好将他沉稳冷峻的气势突显出来,如寒山静水,紫气深藏,压过了马队里所有的人。
晁灵云情不自禁地收紧手指,攥在掌心的轻纱被她拽出数道皱痕。
与此同时,骑在马上的李怡忽然侧目,恰好与她的目光相撞。
咦?这么远,他不可能注意到我吧?晁灵云在心里不确定地嘀咕,却在电光石火间,仿佛看见李怡的唇角微微一挑。
晁灵云还没回过神来,李怡的马已经驰过她眼前。她连忙转过头,目光追随着他,却只看见一个衣袂翻飞的背影渐行渐远。
难道他真的看见我了?她的心砰砰直跳,脑中不断回味着刚刚李怡那个若有似无的浅笑,一会儿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一会儿又兀自傻乐。
嘿,这哑巴王,其实长得怪俊的。
晁灵云一路胡思乱想,回到元真娘子的宅院时,元真和宝珞都已经画好妆容,整装待发了。
“你可总算回来了!毕罗呢?”宝珞一见她就迫不及待地问,“我特意留着唇脂不涂,就为等你呢!”
晁灵云赶紧奉上毕罗,元真和宝珞一边抓紧时间大嚼,一边往门外走。两名男仆已经在宅门外备好了骏马,等着伺候二位娘子上马出发。
晁灵云将自己的包袱放回屋子,又跑出来送师父和师姊出门,顺便向她们打听:“今晚师父和师姊要赴哪里的宴会?”
“我去颍王宅,师父去神策右军营。”宝珞口齿不清地回答。
晁灵云心中一动,主动请缨:“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我现在什么都不会,愿给师父师姊打打下手,也好多长些见识。”
宝珞听了她的请求,脸上浮现出两团红晕,为难地望了一眼元真。
元真噗嗤一笑,揶揄道:“灵云跟着我走吧,你师姊她啊,只怕明天早上都回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双木夕投雷给我,破费了~
另外亲们,我那么努力,真的不留一条言给我么_(:з」∠)_
☆、番外 绛真 上
张大郎年少的时节,很是浪荡过一阵子。
他家祖上自开元年间,便在东市开了食肆谋生,至今已有一百余年。食肆离平康坊很近,客人里常常能见到妖冶的娼妓与不务正业的游侠儿,少不经事的张大郎难免耳濡目染,向往着那片风流薮泽。
在那样的年岁,学坏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很快他就结识了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喝酒斗鸡,认识姑娘,还相约去纹了一身花绣。
在刺青匠人的一双妙手下,他的身上从此便盘踞着一条长蛇,蛇头在右手,蛇身绕过手腕、肩颈,蛇尾一直蜿蜒到大腿上。
为此他没少挨父亲的揍,有阵子长安城里风声紧,京兆尹逮着身上有刺青的恶少就杖杀于市,吓得他出城躲了足足一年。
一年后回到长安,从小与他定亲的姑娘已经由父母做主,退婚另嫁。
父亲为此气得一病不起,半年后病逝。他悔恨交加,洗心革面之后乖乖继承了食肆,那一年他刚过二十岁。
张大郎本以为,自己这种金不换的回头浪子,已经什么都见识过,一旦收了心,就再也不会被平康坊的套路迷惑,直到他遇见沈绛真。
关于他们的相遇,此事说来话长——却说长安恶少之中,有个绰号“三王子”的人,力能扛鼎,身上背着几条人命,连京兆府的官差都降不住。此人在平康坊一贯横行无忌,没有哪个人敢不奉承他,除了绛真娘子。
张大郎永远记得那一天,他在街上心不在焉地漫步,忽然一块巨石掠过他的头顶,直直击中他身旁的一辆油壁车。车厢一瞬间就被砸塌,受惊的马拉着残车一路狂奔,四周响起一片惊恐的叫喊声。
就在他以为车里的人必死无疑时,一个白衣少女却从变形的油壁车里跳出来,因为疯狂的车速跌在地上,鲜血几乎染红了半边衣衫。
接着他听见脑后响起一阵张狂的大笑,回过头看见满脸狞笑的三王子,大致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无非是怀恨在心的豺狼,打算咬死一只不肯屈服的羔羊。
那雪白的羔羊遍体鳞伤,却在逐步逼近的豺狼面前,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双目中迸出凛冽的寒光。
那一双寒意夺目的眼睛,让张大郎的心里忽然窜过一阵悸动,搅得他头脑发昏。
等他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竟站在豺狼和羔羊之间,对那豺狼说:“她伤成这样,你一口恶气也该出尽了,何不就此罢休?”
