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宗实毕恭毕敬地应道,目送李怡翻身上马,先行离开。
就在李怡一行围着尸身说话时,晁灵云已经顺着长街回到十六王宅,翻墙潜入了光王宅。
生了孩子身手还那么灵活,真是宝刀未老啊…她沾沾自喜地从窗牖跃入寝室,换下身上的男装,在解开濡湿的束胸时,不由脸色一红。
先前只顾着为十三郎报仇雪恨,没留神胸口已经胀得又痛又痒,她赶紧换好裙裳,轻拢发鬓,装作闷头睡了一大觉的模样,走出寝室去找温儿。
此时乳母正抱着温儿在西厢房里歇着,见晁灵云来了,立刻起身迎接:“娘子睡醒了?”
“嗯,”晁灵云含糊地应着,贪恋地看着在乳母怀中熟睡的温儿,想将他抱过来,“温儿是不是该喂奶了?”
“先前小郎君饿得不停哭闹,奴婢没敢打扰娘子,便擅自喂了小郎君,现在他才刚刚睡着。”乳母轻声回答,神色间满是为难。
“这样啊…”晁灵云讪讪地缩回手,遗憾道,“既然已经喂过奶,那就算了,让他好好睡吧。”
说罢她又看了一会儿孩子,才退出厢房,回到寝室,却被胸脯里满胀的痛痒困扰得坐立不安。
真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这种事呀,她烦闷地按按胸口,洇湿的感觉立刻透过里衣,吓得她被火烫了似的缩回手。
“真麻烦…”她懊恼地咕哝,打开衣箱找衣服,忽略了寝室外传来的一串脚步声。
“灵云。”李怡走进寝室,看见晁灵云半个身子埋进衣箱里,不觉失笑,“在找什么?”
晁灵云心中一惊,慌忙抽出一叠衣物,将自己刚换下的男装更往衣箱深处压了压,心虚笑道:“我身上弄脏了,换件衣裳。”
李怡走到她身旁,再自然不过地说了一句:“我来帮你。”
他的本意是替她挑一挑衣裳的颜色搭配,这本是张敞画眉一类的闺中乐趣,不料却被她心虚地误会,连声道:“不用不用,太羞人了…”
她闪闪躲躲的眼神和醉桃花一样的脸色,立刻让李怡起了疑心,于是一双锐眼往她身上来回一扫,便发现了端倪。
李怡目光一黯,喉咙顿时一阵发干,沙哑着嗓子问:“你怎么…温儿呢?”
晁灵云瞄了他一眼,被他炽热的眼神烫到,不由侧过身子躲开他的视线。唉,果然一点事都瞒不过他,她羞恼地回答:“温儿睡着了,小孩子嘛,哪能次次都赶巧…”
李怡垂下眼皮,半掩着眸中狡黠,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这样才好,巧宗儿被我赶上了。”
晁灵云瞪了他一眼,胡乱从衣箱里拽了件衣裳,便要往屏风后闪。
李怡不由分说地拉住她,笑着将她往帐中拽:“都说了,我来帮你。”
晁灵云不由发出一声惊喘,架不住李怡的纠缠,半推半就间,又是一番鸾帐摇动,被翻红浪。
才杀人,又云雨,双重的疲惫让晁灵云不堪负荷,事后睡了个天昏地暗。
等到她一觉养足了精神,再睁开眼时,才惊觉天色早已暗沉。此刻寝室里一灯如豆,只有李怡穿着中衣坐在案前看书,灯火暖黄色的光晕匀匀染在他脸上,让他看上去分外淡漠沉静,哪里有半点傍晚那会儿的风流孟浪?
晁灵云痴痴看着李怡专注的面容,情到深处,蜜水在心中淌成河流,潺潺流淌,却又在藏着暗礁的地方打了旋涡。
那灰衣少年临死前说的话,在这静谧时刻犹如一抹不散的阴魂,在她心头幽幽浮现。
十三郎真的和王守澄有往来吗?还是他在谋划着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
为何她明明与他朝夕相处,却又对他知之甚少呢?
