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手?”王宗实瞪大眼,没想到当初自己在外面把风,禅房里竟然商量出了这么大的主意。
“对,为了自保,准备的后手。”李怡解释,“毕竟郑注是王守澄的左膀右臂,杀了他,就算枢密使可以在圣上面前进言,从明面上平息此事,私底下他们也难敌手握实权的王守澄,更何况昭义镇还有个与郑注交好的刘从谏呢。若是能利用离间计,拉拢掌管五坊的仇士良一同对抗这两个人,胜算便又多了一分。”
“可惜照目前的情形来看,连前一步都没实现,殿下与马将军的这一招后手,自然也就白费了。”王宗实扼腕道。
“不,”李怡目光闪烁,望着他微微一笑,“这一招后手,还能做点变通。”
王宗实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问:“殿下打算如何变通?”
“仇士良与王守澄之间的嫌隙,已经不可消弭,马将军依旧可以拉拢仇士良,联合他一同对付王守澄。”李怡娓娓道出计划,为王宗实解惑,“我们还会再向王守澄发难,只不过这第二次锄奸,马将军就不会再亲自出面,而是向仇士良借刀。”
“我明白了,”王宗实兴奋地接话,“好一招借刀杀人,我猜这一刀之外,殿下恐怕还有一层深意吧?”
李怡也不瞒他,笑着点点头:“仇士良这一刀,要么成功,要么王守澄就会知道,下狠手对付他的人是仇士良,而仇士良背后的人,是颍王。”
“真是一石二鸟的妙计!”王宗实简直绝倒,笑得两眼直冒泪花,“怎么办,殿下,我竟盼着马将军的计划不要成功,好让王守澄与颍王干一架,最好是两败俱伤,我们便可以坐享渔翁之利了。”
“但愿如此,否则我这一箭,岂不是白挨了。”李怡苦笑,随即提醒王宗实,“今天我要守着灵云,务本坊那里就不去赴约了,待会儿你去角抵坊跟马将军的人说下今天的事,顺便和赵缜说一声。”
“宅子那里不用去,有吴娘子在呢,”王宗实很放心地说,“他们俩心里有数的,过了约定的时辰我们还没去,他们自己就会散了。”

☆、第108章 信笺
“嘿,又在想什么呢?”
闷雷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吴青湘回过神,目光茫然地望着赵缜:“怎么了?”
“这话该由我来问你吧,”赵缜注视着吴青湘,笑着问,“你怎么了?今天一直在走神。”
“没什么。”吴青湘挤出一丝笑,岔开话题,“你说光王为什么还不来?”
“也许是被什么事给耽搁了吧。”赵缜的视线始终不离吴青湘的脸,观察着她的神色,“你等急了?”
“我是担心他出事,”吴青湘下意识地否认,又画蛇添足般絮叨,“约定的时辰都快过了,他以往总是提前到,从来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说,你等急了吧?”赵缜用同样的问题打断了她的话,定睛直视着她,目光是如此的意味深长。
她忽然就有点恼羞成怒,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赵缜有点残忍又有点同情地指出事实,“十三郎现如今,整颗心都在晁娘子身上。”
“够了,我用不着你提醒。”吴青湘转过身,躲开他炽热的视线,“光王到这时候还没来,不如今天就先散了吧。”
赵缜望着她瘦削如竹的背影,脑中闪过“形单影只”四个字,无奈地感叹:“你就那么怕我提这个?”
