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事,朕曾在八月下诏,让宅中诸王出阁,去各地紧、望州做刺史,然而此事久议不决,至今未能有一位亲王得以授职离京。”李昂见晁灵云面露讶异之色,笑着对她解释,“以光叔的年纪和辈分来说,出阁再适合不过,奈何朕旁敲侧击,他却始终不肯对朕表露态度。朕就是想问问你,他可有私下对你透露过什么想法?”
李昂的问题实在难住了晁灵云,她不知道李昂这番话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生怕自己说错了一句话,却又不能不答,思索片刻,决定挑最稳妥的话来说:“陛下,光王与妾身相处的时候,虽在闺闱之中,依然沉默寡言,就是甜言蜜语都没有两句,更何况是这等大事呢?”
李昂闻言一怔,随即失笑:“朕这个光叔,真是惜字如金。既然如此,朕不妨先告诉你,朕有意让他做第一个出阁的亲王,以便顺利推行这条诏令。上个月他无端遇刺,朕这个意思一是为了抚恤他,二也是对宵小之辈的威慑。”
晁灵云听了李昂的话,连忙下拜谢恩:“光王能得陛下如此关怀厚待,妾身诚惶诚恐,感激不尽。”
“不必多礼,你身子不方便。”李昂示意晁灵云平身,“这消息你回去以后可以对他说,不方便开口也无妨,诏书很快就会下达。”
晁灵云连忙又谢了几句,李昂刚从群臣宴下来,忙着进殿去见三宫太后,于是径自移驾,任她自便。
晁灵云紧绷的精神顿时松懈下来,这才有余裕咀嚼天子告诉自己的消息,一颗心却随着深思,越发不安。
圣上这是诏令推行不力,有意要拿李怡试水的意思,表面看是皇恩浩荡,实则是拿李怡做了出头鸟,弄得不好,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何况别人的明枪暗箭她不知道,颍王手中的那支箭,那是一定会冲着李怡射出的。
她回想着太子册礼那日,颍王针对亲王出阁一事,要自己盯紧李怡时说的那番话,一颗心就不由自主地坠向黑暗恐惧的深处。
☆、第112章 暗处
夜半天子驾临酒宴,让大殿中已经有些乏味的气氛再度高涨。
李昂的生母萧太后尤为高兴,虽然碍于礼数不能和爱子亲近着说话,却眉开眼笑,满脸喜色,简直没法坐安稳。
国舅萧洪去年因为卧床养伤,错过了天子的千秋宴,今年便得了李昂格外的恩恤,破例与萧太后同席。此刻他坐在萧太后身旁,心不在焉地陪着阿姊同喜,双眼却透着一股不安分的邪气,频频向王宅命妇们的坐席望去。
他目光似火,吴青湘却面若敷霜,她双目低垂,葱白似的食指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酒盏边沿,假装没看见国舅不停投向自己的目光。
然而当她不得不为了应酬,与其他命妇把酒言欢时,萧洪终于趁机捕捉到她的视线,挑起下巴指了一下殿外,随后与萧太后私语了一句,起身向外走。
对于一个命门被他捏住的人,这已经是足够充分的暗示。
吴青湘面色僵硬,眼角余光看着萧洪走出大殿,藏在袖底的双手紧紧握拳,深吸了一口气,随后也找了个借口起身,悄悄走向殿外。
一路步履无声,她置身于灯火阑珊之中,一瞬间心头茫然,浑身发冷。
此情此景,真像是一个荒谬的梦啊…她在梦里愤怒而绝望,惊慌失措中,忽然被一双手勒住腰,拖向一个更幽暗的所在。
“你倒挺识相,真的乖乖跟来了。”
萧洪得意的声音带着一股热气冲进她的耳道,让她不由一阵颤栗,随后听见自己生硬的回答:“不敢不来。”
萧洪没有松开手,隔着掌下冰凉丝滑的衣料,细细感受着吴青湘柔韧发颤的腰肢,一股征服的快意自心底油然而生,让他大胆地咬了一下吴青湘白嫩的耳垂。
被他紧紧箍在怀中的人立刻剧烈挣扎,喘着气低声道:“这里是皇宫。”
“我知道。就是在皇宫才降得住你,否则你早声张开了,”萧洪有恃无恐地笑道,“自从那天你离开国舅府,我一直在想着你,你有没有想我?”
