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到了这种悬心的时刻,一点点时间都会变得无比漫长,就在大家耐心耗尽,开始面面相觑、心底发慌时,卧房中忽然传出“哇”的一声大哭,众人顿时眉头一松,随着笑意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们快听这哭声,多洪亮啊,一定是个男孩!”眼看吉兆应验,逃过饿饭的宝珞雀跃不已,第一个开口夸赞。
王宗实深以为然,高兴得眼泛泪花,连声附和:“没错,没错,这下光王宅有了小嗣王,往后可要热闹多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满头大汗的女医才笑吟吟地走出来,向众人报平安:“孺人刚刚诞下麟儿,母子平安。”
“有劳娘子,孺人产后虚弱,还要辛苦娘子费心照料。”王宗实亲手奉上谢仪,吩咐仆从唤来一直在耳房中待命的乳母,迫不及待地命令她,“快进去将小嗣王抱出来,让大家好好看一看,手脚仔细些,可不许有闪失。”
乳母轻声细气地应下,走到卧房里,片刻后抱着一只襁褓小心翼翼地来到堂中,满脸喜色道:“小嗣王长得好俊俏。”
众人立刻兴奋地围上来,只见襁褓中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小脸,肤色通红,双眼紧闭,脸模子像极了李怡,虽然远没有白白胖胖的满月婴儿好看,但那漆黑的胎发、长长的睫毛、高而秀的鼻梁,都能看得出将来一定是个俊俏的郎君。
“呀,不怎么像灵云呢。”宝珞略带遗憾地评价,立刻被师父悄悄拿手肘撞了一下腰。
“瞧这小脸,和光王真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王宗实欣慰地感慨,擦着眼角道,“我去给光王报喜。”
说罢他辞别喜气洋洋的众人,一路小跑到李怡住的安正院,刚巧侍儿煎好太医开的汤药,正要进屋,王宗实将她叫住,从她手中端过药盅,进屋为李怡喂药。
太医守在床前,见王宗实来了,连忙起身相迎。王宗实将药盅放下,低声道:“有劳大人,方才孺人平安诞下小嗣王,小人放下了一半的心,现在总算可以一心一意地看护光王了。”
太医听闻喜讯,立刻道贺:“恭喜光王喜获麟儿。”
“但愿这喜事可以给宅子添添福气,让光王尽快转危为安。”王宗实用汤匙缓缓喂李怡进药,对太医道,“这里有小人伺候,大人不妨先去外厢稍事休息,在光王好转前,还要劳累大人呢。”
“不敢。”太医客气了一句,也觉得此刻身心俱疲,便领了王宗实的好意,去外厢休息。
待到太医离开后,王宗实盯着药盅里漆黑的汤药,却缓缓皱起眉,仿佛那药里的苦气都染上了他的脸。
“殿下,晁娘子为你生下了小嗣王,你快醒来看一看吧。”王宗实望着李怡,哀声叹气地说完,又想起他昏迷前临时决定要自己办的事,一颗心七上八下,进退维谷。
眼看着光王伤势恶化,难道自己还要按照他的交代,冒险将那个卑鄙小人引到府中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宝珞用的占卜方法叫“镜听”,在唐代很流行,即:怀里揣着镜子出门听到别人说的第一句话,根据话的内容来联系所要占卜事件的吉凶。

☆、第116章 母性
晁灵云一觉醒来,仍然觉得虚脱无力,浑身的骨头就跟散了架似的,尤其是刚生完孩子的下身,因为过度的用力与挤压,撕裂的痛感丝毫没减轻,并且从体内一阵阵地涌出黏稠的血水,浸湿了垫在身下的草木灰衬垫。
她转过头,看见照料自己的女医,嗓音沙哑地问:“我的孩子呢?”