“我怕什么?论先来后到,她也没法越过我去。”
“感情这种事,哪里能论先来后到?我看你也是糊涂了。”
吴青湘听了赵缜的话,心中一阵刺痛,却无法再嘴硬地反驳。她今日之所以会心烦意乱,完全是因为早上收到的那一封匿名信。
她不知道那躲在暗处觊觎的人是什么来头,怀着何种目的,偏偏她又碍于私心里的顾虑,不能对赵缜明言。
吴青湘咬咬牙,冷着脸回过头,警告赵缜:“你我之间就算是朋友,说这些话也有些过了。”
赵缜微微一笑,什么话也不说,只用沉默的目光一直看她。吴青湘惴惴不安的心忽然变得更乱,再也无法镇定自处,羞恼地转头离去。
尽管李怡没有主动声张,光王在光天化日之下当街遇刺的消息,还是很快就惊动了天子,李昂龙颜大怒,命京兆尹彻查,又下旨为光王宅加派侍卫。
马元贽趁机使出一招声东击西,让颍王误以为王守澄想安插亲军进光王宅,任由他从中斡旋,最后反倒把左营的人马调派给了李怡。
与此同时,李怡有意大事化小,模糊线索,负责查案的京兆尹苦于线索太少,加上颍王一派暗中干涉,光王遇刺案眼看就要不了了之,变成一桩无头悬案。
九月深秋,骄阳释放出最后的力量,育熟了天地万物。一连多日天空中没有一丝云气,整座长安城都被丰沛的阳光照着,恢弘之中,又多了一层炫目而焦躁的金色,久居其中的人被这金色日日浸淫着,不觉便有些眼目发胀,心头惶惶。
正是狩猎最好的时节,公子王孙、五陵年少,整日在长安城外放鹰走马。宫中的天潢贵胄、金枝玉叶自然也不例外,为狩猎提供鹰犬的五坊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日子,身为五坊使的仇士良也开始左右逢源。
没过多久,仇士良与马元贽便有了深交。眼看着五坊使与左军统军打得火热,王守澄表面上按兵不动,却通过郑注牵线,暗中拉拢了左军中尉韦元素,一时神策左右两军之间,暗流汹涌。
为了避免被仇士良察觉,李怡与马元贽的交往越发隐秘,二人不再去荐福寺碰头,改为每月朔望二日,在务本坊鬼市的角抵赌坊见面。
十月朔日,为了方便李怡在鬼市开张前下榻,吴青湘照旧一早来到务本坊的宅子里洒扫。
她心事重重地推开宅门,清扫庭院中的落叶与浮尘,果然没过一会儿,住在隔壁的老妪又来鬼鬼祟祟地敲门:“娘子在吗?”
吴青湘脸色一沉,握紧了手中的扫帚,平静开口:“大娘请进。”
“叨扰了。”老妪推开宅门,满脸堆笑地走到吴青湘面前,从怀里摸出两封信,一并交给她,“娘子有阵子没来了吧?可苦了那位郎君咯!他一直与老身念叨什么望穿秋水,度日如年呢,听着实在是怪可怜的。这不,他托老身转交的信,都已经先后送来两封了,幸亏娘子今天终于来了,娘子快收下吧。”
吴青湘面无表情地接过信,沉思片刻,随便打开了其中一封。只见素白的笺纸上,歪歪斜斜写着三个字“国舅府”。
原来如此。
她心头一阵恍然,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
原来鬼鬼祟祟,故弄玄虚的人,竟然是萧洪,难怪他会知道这座宅子。虽然这人一向咋咋呼呼,像苍蝇一样讨厌,但只要发现这里的人不是颍王,不是神策军,不是太皇太后那里的任何人,事情就好办多了。
吴青湘紧抿着嘴唇,回想起萧洪那张几乎被自己遗忘的脸,眼底闪动着不屑与厌恶。
站在她面前的老妪偷瞄着她冰冷的脸色,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位郎君说,他想与娘子见面,如果娘子心中有意,请一个人前往信里提到的地方,他每日申时都会在那里恭候。”
吴青湘不置可否,瞥了一眼老妪,径自拆开第二封信。
然而这一次,当笺纸展开,露出画在纸上的图案时,吴青湘如遭雷击,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笺纸上画着一枚袖箭,以细笔勾勒,流畅的线条,精美的细节,处处都与她的记忆吻合。尤其是袖箭尾柄上那个小小的“罗”字,让她浑身发冷,皮肤上起了一层密密的鸡皮疙瘩。
已经被自己丢进河沟处理掉的袖箭,显然已经落入他的手里,他究竟跟踪了自己多久?又到底想做什么?
“娘子?娘子?”