他到底是荒唐过好几年的张家大郎,三王子自然认得他:“我教训一个臭娼妇,要你替她出头?张大郎,你不想活了?”
事已至此,张大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撂下狠话:“废话就不多说了,你要动她,我奉陪到底。”他一边说一边将手插-进一旁的围墙里,用每天和百八十斤面粉的力道,生生从墙上抓下一大块坚硬的夯土,当着三王子的面缓缓揉成齑粉。
三王子瞪着眼打量了他一会儿,朝地上吐了口吐沫,悻悻走开。
危机解除,他转过身,望着满脸苍白的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去。”他以救美的英雄自居,并且自作主张地抓了她一只手腕,准备做护花使者。
不料那少女淡淡瞥了他一眼,竟甩开他的手,捂着伤口靠墙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闻讯赶来的鸨母哭哭啼啼地将她接走,隔天往张家食肆送了份谢礼,他才相信她真的是平康坊中的人,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随后他留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叫沈绛真,人称绛真娘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是文人墨客争相追捧的扫眉才子。
这样的人,难怪会得罪三王子,顺带着也看不起他了。
张大郎把事情想通,倒也心平气和,不再动什么心思,只除了会时常想起那天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他纹在右手上的蛇叼着她雪白的腕子,就像擒住了这天下最柔软鲜美的猎物。
再一次见到绛真,是他家食肆的屋顶被三王子用巨石砸穿的第三天。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他都会暗自唾骂三王子这脓包不是个东西,竟然耽搁了那么久才来砸他的屋顶。
但那时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巨石除了损坏房屋,还伤了好几个人。他忙了两个通宵没合眼,满眼血丝、一脸胡渣,昏头昏脑地听人说店外有个绛真娘子找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糊里糊涂地走到店外,看见被侍儿从油壁车里扶下来的白衣少女,瞬间就好像三伏天吃了一碗透心凉的甜雪,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听说你的食肆被三王子砸了,我就过来看看。”绛真抬头望着张大郎,嫣然一笑,“果然被砸得很惨。”
“倒也还好。”张大郎微笑着回答,心想,至少把你给引来了。
绛真低下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铤,递给张大郎:“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请你收下这个,不要和我见外。”
张大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问:“我若推辞呢?”
“你若推辞,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勉强你收下。”绛真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甚至很有几分冷意,然而落在张大郎心里却比火种还烫,就像深秋燎原的野火,瞬间燃起他年少时那些轻狂火热的记忆。
张大郎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金铤,只是从此经常往绛真娘子的宅子里送食盒,与她渐渐有了往来。
张家食肆售卖的糕点菜肴远近有名,加上他有心讨好,搭配食盒时更是花了很多心思,可惜绛真对他精心的馈赠从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
事关自己的面子和招牌,张大郎忍不住找绛真的侍儿打听,这才知道绛真的食欲一向很差。
“娘子经常通宵饮酒,宿醉后吃不下什么东西,食量比麻雀还小。”因为他的投喂胖了不止一圈的侍儿知恩图报,好心安慰失意的张大郎,“你送来的食盒比厨娘烧的饭菜好吃多啦,娘子多少还能吃一点,你可千万别气馁,要再接再厉啊!”
张大郎点点头,将心疼藏在肚子里,没有对侍儿多说什么,只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纵是她不能爱上自己,至少由自己喂胖她!
人一旦有了目标,行动力就空前旺盛起来。
张大郎潜心厨艺,在食物创新上投入了无穷的精力,开发出一道又一道脍炙人口的美食。
每天站在厨房里,面对着灶台上水陆杂陈、品种繁多的新鲜食材,他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绛真的一颦一笑,于是料理美食亦如对待美人,不但做到材料鲜洁、手法精细;在口感、香味、色泽上,也是精益求精。
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他不断推陈出新,食肆每个节令只专卖一种食物——寒食节卖东淩粥,伏日卖绿荷包子,中秋卖玩月羹,腊日卖萱草面…
天长日久,绛真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张家食肆倒是名声大噪。
张大郎不急,他对绛真有着烹小鲜一般的耐心。譬如冷月寒梅、空谷幽兰,若即若离令人难以捉摸的绛真,值得他如此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我要努力保持日更!