“孩子就在隔壁厢房,由乳母照顾着呢,娘子放心。”
晁灵云心中一沉,当着女医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默默闭上眼睛,手指揪着身下的衬垫,任酸楚难言的滋味涨满了自己的心。
负责照料孩子的乳母是一早就物色好的,事先也给她相看过,是位很细心稳妥的娘子。
那时她早就从宝珞口中听说,亲王的子嗣都是由乳母喂养,心里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教条,非但不觉得难受,甚至还窃喜这么做不妨碍自己与李怡朝夕相处,倒也轻松省事。
然而经历过这一场粉身碎骨般的疼痛,她觉得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已经因为这疼痛真正连了心,如今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乳母抱走,让她的心好像被掏空了一块,疼痛又不舍。
她心里觉得委屈,偏偏李怡又身受重伤,她不但没法对他诉说,更加不好反悔,毕竟被这样体贴周到地照顾着,她还要添乱,岂不是成了没轻没重的混人?
晁灵云压抑着心中的难受,睁开双眼,问女医:“光王醒了没有?”
“还没有。”女医回答,从热在炉上的铫子里倒出一碗汤药放在床前,扶晁灵云半坐起来,“娘子请进药。”
晁灵云端起药碗,被那刺鼻的药气冲得直皱眉,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药?闻着就觉得苦。”
“这是利于恶露排出,收敛乳汁的药。”女医解释。
晁灵云立刻放下药碗,低声道:“我不想喝。”
女医察觉到她情绪低落,柔声问:“娘子为何不愿喝药?”
“哺育幼子,乃是人伦天性,我却把孩子丢给乳母喂养,自己喝药收敛乳汁,岂不是枉为人母?”
女医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自古女子头胎生育,年纪大都不足双十,容易乳汁不足,需要生到第二胎、第三胎的时候,方能乳汁丰沛。尤其是千金贵女,体格原本就不够强健,能喂饱孩子的就更少了,且不说皇家的金枝玉叶,就是家境宽裕的一般人家,谁忍心让刚出生的娇儿忍饥挨饿呢?”
晁灵云没法反驳女医的话,心里却还是不服气,低声道:“那头胎若是不哺乳,往后纵有第二胎、第三胎,还不是一样喂不了孩子?”
“只要有乳母在,生再多孩子都无妨,娘子不必担心。”女医一句话便将晁灵云堵了回去,告诫她,“娘子若不及时喝药,就会乳汁淤积造成肿痛,若是因此发热,很容易就会发展成大病。”
晁灵云看着碗里漆黑的汤药,心中仍然在犹豫。
“娘子,再耽误下去药就凉了,会影响药性。”女医微微皱起眉头,正色道,“娘子只纠结于哺乳之情,却不知母子情深,贵在教化,将来小嗣王开蒙读书,继位成家,样样都需要娘子以才德施教,这才是身为慈母的大德至道,娘子何苦拘泥于这一点口腹上的小节?”
女医锦心绣口,说的话句句在理,让晁灵云觉得自己处处不对,她心里像堵了一块大石头,忽然不想再听这些大道理,任性地将药碗一推,同时泪珠也夺眶而出:“我不想喝,你去叫王宗实来。”
女医退到一边,让侍儿收拾泼了一地的汤药,好意劝阻:“娘子正值产后虚弱,身上恶露又没排干净,最好不要见太多人。”
“不,我要见他。”晁灵云执意坚持,觉得此刻的自己在女医眼里,一定是个不可理喻的疯子,却控制不住地淌下眼泪。
女医拗不过她,只好让侍儿出去叫人。
不多时,王宗实匆匆赶到,他在路上听侍儿说了个大概,见了女医,立刻低声下气地抱歉:“孺人怕是因为牵挂着光王,才会烦躁易怒,还请娘子多担待。”
“无妨,”女医面容平静,不见喜怒,从容道,“妇人分娩本就是生死交关的大事,产后情绪多变并不鲜见,照顾的人更应该多些耐心,大人无需抱歉。”
王宗实连声道谢,走进卧房,看见帐中黯然垂泪的晁灵云,不禁吓了一跳,连忙劝慰:“娘子快快止泪,分娩之事大损气血,一定要好好休养,可不能这样愁眉不展,不停掉泪的,当心哭坏了眼睛。娘子唤小人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晁灵云不理会他的嘘寒问暖,突兀地开口:“我不要乳母。”
王宗实心中一惊,刚要反对,又顾虑着晁灵云的心情,于是委婉地反问:“不请乳母,岂不是要饿坏了小嗣王?”
