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灵云一直竖着耳朵听李怡说话,这时略微失望地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茶碗,抿了一小口:“好喝,殿下真是烹茶高手。”
李怡淡淡一笑:“我常在寺中坐禅,烹茶之事,自是熟稔。”
说话间,门外忽然响起王宗实的声音:“殿下,土已取到。”
“进来吧。”李怡应了一声。
只见王宗实跨进门来,虽然帽歪衫乱,却笑得一脸得意,手里还拎着一个沉甸甸的口袋。
“这满满一袋也太多了!”晁灵云表示自己受到了惊吓,“这得是碗大的肚脐,才用得掉那么多土啊!”
“多多益善,有备无患嘛。”王宗实带着胜利者的骄傲,将战利品往晁灵云怀里一投,“娘子只管拿回去,送亲戚分朋友,都是极好的!”
晁灵云哭笑不得地接住土袋,红着脸瞄了李怡一眼,小声道:“殿下,我得走了,姊妹们还在外面等着我呢。”
“我送你。”李怡随她一同起身,陪着她一路走回大雄宝殿前,却遍寻不见宝珞等人的身影。
晁灵云刚有些着急,就见一位知客僧走到他们面前禀告:“殿下,有位姓王的女施主托贫僧捎话,说她们不耐烦枯等,先去别处玩耍,请晁娘子安心回教坊碰头。”
“真不讲义气!”晁灵云顿时不满地咕哝。
李怡含笑不语,王宗实不动声色地心想:傻丫头,这才是够义气啊!
旁人已经煽了风,自己岂有不点火之理?王宗实立刻撺掇:“既然天色还早,殿下与娘子何不再逛逛?”
真不愧是自己的心腹,李怡满意地点点头,顺手取过晁灵云抱在怀里的土袋,递给了王宗实。
晁灵云暗暗高兴,知道李怡在人前要当哑巴王,便主动问:“殿下想去哪里?”
李怡今日不便出寺,也不便多解释,想了想问道:“去放生,可否?”
荐福寺原本就是长安的一处名胜,寺院里遍地是美景,何况自己真想看的也不是什么花花草草嘛,晁灵云当然毫无异议,只顾盯着李怡点点头。
今日荐福寺人山人海,放生池边亦不例外,好在李怡是寺中常客,众沙门处处为他行方便,特意在放生池边清出一块僻静之地,供李怡放生。
晁灵云跟着李怡,从放生池围栏旁的台阶拾级而下,来到池边时,王宗实已经为他们备好了一盆柳叶般细长的红鱼,还有一盆巴掌大的乌龟。
晁灵云蹲在池边,望着眼前绿汪汪的水潭,托着腮问李怡:“殿下,放生可有讲究?”
李怡摇摇头:“天地之大德曰生。既是大德,何须繁文缛节?”
王宗实也在一旁帮腔:“放生戒杀,可以消减杀孽,为来世积德。今日又是七月十五,娘子在中元节放生,还可以为已逝的亲人积福呢。”
“真的吗?”晁灵云眼睛一亮,问王宗实,“为过世的亲人放生积福,要多少数目才作准呢?”
“这…”王宗实被这个问题难倒,为难地推测,“所谓‘一命换一命’,每个人至少得有一条吧?”
“原来如此。”晁灵云数了数眼前的鱼和龟,将一盆鱼“哗啦啦”倒进放生池,又准备去倒那一盆乌龟。
王宗实被她的动作惊了一跳,脱口问道:“娘子这是有多少亲人?”
“三百多个吧。”晁灵云看了看乌龟,遗憾地说,“好像不够。”
“他们全过世了?”王宗实难以置信,扭头与李怡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叹息,“小人明白了,请娘子稍候。”
说着他转身拾级而上,只留下李怡与晁灵云在原地。李怡蹙眉凝视着晁灵云,最终还是打破了沉默:“我依然不能问吗?”
“请殿下恕罪,若要我重提此事,除非到了伸冤之日,或者将死之时。”晁灵云轻轻摇头,眼神哀伤却坚决。
李怡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如此凝重的神情,心口如堵着一块磐石,哑声道:“我还帮不了你…是吗?很抱歉。”
“殿下不必如此。”晁灵云为了缓和气氛,揉着脸扯出一抹笑,“其实我还好,就是有点害怕。说好了同生共死却害我落单,按照当年的誓言,我的下场可惨啦!”
“不要这么说。”李怡打断她,郑重地低语,“逝者已矣,然而他们的生前之志、身后之名,还要由你背负,这并不是背信弃义。”
晁灵云抬头凝视着李怡,从他坚定的话语里听到了理解与体贴,不由浑身一暖,笑道:“看来殿下也是背着重担的人呢。”
她整个人放松下来,言语间就不觉带了点撒娇:“一个人被抛下的滋味可真不好!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尝到了。”
李怡望着她嘟嘴懊恼的模样,想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这时王宗实又拎了两桶鱼走下台阶,“哼哧哼哧”地送到晁灵云面前:“娘子,请吧。”
“多谢大人,”晁灵云连忙道谢,又感激地望着李怡,谢了一声,“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李怡帮着晁灵云,将桶中上百条鱼苗分批倒进盆中,由二人一同放了生。
看着鲜红的鱼苗争先恐后地跃入绿水,一闪而没,二人相视一笑,却听脑后忽然传来一句响亮的声音:“原来人在这里。”
晁灵云心中一惊,跟着李怡一同回过头,就看见赵缜正笑吟吟地立在围栏处,而站在他身旁的青衣娘子,竟是吴青湘。

☆、第四十六章 入选
晁灵云的心微微往下沉,望着李怡问:“原来殿下一直在等人?”
