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俊的功夫。”眨眼间,鹰飞远,一声赞叹自巷口传来,慢条斯理的声音带着笑意,仿佛看了一出好戏。
少年无视被长剑划破的脖子,傲然回过头,看见了称赞自己的人:“原来是你!”
“对,正是本将军。”马元贽笑着承认,缓缓走进小巷,“五坊小儿,很好,看来不必再查了。”
说话间,手起刀落,一步杀一人,等走到少年面前时,与他同行的伙伴已尽数咽气。
少年苍白的双唇微微打着哆嗦,一双倔强的黑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尔等皆为鹰犬,也会为人掉泪么?”马元贽端详着他痛楚的表情,不屑地讥讽。
“鹰犬?”少年忽然扑哧一笑,挑起唇角,“将军,我的爪牙可锋利?”
“甚佳。”
“多谢将军,我可还有一招呢!”

☆、第一百章 白骨
他决绝的笑容让马元贽一愣,随即便听见站在不远处的李怡高喝一声:“将军小心!”
电光火石间,马元贽一刀捅进少年胸膛,却感觉到自己的腹部传来一阵剧痛,他低下头,只能看见一枚袖箭的尾端露在小腹外,血花正像覆水一般在衣服上迅速洇开。
这便是少年的最后一招。
马元贽喘着粗气,愤然抽出长刀,看着少年倒在地上不断抽搐,很快便断了气。
“这小儿,阴险得很…”他捂紧小腹,背靠着墙壁缓缓往下滑,李怡已经疾步上前将他扶住。
“快上马车,我送将军回军营。”
“不成。”马元贽拒绝李怡,咬着牙道,“我乘着你的马车回军营,辛苦设下的计划就要泡汤。”
李怡飞快地权衡了一番利弊,也只能妥协:“好,我在务本坊有一处僻静的宅子,先送将军过去,治伤要紧。”
马元贽点点头,由李怡搀扶着登上马车,吩咐剩余的士兵留下料理后事。
这时天色已完全暗下来,李怡让王宗实先去务本坊请郎中,在放下车帘之前,隐约看见士兵们骂骂咧咧地在小巷中拖拽少年们的尸体,如对待牲畜般随意。
马元贽捂着伤口靠在车厢里,见李怡看得出神,忍着痛发出一声哂笑:“殿下没见过杀人?”
李怡回过神,放下车帘,低声道:“并不是…”
“殿下要走的路,长着呢,”马元贽仰着头,气喘吁吁道,“这条路,是白骨铺就,一步行差踏错,就成了后来人垫脚的残渣。”
李怡目光闪动,藏在心底的隐秘记忆再度被触痛,低下头黯然道:“受教了。”
夜幕降临,禁苑鹰坊之中,仇士良与李瀍讨论着如何熬鹰,正说得兴高采烈,忽然一名看鹰人匆匆来报,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殿下、大人,小人有要事禀报。”看鹰人跪在地上,将一根沾着血迹的布条呈上,“这是刚刚从‘青电’爪下取到的血书。”
仇士良脸色一变,连忙接过布条打开,扫了一眼便递给李瀍过目:“青电是罗十郎的鹰,这小子被我派到荐福寺附近盯梢,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李瀍辨认着布条上颜色发黯的血迹,喃喃念出声音:“神策军…莫非光王就是与神策军有勾结?”
“光王若是与神策军有交情,那可就麻烦了。”仇士良与李瀍对视,半信半疑道,“一个默默无闻的哑巴王,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李瀍冷笑,“他的能耐可不小,光是靠着安排佛事法会,就结交了不少人。”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回想起了一件事,“去年他替西川监军王践言安排了一场超度佛事,两人相谈甚欢,如今王践言已经升了枢密使,这血书里写的神策军,会不会说的就是他?”
“王践言?”仇士良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像,这人一向愚忠得很,不可能背叛圣上,结交光王。”
李瀍顺着一条藤子往上摸,又问:“那马元贽呢?”