吴青湘低着头,不想让他发现自己难看的脸色:“奴婢用不着想,国舅随意吧。”
萧洪轻轻嗤笑了一声,一双手开始缓缓游移,贴着她耳畔道:“你没把我的事告诉光王吧?今天我特意与他打了个照面,他还装得跟没事人似的。”
“你别去试他。”吴青湘急促地抢了一句,又道,“今日我特意浓妆赴宴,你就装作没认出我,往后也不许与他接触。”
“难怪你打扮得花枝招展,原来是为了这个?”萧洪故意摸了一把她粉腻的脸颊,将手伸进她微凉的翟衣前襟,报复般地搓揉,“过去你抛头露面地与我打交道,就没想过会有与我在宫中碰面的一天?”
“过去我从没资格进宫,是他的另一个侍妾晁氏进门以后,才开始不一样的…”吴青湘咬牙回答,冷到极点的一双眼睛,在幽暗的夜色中闪动着细碎的水光。
“原来如此,”萧洪回想着平日里冷若冰霜的光王,今晚却寸步不离地守着身边一位娇艳欲滴,身怀六甲的娘子,立刻恍然醒悟,“我瞧光王对那个晁氏,可是上心得很,啧,亏你还对他百般回护,没想到他却做了负心人,你可不要后悔啊?”
一提到晁灵云,无边的恨意就在她胸口蔓延开,一颗心疼得快要撕裂,被萧洪搓揉出的疼痛倒好像成了能让她分心的抚慰。吴青湘仰起头,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无力地低喃:“不后悔。”
她像引颈就戮一般,洁白的脖子伸展出极为优雅的线条,即使在那么黑暗的地方,肌肤依旧皎洁得莹莹生光。萧洪咧开嘴,无声地一哂,刚想凑上去对准她茭白般鲜嫩的脖子咬上一口,一直留心注意着四周的余光却蓦然一闪,发现了远处的异动。
“你快看,那边是谁。”萧洪用手托住吴青湘的下巴,将她的脸扳向亮着灯火的殿门方向,含笑的语气中混杂着一丝残忍。
吴青湘睁开双眼,看见远处一对相依相偎的璧人,刹那间破碎的心更是冻成了一捧死灰。
“瞧瞧他们,真是郎情妾意啊。”萧洪故意用艳羡的口吻,在她耳边啧啧评价,“你在光王宅里是不是天天都像这样,只能远远看着他们恩爱?”
吴青湘脸色惨白,失去血色的嘴唇哆嗦着,低声哀求:“别说了。”
“能为他牺牲到这一步,你也真是个可怜人。”萧洪看着她陷入绝望后脆弱的姿态,怨恨她的心思忽然就淡了些,低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轻啄了一口,“还是让我来疼惜疼惜你吧…”
“你不过就是个乘人之危的混蛋罢了…”
他听见她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怨恨的话,可惜混迹市井时养成的市侩,让他只顾贪图眼前的便宜,笑着舔去她脸颊上潸然淌下的眼泪:“我乐我的,随你怎么说。”
此时晁灵云与李怡站在大殿门口,冰凉的小手被他温暖的掌心暖着,不安的情绪稍稍平定:“十三郎,你刚刚对母亲说了什么呀,我看到她抹泪了。”
“没说什么,就随便聊了聊,回去再和你细说。”
“母亲在兴庆宫一定过得很不好。”晁灵云蹙起眉,敏感地点破了真相,“太皇太后对我有怨气,她拿我没办法,定然要把气撒在母亲身上的。”
“不关你的事,她一直怨恨着我们母子,更何况这怨气的源头也是因为我。”李怡宽慰了晁灵云一句,打量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心疼地责备,“倒是你,好好地为什么要跑出来,夜晚寒气重,当心受风寒。”
“你出去了好久,我担心嘛。”晁灵云吐吐舌,轻抚着肚子撒娇,“大殿里太喧闹,还有一股腥膻味,我呆久了就觉得头昏脑涨,连肚子里的娃娃都不高兴地踢腾我呢。”
“既然你觉得不舒服,我们就早点回去吧。”李怡体贴地提议,“我去向圣上和太后们告辞。”
晁灵云连忙点点头,两人进殿告退,却发现吴青湘人不见了。
“也许她是去哪里醒酒了,”李怡一贯对吴青湘极为放心,所以不耐烦多等,“留两个侍儿等她就好,我们先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孩子生病,需要跑医院,更新时间没法固定了,尽量争取一日一更,还请见谅。
☆、第113章 暗箭
李怡陪着晁灵云登上马车,走夹城直接回十六王宅。晁灵云一路察言观色,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便猜到多半是郑太妃出了事。