晁灵云蜷缩在被窝里凝视着李怡,忍不出发出一声叹息。轻轻的叹息声在寂静的寝室里格外清晰,李怡抬起头,目光对上晁灵云黑白分明的双眼,脸上不觉浮起温柔的笑容:“睡醒了?饿不饿?我给你备着饭菜和补汤呢。”
“饿。”晁灵云老老实实地回答,娇慵无力地坐起来,望着李怡问,“十三郎,你在看什么?”
李怡放下书卷,唤来侍儿为晁灵云张罗晚膳,等侍儿离开后才走到她身边坐下,一边帮她穿衣,一边回答:“我在看茗茶的账册,这一笔进账,今年要派上大用场。”

☆、第124章 同心
晁灵云的心猛地一跳,意识到李怡这是在对自己透露一件大事。
然而时至今日,比起他要做什么,她更担心的是他的安危。
“十三郎,”她一开口便语塞,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最后只能含糊冒出一句,“你的伤才刚好不久…”
“你不必替我担心,”李怡为晁灵云简单拢了个发髻,牵着她的手道,“跟我来。”
晁灵云跟着李怡走到书案前,陪他坐下,看着他将账本光明正大地摊在自己眼前,坦言道:“时局可不等人,去年冬天我受伤以来,郑注不但与颍王结交,更通过他的引荐入宫行医,讨得了圣上的欢心。我若再犹豫不决,只怕会彻底失去机会。”
提起郑注入宫为天子治病一事,晁灵云的眉宇间不觉添了一抹忧愁:“圣上正当盛年,怎么会突然中风呢?”
“这是祖辈传下来的痼疾,不少皇室儿郎都患有此病。”李怡平静地回答,“郑注得宠,王守澄如日中天,朝中奸佞当道,恐怕变数很快就会到来。时间宝贵,我也不想再等了,灵云,这一次,你可愿陪在我身边?”
说罢他握住晁灵云的一只手,琥珀色的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脉脉之中满含期盼。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晁灵云嗓音干涩地回答,从李怡掌心传来的温暖一路烧进她心里,让她鼻尖微微冒汗。
“我就知道。”李怡因为她给的答案,笑得幸福而圆满。
他喜悦的情绪也感染了晁灵云,让她稍稍放下心头重负,娇声低语:“十三郎既然要我陪,那以后不管去哪里,你都带上我吧。”
说到底,她还是很介意白天吴青湘看自己时流露出的那种眼神。
她的话让李怡一愣,不觉皱起眉头,微微苦笑:“我所期望的要你陪,不是要与你形影不离的意思,更何况,温儿也离不开你。”
晁灵云唯一的担忧被他一语戳中,顿时也有些左右为难:“我唯一舍不得的就是温儿。”
这时侍儿恰好来到房中摆饭,精致的珍馐美馔摆满一桌,都是王宗实为了给李怡与晁灵云补身体,特意细心安排的。
晁灵云顺势安静下来,与李怡一同用膳,她用一顿饭的工夫理清了思路、想好了措辞,直到侍儿撤膳告退后,才缓缓开口:“十三郎,随你说我对孩子狠心也好,说我人心不足也罢,我总觉得只有陪着你在外头出生入死,才算不枉我们俩夫妻一场。”
“胡闹!”李怡轻斥了她一句,板着脸道,“都已经是当娘的人了,怎能还如此意气用事?”
