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说得是,”李弘楚笑着附和,言辞恳切地央求,“只是左军中尉眼下腹痛如绞,一个时辰要便血七八次,整个人都瘦脱了形,末将实在不忍心见他被病痛折磨,还求大人怜悯。”
王守澄听他说得可怜,皱着眉考虑了片刻,到底还是松了口:“这样吧,我把郑注叫来,当面问问他的意见,如果他答应随你去,我就放人,如何?”
“多谢大人。”李弘楚连忙道谢。
王守澄便派人去叫郑注,李弘楚之前从没见过此人,只从别人口中听说他如何奴颜媚骨,老奸巨猾,不由提起一颗心,等待着这个声名狼藉的人走进大帐。
须臾,只听帐外传来一声笑语:“大人找我?”
区区四个字,那抑扬顿挫,字正腔圆的嗓音,堪比长安歌喉最婉转嘹亮的优伶,让李弘楚刹那间生出一种玉珠落冰盘的错觉,不由生生愣住。
☆、第104章 病根
随着一抹衣香徐徐而来,一道玉树临风的白衣身影直入帐中,李弘楚的心猛地一跳,不由手心微微出汗,然而当他定睛望去,落入他眼底的明明就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却因为眼角眉梢间荡漾的笑意,使得大帐蓬荜生辉。
如此风采出众的人物,就是被人贬称为“水族”的郑注吗?就在李弘楚心怀警惕地打量着郑注时,与王守澄见过礼的郑注也将目光投向了他:“这位将军瞧着面生,但不知如何称呼?”
“他是左军大营的副将李弘楚。”王守澄在上座开口引荐。
郑注没有像一般人那样说些“久仰久仰”的客套话,而是微微眯起眼睛仔细盯着李弘楚看,露出一抹极为真诚的笑:“大人往日说左军大营卧虎藏龙,我心里一直不以为然,今日见了将军,才知道自己错得离谱。”
“大人谬赞。”李弘楚笑笑,心想此人果然是个阿谀奉承的高手。
郑注素有眼疾,看远处的东西总是模模糊糊,于是又眯着眼望向王守澄,疑惑地问:“李将军专程从左营过来,一定是有要事与大人商量,大人召我前来相陪,可是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
“我与李将军没什么要事商谈,是左军中尉韦元素突然得了怪病,军中医师束手无策,想请你过去诊治,你可愿意跑一趟?”
“韦大人病了?”郑注脸色一变,仿佛真的急人所急,对王守澄道,“我那一点浅薄的医术,本不该在人前卖弄,但李将军特意前来相请,我若不去,一是辜负了韦大人与李将军的盛情,二是担心又被那些搬弄是非的小人借题发挥,毁谤我与大人,所以我还是得去一趟,兴许韦大人的病,我真的能够想出一点办法。”
王守澄笑着听完他的话,点头应允:“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去一趟吧。”
郑注得了王守澄的准许,便跟着李弘楚前往左军大营。神策军左右二营隔着一座大明宫,两人骑上马在禁苑中飞驰,快马加鞭,不多时便抵达了左军大营。
此刻韦元素正躺在大帐中装病,郑注与李弘楚并肩走到帐外,忽然停下脚步,在李弘楚诧异的目光下,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进帐。
如此大礼,连李弘楚见了都不禁汗颜,跟在他身后劝道:“大人不必如此拘礼。”
“下官第一次来左军大营拜见韦大人,却是因为大人贵体违和,真是忧荣参半,惶恐不已。”郑注一路弯着腰走进帐中,跪地请罪,“韦大人乃是国之栋梁,岂容下官这一点粗浅的医术在大人面前卖弄?然而事急从权,下官才疏学浅,万望韦大人不弃。”
躺在榻上的韦元素原本以为郑注是个眼高于顶的人,冷不防听到他连篇累牍的谀辞,颇觉意外,只能不动声色地伸出左手供他搭脉,客气了一句:“有劳郑大人费心。”
“应该的。”郑注细心地替韦元素搭脉,望闻问切时,句句都是嘘寒问暖,最后又问,“将军说大人便血七八次,请问便溺可有保存?”