“我能自己喂养孩子,不会饿坏他的。”晁灵云一脸坚决,寸步不让,“过去我在家乡也见过别人养孩子,刚生下来的孩子饿个两天,只喂点水,等母亲通了乳汁再喂也不妨事。”
“那是穷家小户的孩子,岂能和小嗣王相比?”王宗实苦口婆心地劝道,“高门大户,哪有不请乳母的道理,传出去不免惹人闲话。”
“我不管外人怎么说,我自己生的孩子,我就要自己养育。”晁灵云流着眼泪,咬牙坚持。
“那不如这样,我们折中一下可好?”王宗实察言观色,试探着说,“乳母我们就先留下,娘子舍不得小嗣王,就将他抱过来喂养,改日当娘子奶水不足时,就让乳母来房里喂饱了小嗣王再离开,这样既饿不着小嗣王,又成全了娘子初为人母的心,岂不是两全?”
晁灵云遂了心愿,终于收住眼泪,抽噎着问:“光王的伤怎么样了?”
“光王这次伤得很重,一时半刻也不见好转,”好容易哄好了晁灵云,王宗实怕她再掉泪,连忙道,“太医正在全力救治,娘子不必太担心。”
正说着,侍儿忽然来到门外通报:“大人,郑副使到了。”
“郑副使?”不等王宗实回答,晁灵云已经敏锐地猜出了来人的身份,盯住他问,“是不是郑注来了?这个人为什么会来?”

☆、第117章 疗伤
王宗实被晁灵云问住,尴尬地敷衍道:“郑注来这里,也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娘子不要误会。”
“他过来能为了什么事?”晁灵云灵光一闪,沉着脸问,“莫非他是来为光王疗伤的?”
“嗯…差不多吧…”王宗实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这是太医的意思?”晁灵云难以置信地睁大眼,怒道,“太医是疯了吗?请这种卑鄙小人来为光王诊治?回头是不是也要弄个人肉做药引?”
“娘子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王宗实连忙安抚晁灵云,往左右看了一眼,屏退侍儿,这才小声道出真相,“请郑注来,其实是光王的意思。”
“不可能,他一直昏迷着呢,怎么可能想出这么个馊主意?”
王宗实眼看瞒不过去,索性老实交代:“这是光王昏迷之前,临时想出的主意。”
“你是说,他在遇刺的那一刻,让你把郑注请到府中来?”晁灵云半信半疑地问,见王宗实点了头,又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光王想利用自己受伤的机会,将郑注引到府中,再定他一个‘救治不力、欺世盗名’之罪,先斩后奏。”王宗实回答。
晁灵云听了他的话,沉默了许久,才幽幽开口:“他在那种时候,还想着这些吗?”