关于蛇纹身和“三王子”,取材自《酉阳杂俎》中的记载,我觉得唐时长安的市井气氛很带感啊,这篇文涉及大量宫廷戏,所以来个番外描绘一下。
三王子后来是被京兆尹杨虞卿降服的,所以应该是太和九年的事,在文中是三年后。
张家食肆是取材自张手美家的记载。
《清异录》记载:“ 阊阖门外通衢有食肆,人呼为张手美家,水产陆贩,随需而供。每节则专卖一物,徧京辐凑,号曰浇店。”
篇mai幅ge所guan限zi,张家食肆的全部食单下章公布,嗯。
不过樱桃毕罗是韩约将军做的,可谓衣冠名食,可惜好厨艺的韩将军后来死于甘露之变。
☆、番外 绛真 下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年,直到张大郎二十五岁那一年的重阳节。
那一天他拎着一盒米锦糕,满心欢喜地跑到乐游原上,找到绛真娘子的幄幕时,却看见她坐在一群文人墨客之中,一位俊美的锦衣公子正拽着她雪白的裙幅,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与赞叹声里,执笔在白裙上题诗。
那一幕画面,连五大三粗的张大郎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绛真应酬客人。他站在角落里,默默望着绛真,呆若木鸡,最后还是绛真的侍儿及时发现了他,跑到帐外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热情地笑道:“太好了,大郎你总算把米锦糕送来了,再迟些娘子就要被客人罚酒啦!”
他回过神,僵硬地笑了笑,喃喃道:“赶上就好,赶上就好…我先走了。”
“哎,大郎…”背后传来侍儿疑惑地呼唤,张大郎却不敢回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实在是打扰了绛真。
狼狈地落荒而逃之后,张大郎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再出门办事时,见着平康坊都远远绕着走。
转眼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张家食肆开始售卖应时的上元油饭,成天顾客盈门,让张大郎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也好,忙些心里就不难受了,汗流浃背的张大郎躲在厨房里想,自己的手艺能被那么多人喜欢,他虽然只是个小商人,也未必就真的那么不堪。
越想就越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他渐渐开心起来,忙得越发浑然忘我,直到思绪被绛真派来的侍儿打断。
“我家娘子打发我来买油饭。”侍儿噘着嘴说,双手将红绡手绢搓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显然对今非昔比的待遇甚为不满。
张大郎一愣,慌忙摇手:“快别羞我了,娘子想吃油饭,尽管来取就是。”
“别,你送也就罢了,要我们上门来讨成什么样子?我家娘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侍儿赌气道,把一串钱硬是塞进张大郎怀里,取了油饭便走,“钱给你,你若不收,娘子要生气的。”
张大郎傻愣愣地望着侍儿离去的背影,手里拿着那串铜钱,只觉得烫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收这份钱活像挨嘴巴,忍不住在上元夜悄悄去了平康坊。
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平康坊里张灯结彩、冠盖云集,是销金窟,也是温柔乡。张大郎灰溜溜地贴着墙根走,形单影只,垂头丧气。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敲响了绛真娘子的宅门,正惴惴不安,就听见吱呀一声,绛真的侍儿将门打开半扇,掩口笑道:“大郎来了?快进来。”
“我是来找绛真娘子的…她在吗?”到了这节骨眼上,张大郎又踌躇起来,害怕今夜又看见令他自惭形秽的画面,简直有种拔腿逃跑的冲动,“今晚-娘子这里客人多吗?我来找她,会不会不方便?”
“大郎跟着我走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侍儿嘿嘿一笑,将他引到客堂下,扬声报信,“娘子,大郎来了。”
须臾,绛真悦耳的声音从堂内传来:“快请他进来。”
张大郎顿时满脸发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地傻站了一会儿,意外地发现堂内十分安静,正暗暗纳闷,就看见绛真如谪仙般走到了堂下。
她穿着一身白狐裘,被上元夜的满月与灯火映照着,肤白胜雪、明眸皓齿,整个人仿佛珠玉生辉,点亮了张大郎眼前的世界。
张大郎像被勾魂摄魄一般,浑浑噩噩地跟着绛真走进客堂,看见满桌佳肴的中央放着从他家买的上元油饭,才确信今夜她压根没有其他客人,竟一个人在堂中等他来。
若是他不来呢?她又打算怎么做?张大郎又庆幸,又紧张。
他在桌前坐下,呆呆地看着绛真斟了两杯葡萄酒,十指纤纤地递了一杯给他:“大郎,今夜良宵月圆,我先敬你一杯。”
张大郎简直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盯着绛真欲言又止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来还你钱的,这钱我不能收。”他懦弱地将话锋一转,把一串钱从怀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绛真不看钱,也不看他,继续为他斟酒,低声道:“你不收我的钱,是要我欠你的情吗?”