韦元素望了李弘楚一眼,迟疑地开口:“便桶在屏风后。”
“为了确证病症,下官需要检视一下将军的粪便,劳烦李将军命人备好温水及手巾,以便供下官漱口净手之用。”
此言一出,韦元素顿时变了脸色,连声阻拦:“那等秽物,最多看一眼也就罢了,怎能让大人如此检视,使不得,使不得…”
“大人此病来得凶险,下官怎可马虎?大人不必过意不去,这是身为医者的本分。”郑注说罢,不由分说地走到屏风后,韦元素大惊失色,慌忙让李弘楚下去准备温水和手巾。
李弘楚再也想不到郑注是这等吮痈舐痔之辈,震惊之余,只能暂时放下计划,领命出帐。
韦元素一个人留在帐中,脸色阴晴不定地盯着屏风,一会儿想郑注这个人如此赤诚讨喜,做小伏低,难怪能被王守澄这般宠爱,一会儿又想今日在这里杖杀了他,就算枢密使能在天子面前帮自己脱罪,与右军的梁子可就结定了,王守澄迟早会拿他开刀…
就在他左右为难时,郑注已从屏风后出来,一脸喜色地对韦元素说:“恭喜大人,大人的粪便与血液鲜明分离,说明这出血不是肠胃深处的溃破引起,多半是大人排便次数过多,内痔破裂所致。只要是这一类的出血,对身体都无大碍,大人可以放心。”
韦元素满脸烧红,因为愧疚支支吾吾道:“那就好,那就好…”
其实这只是他们为了做戏,往粪便上浇了狗血而已,眼前这人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一心行医救人,钻研病症,倒让他分不清到底谁是君子,谁是小人了。
就在这时,李弘楚将温水和手巾送到,郑注一边神色自若地漱口净手,一边对韦元素道:“大人的粪便苦涩溏稀,是湿邪的症状,应是苦夏之后,秋季又受了湿寒,加上心情郁结,操劳过度,才猛一下发作得如此厉害。下官为大人开一副药,只要按时煎服,很快病情就能好转,只是治标终不如治本,而治本,莫过于治心,下官这里有些发自肺腑的话,想对大人说,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韦元素听到这里,不由起身下榻,握住郑注的手,亲自拿起帛巾为他擦拭。李弘楚站在一旁,对韦元素拼命使眼色,只等他一声令下让自己动手,然而韦元素一双眼睛只落在郑注春风般的笑脸上,全然不顾李弘楚的暗示:“郑大人心里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下官昔日侍奉右营王中尉,心里便一心一意只有他,他曾说左右二营矛盾由来已久,然而大家共侍一君,本不该有高下之争,希望有一天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时下官总说王中尉有雅量,左营却未必能容人,今日见了大人,才知道是自己一叶障目。”郑注说得不急不缓,音色如玉石轻碰,瑽瑢悦耳,“大人这病症,病根就在‘忠君报国,心忧天下’这八个字里,若想治本,也许下官可以略尽绵薄之力。”
☆、第105章 落花
李弘楚紧握腰间佩剑,盯着帐中相谈甚欢的两个人,心中如坠千钧磐石,沉得他喘不过气来。
郑注这厮巧舌如簧,眼看着已经将韦大人哄得团团转,如果再不动手,只怕今日就要错失良机。
“大人,”他见缝插针地打断二人交谈,紧盯着韦元素,意味深长地提醒,“郑大人已经来了很久。”
韦元素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笑道:“哦,对,对,瞧我净顾着说话。你快让人送些酒菜进来,是我待客不周,怠慢郑大人了。”
李弘楚脸色一僵,只觉得浑身气血逆行,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郑注坐在韦元素身旁,眯着眼瞧见他臭到极点的脸色,笑得清白无辜:“大人无需客气,劳烦将军做这些,下官实在过意不去。何况听大人一席话,简直受益无穷,下官此刻根本没心思喝酒吃肉呢。”
“哈哈哈,我也觉得自己与你一见如故。”韦元素握着郑注的手,哈哈大笑,“我与王中尉的想法不谋而合,郑大人今日回去以后,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若左右二营能够冰释前嫌,也不失为美事一件。”
“大人尽管放心,下官一定竭尽所能,绝不辜负大人的重托。”
韦元素大喜过望,当下连病也懒得再装,设下酒宴款待郑注,不但与他把酒言欢,还在他临走时赠了一大笔金帛,命李弘楚好生将郑大人送出军营。
李弘楚几乎咬碎了一口白牙,面色铁青地送郑注出营,两人并辔而行,他越气,郑注笑得越欢:“大人不药而愈,真是可喜可贺,将军这下也可以放心了。”
“哼,还是大人手段高明,能人所不能。”李弘楚冷笑,目光满是鄙夷。
“哪里哪里。”郑注笑得一团和气,向李弘楚拱拱手,“已经出了大营,将军就不必远送了。”
李弘楚冷冷看他一眼,也不道别,直接调转马头返回军营。郑注望着他的背影,在夜色里咧开双唇,白牙森森闪烁:“一群蠢货。”
与此同时,禁苑鹰坊之中,仇士良听了线人的报信,骇然而笑:“郑注去左营替韦元素治病?这天上是要落红雨了吗?”