“马元贽这个人沉溺玩乐,又被他义父管着,恐怕没这份野心。”仇士良依旧摇头,同时抬起右手做了个手势,暗示李瀍,“神策军里野心勃勃的人,都在右边。当务之急,还是得先找到罗十郎,不管是死是活,总归能再找到些线索。”
“你说得有理,毕竟这没头没脑的神策军三个字,实在说明不了太多。”李瀍附和,一想到李怡可能已经勾搭到了强劲的神策右军,心中就格外烦躁。
正在二人对谈时,户外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哀嚎,他冷不防被吓了一跳,瞪着仇士良问:“外头是什么人在叫?”
“听声音,是罗十郎的哥哥罗九郎。”仇士良回答,“他们兄弟俩感情极为深厚,罗十郎如今虽然生死未卜,但青电带了血书回来,连外行人都不难猜到结果,罗九郎此刻一定是痛不欲生。”
“罗九郎,罗十郎…这兄弟两个,聪明伶俐,性子也好,可惜了。”李瀍与他们经常一起打猎,想到这一对形影不离的兄弟折了一个,十分惋惜,“从前我都没留意过,他们兄弟十个,前头八个呢?”
“那八个自然是在老家做正经的营生。”仇士良笑道,“哪有人家把男丁都送来做宦官,断了祖宗香火的?”
李瀍笑笑,起身往外走:“听着哭得怪瘆人的,我先回去,你有了消息再去找我。”
此时务本坊中,郎中取出袖箭,替马元贽包扎好伤口,又洗了手写好药方,这才收拾起药箱,千恩万谢地从李怡手中接过诊金:“多谢郎君厚赐,这位将军身体底子好,只要注意伤口护理,好好休养,以后不会有大碍。”
李怡点点头,叮嘱他:“务必保密。”
“郎君放心,小人哪敢乱说。”
郎中离开后,李怡将药方交给王宗实,命他赶紧按方抓药,煎好药汤送来。仔细交代完,他才回到马元贽身边坐下,关切地问:“将军感觉如何?大夫说这几天最好静养,免得伤口裂开。”
“还是算了,先确保计划顺利,天一亮我就走。”马元贽嘴上逞强,脸色却白得像死灰,“这点疼倒不打紧,就是误事,但愿后续别出差池,否则岂不是白白连累了殿下。”
“将军别说见外的话,是我自己想为扳倒王守澄尽一份心。何况被五坊小儿盯梢,暴露是迟早的事,无非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倒不如将计就计,与将军一同设局迷惑敌人。”
马元贽嘴角微弯,与李怡深深对视:“殿下深明大义,下官感激涕零,他日一定肝脑涂地,报效殿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两天在中国网络文学论坛开会,更新字数少点,回头补上。
还有一件小事,下章开始,章节数字改用阿拉伯数字写,以前没写过一百章以上的文,考虑不周,嘤嘤。

☆、第101章 归乡
夜色沉沉,郎中怀揣诊金,低着头走出宅子,冷不防斜刺里被一只手扯住,吓了他一大跳:“谁!”
“狄大夫别慌,是我啊。”
郎中定睛一看,认出拽住自己的人是住在这宅子边上的老叟,不禁笑道:“原来是老丈,令郎近来身体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天气渐寒,过阵子恐怕还要麻烦你呢。”老叟亲热地拉着郎中的手,说话间,状似无心地往李怡的宅子瞥了一眼,“大夫,那宅子经常空着,今晚你进去是替谁看病呢?”
“我也不认得,”郎中笑笑,敷衍道,“医者救人,不问出身。老丈,拙荆还在家中等我,我先走一步,改日再叙。”
“哎,好,好,大夫慢走。”老叟点头哈腰,望着郎中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脸上的笑容也跟着消失。
他咳嗽了两声,弓着背走回自己寒陋的家,摸黑进了西边的厢房。
卧在榻上的老伴听见动静,怯怯地问:“怎么样,可打听到了?”