张大郎连忙摇头:“娘子这话太重了,不过是一份上元油饭,哪里谈得上欠我的情。”
绛真终于抬起双眼,盯着张大郎看了好一会儿,蓦然一笑:“呆子。”
“怎么?”张大郎一头雾水。
“我再问你一次,”绛真一双水眸脉脉含情,凝视着他,认真问,“你的情,真的不要我还吗?”
张大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绛真,你的意思…可是那个意思?我是粗人,你不要戏弄我。”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满脸通红,傻乎乎的模样逗得绛真笑靥如花:“你呀,当初对峙三王子时的胆子呢?”
“那不一样。”他一脸严肃地反驳,心里却乐开了花。
绛真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是没想到,你竟那么胆小,还会被吓跑。”
“我…”张大郎回想起重阳节那日的所见,自卑地嗫嚅,“我比不上那些文人才子。”
“谁要你和他们比了?”绛真越说声音越低,双颊浮起醉霞般的红晕,第一次在张大郎面前乱了方寸,“这次我来就你,以后不许再如此…”
她羞赧地说完,双唇如蜻蜓点水,轻轻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这一瞬间,上元夜所有的烟花在张大郎心头骤然绽放,万紫千红、璀璨如星,而后春风来。
张家食肆的美食新品开始进入爆发期,除了节日专卖,还有应季时鲜,比如三四月的樱桃毕罗,张大郎还私下为之取了个香艳的名字“绛奴”,关起门来告诉绛真的时候,脸上还幸福地挨了她一扇子。
这道热恋期里创制的甜点,他一心想让绛真尝一尝,好在这个愿望很快就得以实现。
那天晁灵云走了以后,张大郎赖在绛真身边,两人亲昵地同食一只毕罗,从客堂一路吃到寝室,最后双双倒在床榻上。
他用手摸摸绛真的腰,又捏捏她的胳膊,感觉比上元夜那时又丰腴了不少,不由心满意足地想:这是我喂的。
然后纹着蛇头的右手便一路游移,在绛真白润如凝脂的肌肤上寸寸摩挲。
刺青长蛇沉寂多年,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活物,以食指为牙、拇指为蛇信,贪婪地张开蛇吻,侵吞着只属于自己的丰美猎物。牙尖勾撩、蛇信舔舐,反复撕咬着诱人的香肩、酥胸、腰肢、臀尖,欺负得身下人星眸失神,不断逸出宛转呻-吟…
从此情毒深植,再难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捂嘴笑,公布上章保密的唐代张手美家食单:
元日:元阳脔。上元油饭:油画明珠。人日:六一菜。
二月十五:涅槃兜。上巳:手里行厨。寒食:冬淩粥。
四月八:指天馂馅。重午:如意圆。伏日:绿荷包子。二社饭:辣鸡脔。
七夕:摩睺罗饭。中秋:玩月羹。中元:盂兰饼餤。重九:米锦糕。
冬至:宜盘。腊日:萱草面。腊八:法王料斗。
以后绛真会是一个幸福的胖子~O(∩_∩)O~
☆、第九章 北衙
元真娘子的话正中晁灵云下怀,她按捺住窃喜,还故意挤眉弄眼地揶揄了宝珞两句,才跟着元真娘子前往神策右军营。
长安城的禁卫军分南衙与北衙,南衙由宰相管辖,分隶十二卫;北衙为禁军,名为天子直辖,实际上由宦官掌握。北衙禁军分羽林、龙武、神武、神策、神威,各军又分左右,统称十军。其中以左右神策军实力最为强劲,如今大权在握的正是右神策中尉王守澄。
去年漳王被贬为巢县公,她的假母杜秋娘被迫回到润州家乡,正是因为这个王守澄为了搞垮立志铲除阉党的宰相宋申锡,诬陷宋申锡与漳王勾结,意图不轨之故。
若想为漳王平反,就必须扳倒王守澄,因此晁灵云早就想寻找机会接近此人及其党羽,能跟着元真娘子进入北衙,实在是意外得来的捷径。
神策右军大营位于西内苑的东北角。酉时二刻,元真娘子一行准时来到大营,晁灵云跟在她身后,连同仆从、乐工,一行人进入设宴的幄幕,一同拜见坐在宴会首席的王守澄,以及他的亲信将官。
