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光王宅中还有多少秘密?李怡身边既然已经有了吴青湘这样的人物,他为什么还需要自己?他到底打算要她办什么事?这个哑巴王,还真是深不可测。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自己——明明有那么多事都在等着她做,为什么要因为被李怡捏住了一个把柄,就非要半推半就地和他牵扯在一起?她这是中了什么邪?
晁灵云想到此处,脑海里就油然浮现出李怡那双颜色浅淡的眸子,不禁心跳加快,连脸颊都在隐隐发热。
她这是得了什么怪病!晁灵云握起拳头捶捶心口,大喘了一口气。
与其胡思乱想,倒不如先睡一觉压压惊,她烦闷地在床榻上打了个滚,刚闭上眼准备睡觉,就听见屋外响起了王宗实的声音:“晁娘子,晁娘子,你还好吗?”
他喊得实在太大声,让晁灵云连装睡都做不到,只好装出被他吵醒的样子:“我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宅中进了蟊贼,殿下担心你,特意过来看看。”
话音未落,一团灯火便移入了漆黑的寝室。晁灵云裹着被褥坐起身,拨开蒙蒙透亮的床帐,就看见王宗实掌着灯,而李怡已经向自己走来。
晁灵云有点心虚,看着李怡一路走到床榻前,挨着自己坐下,一颗心砰砰直跳:“多谢殿下关爱。”
“来看看你,没事就好。”李怡看见晁灵云白里透红的脸颊,微微一笑,“在我来之前,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
“我一直睡得很熟,没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晁灵云笑眯眯地回答李怡,有意无意地让被褥滑下肩头,露出自己微微透明的青纱亵衣,以示清白。
掩映在青纱下的线条隐隐约约、圆润起伏,李怡自然没有错过眼福,笑意更深:“看来是我打扰了你,对不住。”
“殿下言重了。有殿下关心,是我的福分。”晁灵云乖巧地回答,刚想松口气,冷不防李怡又抬手探向她的鬓角,吓得她浑身一僵。
不会吧!才露了那么一点点,这人就要兽性大发了?晁灵云在心中大喊,身体却不敢妄动。
芳心大乱之际,她感觉到发际被李怡轻轻一碰,正担心他会得寸进尺地继续轻薄,下一刻却看见李怡的手回到自己眼前,指尖拈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杏花瓣。
心跳瞬间漏掉一拍,晁灵云尴尬地咬住嘴唇,认命地等李怡戳穿自己。
“既然你这里平安无事,我就不多留了,你安心睡吧。”李怡不紧不慢地说,看着晁灵云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笑道,“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你现在又何必那么吃惊?”
“我懂了,殿下果然是个爽快人!”晁灵云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之情无以言表,在目送他离开时冲动地来了一句,“殿下慢走,改日我为你做牛做马!”
已经走出寝室的李怡听见了她的话,微微一笑,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回了一句:“如卿所愿。”
转天一早,尚在晨露晞解、黄鹂鸣柳时分,李怡便早早地来到了晁灵云屋中,陪她吃朝食。
今日晁灵云穿着一件簇新的妃色丝裙,搭配着如烟似雾的乳白色披帛、雪珠子似的玑珠首饰,整个人恰如露珠儿一般,剔透可人。李怡与她一同坐在窗边,当朝阳穿过窗牖洒在她身上时,纵是见惯了皇家殊色的李怡,竟也有些移不开眼。
晁灵云不是傻瓜,自然察觉到了李怡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中暗涌着女儿家独有的欢喜。
然而就在她低着头喝乳粥的时候,李怡突然冒出一句:“今日我会撵你出府。”
晁灵云差点喷出嘴里的粥,憋得脸通红,就听见李怡继续道:“于是你无路可走,只得投身教坊。至于教坊那里我已经打点好了,到时自会有人接应你。”
好不容易咽下粥,晁灵云顺了口气,无奈地对李怡说:“殿下,你以后透消息给我的时候,能不能稍微有个铺垫,别让我一惊一乍的。”
“我习惯这样说话,你迟早得习惯我。”李怡理直气壮地驳回她的要求,“尤其是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会说的更简短,你要多揣摩,争取早日做到举一反三、心领神会。”
你们这些达官贵人,真是一个一个都很奇怪…自从踏入大唐,晁灵云一路游历到长安,早已见多识广,懂得什么叫配合:“是,殿下。不过殿下啊,我可是牛宰相特意送给你的人,才一天时间就被你撵了出去,总要有个理由吧?你打算如何对外解释?”