晁灵云目光深深地注视着李怡,终是按捺不住,向他袒露心声:“十三郎,我不想你在外拼搏时,我只能在家抱着孩子枯等…而吴娘子她却能与你共经患难。”
“你介意她?”李怡感到很意外,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对外承认自己有嫉妒心和占有欲,是一件有点难堪的事,晁灵云也不能例外。她咬着嘴唇,低声道:“你很倚重她。”
“她是可用之人,也有可用之处,一切仅此而已。”李怡为晁灵云倒了一碗茶,认真地纠正她,“生儿育女,方是夫妻。”
晁灵云双颊发热,捧起茶碗,低声道:“若无风无浪,我便安居金屋,为你生儿育女;若风雨到来,我只愿与你沐风栉雨,共同进退。”
李怡瞬间沉默下来,凝视着灯照下晁灵云沉静的脸庞,心中涨满了无法言说的情愫,许久之后才沙哑开口:“好,你既然决心已定,那就跟着我吧。我会让你在我身边,看清楚我要走的路。”
春夜月下,万物萌动,一片宁和的光王宅中,却有一个对着孤灯枯坐的不眠人。
受伤的胸口敷了药膏仍在隐隐作痛,吴青湘捂着心口,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等来报信的侍儿,告诉自己光王终于有了空闲,可以让她前往安正院相见。
从回府到现在,她一直没有机会告诉李怡,自己向路人打探到了什么,只因为侍儿一句“光王正与晁娘子在一起”,她便吃了闭门羹。
吴青湘蹙眉沉思,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心中缓缓成型,让她唇角漾出一丝冷笑——杀死刺客的人身材瘦小,面若好女,使用一把弯刀,真是越想越像一个人呢。
自己为李怡甘愿付出一切,却得不到一点眷顾,没道理一个对他怀有异心的人,却占尽了他的独宠。
捂着心口的手猛然揪紧衣襟,吴青湘眼眶发红,一想到明日又要去国舅府见萧洪,一股血腥气便直奔喉头,她将牙关咬得死紧,才硬生生咽下翻涌的气血。
转天申时,吴青湘如约来到国舅府,像一尊木像般杵在萧洪面前,不怒不悲,不言不语。
萧洪知道她是故意摆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来敷衍自己,也不着恼,径自笑着问:“听说昨日光王逮着了刺客,将人就地正-法了?”
吴青湘眼观鼻,鼻观心,连眉毛都没抬一下。
萧洪讪讪地闭了嘴,索性直接动手,撩开她的衣襟,不料却看见一大片刺目的淤青,他脸色一变,心惊肉跳地问:“你受伤了?怎么受的伤?”说着他又轻轻抚弄着那片淤青,关切地问:“疼得厉害吗?抹过药了没有?”
胸口肌肤传来一阵酥麻刺痒,吴青湘皱着眉头拨开他的手,不耐烦地催促:“你想做什么就直接做,别婆婆妈妈的。”
萧洪看着她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觉得这女人真是不识好人心,也有点气恨:“我想做什么都行?那我想关心一下你呢?”
吴青湘斜睨着他,嘿然冷笑。
萧洪忽然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就好像当初自己亲手打的死结,到最后不但把他给绕了进去,还勒住了他的脖子。
“我知道你恨我。”他抬眼盯着吴青湘,清楚死结已经解不开,干脆便丢开了手,“近来新茶上市,光王想必很忙吧?”
“我没想违抗你,你也犯不着拿这事提醒我。”吴青湘冷冷回答,直接上床躺下,两眼木然望着帐顶。
萧洪跟着她上床,却什么也没做,只是死盯着她看了半晌,冷不丁开口:“如果没有光王,你的眼睛里是不是就能有我了?”

☆、第125章 铁佛
吴青湘心中一惊,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瞧你吓的,我又没想做什么。”萧洪欺身而上,压着吴青湘又是各种摆布,像把她丢进米舂般捣弄、碾压,却越使力越不知餍足。
欲壑难填,他盯着身下一直侧着脸,漠然无视自己的女人,鬼使神差地问:“不管你愿不愿意,我们都已经是这样的关系了。你到底要怎样,才肯跟着我?”
吴青湘依旧沉默,连一个正眼都不肯给他,只有唇角挑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她的冷漠让萧洪心头窜起一簇火苗,一边凶狠耸身,一边不忿道:“我哪里比他差?我前日刚升了左金吾卫大将军,这可是个、有实权的位子,将来只会更好!”
他终于说出一直想对吴青湘卖弄的话,却让她直接闭上了眼睛。一股深深的受挫感让萧洪妒火陡炽,对身下玉体越发恣意施为,存心要将那冰霜抟成的人给焐化了,久而久之,身下传来濡湿的感觉,他脱口冒出一句:“你有感觉了?”
