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说笑了。”郑注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大人若能治好本王的病,本王绝不会亏待大人。”李瀍注视着郑注,往天上一指,“王守澄固然位高权重,可到底不是这长安城的天。”
郑注立刻双膝跪地,俯首一拜:“忠君报国,一直是下官的志向,承蒙殿下不弃,下官唯有献出丹心一颗、碧血一抔,以报殿下提携之恩。”
依旧是午后申时,国舅府的侍儿阿青坐在廊下把风,竖着耳朵偷听房门里的动静,一张小嘴撅的老高。
“呸,不要脸…”她双颊涨红,愤愤嘟囔了一声,也不知道在骂谁。
寝室中不断回荡着床榻暧昧的吱呀声,微微晃动的帐帘里,萧洪用力冲撞着吴青湘,就着昏暗的光线看着身下羊脂玉般又白又暖,却始终侧着脸冷若冰霜的女人,幸灾乐祸地问:“光王咽气了没有?”
“你最好指望他没事。”一直沉默的吴青湘终于正眼看他,冷冷道,“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萧洪无声一笑,用更快更狠的顶撞取代回答,吴青湘汗津津的身子疼得蜷缩起来,终于抑制不住呻-吟出声,眉头皱得死紧。
“你对他那么忠心,肯牺牲到这种地步,我以为他对你有多好呢,想不到这竟然还是你的第一次…”
“你闭嘴!”
萧洪动作一顿,报复般拉着她硬换了个姿势,继续挖苦:“眼下他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你却在这里陪我风流快活,你说这种事谁能想的到,嗯?”
吴青湘木然闭上双眼,随便萧洪再说什么,只当充耳不闻。
萧洪低着头,冷眼看她一副毫无反应,任他摆布的模样,心中不由生出一份不甘心、不解恨的索然无味,总觉得似乎缺了点什么——此刻他强迫她、玩弄她,凭她那么狡黠的一个人,却被自己滴水不漏的手段逼入绝境,最终不得不就范,这是多么扬眉吐气的一件事,为什么这会儿他又觉得怅然若失,冷冷清清?
这样一个美貌心狠,聪明倔强,僵硬而麻木地雌伏在他身下的吴娘子,似乎是他梦寐以求的,又似乎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萧洪觉得有哪里不对,然而床笫之欢的快感终究太过强烈,他很快就放下了烦恼,假装没有注意到她惨白的脸色、紧咬的牙关,只一味往她身子里冲刺,喘息声变得越来越急促。
在攀上巅峰的最后一刹那,眼前骤然划过一道白光,在畅快到放空的状态里,萧洪的胸膛冷不防被狠狠推了一把,他的身体不由狼狈撤出,同时听到冷冷的一声:“出去。”
得意忘形的萧洪像被人泼了一桶冷水,看着喷溅在吴青湘小腹上的白浊粘液,顿时兴致败坏,愤愤道:“他除了姓李,什么地方比我强?让你宁肯旱着,都不肯跟我?”
吴青湘脸色苍白,一声不吭,起身草草地穿好衣服,才开口问:“我可以走了吗?”
“哼,”萧洪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连一个正眼也不肯给自己的侧脸,想开口威胁,又觉得扫兴,咬着牙冷叱了一声,“滚。”
吴青湘立刻下床往外走,萧洪撩开帘子,看着她逃离的背影,心中一把怨毒的妒火,在阴暗处越烧越旺——那李怡不过就是个不得势的亲王,这女人凭什么看不起自己?不就是觉得太子洗马没多少实权嘛,等着瞧吧,看我加官进爵那一天,你还有没有能耐继续装清高!