“那个郑注医术很好?”李瀍立于他身侧,一边喂鹰一边问。
“听人说,这人治病的确有两手。”仇士良回答,“据说韦元素相当赏识郑注,赐了他一大笔金帛。”
“左右二营这是要拉帮结派吗?”李瀍拨弄着手里血淋淋的肉片,皱眉沉吟,“若是这两股势力拧成一条绳,力量足以缚龙,但不知谁能握住这根长缨…”
“光王?”仇士良与李瀍对视了一眼,讪笑道,“似乎有点不配啊。”
“哼,就凭他?”李瀍双眼闪动着寒光,又嫉又恨,“我可不会坐视不管,纵容他成了气候。”
“说起那个郑注,侍御史近来正在弹劾他,连上几十份奏章,嗬,都被宰相王涯给扣住了。”仇士良啧啧感叹,对李瀍道,“据说郑注这人八面玲珑,殿下倒是不妨见一见他,若光王真的与王守澄达成同盟,此人就是破局的关键。”
“是吗?”李瀍瞥了他一眼,意兴阑珊地问,“就没有更直接点的办法吗?”
仇士良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对李瀍比了一个手起刀落的手势:“殿下的意思,可是这个?”
李瀍微微一笑,挑起下巴指了一下窗外:“肯卖命的人,这外头不就有一个现成的?”
“殿下说他?”仇士良立刻就笑了,“也好,咱们先试一试光王的深浅。”
这一夜吹了一宿西风,清晨吴青湘骑着小毛驴来到务本坊,推开宅院的门扉,第一眼便看见满地萎落的黄花,不由目光一黯,心绪便低落了三分。
弹指又是一年花落,西风依旧无情,任红颜蹉跎。
她拾起扫帚,开始清扫满庭落花,唇角不觉逸出一抹苦笑——伤春悲秋,是女儿家常有的心事,原来自己也未能免俗。
狼藉的花瓣渐渐被收拢为一小堆金黄色的花冢,就在吴青湘出神时,身后的门扉忽然被人“吱呀”一声推开,她立刻转过身,就看见邻家的老妪出现在门口,正探头探脑地向庭院中张望。
她顿时心生警惕,冷淡地问:“大娘有事?”
“娘子在扫院子呢?可要我帮忙?”老妪满脸堆笑,顺势跨过门槛,又从腰间摸出一封信笺来,“我厚着脸皮来叨扰娘子,就是为了这个,昨日有一位郎君给了老身这封信,托我转交给娘子。”
“郎君?”吴青湘看了一眼信笺,谨慎地说,“我不认识什么郎君,大娘应当是找错人了。”
“怎么会呢,娘子可是姓吴?”老妪只当吴青湘是位寻常娘子,而自己的目的也不过是促成一段风流韵事,于是大胆走到吴青湘面前,将信笺塞进她手里,“不管认不认识,娘子先看看这封信,兴许往后就认识了呢?”