王宗实知道她心里介意什么,连忙替李怡描补:“娘子千万别多心,光王自然是时时刻刻都挂念着娘子和小嗣王的。铲除郑注这件事,只是顺势而为。”
“生死关头,却拿自己的性命做这种事,这叫什么顺势而为?”晁灵云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淡淡地打发王宗实,“我这里没别的事了,劳烦你让乳母将孩子抱来给我,然后就去忙你自己的事吧。”
王宗实知道她心气难平,却无暇安抚,只好先走到房外吩咐侍儿,让乳母把小嗣王抱来,自己则马不停蹄地赶去见郑注。
晁灵云独自半躺在床榻上,想着昏迷中的李怡,想着正领着郑注入瓮的王宗实,忽然就有些心灰意冷——就算在遇刺中箭的时候,他还只顾为母亲报仇,情愿拿自己的性命设局,相比之下,为他痛彻心扉,幻想着摆脱颍王安稳生活的自己,还是太天真了。
她也许从没真正理解过生在皇家的人,就算为他吃过一次大亏,也还是没有学乖。
就在晁灵云失神之际,乳母抱着孩子来到房中,有些惶恐地向她请安。
晁灵云回过神,急切地伸出双手:“快把孩子给我。”
她从乳母手中接过孩子,等那小小的一团重量落入自己怀中,一颗没有着落的心才算彻底踏实下来。
这是她第一次仔细看清楚自己的孩子,沉睡中的婴儿是那么安静娇嫩,好像倾尽毕生来守护都不够。晁灵云睁大双眼,在他的小脸上寻找李怡和自己,心中柔情满溢,眼泪情不自禁又滑出眼眶。
瞧她千辛万苦,生了一个多么珍贵的宝贝呀!她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看了又看,笑了又笑,好半天之后抬起头,才发现乳母正安静地站在一旁,一双水汪汪的杏眼望着自己,目光里含着几分怯意。
晁灵云立刻意识到,自己之前的歇斯底里恐怕是吓到了她,于是和气地低声道:“你别怕,是我想念孩子,不是你不好。”
乳母不知道如何答话才妥当,只好局促而无声地笑笑。
“我知道你有三个儿子,最小的那个才刚刚满三个月。”晁灵云望着乳母,忍不住问,“你想不想他们?”
“回孺人的话,奴婢稚子尚幼,自然是极为想念的。”一提到自己的孩子,生性文静的乳母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脸上浮现出怜爱与自豪的光彩来,“只是为了供他们将来读书成材,也只能忍痛分离,委屈三郎少吃几口奶了。”
乳母这番话倒是和女医的论调不谋而合,反衬得自己好像真的很幼稚浅薄,晁灵云沉默下来,好一会儿才开口:“委屈你们母子了。”
“娘子折煞奴婢了,能做小嗣王的乳母,是奴婢阖家的荣光。”
另一厢,郑注由仆从领着走进光王宅,在客堂落座没多久,王宗实便快步进堂,笑着向他赔罪:“宅中诸事忙乱,小人来迟一步,还请大人恕罪。”
“这是哪的话,听说光王喜获麟儿,在下来得仓促,也没备下贺礼,所幸在下手头刚制好一批辟邪香囊,此物挂在帐中驱除邪气是最合适不过的,今日觍颜将这份薄礼送给小郎君,还望笑纳。”郑注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方锦盒,毕恭毕敬地用双手呈给王宗实。
“大人太客气了。”王宗实接过香囊,连声道谢,心中暗想这人果然如传言所说,是个溜须拍马的高手,当下提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小心与他周旋,“今日在下请大人前来,是因为听闻大人有妙手回春的神术,大人想必已经知道,光王如今身受重伤,药石无灵,连太医都束手无策,万望大人大发慈悲,施术救人。”
“实不相瞒,自从在下听说光王遇刺,心中真是万分的焦急,只是在下那一点上不得台面的医术,哪里敢在太医面前卖弄?”郑注说这话时,脸上满是真诚到夸张的愁容,就好像受伤的不是李怡,而是自己的亲爹一般,“承蒙光王不弃,看得起在下这一点浅学,在下就少不得斗胆造次了。”
“多谢大人,”王宗实感恩戴德地行了一个大礼,为郑注引路,“请大人随小人前往安正院,为光王诊治。”
“请。”郑注立刻躬身相让,与王宗实一同前往安正院。
此刻安正院内外,潜伏着马元贽的一队亲兵,全副武装的武士蓄势待发,只等着王宗实一声令下,便动手将奸贼擒住,剁成肉酱。
郑注一路与王宗实有说有笑,毫无戒备地走入包围圈,浑然不知自己死期将至。
王宗实装腔作势地与他谈笑,正盘算着何时对他下手,哪知二人刚走进安正院的中庭,就看见太医神色慌张地跑出来,望着王宗实颤声大喊:“大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第118章 丹药
王宗实看着太医惊慌失措的模样,心中顿时生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忙问:“出了什么事?”