吴青湘压低帷帽,一路匆匆走出国舅府,直到置身于车水马龙的大道上,才放任自己的眼泪爬满脸颊。
因为骑着驴子赶路,身下不时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恶心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喉咙口一阵又一阵地往外冒酸水。她咬牙苦撑,到最后实在忍不住,只能用仅剩的定力将驴子赶到街角,跳下地对着墙根大吐特吐。
那个卑鄙之徒带给自己的污辱,她绝不会白白忍气吞声,吴青湘无力地倚着墙,握拳的指甲狠狠刺入掌心。
萧洪,我迟早要找到机会,将你挫骨扬灰。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断更了几天,孩子直到今天才出院,等这两天顺下来,更新应该就可以恢复。我天天在医院陪床,到后来虽然仍有整夜的时间,却实在没法用来正常写文了。
祝大家身体健康。

☆、第120章 灰心
恨意让吴青湘疲软的身体再度有了力量,她咬着牙骑上驴子,忍耐着浑身不适赶回光王宅——只因为那里,才是可以供她静静舔舐伤口的地方。
刻骨的羞耻已经快要将她击垮,全凭着一股归家的信念支撑,当她抵达光王宅见到家丁的笑脸时,不由心头一暖,收住泪的眼眶又再度湿润。
隔着帷帽的轻纱,家丁看不见吴青湘颓丧的神色,兀自眉开眼笑地报喜:“吴娘子,光王醒了!”
“真的?”吴青湘精神一振,连说话的音色也明亮起来,“我这就去安正院。”
她将驴子丢给仆人料理,快步向府中走,磅薄的喜悦让她忘了身心上的创痛,只牵挂着病榻上刚刚醒转的李怡。
只要他能够好好的,自己吃的一切苦,忍的一切痛,就统统都值得。
眼看安正院遥遥在望,吴青湘摘下帷帽,迷蒙的泪眼含着笑意——那隔着重重高墙,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是能温暖她的阳光。
一如当年自己在绝处逢生时遇见他,她的愤怒、仇恨和绝望投进他琥珀色的眸子,只一眼便误了终身。
吴青湘低头抹去眼泪,径直走进安正院,守在堂前的王宗实见到她,立刻笑着搭话:“吴娘子来了?光王伤势好转可是天大的喜事,快别掉泪了。”
“知道他转危为安我就放心了,”吴青湘笑着回答,准备直接去寝室,“我去看看他。”
“等等,”王宗实将她拦住,为难地干笑道,“晁娘子抱着小嗣王来看光王,眼下正在屋中说话呢,娘子若是不介意,不妨先在这里等一等。”
吴青湘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沉默了片刻才冷冷道:“多谢大人提醒,否则我现在贸然闯进去,倒成了一个多余的尴尬人了。”
“娘子言重了,”王宗实看得出吴青湘心中不快,只好委婉地解释,“光王九死一生醒来,晁娘子也是好不容易才生下小嗣王,这是他们一家三口第一次团圆,肯定有不少体己话要说。我们这些外人,可不得有点眼色,多体谅些嘛?”
吴青湘到底是个什么底细,晁灵云可能不知晓,王宗实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他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吴青湘乖乖认了这碗闭门羹,吴青湘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此刻聚在寝室里的人才是真正血脉相连的一家。
那晁灵云生下孩子,已是切切实实地占住了他,而她只挂了一个有名无实的名分。她其实心里也敞亮着——若非当年迫于情势,恐怕就连这虚名她也未必能够拥有。
吴青湘的唇角抿出一丝苦笑,一字一顿道:“我知道了。”
说罢她默默退到廊下,倚着廊柱静候,原先闪烁在眼睛里的光彩一点点黯淡下去,成了冰冷的死灰。
等到心彻底凉下来,她才惊觉眼前的世界是如斯萧瑟,入冬的庭院没有一点鲜艳的颜色,到处是枯枝衰草,仅有的几株常青树也是绿得发暗,往日爬着苔藓的湿润山石这会儿干燥得发白,仿佛戳出地面的嶙峋枯骨。
真是奇怪,明明那一年冬天,这里的一景一物都是无比的明媚。
吴青湘眼底一阵发酸,痴痴回想着遇见李怡的那个冬天,自己为了刺杀刘从谏,从昭义镇一路辗转潜入长安,她还记得那一日刺骨的冷,天寒地冻,自己失手后陷入绝境,以为这茫茫帝京就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却又在绝境中蓦然望见他琥珀色的双眸,随后握住他温暖的手。
峰回路转中,严酷的寒冬因为他而变得风和景明,暖意融融。
“凭你一人之力,最多突破重围杀掉刘从谏一人,难道你的满门血债,用他一条命抵偿就够了吗?”