就是因为清楚知道郑太妃的处境,当初李怡拿她的性命设计太皇太后,虽然事后自己心里过不了这道坎,她倒是的确能够理解李怡的苦衷。
光是冲着这一点,他就绝不可能放弃自己要做的事。
晁灵云依偎在李怡怀中,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祈祷在事态发生剧变之前,自己至少还有时间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
马车回到光王宅时已是深夜,晁灵云梳洗之后躺在榻上,趁李怡替自己揉捏浮肿的双脚时,不安地问:“母亲到底出了什么事?”
李怡微微一怔,还在迟疑间,就听晁灵云又道:“你别瞒我了,你一整晚都不对劲,我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李怡无奈地看她一眼,叹了一声气:“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只是你眼看着就要生了,我怕你听到这些心里会不舒服。”
“我哪里就这么娇气了?”晁灵云娇嗔了一句,认真道,“让我帮你分担些。”
李怡低下头,一边拿捏着力道按摩晁灵云的腿脚,一边低语:“太皇太后拿药引做借口,从母亲胳膊上剜了一块肉。”
被他托在掌心里的小脚猛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就听见晁灵云紧张的声音:“剜了多少?伤得重不重?”
“母亲说被剜了铜钱大的一块肉,她怕我记恨寻仇,说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老天,那么大一块,当初得多疼!”晁灵云气得直咬牙,不忿的声音高高扬起,“太皇太后实在是欺人太甚,我不相信这歪门邪道的药引是太医的方子,一定是她为了折磨母亲胡编乱造的。”
“我也是这么想。”李怡冷冷道,眼底寒光闪动,“我这两天就去设法打听,不管是谁出的主意,我一定要让那人血债血偿。”
晁灵云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杀气,除了满腔义愤,心中忽然又有些惴惴不安。她想起今夜天子对自己说的那番话,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在李怡眼中,自己只是一条侥幸从法网下逃生的小鱼,授职出阁这等大事,是天子绝对不应该与她聊起的话题。
如果此刻将消息说出来,自己势必就要给李怡一个解释,他若是知道了维州这一层渊源,凭他的聪明才智,自己与李大人的关系一定很快就会被他推敲出来。
到那时,大人与颍王的同盟,她要不要说出来?如果大人得知了自己倒戈,他与颍王会如何处置自己?她有那么多把柄在他们手里,无论将哪一条报官或者透露给仇家,都能让她今后永无宁日。
更何况…晁灵云深深看了李怡一眼,心中阴霾渐生——自从她在诏狱中走过一遭,无论他如何赌咒发誓,道歉弥补,诏狱里那种暗无天日,无限贴近死亡的恐惧依旧会化作噩梦,隔三差五地将她从睡梦中惊醒,在午夜如黑暗的潮水般侵袭、湮没她。
那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只要经历过一次,就永远无法淡忘。
她再爱他,表面上的圆满依旧藏着一道脆弱的暗伤,让她下意识地害怕——怕他的温情终究难敌权势纷争,怕自以为是他掌中珍贵的明珠,下一瞬就变回了一枚灰溜溜的棋子。
所以还是先不告诉他吧,反正君无戏言,圣上都说了诏书很快就会下达,凭马将军畅通的人脉,李怡这两天一定会得到消息。
两日后的傍晚,当预示着宵禁的暮鼓响起时,李怡从崇仁坊的韦家酒楼走出来,跨上五花马,与王宗实并辔而行。
“是郑注。”他目视前方,平静地回答王宗实目光中的疑问。
“这卑鄙的家伙,竟然编出如此伤天害理的药引。”王宗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一贯到处钻营,没想到他的马屁都拍到太皇太后那里去了,只怕过阵子他连圣上都敢接近。”
李怡听了他愤怒的嚷嚷,却是只字不言,一径沉默着策马飞驰。