“大夫没肯说。”老头宽衣脱鞋,挨着老伴躺下,“他身上一股子血腥气,我可都闻见了。”
“血?”老妪蜷在被窝里,忍不住胡思乱想,“我见过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在隔壁进出,不会是哪家的外宅妇,今晚生孩子了吧?”
“瞎说,哪家妇人生孩子不请稳婆,倒请郎中接生的?”
“那就是有什么人受了外伤?”老妪又猜测,有点担心地嘀咕,“邻里间还是知根知底的才好,隔壁那宅子古里古怪的,也不知道那位大人叫我们盯着,到底要打听什么…我总担心不是什么好事…”
“想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要你杀人放火,天上掉下来的发财机会,你不捡,有得是人抢。儿子看病吃药,咱们的棺材本,哪样不要钱?”老头没好气地冷哼,惦记着即将到手的横财,美滋滋地琢磨,“没想到咱们这穷街陋巷的,竟藏着这么个发财的好机会…你看见那辆马车了吗?我感觉今晚来这里的人,一定值一笔大钱!狄大夫不肯说也不要紧,改天我请他喝酒,三杯下肚,他什么都会说的…”
老妪附和着笑了两声,有点感慨:“狄大夫什么都好,就是贪杯。”
“是啊,他一醉话就多,竹筒倒豆子似的,什么好的坏的都往外说,”老头笑道,“他这毛病,倒是便宜了咱们。”
李怡一夜未归,晁灵云便是一夜无眠——自从他探视过漳王以后,已经去荐福寺见了两次马元贽,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不会是想为她做什么吧?
晁灵云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就心神不宁,连肚子里的孩子都在不断翻腾,仿佛感染到了母亲的不安。
李怡真的会为了她,去帮助漳王吗?晁灵云躺在榻上,辗转反侧——先不说这本来就是一个快要被大人放弃的计划,光说王守澄这个人物,就不是他可以惹得起的,他可千万别做傻事呀!
除了为李怡的安危操心,在她心底还有一层无法言说的隐忧——他若为了她奋不顾身地去冒险,万一将来被他发现了自己另一重身份,她会面对什么?
当知道付出再多也依旧得不到坦诚相待,李怡会不会更加恨她?
晁灵云睁着干涩的双眼,茫然望着帐顶,想不出何种途径可以让自己获得安宁。
恰在这时,卧房外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她立刻从榻上坐起来,掀开床帐呼唤:“十三郎,你回来了?”
李怡在宵禁结束后,快马加鞭回府,此刻衣袍上还沾着秋露的湿气。他听见晁灵云的呼唤,立刻快步走到她身边,盯着她爬满血丝的眼睛,皱眉问:“你这是刚睡醒,还是没睡?”
“十三郎,”晁灵云不正面回答他,而是握住他冰凉的右手,紧紧按在胸前,“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你昨夜是不是和马将军在一起?你们做了什么?”
“我刚从外面进来,一身寒气,别冻着你。”李怡抽回手,稍稍向后退了一点,“时辰还早,不如你再多睡一会儿…”
“不,”晁灵云飞快地打断他,满是血丝的眼睛里浮起一层泪光,“我睡不着,你知道我为什么睡不着。”
“别折腾自己的身体,”李怡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似乎想躲开她的目光,“你如今可不是一个人。”
“是啊,”晁灵云轻轻一笑,双手落在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上,“我们两个人,等了你一夜。”
“灵云…”李怡退无可退,终于抬起双眼,无奈地与她对视,“是我错了,行不行?”
“你错在哪里?你倒是说说。”晁灵云吸吸鼻子,主动凑过去,依偎在他怀里。
李怡顺势紧紧地搂住她,二人亲密无间,柔情缱绻,却又一同陷入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还是晁灵云先开了口:“我的问题很难吗?”