吴青湘咬着牙,汗津津的额角上青筋浮凸,偏生萧洪一改狠戾,对她使尽温存手段,肉身因为不可抗拒的欢愉堕落到更深一层的炼狱,她不由半睁开眼睛,目光中流泻出一股自暴自弃的绝望。她不甘心被萧洪征服,双拳死死紧握,牙关却禁不住逸出一丝又一丝的呻吟,肢体纠缠到最极致,从来不会失控的意识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就是这一刹那的失察,萧洪已经瘫在她身上,带着宣泄后的舒畅,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吴青湘回过神,飞快坐起身抽了萧洪一记耳光,气得说不出话来。
萧洪揉揉自己的脸,笑得全无愧色:“认命吧,你迟早是我的人。”
。。。。。。
转天又是一个晴好的春日,晁灵云跟着李怡一同造访荐福寺,在走进禅房看到赵缜时,即便心中早有准备,心里还是别扭了一下。
赵缜瞥了她一眼,倒是神色自若,与他们寒暄了两句,便开始谈正事。
身为陪客,晁灵云几乎无话可说,她听着李怡与赵缜亲密无间的交谈,内心并没有多少被他们当成自己人的欣喜,反而控制不住地想起那包差点断送她性命的紫笋茶——当初他们放自己这枚棋子入局时,是不是也像此刻这般默契交谈,会心一笑,便定夺了她的生死?
晁灵云及时勒住奔向歧途的思绪,稳住心神,便听见赵缜道:“殿下先往各地冶铁坊部署下去,这头一批家伙,暂时还动不着长安寺中的大佛。”
晁灵云听他这话说的古怪,不禁留神细听,待到弄清楚了这其中的门道,便渐渐变了脸色。
密谈结束后,赵缜先行离开,李怡看着晁灵云苍白的脸,笑着开口:“吓着了?”
晁灵云飞快地摇摇头,望着他,又迟疑地点了点头:“我一直以为,你经营茶行只是为了敛财。”
“钱财如流水,总要有个去处。”李怡的唇角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我赚的钱不便在王宅中露白,要买的东西更不能见光,就只能托寺院替我存着了。”
原来当今天下佛寺无数,而饮茶的需求以僧侣为最,加上除官茶之外,茶叶也允许民间私卖,李怡与赵缜便利用佛寺瞒天过海。
每年春季,赵缜的商船往返江淮收购大量私茶,出售给各地佛寺,所得钱帛又有八成用于铸造铁佛,由李怡巧拟名目,布施给佛寺保存,而在必要时刻,这些铁佛就会被送回冶炼坊,铸造成各种兵器。
佛寺拥有大片肥沃田地,又有善男信女的香火供奉,加上被免除了赋税徭役,自然能累积出巨额的财富。正是靠了这笔大财,才将李怡的私茶顺利变成了金银与兵器储备。
缜密的计划环环相扣,令晁灵云都忍不住暗暗惊叹。
只是弄清了来龙去脉,有一个疑点她仍不明白:“十三郎,我唯独一点想不通,你是怎么能够让长安诸寺的方丈都对你俯首听命的呢?”
李怡言简意赅地回答:“左右街大功德使,曾兼任光王傅。”
左右街大功德使正是掌管僧尼度牒和功役的官员,晁灵云恍然大悟:“我一直不曾见过你的王府官,还以为府中没有设光王傅呢。”
“曾经有过,后来裁撤了。”李怡一语带过。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让晁灵云心中百转千回——功德使本就是资望不高的官职,被委任为光王傅,还能在后期被裁撤,可见李怡在亲王中是多么地不受重视,然而就是这样的劣势,他依旧能剑走偏锋,打通一条遍布京城、网罗天下的生财之道,这样的一个人,若授之以帝王之术,定将成为一代英主。
晁灵云凝视着李怡,眼睫细细颤动,心底涌过一阵复一阵的惊惶:“十三郎,我有点害怕。”
李怡知道晁灵云在害怕什么,握住她发凉的手,低声道:“是我的错,不能给你最好的,却要你陪我涉险。”
“我愿意陪你。”
哪怕万劫不复。
晁灵云紧紧回握住李怡的手,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十三郎,带我去看看你藏的铁佛吧。”
李怡深深地看着晁灵云,指尖按在她手掌薄薄的刀茧上,心中不断回响着吴青湘昨晚对他说过的话:“据目击者称,杀死刺客的人使用一柄弯刀,身量娇小,相貌秀美,极有可能是一名女子。殿下,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赌徒,只愿做有把握的事,然而这次他却想赌一把,哪怕会因此输掉身家性命。