二人一前一后,向着十六王宅的方向驰骋。李怡琥珀色的眸子盯紧前方,在快到安兴坊东南角时拉动缰绳,驾驭着胯下骏马刚向左拐过一个弯,忽然视野中窜入一道迅疾如电的虚影,一支泛着寒光的弩箭,划破暮色向他袭来。
光王宅中,正与绛真密谈的晁灵云无端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捂住心口,皱紧了眉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绛真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紧张地问。
“我没事,就是刚才心猛地跳了一下,有些慌,”晁灵云不好意思地解释,小声抱怨,“生个孩子还真是不容易…”
“我听说孕妇快生的时候,都会这样时不时难受一下,等孩子生下来以后就好了。”绛真安慰了一句,又言归正传,问晁灵云,“光王出阁的事,真的只是圣上的意思?”
“千真万确,圣上说,亲王出阁的诏令推行不力,光王年龄辈分都合适,想从他先开始授职。”晁灵云说罢,特意对她强调,“这是圣上在千秋宴那天亲口对我说的话。”
“若真是如此,此事倒是颍王想岔了。”绛真蹙眉沉吟。
晁灵云试探着问:“颍王他是不是有什么打算?”
绛真目光微动,还没来得及回答,二人的交谈便被闯入房中的侍儿打断:“娘子,大事不好!”
“出什么事了?”晁灵云见侍儿脸色惨白,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不由紧张地站了起来。
“光,光王遇刺。”侍儿颤声回答,泪珠瞬间爬满脸颊。
晁灵云一下子愣住,只觉得四周的声色光影瞬间一空,直到腹部传来的绞痛将她的神智唤回,她才看清楚绛真惊慌失措的脸。
“灵云,你先别慌。”绛真搂住晁灵云摇摇欲坠的身体,被她雪亮的眼神盯得心底一阵发虚,顾不得还有侍儿在场,含糊暗指,“这不是他的意思,真的。”
晁灵云压根不理会她说什么,拼命挣开她的双手,捂着肚子跌坐在地上:“十三郎,十三郎,他在哪里…”
☆、第114章 分娩
光王遇刺身受重伤,前来急救的太医一直忙到傍晚时分,结果刚跨出房门就被晁灵云堵住,急得他也顾不得礼数,擦着汗道:“下官全力救治光王,绝不敢有一丝懈怠,请娘子放心。娘子如今快要临盆,还请保重玉体。”
“他的伤势如何,人可清醒?”晁灵云对太医的话置若罔闻,执拗地追问。
“下官已将弩-箭取出,创口也已经清理包扎好了。只是光王失血过多,目前还在昏迷,”太医话音未落,晁灵云的脸色立刻一片煞白,吓得他赶紧又说,“娘子也不必太过担心,光王毕竟年轻,身体底子也好,只要身体不发热,伤势应该很快就会好转。”
一直陪在晁灵云身边的绛真也帮着劝:“太医已经尽力,你守在门外干着急也没用,不如先回房好好休息,也免得光王伤还没好,你这里又添乱。”
晁灵云目光一转,蒙着泪的双眼紧紧盯住绛真,让她心底一慌。
“走,我先扶你回房。”绛真怕她失去理智说出不该说的话来,扶着她胳膊的手暗中添了点力气,低声提醒,“我们回房再说。”
晁灵云猛一下挣开了她的手,托着肚子往房中走:“我要去看看他。”
从接到李怡遇刺的消息开始,她的肚子就开始疼,到了现在疼痛已是一阵紧过一阵,肚皮表面也绷得像石头一样硬。她生怕被旁人知道,自己就要被撵回房中躺着,因此一直忍着不说,只用双手托着沉重的肚子,借此分担些那坠铅似的绞痛。
先前太医在房中为李怡疗伤,除了晁灵云,王宗实和吴青湘也守在门外。方才王宗实早就趁着太医说话时,闪进房中看人去了,倒是吴青湘的反应比往日慢了一拍,看见晁灵云进房才跟着迈开步子,虽然与旁人一样沉着脸,却频频走神有些反常。
晁灵云步履不稳地走进卧房,看见床榻上不省人事的李怡,泪水更是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哽咽着唤了一声:“十三郎…”
她盼着自己这一声能唤醒李怡,然而躺在她面前的人脸色灰白,双目紧闭,再也不能如往日一样笑着给她回应。
“十三郎,你千万不能有事,”她握住李怡冰凉的手,与他十指紧扣,抽泣着说,“我们的孩子就要生了,你说好要第一个抱抱他的,你不能食言…”
站在一旁的王宗实听见她的话,顿时无法自持地跪在地上,泣不成声道:“是小人无能,没能为殿下挡住那一箭,小人没脸活着,小人该死!”