“我打算说你善妒,与吴氏交恶。”
“噗——”这回晁灵云嘴里的粥是真喷了出来。
李怡成功闪避,还体贴地递给她一幅帛巾:“开个玩笑,真吓着了?”
“殿下,恕我愚钝,我一时半会儿是没法习惯你的。”晁灵云一边擦嘴一边斜睨着李怡,只差拿个白眼翻他。
李怡笑笑,优哉游哉地说:“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短短一天,晁灵云刷新了长安伶伎失宠的最短记录,在教坊界可谓声名鹊起。所以当她抵达教坊,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周围人的眼神里已经盈满了呼之欲出的同情、讥嘲,甚至幸灾乐祸。
态度各异的目光如芒刺在背,晁灵云面不改色,心中却哀怨至极:那个哑巴王,可真是给我开了个好头啊…
长安的教坊分左右两处,左教坊位于延政坊,其中舞姬居多;右教坊位于光宅坊,其中歌姬居多。
晁灵云善舞,自然是去了位于延政坊的左教坊。李怡应当是提前打好了“招呼”,否则教坊使在接待她的时候,就不会一脸同情地说:“你就是晁娘子啊,以后有什么需要就跟我说,要把教坊当成自己的家!”
晁灵云十分郁闷,干笑了两声。
教坊使没察觉她的尴尬,继续说:“你来的刚巧,今日有一批新人刚入教坊司,将由御前第一部的元真娘子和云容娘子择优收为弟子,你也可以一并去参选。”
御前第一部皆是色艺双绝的乐伎,常在宫中内教坊出入,为天子献艺。晁灵云顿时明白过来,李怡真正想要自己去的地方,应是宫中内教坊。
教坊使口中的元真娘子和云容娘子,在长安舞姬耳中,是两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即便是初来乍到的晁灵云,也在舞姬们的闲谈间听说过这二人的逸事。
姑娘们谈得最多的是云容娘子,她们喜欢研究她跳起软舞时柔若无骨的风姿,还喜欢讨论她精妙的妆容——云容娘子的容貌看上去永远都像妙龄少女,然而她与达官贵人间的风流韵事,至少能追溯到二十年前的元和年间。
而元真娘子是当今天下的剑器舞第一人,自小醉心剑艺,至今未字。她的剑器舞师承“剑圣”裴旻将军,舞姿刚劲飒爽,颇有开元盛世的遗风,而她的绝技双剑舞,至今还没有弟子能够学足十成。
一想到元真娘子,晁灵云的脑海中就蓦然跳出了昨夜在颍王宅中见到的美人。那美人舞起剑来,明艳不可方物,从她的言谈中听来,应当就是元真娘子的弟子无疑了。
昨夜仅仅是惊鸿一瞥,晁灵云就能清楚地看出,那美人与李瀍的关系一定非同一般。
其实不光是李瀍,这长安城中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就没有教坊乐伎结交不到的人。这群人就像一群最灵活的鱼,游走在街衢纵横的煌煌帝京,无孔不入、无缝不钻。
这样一群人,能够做到的事实在是太多了。
显而易见,李怡也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所以他相中了她。
晁灵云随同其他新人在左教坊中的一块空地上集合,像一批供人拣选的货物,等候着云容娘子与元真娘子的大驾。
很幸运,她们并没有等太久,便看见教坊使远远地迎来了一群美人。但见一片倾国名花之中,为首二人姿容尤为出众,那是一种风韵成熟、肆无忌惮的美艳,如牡丹怒放,正是被人津津乐道的元真与云容。
☆、第七章 教坊
元真与云容的身后跟着各自的弟子,一群明艳照人的女郎缓缓走近,让教坊司的新人们情不自禁地有些畏避。
晁灵云虽然久仰元真与云容的盛名,却不曾见过这二位的真容,只是从她们自身的风度和周围人恭敬的态度,判断她们一定就是那两朵遐迩闻名的花中魁首。