“光王高热不退,下官一直在用冷水为他降温,哪知刚刚光王忽然开始四肢抽搐,牙关也咬得死紧,连续命的丹药都喂不进去。”
王宗实听了太医的话,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不要说什么锄奸的计划,就是三魂七魄都要飞到天外,当下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千钧一发之际,太医忽然看见站在王宗实身旁的郑注,深知此人一向有些偏门的本事,连忙将他当成救命稻草,开口相求:“郑大人,你快进去看看吧。”
“是,事态紧急,在下就失礼了。”郑注向太医拱拱手,跟着他快步进入李怡的寝室。
此刻寝室中另有一位太医,正试图为李怡施针,帮他按住李怡手脚的侍儿已经泪流满面,唬成一团。进门的郑注见状,立刻高呼了一声:“使不得!”
太医动作一顿,手中的银针悬在半空,扭头认出是他,忙问:“郑大人有何指教?”
“光王一直高热不退,才会引发惊厥,若是贸然施针导致阳气大泄,今后要花好些年的工夫才能养回来,反倒得不偿失。”郑注走上前,指挥两名太医按住李怡的四肢,自己问侍儿要来一只筷子,极富技巧地撬开李怡的牙关,喂了他一粒自己特制的丹药。
王宗实盯着郑注一气呵成的动作,警惕地问:“这是什么药?”
“这是主要用牛黄、麝香做的丹药,是在下的独门秘方,用于解毒清热,极有效验。”郑注解释。
“大人这丹药可是贵府特制的‘三清丸’?下官曾经听人谈起过。”太医顿时眼睛一亮。
“正是此药。”郑注点头承认,又道,“可惜今日来得匆忙,这丹药还是带得太少,等在下回府之后,再派人送些来。”
说话间,李怡面部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僵直的四肢也松软下来,虽然人还未醒转,却显然已经挺过了凶险的一关。
“多谢郑大人出手相救。”王宗实一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嘴上道谢,心里却直打鼓——如果光王还等着这厮的丹药救命,今日还要不要按照计划锄奸?
更何况,他们才刚刚受人恩惠,立刻就动手杀人,总觉得怪不道义的?王宗实看着郑注,转念又想——此人狡如野狐,万一这“三清丸”只是他用来脱身的伎俩呢?
还是不如当机立断,就地杀了这人,回头再去他府上搜检,大不了带上太医仔细甄别,未必就找不出那“三清丸”来。
思来想去,还是当以大义为重,此人该杀!王宗实不再犹豫,耐心地等着郑注替李怡搭完脉,便以商榷用药为名,客客气气地将他往外引:“大人,有几味药光王一贯是忌用的,为了方便大人开方子,还请大人借一步说话。”
郑注不疑有他,跟着王宗实往外走。
几步之遥,暗藏杀机。眼看着堂外明亮的光线已然在望,即将图穷匕见的时刻,王宗实挂在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猛提起一口气,刚准备大声呐喊“动手”,忽然一名仆从慌慌张张地跑进庭院,望着王宗实喊:“大人,颍王来了!”
王宗实瞬间大喘了一口气,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数,不得不中断计划,瞪着眼虚张声势:“蠢材,颍王前来探望,你先将人请到客堂里好好招待便是,慌里慌张地跑过来做什么?没见我与郑大人正忙着么!”
“大人,颍王不耐烦在客堂里等候,已经往这边过来了。”仆从上气不接下气地解释。
王宗实心中一沉,还没来得及接话,便听见一串爽朗的笑声,如其人一般嚣张任性地飘进了安正院。
王宗实的一张脸顿时拉得老长,脸色阴沉得只差滴水,郑注站在一旁看着,嘴角悄悄溢出一丝笑来。
须臾,只见一身猎装的李瀍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亲随,大步流星地走到庭院中央,望着他们笑道:“王内侍,我来看看光叔,他的伤可有起色了?呀,想不到郑大人也在。”
一见到炙手可热的颍王李瀍,郑注连忙弯腰行了个大礼,用春雨般滋润的嗓子叙礼:“下官拜见颍王殿下。”
“免礼。”李瀍打量着郑注,笑着问,“郑大人也是来探望光叔的?”