“灵云…”
他求饶般的语气,让晁灵云不由地心软。就好像一直开在心中的那朵忧伤的花,沉重的分量其实都是又粘又甜的蜜。
她侧耳倾听着李怡的心跳,抬起一只手按住他的心口,指尖来回摩挲着他的衣襟:“十三郎,你是不是很委屈?你这里一定在抱怨——‘明明为这坏女人做了那么多,她却不领我的情,还一个劲地闹脾气。’我都听见了。”
李怡的胸腔轻轻震了两下,发出低沉的笑声:“胡说。”
“你别乱插口,我这里正说话呢,”晁灵云弯起嘴角,以手挡唇,像说耳语一般低声道,“你若知道委屈,以后就别为她做那么多,她是个没出息的小女人,什么道理都不讲,只知道为你担心…”
不等她说完,李怡便伸手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狠狠吻住了她。
他的双唇贴着她的小嘴厮磨,像絮絮说了许多无声的话,直到这长得令人窒息的一吻结束,才气喘吁吁地同她分开:“你耳朵那么灵,那我刚刚说的,你都听见了吗?”
“什,什么?”她晕头转向地问。
李怡按住晁灵云依旧搭在他胸膛上的手,牢牢地按紧了,让她听自己沉稳有力的回答:“我这里说——‘不为你奔忙,何处是归乡?’”

☆、第102章 袖箭
不为你奔忙,何处是归乡。
晁灵云仰望着李怡,因为他这一句话怦然心动,禁不住迷失在他琥珀色的眼眸里。
为什么他总是让自己如此欢喜呢?晁灵云的眼底不由一阵酸涩,含着泪光娇嗔:“满口甜言蜜语,亏得外人还拿你当哑巴王呢。”
“在外面惜下的字,都换成甜言蜜语说给你听,难道不好吗?”李怡说得理直气壮,握着晁灵云的手轻柔摩挲,直至摸到她食指上的薄茧,“灵云,我在想,等到漳王平反那天,你带我去见一见你的假母,可好?”
晁灵云的心瞬间漏掉一拍,笑容僵在脸上,迟疑地问:“你想见我的假母吗?为什么?”
“我想与她谈谈,将你彻底讨过来。”
李怡的答案让晁灵云心跳加速,喜忧参半:“你为了我出手帮助漳王,就是想借此向我假母邀功请赏吗?”
李怡点点头,亲昵地搂住她,低声道:“你现在是我的妻子,将来是孩子的母亲,总不能一直打打杀杀下去,不如就趁着这次立功的机会,急流勇退,与我一同养儿育女,白头偕老,你觉得这样好不好?”
他对她描绘着令人憧憬的未来,晁灵云却心中一片纷乱,脑海里不断闪过头领、大人、伙伴,还有颍王的脸。
她有多想与李怡双宿双飞,就有多清楚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宛如天堑。想要洗清过去和他在一起,这中间有太多的障碍与阻力。
“十三郎,你处处为我着想,我真的很高兴,可我不值得你为我做那么多…”她期期艾艾地嗫嚅,“你知道我的身份…我身上有许多血债,没那么容易抽身的。万一触怒了上头,随便被他们翻出一桩旧案来,我们恐怕就只能分开。”
“为什么?现在你同我在一起,你的假母并没有反对,不是吗?”李怡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问,“还是说,你之所以能够嫁给我,只是因为漳王在十六王宅?”
晁灵云有口难开——被李怡这样误会,她竟然还无可救药地觉得,这样总比让他知道真相要好。
她伸手搂住李怡,埋头靠在他胸膛上,小猫一样蹭了蹭:“不是这样,十三郎…我嫁给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身不由己,也还是喜欢你。”
她这一句话顿时让李怡没了心气,成了百依百顺的绕指柔,随便她揉捏。
“十三郎,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棋子,就算出不了局,也不会被委以重任,就这样得过且过不也挺好?”
“得过且过,终究不如高枕无忧,我不希望你嫁为人妇,为我生下孩子以后,还要时刻听命于他人,我要你的心全部都在我这里。”李怡搂着晁灵云,皱着眉头问,“等到漳王翻身以后,你还要做什么?牛僧孺已经被扳倒了…难道你们真的要扶漳王上位?”
李怡的猜测吓了晁灵云一跳:“不,怎么可能呢,那天你也见了,漳王他可是清清白白的,绝没有那等野心。”
李怡无奈地抚摸着她的脊背,叹道:“连你一个棋子都出不了局,何况漳王?”