老妪怯怯的呼唤声及时拉回了吴青湘的神志,她连忙深吸一口气,稳住了自己的情绪:“那人信里的意思,我都知道了,谢谢大娘。”
“哎,娘子不必客气。”老妪点头哈腰,向她告辞,“家里还有许多活计,我就先回了。”
“大娘慢走。”她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地目送老妪离去。
待到宅门紧闭,吴青湘的目光再度落回笺纸上,不由双手微颤,心中一阵阵发紧。
申时,国舅府相见吗?他如此针对自己,坦然摆出这样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到底打算做什么?

☆、第109章 报复
午后申时,萧洪照旧盘腿坐在客堂里,一边喝着小酒,一边摆弄着手中青光闪闪的袖箭,守株待兔。
自从送出第三封信,他每天都会像这样充满耐心地等上一下午,只要吴氏收到了信,他就不怕她不来。
可是她来了之后又要怎么做呢?萧洪只有一团模模糊糊的报复心,也没往深里细想。
就在他转着酒杯独自出神时,堂外的侍儿打起帘子,娇声禀报:“恭喜郎君,有娇客登门呢。”
萧洪顿时来了精神,迫不及待地问:“可是位姓吴的娘子?”
“是呀,”侍儿掩口一笑,促狭道,“郎君好心急。”
“少跟我油嘴。”萧洪笑骂了一句,正色道,“快请她进来。”
侍儿应了一声,放下帘子,萧洪望着微晃的门帘,心也跟着微微荡漾,连唇角都不自觉地挑起了一抹笑。
须臾,侍儿撩起门帘,萧洪瞬间拎起精神,看着一道青色的身影走进了客堂。
“我就说怎么枝上喜鹊一直叫,原来是稀客登门,快请坐。”萧洪哂笑了一声,移开视线,像是没看见吴青湘冰冷的眼神一般,吩咐侍儿,“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客人奉茶。”
吴青湘冷眼看着萧洪装腔作势,径自坐下,开口:“不必费心了,你几次三番寄那种信给我,不像是来请我吃茶的。”
“啧,吴娘子如此冷淡,也不像是上门来求人的呢。”
“我为什么要来求你?”吴青湘冷笑着反问。
“就冲着这个,难道不该求我吗?”萧洪缓缓朝她亮出自己手中的袖箭,用那锋利的箭尖直指她的双眼,“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直接上国舅府来吗?”
吴青湘迎着袖箭冷冽的寒光,身体纹丝不动,平静地问:“为什么?”
“因为你们都是一群不择手段的小人。”萧洪目光中裹挟着复杂的恨意,冲她扬了扬手中的袖箭,“这东西,现在在我手里,我知道这对你,还有你的主子光王,都是一个致命的把柄。如果你敢强抢,或者敢对我不利,今天你就出不了这座国舅府!”
看着他盛气凌人的架势,吴青湘没有一丝惧色,只是冷冷提醒他:“别忘了,你能飞黄腾达,顺利当上国舅爷,可都是因为我们这群‘小人’。”
“哈哈哈…那我可真要感谢你们了。”萧洪仰头大笑,末了用双眼瞪着吴青湘,咬牙道,“你还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们抬举我,却拐着弯地让我认识吕员外,不直接送我去认亲,你们要我怎么想?是光王高风亮节,将功劳让给别人?呵呵,别拿我当傻子耍了!”
“光王出面,有诸多不便之处,你一介茶纲役人,能懂得什么?”吴青湘直视萧洪愤怒的双眼,“就因为一点毫无根据的臆想,你就怀恨在心,躲在暗处装神弄鬼,我看你不过是一个忘恩负义之辈。”
萧洪听了吴青湘的斥责,也不言语,招手让站在门口,正踌躇不安的侍儿进来奉茶,语气柔和地叮咛:“别怕,上完茶出去替我守着,别让他人靠近客堂。”
“是。”侍儿应声,奉茶时大胆地瞪了吴青湘一眼,目光里带了点恼火。
待到侍儿退下后,萧洪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茶,笑道:“我这个侍儿,是个忠心护主的女子,我想你也是。”
吴青湘不置可否地笑笑,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小口,随即不动声色地放下。
“怎么,味道不好?”萧洪望着她问。
吴青湘随口客气道:“国舅府的茶,自然是好的。”
“国舅府的茶再好,也比不上御供紫笋啊。”
此言一出,客堂中瞬间陷入一片死寂,直到许久之后,吴青湘才打破沉默:“国舅此话何意?”