晁灵云听到他的哭诉,一股怒意瞬间从心底窜起,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烧。她收住眼泪,冷冷问一直在房中打下手的侍儿:“从光王身上取下来的那支箭,在哪里?”
侍儿立刻取来托盘,呈给晁灵云过目。
看着盘中与前次遇刺时一模一样的弩-箭,晁灵云气得浑身发抖,一把抓起血迹斑斑的箭矢,“啪”一声折成两半:“卑鄙小人,我要你血债血偿!”
她咬牙切齿吐出这句话的同时,肚皮又是一阵发紧,腹中胎儿用力翻腾,像拽着她的五脏六腑搅动一般,顶住了她的心口。
晁灵云呼吸一顿,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只能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不料还没等她缓过气来,她便感觉到一股热流涌出下身,瞬间浸湿了小衣。
这状况前些天女医再三叮嘱过,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羊水破了,顿时慌了神,抱着肚子喊:“我要生了。”
同屋的王宗实和绛真立刻脸色大变,一边扶起晁灵云送她回房,一边指挥侍儿:“快去请女医!”
卧房里顷刻间忙成一团,只有吴青湘站在角落里静静旁观,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出得房门,王宗实又张罗着让人去抬肩舆来,晁灵云见他兴师动众,抽着气小声道:“我没事,才这几步路,走走就到。”
“我的娘娘,你肚子里的可是小嗣王,求你保重些吧。”
晁灵云刚闹腾得破了羊水,自知理亏,加上腹痛加剧,不但腿脚发软,连身上都开始一阵阵地冒虚汗,只好乖乖让人抬回了房。
在此过程中,绛真一直陪在她身边,在接生的女医赶来前,姊妹二人四目相对,绛真一直都清楚晁灵云眼中的怀疑与怨憎,于是附在她耳边悄声道:“光王遇刺我不知情,大人和颍王从没露过这个意思,你相信我。”
晁灵云疼得满头冷汗,发丝凌乱地粘在脸上,无法自控地发出呻-吟。分娩的阵痛比她受过的最重的刀伤还要疼得多,很快她的世界里就会只剩下疼痛。
在神智涣散前,她睁大双眼,黝黑的眼珠灼灼盯着绛真,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阿姊,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满屋子的人,只有绛真知道她这句话中真正的意思。眼看着晁灵云的身体挣扎在分娩的剧痛里,而她的心灵却更想挣脱另一张罗网,绛真忍不住眼眶一红,心疼地直掉眼泪:“都什么时候了,你别胡思乱想,先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她知道自己是在敷衍晁灵云,也知道晁灵云一定很早就有了逃离的心思——这心思不仅是胡思乱想,更是痴心妄想,她清醒认识到这一点,所以更加没法帮她。
早在作为棋子登上棋盘的那一天,她就已经觉悟,这辈子除非主人高抬贵手,或者有外力掀翻整个棋局,一颗棋子想要自己出局,几乎难如登天。
大人不是你想的那样,只会凭恩德招徕贤能,你可千万别为了儿女情长做傻事。绛真抹着眼泪,在心中默默乞求。
为晁灵云接生的女医恰在此时赶到,绛真顺势退让到卧房外,与王宗实等人一并等候消息。
女人的头一胎总是很难生,偏偏李怡眼下又是重伤昏迷,王宗实必须顾着两头,忙得是焦头烂额。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一厢晁灵云痛了一天一夜,孩子还是没能生出来,另一厢李怡不但没清醒,体温还在逐渐升高。
“光王的伤势恐怕不妙。”太医替李怡搭过脉,低声对王宗实道,“下官先为光王开服药,如果明日还是高热不退,病情可就凶险了。”