吴青湘冷冷一笑,直接将信笺打开,却在看到笺纸的一瞬间脸色微变。
素白的笺纸上一个字都没有,只绘着一把玉梳,确切的说,是自己不慎遗失的那一把碧玉竹叶梳。
是什么人识破了自己的身份,同时又找到了这里?
吴青湘抬眼盯住老妪,不动声色地问:“大娘,托你送信的那位郎君,长什么模样?”
“哎,那位郎君长得可是一表人才,风流俊俏得很。”老妪为了打动吴青湘,故意兴奋地描述了一番,却前言不搭后语,没一句说到点子上。
吴青湘听到后来,直接不耐烦地打断她:“这信笺里一个字都没有,他有没有托你给我捎话?”
“有,有。”老妪忙不迭回答,“他说还会给娘子写信,让娘子有空常到这里来。”
吴青湘沉默了片刻,脸上缓缓浮起一丝笑:“好,我知道了,谢谢大娘。”
她嘴上道谢,眼神却是冷如寒冰,老妪在她的目光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强撑着客气了两句,便心虚地与她告辞。
待到老妪走出庭院,吴青湘立刻将笺纸揉成一团,丢进花冢,生火将信笺与落花一并烧成了灰烬。
☆、第106章 遇刺
这天,嗜睡的晁灵云照旧睡到日上三竿,才慵懒地睁开眼睛,满面红光地长叹了一口气。
“醒了?”卧房中忽然响起李怡的声音。
晁灵云微微一愣,不好意思地问:“你一直在房里没出去?”
“今日我要去务本坊与赵缜碰头,在这之前会先到荐福寺礼佛,索性等你一起。”李怡放下书卷,走到床榻边帮她穿衣,“最近你不是一直嚷着,要去荐福寺拜一拜的吗?”
晁灵云的心猛地一跳,连忙低头掩饰,心虚地应了一声:“是啊。”
若不是李瀍托绛真捎话,勒令她必须盯紧李怡在寺院中的一举一动,自己大腹便便,才懒得出门呢。
也许是基于对马元贽的信任,近来李怡待她越来越坦诚,许多事非但不瞒她,甚至会对她解释几句来龙去脉。
恰如此刻,晁灵云梳洗之后,李怡便趁着用膳的时间,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本来我用不着先去荐福寺,可颍王约我今日出城打猎,我只好拿礼佛做借口回绝了他。我与马将军都猜测,五坊小儿盯梢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出自他的授意,谨慎起见,还是别跟着他的人马去荒郊野岭。”
晁灵云不动声色地喝着糖粥,点头附和:“我总觉得颍王这人特别邪乎,如果你能离他远点,那是最好的。”
“你也这么觉得?”李怡找到了一点同仇敌忾的快意,望着她笑,“他对我极为猜忌,比防备安王更甚,实在是让人烦不胜烦。”
晁灵云心跳加速,索性放下粥碗,凝视着李怡道:“颍王那么针对你,也许正是因为你与他的心性截然相反,你遇到不平总是隐忍退让,反倒让他很难摸透你。”
“天可怜见,我若有他的人望和地位,什么隐忍退让,我只会活得比他还嚣张。”李怡摇摇头,发出一声无奈的嗤笑。
“这话我信,”晁灵云吐吐舌头,调侃道,“你在人后的模样,我可是见识了不少。”
“难为卿卿如此高看我。”李怡不要脸地凑过去,舔去她唇角上的粥汁,“为夫一定再接再厉。”
“唔…讨厌,够了啊…”
又是磨磨蹭蹭用完早膳,晁灵云双颊潮红,跟着李怡乘马车从光王宅出发,前往荐福寺。
“十三郎,一会儿到了荐福寺,除了烧香磕头,我还想见见善慧师父。你若有事,就用不着陪我,我可以自己去禅师殿。”她对着李怡澄澈的目光,强自镇定地说,试图过一会儿可以在寺中与他分头行动——李瀍这人太难对付,就算是打定了主意要敷衍他,她也总得拿出点态度,装装样子才好交差。至于李怡去荐福寺到底干了什么,又见了谁,她大可以不闻不问,视而不见。
“我也没什么要事,只打算和方丈聊几句,”李怡紧握着晁灵云的手,生怕她跑远了似的,腻腻歪歪地笑道:“你要见善慧,我们可以一起去,没必要分开。”
晁灵云瞪了他一眼,刚想奚落他两句,忽然听到一声尖锐的箭矢破空声,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李怡已经护着她往车厢的角落闪避。
“有刺客!”战场上的经验让晁灵云飞快回过神,却听见李怡发出一声忍痛的闷哼,“你受伤了?”她随即看到一支弩-箭扎穿了李怡的胳膊,鲜血正迅速浸透他的衣袖。
“没事。”李怡咬牙道,看着晁灵云毫发无损,略微心定,“是弩-箭,刺客只是从远处偷袭,王宗实能应付。”
话音未落,果然马车已经开始狂奔,晁灵云在摇晃的车厢里尽力稳住身体,用自己的披帛为李怡裹住伤口。
李怡与晁灵云紧紧依偎在一起,时刻提防着还有暗箭偷袭,他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瑟瑟发抖,为了安抚她,故意说笑:“当初是谁杀了人还能跳柘枝舞,怎么如今倒变得胆小了?”