不,当然不够,她望着他澄澈明亮的双眼,用力摇头。
“跟着我,我们可以一起将刘从谏的势力连根拔起。只是十六王宅耳目众多,需要委屈你以侍妾的身份,留在我府中。”他怀着歉意说得小心翼翼,似乎怕她介意侍妾之名,却不知道她在听见他这个提议时,心中涌动着暗暗的欢喜。
“奴婢吴青湘,愿为殿下效力,以谢殿下救命之恩。”
吴青湘从悠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视线移向始终没有动静的堂前,心中泛起一阵刺痛——如今想来,他对自己的歉疚又何止是怕她介意。
她想要的真情,他从最初就已经决定了不会给。
一片和乐融融的寝室中,晁灵云坐在床榻边轻轻拍着襁褓,黄花狸奴仰着脑袋,从她小腿边打着呼噜蹭过。
刚醒来的李怡依然只能躺着,含笑看着母子俩,低声道:“别一直抱着孩子,当心累着,快放下歇一会儿。”
“一放下他就哭,岂不是吵着你。”晁灵云笑眯眯地摇头。
“或者让乳母搭把手?”
“我真不累。”
李怡凝视着她,沉思片刻,忽然开口:“你们母子俩还是搬回安正院吧。”
晁灵云微微吃了一惊,觉得李怡的提议有点不妥,又架不住诱惑,迟疑道:“这样是不是不合规矩?我又不是王妃,有了孩子还赖在你的院子里,外人要说闲话的。”
“你不想与孩子分开,就敢打破陈规,怎么轮到我思慕天伦之乐,你倒胆怯了?”李怡拿她打趣。
“可我还在月内呢,今天破例能来看你,已经是王内侍格外开恩了,若是和你一起住,恐怕不方便你疗伤。”
“我刚在鬼门关转了一圈,若连这点事都不能称心如意,捡回一条命又有什么意义?”
“休要胡言!”晁灵云瞪了他一眼,低头看着他被包扎得厚厚实实的伤口,心疼地咬牙切齿,“伤了你的那个刺客,我一定要亲手抓住他,将他碎尸万段。”
“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打打杀杀的事还是交给别人吧。”李怡微微皱眉,双眸寒光闪动,仿佛是在回答晁灵云,又仿佛是在自语,“既然再三忍让都换不来安宁,我也不打算再忍了。”

☆、第121章 娇儿
晁灵云听了李怡的话,心猛跳了一下,忍不住道:“那些都是长远的打算,眼下你先好好养伤。”
“我知道,放心。”李怡微微一笑,还待说些安慰她的话,却被一阵嘹亮的婴儿啼哭打断。
初为父母的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由会心一笑。
晁灵云将手探进襁褓里摸了摸,发现尿布还是干的,便对李怡道:“大概是饿了,我去隔间喂喂他。”
李怡恋恋不舍的目光里顿时多了几分暧昧,笑着挽留:“就在这里喂吧,何须如此费周折?”
“登徒子。有心思往我身上乱想,还不赶紧给孩子想个好名字。”晁灵云被他不正经的视线惹红了脸,白了他一眼,抱着孩子避去了隔间。
她前脚刚走,王宗实后脚便赶到,隔着一道帘子问:“殿下,我听小嗣王哭得厉害,要不要将乳母叫来?”
“不必,”李怡躺在榻上回话,略一沉吟,又道,“你进来。”
王宗实走进寝室,垂首肃立在李怡床前,低声问:“殿下有何吩咐?”