☆、第115章 麟儿
“这可如何是好!”王宗实急得涕泗横流,直接跪下央求,“求大人救救光王,小人来生做牛做马,定当报还大恩。”
“快快请起,”太医慌忙扶起王宗实,谨慎地说,“下官一定尽力,只是万事皆有天定,下官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小人明白,就有劳大人多费心了。”王宗实千恩万谢,心里还记挂着难产的晁灵云,这厢与太医告辞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去晁灵云那厢。
他一路风风火火地疾走,在穿过廊庑时,忽然听到两名侍儿站在廊下嘀嘀咕咕。原本王宗实顾不上在意这等小事,偏生有只言片语飘到他耳朵里,字眼极不中听。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鬼鬼祟祟说什么呢?什么生啊死的!”他火冒三丈,快步冲到廊下,瞪住这两个被他逮了个正着,正瑟瑟发抖的侍儿,指着其中一人的鼻子,厉声问,“你说,她刚刚跟你说了什么?”
“大人息怒…”侍儿牙齿格格打战,唬得腿脚发软,跪在地上招供,“刚刚她说,晁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不吉利,多半是个克父的煞星,落在这宅子里,就得顶走一条命。她还说,这就是老话里说的:‘生一个,死一个’…”
王宗实两眼圆瞪,扬手就抽了侍儿一人两个嘴巴子,怒吼道:“真要生一个死一个,就拿你们两个的命来顶!”
说罢他大声唤来两名仆从,铁青着脸下令:“将这两个贱婢给我捆进柴房里,等我忙定了再来发落!”
两个侍儿哭天抢地的被仆从扯走,王宗实气冲冲地赶到晁灵云的卧房外,绛真和元真师徒正坐在客堂里等候,见他来了,连忙起身问候。
王宗实压住火气,与她们寒暄了两句,怀着期盼问:“里头可有消息?”
“大人才离开大半个时辰,哪能那么快就有消息。”绛真苦笑了一下,憔悴的脸上满是疲惫,“方才侍儿往房里送了参汤,说娘子疼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好在人倒还算清醒。”
王宗实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听着卧房中传出一声复一声的呻-吟,烦躁得坐立不安:“这都快两天了还没生,光王那里也不见起色,真是叫人把一颗心都给操碎了。”
“吉人自有天相,大人也不必太忧心。”宝珞倒是气定神闲地宽慰王宗实,神色一派乐观,“我今早特意怀揣着镜子,出门听了一下,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娘子,那是生的。’,可见今天一定能生。”
坐在一旁的元真听见她的话,狐疑地问:“你是不是又去厨房偷吃了?秋天贴的一身膘,你还想不想在冬至前减掉?”
宝珞愣了一下,发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冲师父打哈哈:“偷不偷吃不重要,反正我听到了一句吉利话,对不对?”
元真瞧着宝珞眉飞色舞的模样,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姑且算你有理,不过这句话若是没灵验,从明天起你就得给我饿上三顿。”
宝珞瞬间大惊失色,盯着通向卧房的走道,暗暗祈祷:我的好灵云啊,今天你可一定要生啊,拜托拜托!
像是应了她的诚心似的,过了没多久,房中忽然传出女医激动的喊声:“加把劲,孩子就快出来了!”
守在客堂里的一群人顿时精神一振,都暗暗握紧拳头,屏住呼吸,好像这么做就能帮产妇鼓劲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