近来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各司官员都在举办会食宴饮,北衙神策军自然也不例外。
右神策中尉王守澄位高权重,为他这场宴会献艺助兴的,皆是内教坊第一部的高手。今晚到场的除了元真娘子,还有云容娘子,以及其他散乐、百戏之流。
年过半百的王守澄身材臃肿,面相阴鸷,一双锐眼精光四射,如捕食的夜枭一般,足以令被他盯上的猎物心惊胆战。
这等叱咤朝堂,左右三朝天子的人物,浑身散发的气质危险而张狂,与晁灵云以往接触过的官员截然不同。她不敢多看,行礼之后便跟着元真娘子退到一边,借着替元真整理舞装的工夫,不时往宴席上偷窥,收集有价值的讯息。
不知不觉间,轮到元真娘子上场舞剑。晁灵云站在台下,看着元真娘子身着改制的虎裘锦裼胄甲,袒露的双臂上勒着明晃晃的金钏,手执双剑,身轻如燕地跃上舞筵,躬身向众人行礼。
鼓乐尚未响起,只这一亮相,满座已是欢声雷动。
下一刻,鼙鼓震天、管弦匝地,元真手腕一动,双剑骤然出鞘,激越的剑气掠过舞筵边的庭燎,顿时火光摇曳,明灭不定。光影变幻中,元真翩然起舞,手中双剑如二龙追飞,左右交辉。
晁灵云记得自己夜探王宅那一晚,在颍王宅看见宝珞舞剑时,已经觉得十分惊艳。然而今日见了元真舞剑,才明白当时宝珞说自己的剑舞只是略得皮毛,并非自谦。
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绝艺,是一辈子心无旁骛、练剑成痴才能到达的境界。元真的剑已是与她心有灵犀的活物,锋随指顾、锷应徊翔,每一个动作都随心所欲,人与剑浑然一体。
晁灵云天性活泼,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今日目睹元真舞剑,却是她第一次对他人的技艺心生向往,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学有所成,跳出这般风华绝世的舞。
晁灵云和满座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真娘子,所有人的心情都随着她的舞蹈时紧时松、跌宕起伏。不觉舞曲将终,元真舞剑的动作却越发迅疾,如风生雷走、瞬息数变。
直至最后一记鼓声响起,元真忽然将右手的剑高高抛向空中,同时拾起起舞时被抛在舞筵角落的剑鞘,从容地将左手宝剑归鞘,右手则握住另一只剑鞘的末端,以一招卧鱼之姿,将剑鞘举向空中。
只见一线寒芒从高空直直坠落,锵然一声,剑已归鞘。
满座寂然,短暂的静默过后,喝彩声直冲天际。
元真娘子觉得自己今晚跳得不坏,满意地笑起来,向着首席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下舞筵。
她对晁灵云使了个眼色,让她捧着一只托盘,跟随自己前去领赏。
元真娘子先走到王守澄座前,向他敬酒。王守澄对她方才的剑舞赞不绝口,满饮了一杯,又赐酒给元真,同时将一把碎银扔进了晁灵云捧着的托盘里。
因为这个机会,王守澄注意到了俏丽可人的晁灵云,问元真:“这位娘子瞧着面生,可是你新收的弟子?”
元真拿着酒杯,嫣然一笑:“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位正是奴婢新收的弟子,名叫晁灵云。以后等她能独当一面了,还请大人多多抬举。”
一旁的晁灵云抓住时机,乖巧地双膝跪地,向王守澄行礼:“奴婢拜见大人,大人万福。”
“你这弟子甚是伶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王守澄乐呵呵笑道,又往托盘里多撒了一把铜钱。
“谢大人吉言。”元真笑靥如花地谢了恩,领着晁灵云往宾客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