决定孤注一掷的那一刻,他露出一丝温柔的笑,牵着晁灵云的手,柔声道:“好,你跟我来。”
于是一刻钟后,晁灵云置身于荐福寺的一座仓库中,当李怡点亮仓库墙壁上的蜡烛,数列姿态各异、栩栩如生的佛像瞬间显形,从幽暗处一路排列到她眼前。
她站在一座两丈高的千手观音之下,抬头仰望,感受着渺小的自己被观音像庞然的阴影吞没,不禁深深倒吸了一口凉气——此刻映入她眼底的,既是慈悲的神佛,也是肃杀的利刃。

☆、第126章 迷津
转眼到了樱桃毕罗上市的时节,晁灵云闻香而动,偶尔也抛开诸多烦恼,来到绛真宅中偷闲半日,大啖毕罗。
少不得要献一献殷勤的张大郎准时拎着毕罗登门,在客堂里投下一片人高马大的身影,眯眼欣赏着绛真大快朵颐的吃相,随口道:“我明日要去善和里,为郑判官操办春宴的酒馔。”
晁灵云心中一动,从毕罗上抬起头,佯装好奇地打听:“郑注要办春宴?郎君可知他要请些什么人?”
自从去年郑注入宫为天子治好了中风之症,他便被擢升为右神策判官,一时风头无两。
“听说此人近来结交了不少浪子游侠、方镇将吏,这春宴请的就是他们。”张大郎回答晁灵云,又与绛真对视,说道,“那三王子你可还记得?他竟也被招徕了去。我那间小小的食肆,不知怎么就传进了郑判官的耳朵里,他既开了口,我又哪里敢不去?”
绛真听了这话不由蹙眉,提醒道:“你去那人府上,可要小心应酬,别被有心人拿住话柄。”
“你放心,我定会谨慎行事。”张大郎答应。
晁灵云不便多言,耐心地等到张大郎去厨房张罗晚膳,才对绛真道:“郑注敢大肆结交这些人,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绛真轻轻皱起眉,对晁灵云摇了摇头,提醒道:“他与颍王走得也很近。”
晁灵云微微一怔,随即苦笑道:“我知道颍王看重他,所以也只能这样发发牢骚。阿姊,我明白你是为我好,可我的一颗心早已给了光王,我不想瞒你,也不想瞒着大人…”
“灵云,”绛真低喝一声,打断她的话,“你千万别做傻事,这里头的利害,我对你说了多少遍,你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阿姊,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颍王将我送到光王身边,也许他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晁灵云不甘心地望着绛真,央求,“阿姊帮帮我吧,只要颍王愿意放过我,我可以为他做其他任何事。”
“其实说到底,你就不该把真心给一个局中人,可惜现在说什么都迟了。”绛真看着倔强的晁灵云,最终还是无奈地拥住她,眼中充满忧惧,“你若真的主意已定,我就替你想想办法…”
然而但凡心机深沉的人,对人都不会有信任,对女子的眷宠,也永远代替不了对权势的渴慕。她是真的担心自己这妹妹,将来会得不偿失吃了大亏。
这一晚晁灵云回到光王宅,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只要想到郑注府中的春宴,还有与郑注交好的颍王,思绪便如游丝般浮在半空,烦躁不安。
自从嫁给李怡,她就好像被放逐到了桃花源,说起来有子万事足,枕边人又知冷知热,她心里不该再有什么不称意。可另一方面,她却觉得自己已被身边人远远抛开,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要做的事,统统毫无进展,一事无成。
她既没法为头领伸冤、为漳王昭雪;也不想因为替颍王卖命,而背叛李怡;偏偏身上又背负着颍王带来的枷锁,让她做不到安心相夫教子,全心全意陪李怡披荆斩棘,去开创他的路。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夜半敞怀喂饱了温儿,乳母抱着婴儿离开,晁灵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悄悄叹了几声气,睡在她身旁的李怡便睁开了眼睛,横臂揽住她的腰,低声问:“有心事?”