“这能一样吗!”晁灵云脸色苍白地反驳,忽然意识到被自己杀死的人也有妻儿父母,她害怕李怡是被自己的报应所连累,不敢再深思下去,“我罪孽深重,以后不敢再杀人了,若有报应,就应在我一个人身上吧…”她用双手护着自己高耸的肚子,想到腹中幼小的生命,不由脸色苍白,浑身抖如筛糠。
李怡知道她在恐惧什么,用没受伤的胳膊搂紧她,在她耳边低语:“杀一人破一家,是死罪,杀尽天下万户空,是帝王。论罪孽,天家何人无辜?是我将你卷进了腥风血雨,不是你害了我,明白吗?”
“明白了,可这算哪门子安慰么,我更怕了。”晁灵云吸吸鼻子,低头抹去眼泪,问李怡,“刚刚刺杀你的,是五坊小儿吗?”
“应该是,近来也没得罪谁。”李怡苦笑,又有点庆幸,“幸好这弩-箭没淬毒,只是皮肉伤,已经是菩萨保佑了。”
“真的吗?”身为杀手的直觉却让晁灵云深深不安,“这刺客使用弩-箭,明明可以等待更好的机会,却对着马车放箭…他并不想一击命中。”
“你是说,比起要我的命,他更想示威、挑衅?”李怡皱眉。
“如果我没料错,不会再有第二箭了,”晁灵云与李怡对视,低声道,“可他不会只动一次手。”
“哼,看来这人恨我入骨啊。”李怡挑起唇角,目光在昏暗的车厢中灼灼闪亮,“拿我当猎物百般戏弄,倒真像是五坊小儿的狠毒手段。”
李瀍前些天还让她盯紧了李怡,为什么现在却要出动刺客?难道他们暗地里的斗争,已经要逐步摆上明面了吗?那自己一直不敢让李怡知道的身份,还能掩藏多久?
晁灵云心中忧惧,只觉得肚皮一阵阵发紧,无力地靠在李怡身上,急促地喘气:“十三郎,我们尽快回府吧。”
“你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李怡紧张地问,看着她脸上血色尽失,连忙对着车外大喊,“王宗实,快回府!”