“在我没醒来之前,郑注那件事你办得如何?”李怡自从醒来便一直与晁灵云说话,此刻终于有时间过问郑注的事。
王宗实面露惭色,懊恼地回答:“小人按殿下的计策将郑注诱入府中,当时只差一点便能得手,哪知颍王突然带着一队人马赶来,竟然三言两语将他给带走了。”
“又是颍王。”李怡发出一声叹息,双眼与王宗实对视,沉声道,“既然注定躲不开,那就打一场硬仗。”
躲在隔间里的晁灵云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偷听外间的交谈,心如擂鼓。
李怡终于要和颍王硬碰了吗?他的实力到底够不够?身处夹缝中的自己,能不能不受波及?就在忧心忡忡之际,胸前突然传来一阵吮吸的刺痛,“嘶——”晁灵云倒吸一口凉气,皱着眉低下头,就看见怀里的娃娃正伏在自己胸前拼命吮吸,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我的宝贝…”她的心瞬间柔软下来,抱着襁褓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收紧,不知道该怎样疼爱怀里这幼小的生命才好。
眼看着大风大浪就要来,她该如何努力,才能给这孩子一方宁静的天地。
寝室里主仆二人说完话,王宗实斟酌了一下,向李怡禀告:“殿下,吴娘子听说你醒了,特意前来探望,眼下正在堂外候着呢。”
李怡听了这话也不甚在意,随口道:“我只是受了伤,又不是什么值得紧张的大事,没必要一个个都来看我,你去替我谢谢她这份心意,让她先回去吧。”
“是。”王宗实应了一声,正准备往外走,又被李怡叫住。
“对了,我打算让灵云与孩子一起住进安正院,你去安排一下。”
王宗实听了李怡的打算,立刻面露难色,极力劝阻:“殿下,这恐怕有些不妥。晁娘子还在月内,又要哺育小嗣王,若是搬进安正院,一来不洁,二来吵闹,都不利于殿下的伤口恢复。依小人之见,还是不要搬动为好。”
“我这样做的理由,你一定清楚,就不必再劝了。”李怡打断王宗实的唠叨。
躲在隔间里的晁灵云听到王宗实反对自己和李怡一起住,不禁暗暗着急,低头见孩子已经吃饱不哭了,便抱着襁褓回到寝室,笑着开口:“我与十三郎都不想和彼此分开,我们已经商量好了,还请你多担待。”
王宗实无可奈何,只得答应:“小人明白了,我这就下去安排。”
晁灵云与李怡对视一眼,眼中闪动喜色。
太和七年冬,李怡与晁灵云的长子出生,取名李温。
由于李怡遇刺重伤,天子安排他出阁授官的想法也只得暂时搁置。
于是一半为了疗伤,一半为了陪娇妻幼子,李怡索性足不出户,乐得与妻儿日夜相伴,共度寒冬,待到箭伤彻底治愈时,已是来年开春。
又到新茶吐芽时节,因为心中有了新的谋划,李怡必须前往荐福寺。
晁灵云很想陪他一起出门,这时候却显出了哺育孩子的不便来,儿子李温时刻都要她抱着,过不了半个时辰就哭闹着要奶吃。
幸亏当初王宗实有先见之明,坚持留下了乳母,然而如今就算有乳母帮忙,也还是忙得晁灵云分-身无暇,更遑论陪着李怡出府,随行保护他了。
“你就在家安安心心照顾温儿吧,前次是因为我要与太医秘密见面,没带侍卫,才会被刺客得手,”李怡耐着性子,安慰忧心忡忡的晁灵云,“我在外面一定会小心谨慎,你不必担心。”
“那你可要早些回来。”晁灵云抱着李温,送李怡出门,看着他走到庭院中,与王宗实、吴青湘等人会合。
也许是她多心,当李怡经过吴青湘身边时,吴青湘在转身跟随他离去之前,貌似不经意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她的眼神幽深而复杂,里面似乎含着嘲讽、挑衅和炫耀,让晁灵云心中一沉。
一股酸楚的不甘从心底抑不住地涌上来,晁灵云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该太贪心,偏偏一颗心却像落进了蛛网里,越挣扎就越受缚、越彷徨无定、越失落不安。
“温儿,娘很担心你爹,也想陪着他一道出去。”晁灵云搂着怀中娇儿,低头蹭了蹭他雪白-粉嫩的小脸,对着懵懂的娇儿低语,“有坏人想伤害你爹,娘绝对不能让他得逞,温儿一定能体谅娘的难处,对不对?”