晁灵云再留神细看,发现其中一位娘子身姿挺拔,腰悬宝剑,顿时猜到这位应是元真。而她身旁那位腰如细柳,步态婀娜的绝色佳人,想必就是云容了。
果然教坊使一开口,就印证了晁灵云的猜想:“元真娘子,云容娘子,这里就是今年第一批新人了,你们且挑挑看,若有中意的,也是她们的造化。”
“就这几个黄毛丫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云容娘子一脸挑剔地看了一圈,便将目光移向别处,“我都懒得挑了。翠翘,还是你来吧。”
“是。”一名身着舞衣,丹凤眼、尖下颌的少女立刻出列,望着新人们娇俏地一笑,“你们看着我的动作,能照做一遍的就算过关,挺简单的。”
说罢她从发髻上摘下一枝簪花,衔在口中,弯下腰以双手撑地,整个人在倒立之后,抬起头,双腿缓缓向前弯折,直到用穿着软底丝鞋的两只足尖将簪花从口中取下,重新簪回发髻上。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或是停顿,名唤翠翘的少女像喝水一样轻松地完成动作之后,只是拍了拍手掌上的灰尘,连呼吸都没有加重半分。
这本事,晁灵云叹为观止,甘拜下风。
这样的柔术晁灵云肯定是做不到了。余下的十来个新人里,有两个人能够勉强完成这个动作,于是在其他人艳羡的目光下,这两个人向云容娘子行了叩拜之礼,欣喜地站到了她的身后。
云容娘子这边既然指望不上,就只能指望元真娘子了。晁灵云的目光情不自禁地投向至今一言不发的元真娘子,生怕她也会出一个自己做不到的难题。
很快,一直不曾开口的元真娘子打破沉默,望着新人们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诸位今日能够入选教坊司,必定都有过人之处,我很期待诸位的表现。”
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走向新人们,温和的语调如春风化雨,似乎正打算好好寒暄一番,然而下一刻她竟冷不防抽出腰间宝剑,直直向上抛掷了数十丈,同时高喝一声:“接好了!”
四周响起一片惊呼,等到晁灵云反应过来,抬头仰望时,被掷向天空的宝剑已经细如一根银毫。
晁灵云简直目瞪口呆。
抛得那么高,怎么可能接得住?这比刚刚的云容娘子还要刁难人好吗!
就在她满腹牢骚之际,那宝剑已经升到顶点,凌空掉转,剑尖冲着下方众人急速下坠,破空的寒光如电光下射,看得人心惊胆战。
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顷刻间四散开,别说接住宝剑,连站在原地都无法忍受。
只有晁灵云原地不动,目光始终追逐着下坠的宝剑,在电光石火间,认真地思考着人生。
接?还是不接?这是一个问题。
接,只怕手掌直接被扎个大洞,代价实在惨重,为哑巴王如此卖命,显然不值当。
不接,最多打道回府,难道哑巴王还会不容她?不容也罢,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正想到这里,剑已经悬在头顶,晁灵云果断退后一步,就看着一道寒光擦过她的鼻尖,那柄宝剑已经“嗖”地一声插入泥土里,距离她的鞋尖只有一尺之遥。
好险!晁灵云看着被泥土足足埋了小半截的宝剑,暗自庆幸:幸亏没犯傻,否则现在我已经成了残废了!
她心有余悸,都没顾得上为自己的落选犯愁,却意外听见耳边响起了一声:“恭喜。”
晁灵云莫名其妙地抬起头,就看见元真娘子站在自己面前,正一脸笑意地凝视着她。
“恭喜我?”晁灵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确信地问,“为什么?我并没有接住你的剑啊?”