“我一介茶纲役人,朝堂上的事,我不懂,这茶嘛,我可是懂的。”萧洪意味深长地回答。
吴青湘听了他的话,心如擂鼓,说不出一个字来,白净的脸庞一点点地失去了血色。
“我看茶行的库存,赵缜的私茶生意,在长安也算数一数二了吧?”萧洪看着吴青湘的镇定被一点点瓦解,心中涌出一股解恨的快意,“他的货源,除了各地的私茶场,也包括江贼劫掠的赃物吧?我知道这些私茶都是销往寺院,所以,这其实是光王的一桩大生意,对不对?”
吴青湘默默听完他的话,好半天才松开牙关,哑声开口:“你究竟想怎样?”
“我想怎样?我也不知道呢。”萧洪冷笑,忽然扬起手中袖箭,用锋刃紧紧贴住吴青湘的脸,“原本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玩我,但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已经不疑惑了。这里就是一个人玩人的世界,不是你们玩我,就是我玩你们。所以,我想好好玩玩你。”
说着他将袖箭缓缓下移,嘴角浮起一丝笑:“你对光王忠心耿耿,我很好奇,你可以为他做到哪一步呢?”
袖箭锐利的箭尖抵住吴青湘的衣襟,稍稍施力,便划破了柔韧的衣料。
“我是光王的侍妾。”她的喉咙一阵发干,艰涩地说。
“我知道。”萧洪继续挑开她的衣襟,因为逐渐暴露出的雪白肌肤,兴奋地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我就想给他一点颜色呢…”
话音未落,他被吴青湘一把抓住了手腕,萧洪挑起眉,心平气和地说:“拜你们所赐,我如今做了国舅,也能时常和圣上聊聊家常,他的叔叔暗地里发了那么一大笔横财,我实在没道理不说出来,让大家同喜一下啊。”
他一边说,一边感受着手腕上传来的力道,从用力的紧握,到开始发颤,直至最后松开。

☆、第110章 揭穿
随着箭尖轻挑,青色的外衣飘然滑落,露出衣下皎洁如月的肩头。萧洪唇角挂着一抹得逞的奸笑,却在目光触及吴青湘胳膊上那一道狰狞的伤痕时,笑容一僵。
这伤痕的位置,难道她…记忆中的种种细节和眼前之人逐一吻合,他的心开始剧烈跳动,原本就复杂的情绪一瞬间更是如火上浇油般爆发。
“你——”萧洪看看伤痕,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吴青湘,肚子里那一点下流的报复心,被骤然出现的另一重真相冲击得烟消云散,“我…呵呵,我可真是搞不懂了…”
他骇然怪笑,用箭尖指住伤痕,红着眼问吴青湘:“这是那天留下的伤痕吧?你就是刺杀刘从谏的刺客。我救过你…你也救过我,你们竟然能玩到这种程度,都把我给绕糊涂了,真是佩服!”
他咬着牙咆哮,五官扭曲,像是愤怒到了极点。箭尖随着他的吼声而颤动,划破了那一道带着记忆的旧伤痕,殷红的血珠渗出苍白的皮肤,一滴一滴滑落进青衫,刺目,惊心。
“亏我还拿你当恩人念想,一直在找你,哈哈,我与你们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你们要这样对我?”萧洪死死瞪住沉默的吴青湘,一把掀翻挡在二人之间的桌案,欺身而上,“说话!他是哑巴王,你也装聋作哑?好,你不说,我就去问光王,问他到底安的是什么心,非要将我耍得死去活来!”