襁褓里的婴儿自然不能回答她,晁灵云抱着李温返回堂中,将他交给乳母,叮嘱道:“我有些困倦,想好好歇一歇,你替我照顾一下温儿。我睡醒了就会自己出来,你不必进屋叫醒我。”
“是。”乳母小心翼翼地抱过李温,目送晁灵云走进寝室后,自己便安安静静地在堂中坐下。
她轻轻拍抚着怀中婴儿,先是听见寝室中响起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随后便再也听不见一点声息。

☆、第122章 灭口
今日是光王遇刺后第一次出府,不仅侍卫严阵以待,躲在暗处窥伺的一双冷眼,亦是闪动着决绝的寒光。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与交锋,谁怯懦退缩,谁就是输家。
因为李怡出府,光王宅的戒备自然有些松懈,晁灵云换上便于行动的家丁衣装,没花多少功夫便溜出了十六王宅。
待到融入长街,晁灵云就变成了汪洋中的一滴水,不起眼而自在地徜徉在街头。从十六王宅到荐福寺的路线她已经相当熟悉,然而李怡有可能遭遇伏击的地点她却并不能确定。
晁灵云蹙起眉,在心中描绘刺客最可能的画像与行动路线——这是一个两次行刺都使用弩-箭偷袭的人,性格一定极为谨慎,绝不是一个愿意孤注一掷的人,他未必会有殊死一搏的决心,却一定会为自己准备一条全身而退的后路。
既然基本已经确定此人是五坊小儿,那么行刺后能够最快返回五坊的路…晁灵云沉吟片刻,果断转身向禁苑五坊的方向跑去。
春日暮色风流而香软,在美人缱绻的红巾翠袖、少年流连的白马银鞍中缓缓降临,天地浸入一汪沉郁而清新的蓝色,一派安逸中,又带着几分春莺鸣柳、惊蛰萌动的不平静,仿佛在无声等待着什么。
从荐福寺中驶出的马车被侍卫保护得密不透风,同时还有几十双眼睛警惕着四面八方的异动。车行辘辘,马车帘轻微地晃动着,一行人凝神肃静,直到表面的平静被一支利箭划破。
利箭直直射入马车,发出“咚”的一声,似乎扎进了木板里。除此之外,车厢中没有传出任何人声,倒是侍卫中有一个兜鍪覆面的人忽然引弓射箭,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发动反击。
王宗实抽刀大喊:“刺客就在那个方向,追!”
远处墙头上,一道人影如灰扑扑的大鸟,利落地翻身下地,趁着暮色昏冥逃入了行人之中。
一直潜伏在街头的吴青湘立刻追向那道灰色的人影,此人极其擅长逃跑,专捡人多热闹的地方钻,让骑着马的侍卫频频受阻,加上衣裳颜色毫不显眼,在一连转过几道街之后,竟成功将身后的追兵甩脱。
身穿灰衣的少年眼看不再有骑兵追来,便停下脚步,倨傲地站在街头回望,眼中闪动着满满的轻蔑之色:“哼,今天先陪你耍一耍,改日再取你性命。”
就在他自言自语时,脑后冷不防传来一声低语:“只怕没那么容易。”
灰衣少年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就看见暮色里站着一位青衣娘子,白净的脸庞冷若冰霜,如天人无情。
灰衣少年窥伺光王宅已久,此时戒备地后退一步,盯着她确认:“吴娘子?”
吴青湘轻轻点头,随即拔剑暴起,剑锋直取少年咽喉。
长安游侠之风盛行,街头时常发生械斗,见多不怪的路人立刻避让开,趁着南衙禁卫军赶来之前,只将眼前这幕当成一场热闹看,更有甚者,还在一旁鼓掌叫好。
那少年背着颇有分量的弩机,以一柄短刀对抗吴青湘精湛的剑术,竟也打了个平手。一连拆了十几招,眼看着街头的躁动就要将骑兵引来,少年急于摆脱纠缠,横下心飞起一脚踹中吴青湘的心口,也不可避免地将自己的要害暴露在她的剑下。
胸口瞬间一阵剧痛,吴青湘闷哼一声,一剑刺穿了少年保护要害的手臂。两败俱伤的一招,让两个人各自退开几步,吴青湘一口气堵在心口,只觉得喉头一甜,跟着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吐血让她窒闷的心口松快了些,在剧痛中勉强恢复了呼吸——也仅仅是恢复了呼吸而已,她只能用剑支撑着身体,眼睁睁看着少年捂着手臂钻进人群中,只有尘埃里洒下了一线淅淅沥沥的血滴。
终于骑马赶到的王宗实拨开人群,冲到吴青湘面前,紧张地问:“吴娘子,你没事吧?”