“谁能接得住?”元真娘子哈哈笑了两声,毫无愧疚地说,“真要徒手接了剑,那不是疯子就是傻子,我跑都来不及!方才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试试你们的胆子罢了。”
一滴尴尬又后怕的冷汗从颈后冒出来,顺着晁灵云的脊背,缓缓滑向她的尾椎。
“要练剑器舞,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把剑当成自己的同伴。就好比刚刚那一幕,如果只将剑看作冰冷的武器,想着它的杀伤力,始终心怀畏惧,哪怕舞蹈天分再好,也是断断学不得剑器舞的。”元真娘子伸手搭住晁灵云的肩膀,对落选的其他新人说,“所以方才的考验,只有这位姑娘合格了。”
元真娘子的一番话令众人心服口服,纷纷喝彩。
一片闹哄哄的喝彩声里,元真娘子转过头,笑着问晁灵云:“你叫什么名字?”
“晁灵云。”她回答,并递上名牌。
“咦?你就是那个被哑巴王宠了一天就抛弃的晁灵云吗?”
面对元真娘子写满好奇的一张脸,备受打击的晁灵云整个人头昏脑涨,在哄笑声里向她行了叩拜之礼,糊里糊涂地成为了她的弟子。
等到脑袋完全清醒时,晁灵云已经跟着元真娘子回到了她位于左教坊中的宅第。
“可怜见的,你就暂时跟着我住吧。”元真娘子将晁灵云领到宅中一处客房里,与她坐下说话,“这间屋子你先将就住着,等你以后学有所成,做了御前供奉,迟早会有自己的宅子。”
“这间屋子已经很好了,师父恩情,弟子感激不尽。”晁灵云真心道谢。
“不必客气,咱们妇人之间,彼此帮一把那是应该的。”元真娘子大方地摆摆手,安慰自己新收的弟子,“你要看开些。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与其仰人鼻息,不如修炼自身,自己开创一片新天地,你说是不是?”
“是、是,师父说的极是。”晁灵云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不过师父啊,弟子其实有一件事,必须向你坦白。”
“你说。”元真娘子以为自己会听到关于光王的狗血八卦,十分期待。
“其实我刚刚,是真没敢接剑,因为我害怕了,并不是把剑当成同伴。”晁灵云心虚地说,“按照师父的说法,我也不能算过关。”
“哦,这很正常啊。我看中的是你在剑落下时,没有躲开,至于真相是你缺心眼还是慢半拍,管他呢?”元真娘子满不在乎地说,“只要胆子大些,愿意舞刀弄剑,其他可以慢慢练。对外人,我当然要挑好听的说,咱们是吃这行饭的,多吹嘘吹嘘吃不了亏。”
晁灵云再一次对元真娘子刮目相看,回想先前她那险之又险的一招,忍不住问:“师父,学剑器舞,很危险吧?”
“刀剑无眼,当然危险了。”元真娘子一本正经地回答,“所以更要勤学苦练,不能失手。”
晁灵云想象了一下失手的下场,头皮发麻地咽了口吐沫。
就在说话间,屋外忽然响起一道悦耳的嗓音,由远及近向她们这里飘来:“师父,原来你在这里啊!我找了你半天,再找不到你,刚买的毕罗都要凉了!”
话音未落,一道艳红的人影闪进屋中,险些晃花了晁灵云的眼睛。
她定睛一看,立刻就认出这个人,正是昨夜自己在颍王宅中见过的舞剑丽人。
“让你陪着我做点正事,死活不肯,尽顾着自己贪嘴。”元真娘子一边数落着自己的弟子,一边接过她递来的热乎乎的毕罗,还慷慨地分了一个给晁灵云,“来,我替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我最得意的弟子,王宝珞,本来她应该陪着我一起挑选新人的,但是…”
“但是东市张家食肆的樱桃毕罗,一天只出一炉。”王宝珞啃着毕罗,自己抢答。
元真娘子瞪了她一眼,痛心疾首地咬了一口毕罗:“咱们跳舞的人,没事少吃点这个。唉,回头练功记得多加半个时辰啊。”
“知道知道。”王宝珞一边嚼着毕罗,一边好奇地打量晁灵云,一双灵动的黑眼珠不停在她身上打转,“你就是我的新师妹吗?叫什么名字?”