郑注与李瀍对视了一眼,见到他眼底的笑意,立刻报以会心的一笑:“回禀殿下,下官是因为略通一点粗浅的医术,承蒙王大人抬爱,才将下官唤来为光王看诊。”
“郑大人太谦虚了,你的高明医术,连本王都早有耳闻。”
郑注立刻诚惶诚恐道:“殿下谬赞。”
李瀍笑笑,开门见山地问:“郑大人替我光叔看过没有?”
“回禀殿下,下官刚为光王号过脉。”
“哦?”李瀍眼神一动,问,“结果如何?多久能治好?”
“殿下这就有些为难下官了。”郑注连忙低头,谦逊道,“论医术,下官岂能与太医们相比?不过是送些丹药,再班门弄斧写张方子,供太医们看一眼罢了。”
“哈哈,郑大人真会说话。”李瀍失笑,缓缓踱步走到郑注面前,“近来本王的身体也颇为不爽,不如待本王进去探视过光叔之后,大人也替本王号一号脉?”
“承蒙殿下不弃,下官定当倾尽所学。”
“很好。”李瀍点点头,径自往寝室中去了,只留下一队亲随在庭院中待命,十八般武器寒光凛凛,一副戒备森严的状态。
眼看着李瀍直闯寝室,王宗实哪敢不进去陪着,只好丢下郑注跟了过去。
郑注独自站在堂前,一双精光内敛的眼睛扫过李瀍的亲随,又瞥了一眼庭院深处那些鸦雀无声的视线死角,一直紧绷的精神终于渐渐放松。
正火烧眉毛的时候,颍王就来了,真是老天保佑。
片刻之后,李瀍悠然负手而出,斜睨着郑注,挑起半边眉毛:“大人若是愿意为本王治病,就随我往府中走一趟?”
“下官遵命。”郑注当即辞别了太医与王宗实,由李瀍的人马护卫着离开光王宅,在进入颍王宅后,立刻就地向李瀍一跪,感激道,“郑某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第119章 媾和
李瀍低头瞧着郑注,笑道:“本王只当大人没有发觉呢,快起来吧。”
郑注又再三谢过,才起身走到李瀍身旁,低着头笑微微道:“下官不敢隐瞒殿下,今日王内侍以光王病重为由,将下官请到光王宅时,下官就知道自己此行危机重重,毕竟下官曾因为某些缘故,得罪了光王。”
李瀍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地问:“拿人肉做药引子,真的有效吗?”
“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了殿下,这种药引就与咒禁、祝由之术一样,很多时候医的就是个心病。”郑注笑着回答,“太皇太后自从用了下官的药,可有一阵子没犯过头疼了。只是下官哪里会知道,被太皇太后挑中的人竟是郑太妃呢?”
李瀍笑笑,迈步向客堂走去,郑注连忙机警地跟上。
“不瞒郑大人讲,本王可一直留心着你呢。”李瀍走进客堂,与郑注一同落座,向他缓缓伸出一只手,意味深长道,“大人可千万不要让本王失望。”
郑注诚惶诚恐地接过李瀍的手,轻轻放在脉枕上,开始仔细为他搭脉:“殿下放心,虽然外界对下官有种种误解,但下官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郑注从来都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
“很好。”李瀍点头赞许。
郑注笑着低下头,两指搭住李瀍的脉门,凝神沉思了许久,才缓缓抬起头。
李瀍见他终于有了动静,忙问:“本王生的到底是什么病?”
“殿下的脉象沉稳有力,应无大恙,估计是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有些火燥伤神罢了。回头下官给殿下开一副调养的方子,殿下不妨先服用一阵子再看看。”
“大人这说法,和太医的差不多,”李瀍皱起眉头,烦躁地说,“但本王的确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出了问题,有时候会突然觉得无力,有时候又会从骨子里生出一股隐隐的酸痛来。”
“殿下稍安勿躁,下官的说法虽与太医的差不多,可下官开的药方,却未必与太医的一样。”郑注自信地笑道。
李瀍见他说得极有把握,不由松开眉头,打趣道:“莫非我这也是心病?得弄个人给我做药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