“不。”一直木然忍耐的吴青湘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惨白的脸终于有了活气,却是目光惊惶,泪意闪动,“你想怎么对我,随便你。只有这件事,你不能对他说。”
萧洪愣了一下,有点摸不清她这句话的意思:“我怎么就不能说?光王在怕什么?不对…是你在怕。”
他从吴青湘瞬间剧变的态度中,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心虚之处,不禁冷笑着嘲讽:“看来你也没那么忠心。”
“随便你怎么说我,”吴青湘双唇微微哆嗦着,低声道,“反正你有多少怨气,都可以撒在我身上。你如今已是身份高贵的国舅,就念在这一点上,又有多少怨气是撒不完的呢?”
萧洪看着她瑟瑟发抖,如待宰羔羊一般,却一脸决绝地说出这番话,心底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一股火气,让他“当啷”一声将袖箭丢在地上,大吼了一声:“滚!”
吴青湘一怔,有点迷惘地望着萧洪铁青的脸,一时竟忘了反应。
“你这副恶心的样子,让我什么兴致都没了!还不快滚!”
她瞬间回过神,顾不得胳膊上的伤口,如蒙大赦一般拉起破碎的衣襟,飞快地往堂外跑。
萧洪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九分怨憎与一分牵挂纠结在心里,让他一口气憋得喘不上来,索性放声高喊:“阿青!”
“在!”一直守在堂外的侍儿立刻跑进堂中,惶惶不安地问,“郎君有何吩咐?”
“你随便找件衣衫,给那女人送去。”萧洪脸色铁青地吩咐,又郁闷地叮嘱,“追快点,她的腿脚快着呢。”
吴青湘逃也似的回到光王宅,一路走到自己住的小院,中途竟没有一个人发现她身上披着别人的衣衫。起初她惊魂未定,待到躲在房中渐渐恢复冷静,便意识到这座宅子里根本无人在意自己,哪怕生性再要强,也委屈地暗暗掉了一阵眼泪。
她险险逃过一劫,黑雾一般庞然而幽森的后怕却如影随形,开始不分昼夜地折磨她——萧洪不但掌握了她的弱点,还掌握了李怡的,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这个致命的秘密让她仿佛陷进了一个噩梦里——梦里她和李怡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也许下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然而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勇气对身旁人坦言一句:“殿下,在我们脚下就是悬崖。”
这是吴青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的怯懦,都到了这步田地,她依旧心存幻想,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不动声色地扭转事态方向,让李怡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脱离险境。
就这样,她魂不守舍、胆战心惊地等了一天又一天,所幸萧洪并没有张扬这件事,生活依旧风平浪静。
转眼到了十月十日,适逢天子生辰,宫中大设宴乐,李怡与晁灵云、吴青湘一同入宫赴宴,为李昂庆生。
郑太妃自从听说爱子遇刺,一直牵肠挂肚,这天跟着太皇太后入宫,自然要找机会与李怡见上一面。
于是当盛宴行至深宵,趁着满座酒酣耳热,母子俩默契地先后离席,悄然走到殿外。
在远离月光的无人之处,母子俩刚碰头,郑太妃立刻握住李怡的双手,淌着眼泪问:“怡儿,你伤到哪儿了?伤口还疼吗?”
“放心,一点小伤,早就愈合了。”李怡安慰着郑太妃,打量她瘦弱的双肩,不免担忧地问,“自我生辰那日一别,母亲看着似乎清减了不少,是不是在兴庆宫过的不好?”
“没什么不好,只是苦夏之后,饮食上依旧没什么胃口,这才看着瘦了些。”郑太妃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便问,“灵云还好吧?方才我远远瞧着她的肚子,应当这两天就要生了,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嗯,太医说就这几天生,我快要做爹爹了。”一提起灵云,李怡的唇角便不自觉地向上弯。
“重阳那天陪着太皇太后去寺里祈福,我顺道给她求了一个安产符,今天特意带了来。”郑太妃一边说一边往自己袖中摸索,叮嘱道,“回头你替我交给她,让她记得随身佩戴。”
“多谢母亲费心,只是以后别再弄这些符咒了,免得被太皇太后发现,她又要借机大做文章,刁难我们。”出于对郭太后习惯性的谨小慎微,李怡好意提醒母亲,却在看着她掏神符时,忽然目光一动,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等一等,这是怎么回事?”