“哎,你说巧不巧,她就是那个晁灵云!”元真娘子忙不迭插口。
“哇,你就是晁灵云?”王宝珞睁大双眼惊叹,在看见晁灵云尴尬的脸色时,连忙调皮地冲她挤挤眼,“你别介意啊,谁让咱们的左教坊紧挨着十六王宅呢?一有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到这里,何况是姊妹们都爱听的风流韵事,嘿嘿。”
晁灵云干笑了两声,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元真娘子这里的氛围远比自己预计的要好,忧的是氛围有点好过了头。
她心不在焉地咬了一口樱桃毕罗,不料入口的瞬间竟无比惊艳,只觉得唇舌间香甜四溢,柔软又有韧劲的面皮里塞满了乳酪与时鲜的樱桃,不但口感和滋味层次丰富,而且樱桃色泽还保持着新鲜时的红艳,吃起来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晁灵云顿时心悦诚服,对王宝珞这个师姊全然改观:“没事,你们随便聊,我早就想开了,毕竟感情这种事不能强求…张家食肆这毕罗每天是何时出炉呢?怎么买?要排队吗?”
“你能想开就好,说实话,我觉得光王这个人阴郁寡言,一看就不是那种知情识趣的情郎,你何苦对他死心塌地?这樱桃毕罗每天申时准点出炉,买的人可多了,你若想买,至少要提前半个时辰去排队。可惜吃它特别容易发胖,一不当心人就变得笨重,幸亏这孽物只供应一季,过了四月就没有了,否则我只能改行。”
晁灵云特别理解地点点头,元真娘子已经吃完了毕罗,随手将包裹毕罗的纸叠着玩,折成了一只同心方胜:“也就是我纵容你们罢了,瞧瞧云容娘子的那些弟子,谁敢敞开肚皮吃零嘴?”
“那是当然,全天下只有师父你最好了!”王宝珞讨好地拍了一句马屁,笑道,“云容娘子那个母夜叉,只有对着圣上和权贵的时候才有笑脸,对弟子苛刻的要命。还有她那个得意门生翠翘,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灵云师妹,以后你遇见她们,可得提防着点。”
忽然被人唤作师妹,晁灵云怔忡了一下才回过神,连忙点头道谢:“多谢师姊提醒,我会小心行事,绝不招惹她们。”
☆、第八章 北里
转眼到了第二天,因为元真娘子和王宝珞都要赴官宴献艺,晁灵云自告奋勇地揽下了去东市买樱桃毕罗的活计。在她们感激的眼神欢送下,晁灵云骑上一头小毛驴,于午后早早出发,优哉游哉地前往东市。
她一路向南骑行,却在快要抵达东市时向右一拐,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了东市旁的平康坊。
平康坊是长安妓-女所居之地,京都游侠、五陵年少,常年汇集于此。每年金榜题名的进士,都要以红笺名纸游谒其中,世人皆称此坊为风流薮泽。
作为通宵达旦的欢愉之地,午后的平康坊透着一份难得的幽静。晁灵云走进坊间南曲,熟门熟路地叩开一座宅院的大门,为她开门的仆人一见到她,便露出了满脸笑容:“今日总算将娘子盼来了,绛真娘子每天都在念叨你呢。”
“我早就想来了,奈何杂事太多,今日才找着机会过来。”晁灵云将毛驴丢给仆人照料,自己直奔客堂,去见绛真。
绛真是平康妓中的翘楚,以聪慧闻名于坊间,容貌倒在其次。
晁灵云走进客堂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一个人下棋玩。
绛真抬头见到晁灵云,高兴地收起棋子,笑着问:“难怪今早喜鹊叫,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春风。”晁灵云回答。
这暗示着她最近过得还不错,绛真便放了心,继续用暗语问晁灵云:“前些天你在牛宰相府中,得了什么赏赐没有?”