晁灵云顿时语塞,默默窝在李怡怀里,仿佛他的怀抱就是最温暖的羽翼,可以让她躲避三千世界的风风雨雨。
“十三郎。”
“嗯?”
“等孩子生下来以后…我自己去说,”晁灵云鼓起勇气,目光灼灼地与李怡对视,“就算不能出局,总归没人能将我们分开…”
数日后,五坊小儿支离破碎的尸首在兰陵坊的一口枯井中被人发现,仇士良接到消息,听属下报出仵作的验尸结果,震怒不已:“一刀毙命还要分尸弃井,如此凶残的手段,一定是王守澄的爪牙所为!”
“真的是王守澄?”坐在他身旁的李瀍狐疑地问,蹙眉沉思。
“怎么不是他?那老匹夫贪如豺狼,收了我的好处,还让他的人在五坊里作威作福,捉鹰牵狗,便宜占个没完。我让他管管手底下的人,吃相别那么难看,他就说我当众下他的面子,还让我走着瞧呢。”仇士良捕风捉影,越说越真,咬牙切齿道,“好,好,我如今算是见识到他的手段了,也该轮到我出手,让他尝尝我的厉害!”
李瀍起初还有点不相信,听了仇士良这一席话,心中的猜忌又渐渐占了上风:“光王就是个十六王宅里的破落户,想要翻身,的确只有仰仗王守澄这一条路。真想不到,我那光叔平时闷声不响,任人嘲弄,关键时刻倒是挺有魄力的。”
“越是不叫的狗,咬起人来越狠。”仇士良愤愤道,请示李瀍,“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还请殿下示下。”
“不知道光叔许了王守澄什么好处,才换来他的支持。”李瀍沉吟,“死掉的那几个,是他们在杀鸡儆猴呢,我们先按兵不动,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到底已经到了哪一步。”
“这次打草惊蛇,他们必定会加强戒备,想要查清楚他们的关系,又谈何容易?”
听了仇士良的顾虑,李瀍的唇角不觉挑起一丝笑:“你有所不知,我这里还有一招妙棋呢。”
“这是什么?匕首?”酒楼雅间里,萧洪手里拿着一枚精巧的袖箭,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这东西有什么门道?”
站在他下首的老叟连忙讨好地笑道:“大人,不是小人邀功,这东西的来头可大了!”
“哦?你快说说。”
“十五那日晚上,有辆马车忽然将一个受伤的人送到宅子里,还请了郎中前去医治。那位郎中小人正好认识,所以小人就去找他打听,他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等到喝醉了就告诉小人,那受伤的人穿着神策军的官袍,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身量不高,面白无须,多半是个宦官,虽然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官位,但看模样一定地位不低,可能是个将军。当时那将军腹部中了一枚袖箭,就是这郎中替他剜出来的,大人你瞧,就是你手中的这枚。”

☆、第103章 郑注
“袖箭?”萧洪顿时来了兴致,手指头摩挲着冰凉的铁器,笑道,“我算是长见识了,这是那郎中给你的?”
“这东西怎么可能落到郎中手里呢?”老叟满脸堆笑,对萧洪道明来龙去脉,“是小人天天盯着隔壁,过了一天,看到一位娘子从宅子里走出来,小人心里想着不能辜负大人的重托,便一路跟过去,结果看到那娘子往河沟里扔了个什么东西,噗通一声,怪有分量的。待那娘子走后,小人便偷偷到河沟边上捞了许久,最后才摸上来这么个东西。小人就猜想,这一定就是郎中口中说的袖箭了。”
“原来如此,”一听到老叟说出“娘子”二字,萧洪的脸上顿时浮现出古怪的笑意,“你瞧见的那位娘子,是不是身量高高的,腰细细的,皮肤白净,走起路来又快又没有声音?”