晁灵云蜷缩在李怡怀中,手指有意无意地拨弄着他的衣襟,小声道:“今日与阿姊小聚半日,心中既觉得畅快,又有些不足,明日我想去教坊看望师父和师姊,可以吗?”
“我以为你在烦什么,原来是在想这个。”李怡抬手轻掠她蓬松的鬓发,在她耳畔笑道,“去吧,每到春季你师父最是忙碌,既然教坊就在左近,你随时可以过去探望。”
晁灵云的心情这才好转,笑着亲了亲李怡作为答谢,窝在他怀中合眼入睡。
转天一早,晁灵云便动身前往教坊,生怕错过了时辰,师父和宝珞都要出门献艺。
这结果便是元真娘子睡眼惺忪地醒来时,第一眼便看见了端着朝食进门的晁灵云。
“呀,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元真娘子顿时眉开眼笑。
“自然是春风,每到花开时节,弟子便格外想念师父。”晁灵云笑着回答。
元真娘子就着侍儿端来的水盆洗脸,听了她的话,开怀笑道:“这光王宅的水米是有多养人,让你这张小嘴越来越甜。”
晁灵云坐在一旁的坐榻上,看着元真娘子梳洗妆扮,一时心头恍惚,仿佛回到了过去在教坊学艺的那段时光。
然而她心底清楚,昔日舞筵上那五光十色的丽影盛景,已注定离自己远去。晁灵云一想到自己眼下的现状,不由怅然若失,鼻子一阵发酸,眼底便隐隐有了泪光。
这时元真娘子恰好转过头来看她,发现她神色沮丧、泫然欲泣,诧异地瞪大眼睛:“怎么我才一会儿没留神,你就一副要哭的样子?你不会是受了委屈才来的吧?是不是光王他对你不好?”
晁灵云连忙摇摇头,抬手拭了一下湿润的眼角,赧然回答:“光王对弟子很好,师父千万别误会。不过弟子心头的确有些迷惘,才来见师父。”
“你有心事。”元真笃定地判断,放下篦子,对晁灵云道,“有心事不妨和我说说,兴许我可以替你排解排解。”
晁灵云听着师父从容而关切的语气,尽管知道自己没法对她坦白,心中却还是暖意融融:“师父,弟子近来总觉得心头茫然,明明有好多事情想做,却每天原地打转,浑浑噩噩,最后一件都做不成。”
“你这是三心二意。”元真板起脸,告诫自己的弟子,“人虽有两只脚,一次却只能走一条道,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想不通吗?”
这大道至简,成就了元真娘子,却困住了晁灵云:“师父,弟子明白自己必须做出选择,可就是不知道该走哪一条路。”
“不知道吗?那就走你认为最苦最难的那一条。”元真回答,一双慧眼仿佛看透了晁灵云,坚定有力地说,“因为那一定是你心里最想走的路。”

☆、第127章 告密
浓雾般的迷障被一语点破,晁灵云双眼异常明亮,望着元真粲齿而笑:“多谢师父解惑,弟子一定遵从内心,走自己最想走的路。”
丝绳提玉壶,金盘脍鲤鱼,位于善和里的郑注宅邸,春宴正到了气氛最热烈的时刻。
张大郎指挥着四名童仆,将刚刚烤好的全羊放进硕大的漆盘,合力抬往设宴的客堂。一群清俊的儿郎一路走过雕梁画栋、飞庑复壁的宅院,沿途忽然嗅见一阵香风迎面而来,就看见一群身穿红罗裙,蒙着面纱的舞姬从他们眼前翩然走过。
“姊姊们好香!”唇边刚冒出一层青色茸毛的臭小子大胆起哄,逗笑了跟在他们身后的张大郎。
“太狂生…”舞姬们羞恼地娇嗔,却是顾眄横波,媚眼如丝。
春天真是到了啊…张大郎轻轻捻了一下胡须,忽然有点想念他的宝贝绛真,恍神间眼一花,感觉自己在舞姬中看到了一对很眼熟的眉眼。
晁孺人?他心中一惊,想再定睛细看,身姿轻盈的舞姬们却已袅娜走远。
客堂里正是一片沸反盈天的喧闹画面,酒酣耳热的狂徒们或手舞足蹈,或烂醉如泥,无不露出一副忘形的醉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