郑太妃浑身一僵,惊慌地被李怡撸起袖子,露出了包扎着白布带的胳膊肘。

☆、第111章 试水
郑太妃用另一只手将袖子拉好,满不在乎地笑道:“没事,只是一点碰伤而已。”
李怡注视着她目光躲闪的笑脸,只说了一句:“母亲,我九月刚受过外伤。”
郑太妃的脸色瞬间一僵,一如往日面对无法解决的难题时一样,不自觉地低下了头。
“你在兴庆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受了什么委屈,就不能告诉自己唯一的儿子吗?”
他郑重的语气让郑太妃鼻子一酸,抬头望着爱子,含泪哀求:“怡儿,我眼看着就要抱上孙子了,只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都可以过上好日子。你就不要再让我操心了,好不好?”
“你要我闭上哪一只眼,才能装作看不见你受苦受难?”李怡沉声反问,凝视着她泪光闪烁的双眼,冷冷道,“母亲,我若那么做,就成了猪狗不如的畜生,延续子嗣的意义又在哪里?”
郑太妃说不过自己的儿子,干脆闹起了脾气:“你在生辰宴那天,明明都已经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够出尔反尔!”
“是,当初看着灵云有了身孕,我也满心期盼,愿意听从母亲的主张。可是这不意味着我就要做睁眼瞎,知道你在兴庆宫里受折磨,你让我怎能继续守着妻儿,安心度日?”李怡握着母亲的手腕,自责道,“那时是我疏忽,忘了太皇太后是个什么人,她没能从灵云身上解恨,怎么可能不拿母亲泄愤呢?母亲此刻连挣扎一下都没力气,不会以为我没发觉吧?她到底对母亲做了什么,最好还是由你来告诉我,免得被我用其他办法打听出来,到时我更加不可能善罢甘休。”
“怡儿,你…”郑太妃吞吞吐吐,还在犹豫。
“看母亲的伤势,必然需要太医换药包扎,常在兴庆宫侍奉的太医无非也就是那么几个,你替她遮掩,也耽误不了我多少时间。”
“你别去打听,万一被她知晓,徒增是非。”郑太妃看看自己的胳膊,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辛酸和委屈再也按捺不住,随着眼泪一并涌出,“前阵子她身体不爽利,硬说太医开的汤药缺一味人肉做药引,就从我胳膊上剜了铜钱大的一块。”
李怡听罢,低头沉默了许久,只将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知子莫若母,他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冷怒意,让郑太妃不由一阵恐慌:“怡儿,你别这样。我就知道你听了会受不了,所以才不敢告诉你。”
“母亲,‘不敢’二字,从来都不是正确的自救之道。”
此时大殿之中,眼看李怡离席已久,晁灵云放心不下,便也找了机会悄悄溜出大殿,想去找他。
不料她刚走出大殿,就被一道温润的声音叫住:“晁孺人且留步。”
晁灵云回过头,一见到那站在灯火阑珊处的人,立刻下拜行礼:“妾身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天子李昂微笑着靠近她,问候了一声,“许久不见。”
晁灵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正好看见自己隆起的肚子,下意识地轻抚了一下。
李昂留意到她的小动作,打趣道:“去年朕还让光叔加把劲,尽早添个儿女,看来他果然谨遵了朕的口谕。”
晁灵云顿时双颊发烧,赧然道:“让陛下见笑了。”
“这是喜事,朕还没恭喜你呢。”李昂示意晁灵云跟随自己,缓缓走到栏杆边,“看得出来,光叔对你用情至深。”
“能得光王厚爱,是妾身的福分。”
“光叔虽寡言少语,却雅量豁然,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李昂道,“你与他能缔结良缘,也算是对维州英灵的一个告慰,朕外调牛僧孺,重用李德裕,亦是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