☆、第107章 后手
马车外,王宗实听到李怡焦急的喊声,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连忙应了一声,驾着马车疾驰。
不多时,马车赶回光王宅,李怡用没受伤的手臂扶着晁灵云下车,吩咐王宗实:“快去请太医。”
“是!”王宗实见李怡一只胳膊鲜血淋漓,晁灵云又脸色煞白地护着肚子,早慌了神,立刻吩咐仆从护送他们回房,自己飞快地跑去请太医。
李怡顾不得自己的箭伤,安顿晁灵云回房躺下,握着她的手忧心忡忡道:“这可如何是好,眼下胎儿还不足月,你却动了胎气…”
“你别担心了,慈恩寺方丈开的安胎药我一直在吃,孩子结实着呢,何况我怀胎到如今,总有七八个月了,就算孩子现在生下来,也能养得活。”晁灵云一径拿话安慰李怡,望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放心地叮咛,“倒是你,流了那么多血,一会儿等太医到了,赶紧让他处理伤口啊。”
“我这外伤,与你们母子相比,只是小事。”李怡凝视着晁灵云,皱眉道,“看着你,我连疼也顾不得了。”
晁灵云抿唇一笑:“我这样躺一躺,已经觉得好多啦,真的。”
为了稳妥,王宗实请了好几位太医来,分别为李怡与晁灵云医治。
李怡生怕取弩-箭的场面太血腥,特意避让到另一间房里,才肯让太医疗伤。
最后从诊断上来看,晁灵云只是因为情绪波动,轻微动了胎气,还是李怡的伤更重些,所幸没有伤到筋骨。太医为他取箭清创,上药包扎,又开了煎服的汤药,等到最后忙完,晁灵云已经因为安神汤药的作用,安安稳稳进入了梦乡。
王宗实送走太医,回过头来找李怡,发现他已经回到卧室,正坐在床边凝视着沉睡中的晁灵云。
“殿下。”王宗实轻轻唤了一声,李怡回过头,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他去外面说话。
王宗实会意,与李怡一同走到之前疗伤的房里,才开口请示:“殿下,今天遇刺的事,可大可小,殿下打算如何处理?”
李怡沉思片刻,回答:“先对外瞒着吧,这件事如何处理,还得看马将军的意思。”
“为什么?今天这支冷箭,殿下与我都心知肚明,就是来自五坊小儿的报复!”王宗实憋屈极了,也糊涂极了,愁眉苦脸地抱怨,“我怎么感觉自从殿下结交了马将军,不但一点好处都没捞到,还被他指使得团团转?”
“马将军想瓦解王守澄一党,为社稷锄奸,我当然要助他一臂之力。”李怡深深看了王宗实一眼,低声道,“你知道的,这其实不光是为了灵云。”
王宗实一时语塞,好半天才接受了现实,长叹了一口气:“我知道,殿下是为了宪宗皇帝。”
“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父皇驾崩那一天,我在中和殿偷看到了什么…”李怡的思绪陷入回忆之中,眼底闪过一丝痛楚,“谋害我父皇的阉宦,不光是陈弘志,我亲眼看见还有他。我那时候年纪虽小,却已经能记事了,可没有人在意我的话,尤其是太皇太后,就因为她的儿子已经上位,她唯恐再生枝节,硬是利用母亲堵住了我的嘴。”
王宗实无奈地望着李怡,叹道:“殿下这次若能顺手报了杀父之仇,也不失为一桩好事,只是…殿下将自己暴露给颍王,还背了个勾结王守澄的黑锅,今日已经吃了五坊小儿一记冷箭,往后还不知道会被怎样报复呢,这笔买卖真是不划算。”
“我之所以那么做,也是因为这一次与以往都不同,他不是盯上我,而是盯上了荐福寺,”李怡若有所思地低语,“我那么卖力地做戏,还是被他注意到了寺中的玄机,他倒是突然变聪明了。”
“是呀,我一直以为能瞒到大功告成那一天的,结果突然就变成这样,真是古怪,”王宗实叹息了一声,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道马将军铲除郑注的计划,到底有没有成功,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没听见什么风声呢。”
“连十六王宅都听不见风声,那就是没影的事了。”李怡无奈道。
“没影?那就是失败了?”王宗实看着李怡受伤的胳膊,心疼得直哆嗦,“我还是没搞懂,马将军锄奸就锄奸,何必将殿下拉下水?殿下你这一臂之力,到底是用在哪儿了呢?”
“当初我就是怕你不同意我冒险,才没有把马将军的计划全部告诉你,”李怡见王宗实气得眼圈发红,终于对他坦白,“那一天在荐福寺,马将军听了知客僧的描述,推测寺外盯梢的少年就是五坊小儿,便临时与我商定了一个计划,诱捕那群少年,若查明对方的身份真是五坊小儿,就杀了他们,借机离间仇士良与王守澄,给他的锄奸计划添一招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