“对,对。”老叟连声应道,见萧洪笑吟吟地出神,好半天不说话,忍不住斜眼偷瞄身边那桌快要变凉的酒菜,喉咙饥馋地吞咽了几下,肚子也跟着不识相地“咕咕”叫了两声。
萧洪听见老叟腹中的鸣叫声,回过神,了然地笑道:“瞧我净顾着发呆,倒怠慢了你。来来来,快坐下用饭,别客气。”
老叟得了他的准许,千恩万谢地走到桌边坐下,眼冒绿光地盯着满桌吃食,对着大鱼大肉不停地下筷子,狼吞虎咽,吃得满脸油光。
萧洪懒得理他,自顾自盯着手中袖箭,这小小的铁器有着精美的雕工,尾柄上一面篆刻着一个小小的“罗”字,另一面篆刻着一个“十”字。萧洪在东宫待得久了,也识得不少小篆,这两个字并不难认。
多年市井生活锻炼出的灵敏嗅觉,让萧洪凭直觉断定,这袖箭对吴娘子来说一定是一个大大的把柄。
哼,这帮人自以为聪明,却不知道一举一动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呢。他嘴角泛起一丝得意的笑,从怀中掏出一缗沉甸甸的铜钱,撂在了酒桌上。
九月初,王守澄的心腹郑注入京,侍御史李款立刻以“内通敕使,外连朝士,两地往来,卜射财贿,干窃化权”的罪名弹劾郑注。
十日之间,弹劾的奏章连上了几十道,侍御史攻势凶猛,连一贯横行霸道的郑注都有些怕了,索性躲在王守澄的右军大营里,做了缩头乌龟。
偏偏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马元贽伤势恶化,王践言等人不愿坐视大计泡汤,几人在马元贽的宅第中商量了一宿,决定由马元贽的副将李弘楚出面,去说服左军中尉韦元素加入他们的计划。
于是第二天,李弘楚在深夜造访韦元素的大帐,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大人,侍御史最近连上几十道奏章弹劾郑注,想必你已经听说了吧?”
“是有听说,那又如何?”韦元素请李弘楚坐下,狐疑地问,“难不成你半夜来我这里,就是为了谈这个?”
“左右营虽然表面和气,其实一向势同水火。如今形势大好,大人何不抓住机会,趁机剪除王守澄的羽翼呢?”
韦元素被这提议吓了一跳,瞪起眼打量着李弘楚,啧啧叹道:“好小子,胆子倒不小,你是何时动了这份心思的?”
“任谁听说了侍御史的弹劾内容,都会义愤填膺,”李弘楚镇定地回答,“郑注这个妖人,奸猾无双,若不趁着他羽翼未丰时动手,等他将来翅膀长硬了,一定会变成危害社稷的大患。”
韦元素耳根子一向有些软,听了李弘楚的话,也甚为感慨:“你说得没错,这人先是依附王守澄,做了昭义节度副使,如今又巴结着刘从谏,内外勾结,沆瀣一气,若不趁早将他除去,只怕将来不但危害社稷,连你我都要断送了性命。”
“大人英明。”李弘楚赞叹了一声,随后向韦元素献计,“等过几日郑注入京后,大人就借口自己生了怪病,请他到左军大营来诊治,到时末将会在一旁侍奉,只要大人使个眼色,我便立刻将他擒到帐外,直接乱棍打死。”
韦元素听了他的计划,想了想,又有点顾虑:“如此先斩后奏,万一圣上怪罪下来…”
“大人无须担心,到时大人只管去面圣请罪,历数郑注的罪状,王践言、杨承和两位枢密使会在一旁进言,齐力为大人脱罪。”李弘楚保证完,又低声道,“其实何止是我们想除去郑注,圣上也早有此心,只不过因为忌惮王守澄,不便公然出手罢了,小人敢用性命担保,大人绝不会因为锄奸而获罪。”
韦元素沉思片刻,终于点了头:“好,此事就照你说的办吧。”
事不宜迟,转天午后,李弘楚便前往右军大营,先去拜见王守澄,向他禀明左军中尉忽然得了怪病,药石无效,需请郑注前往医治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