吴青湘摇摇头,指着地上的血迹,低声道:“顺着追。”
为了尽快脱身,灰衣少年不得已丢弃了心爱的弩机,咬牙往鹰坊的方向赶。
此时关闭坊门的暮鼓已经敲响,眼看着快要接近禁苑,只要过了一道延政门便可高枕无忧。灰衣少年刚松了一口气,不料半道上冷不防闪出一道人影,竟生生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拦住他的人身着男装,面若芙蓉,悦耳的声音听上去心平气和,却分明透着一股森冷的杀气。
“哼,那哑巴王还真是有志气,尽是女人替他卖命。”
晁灵云挑了一下眉毛,直接拔出弯刀,攻向少年:“你这走狗,懂什么?”
少年用没受伤的手运刀抵挡,愤怒地反驳:“我是走狗,你难道不是?我是为了报仇!”
晁灵云看着他狰狞扭曲的五官,心头莫名一颤,一段因为嫁人生子而模糊的记忆就像拭去尘埃的明镜,又变得无比清晰。
心思敏锐的少年捕捉到她神色间细微的变化,立刻抓准这点,声嘶力竭地怒吼:“我弟弟被王守澄的人剐了多少刀,我要哑巴王如数偿还!”
“王守澄?”晁灵云动作一顿,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不由喃喃重复了一遍。
落了下风的少年利用她的迟疑,顺利躲开一记杀招,退后三步道:“你装什么傻?哑巴王与王守澄狼狈为奸、图谋不轨,我既是报仇,更是替天行道!”
晁灵云脑中杂念一闪,脸上瞬间没了血色:“不对,这不可能…”
少年一怔,忽然感觉到了不对,心中疑窦丛生:“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晁灵云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失言,只深深看着他,双唇紧闭不再开口。
少年不由垂下手臂,骇然生笑:“你说,哑巴王到底是骗了你,还是骗了我?”
趁着他放下短刀,分心说话的时机,晁灵云眼疾手快地冲上前,手起刀落,划断了少年的咽喉。
猩红的鲜血喷涌而出,少年软软倒在地上,晁灵云又利落地补上几刀,看着怨恨的光芒彻底从少年涣散的瞳仁中散去,在心中默然道:光王…他一定是深谋远虑才会如此布局,你既然看破了真相,那就带着真相下黄泉吧…

☆、第123章 巧宗
达到目的后,晁灵云一刻也不多留,在被路人凑上来围观之前,抽身隐入暮色四合的长街。
王宗实与吴青湘随后策马赶到,在看见尸身的第一眼便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个惊疑的眼神。
“来迟一步。”王宗实叹了一口气,不甘心道,“这是被人灭口了吧?”
吴青湘低下头查看尸体,皱着眉安慰他:“也不算太坏,有时候尸体招出来的东西,能比活人还要多。”
“也只好这样想了。”王宗实无奈地附和,同时听见背后传来一阵马蹄声,便转身回望,“光王到了。”
吴青湘也向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眨眼间赶到他们面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揭开兜鍪,露出一张神色冷漠的脸。
“殿下。”王宗实与吴青湘一同向李怡行礼,等他示下。
李怡低头打量着地上的尸体,眉头渐渐聚拢,冒出一句:“这人很眼熟。”
王宗实心中一动,立刻接话:“殿下放心,小人一定会彻查此人身份。”
李怡依旧双眉紧锁,又问:“可知是谁杀了他?”
“凶手的身份暂时不明,我们赶到时刺客已经被杀,凶手也不见踪影。”王宗实回答。
“还有一点,此人今日能够如此顺利地截杀刺客,不是熟知刺客的行踪,就是熟知殿下的。”吴青湘在一旁接话,又偏头看向四周围观的路人,道,“还有一阵子暮鼓才停歇,我先在附近走一走,向目击到凶手的人打探打探。”
李怡点点头,冷峻的目光移向王宗实,低声道:“交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