“别提了,不但没什么值钱的赏赐,还伤了一个人的心。我险些吃大亏,后来又惹了不少风波。”晁灵云也用暗语作答,随后将自己意外结识光王,被牛宰相送进光王宅,又进入教坊拜元真娘子为师的经过,对绛真娓娓道来。
出于某种她不愿深究的心理,晁灵云没有对绛真透露李怡的真正性情,更没提他与她之间将会进行交易的事——毕竟绛真会将自己所说的一切都向上报告,这也许会给对外装哑巴的李怡带来麻烦,撕破自己与他的“君子协定”。
既然哑巴王那么信任她,就冲他这份坦荡,自己也不能先做小人。晁灵云心里暗暗拿定主意,只将光王描述成一段露水姻缘,纵是这样,她这几天跌宕起伏的经历,也已经让绛真连连咋舌。
绛真听罢沉思片刻,对晁灵云说:“你能够拜元真娘子为师,对我们将来的行动大有助益。此人是御前供奉第一部的娘子,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你跟着她,将来长安城中的王宅相府,甚至皇宫禁苑,就没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只是这个光王…你没被他占什么便宜吧?”
“没有没有,”晁灵云拼命摇头,面红耳赤地否认,“光王这个人你也知道的,就是个哑巴王嘛。他虽对我起了非分之想,但我不为所动、严词拒绝,所以才被他一怒之下撵出了王宅!至于说我善妒云云,那都是他为了挽回颜面的虚词!算了,不提他了,其实这次也多亏有他,我才能提前进入十六王宅,见到了一直思念的郎君。”
“郎君他样貌如何?”绛真用暗语问。
“他生病了,气色很不好。”晁灵云将自己观察到的情况告诉绛真,“我很担心,他身边都是些刁仆恶奴,根本不会好好照顾他。”
“我知道了,我会去请教大人,问问我们能否帮上忙。”绛真说完,又有点担忧地叮嘱晁灵云,“你这几天的际遇,有些巧得过分,我总担心这背后另有玄机…罢了,我们先走一步看一步,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知道。”晁灵云心虚地点点头,被绛真敏锐的直觉吓到,背后悄悄冒了一层冷汗,“阿姊,之前寄放在你这里的东西,我想先取走。今日我不便多留,改天再来看你。”
“这么快就要走?”绛真起身走到寝室,从箱笼里取出一个包袱交给晁灵云,很是舍不得她,“至少留下来用饭吧。”
晁灵云摇摇头:“不了,我还得去买樱桃毕罗呢。”
“张家食肆的樱桃毕罗?”绛真忽然笑了,见晁灵云点头,便执意拉她坐下,“别的没法帮你,这件事倒是容易。你不用跑去买了,留下来陪我说说话吧。”
“真的?”晁灵云喜出望外,“我要买三个。”
绛真唤来侍儿,吩咐:“去告诉张大郎,就说我想吃樱桃毕罗,叫他多送些来。”
“娘子这样说,张大郎可得乐坏了。”青衣侍儿掩口一笑,退出客堂。
晁灵云便安心地留下来陪绛真聊天解闷,顺便喝茶吃点心。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申时,忽然就听见侍儿在堂下笑着,怪腔怪调地通报:“娘子,毕罗来也。”
绛真轻轻笑了一声,正色道:“休要胡闹,快请大郎进来。”
只听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下一刻,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便风风火火地大步进堂,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望着绛真露出一脸憨笑:“娘子终于肯赏脸,尝尝我为你做的毕罗了?”
绛真转着手里的团扇,一双含情目斜睨着张郎,但笑不语。
张大郎径自坐到绛真身边,亲手揭开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几个毕罗,正散发着喷香四溢的热气。
“我这毕罗一天只出一炉,便是天子来买,也难买到那么多。”张大郎满脸自豪地吹嘘,又觍着脸讨好绛真,“但若是娘子你想吃,那就是要多少有多少。就像我对你的情意一般,永远无穷无尽…”
一个彪形大汉说起令人肉麻的情话来,那效果简直是触目惊心。晁灵云坐在一边旁观,觉得自己的牙都快要被酸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