李怡沉默地看着她,不置可否,也并没有理会站在围栏处的两个人。
赵缜和吴青湘同样没有再出声,知道李怡发现了他们,便先行转身离去。
晁灵云心中便隐约有了数,尴尬地笑了笑,向李怡告辞:“殿下,你有事在身,我就先回去了。”
李怡心中有点懊恼,却又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轻轻点头,目送她远去。
等李怡回到禅房时,赵缜与吴青湘已坐在房中恭候。二人见他来了,立刻起身行礼,待三人一同落座,赵缜才意味深长地笑着问:“便是那位晁娘子,让殿下改变了主意?”
坐在他身旁的吴青湘微微蹙眉,直言道:“殿下,我认为此举不妥。”
“吴娘子说得没错。”赵缜附和,“先不论我们谋划此事费了多少心力,单说收效,若照着殿下重新拟定的计策走,别说一箭双雕,只怕都触动不了那老妖婆的根基。”
李怡默默听完这两人的异议,面色波澜不惊,沉声道:“一次不行就再想别的办法,我主意已定,你们照办就是。”
“殿下…”吴青湘还想反对,却被赵缜轻轻撞了下手肘,暗示她噤声。
“殿下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我等自然要听从。”赵缜先主动表了态,又对吴青湘使了个眼色。
吴青湘冷淡地别开目光,始终一言不发。
赵缜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己笑着圆场:“殿下放心,我已将国舅安置妥当。如今万事俱备,就是那吕璋难缠,非要挑个黄道吉日才肯向徐国夫人坦白。”
“等等倒也无妨,你只要将人保护好就行。”李怡叮嘱。
“这点殿下放心,人在我那里,准保万无一失。”赵缜胸有成竹地说罢,瞥了一眼吴青湘,朝她拱拱手,“吴娘子,我还有些事,要与殿下私下说。”
吴青湘依旧是满面淡然,起身拜别二人,从容地退出了禅房。
赵缜待人走了,才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恭敬地呈给李怡:“这里是长安万年的夏季账目,请十三郎先过目。浮梁那里的帐,不出意外下个月就能到长安。”
“有劳你了,多谢。”李怡接过账册,缓缓翻阅。
“能得十三郎你这句谢,也不枉我焚膏继晷这么多天了。”赵缜苦笑着感慨,这时王宗实进来奉茶,赵缜与他寒暄了两句,趁机问,“太妃娘娘身体可还安健?”
“郎君放心,太妃娘娘凤体一直安泰。郎君不便出席殿下的悬弧之庆,无缘得见太妃,殿下已特意将郎君的问候捎给了太妃。”王宗实笑道,“太妃说她一直惦记着郎君,也让郎君代为问候令尊。”
“只要太妃娘娘一切都好,我爹他老人家就没毛病。”赵缜笑道,又叹息,“一辈子无缘,也是孽缘。”
李怡正埋首于账册,闻言抬头瞥了他一眼,却没说话。
赵缜察觉到他的目光,赶忙收敛了些,正色道:“对了,来时我在路上安排了一些人手,所以我与吴娘子的行踪还不会暴露——十三郎你可别怪我,你临阵变卦,我可以服从,但唯独这一点我不能听你的。过早暴露你我的关系,风险太大,就算你有再大的苦衷也不能做到这个地步。”
李怡不满地瞪住他,沉吟片刻,才无奈答应:“罢了,这事就听你的。”
晁灵云一路心神不宁,骑着自己的小毛驴返回教坊,拎着土袋刚进门,就被师姊妹们团团围住:“太好了!佛土取来了?竟然有那么多!”
她将土袋交给众人瓜分,冲宝珞低声埋怨:“师姊为何先走?真不够义气。”
宝珞察言观色,疑惑地问:“我们先走,难道你不开心?”
晁灵云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觉得心里一口气堵着,令她赌气道:“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反正不如跳舞开心。”
宝珞噗嗤一笑,揶揄她:“你这句话,真是尽得师父真传。”
“什么真传?”一声带笑的问话自她们脑后响起,晁灵云与宝珞回过头,就看见元真笑吟吟走来,“你们在抢什么呢?闹哄哄的。”
“我们在分佛座下的土。”宝珞回答。
元真脸上顿时露出某种一言难尽的表情:“罢了,心诚则灵。你们两个随我来。”
晁灵云与宝珞对视一眼,跟着元真走进她的宅院,刚进屋落座,就听她开口道:“教坊司拟定了重阳大宴的曲目,《朝云引》已入选,你们要做好亮相的准备。”
二人心中皆是一震,晁灵云尚未出声,宝珞已是激动地先叫了起来:“这么快!我们的排演教坊使才看了一遍,竟然就中选了!”
“那当然,我可是教坊第一部的元真娘子!”元真满脸骄傲地炫耀完,随即又面色一变,“云容的《圣寿乐》也入选了,我祝她点不中!”
“师父你想开点,那是重阳大宴,圣上怎么可能不点《圣寿乐》?”宝珞安抚自己暴躁的师父。
“就算是重阳节,也没必要年年都上《圣寿乐》嘛,没新意。”元真不屑道。
一直默默坐在一旁的晁灵云忽然开口:“入选重阳大宴的曲目,还要被圣上点中才可以上吗?”
“没错,重阳当天,教坊司会先进曲名,圣上以墨点中者即舞,不点者即否,这就叫‘进点’。”宝珞对晁灵云解释,“不过你放心,我们的师父可是元真娘子,再说《朝云引》又是新鲜曲子,被圣上点中的机会很大。”
“明白了,看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会好好练舞的。”晁灵云一语双关,心中暗暗盘算着自己与绛真的计划。
师徒三人闲话的同时,云容娘子房中却是气氛紧张。
“我看教坊使也是犯浑了,那种打打杀杀的曲子,竟然能入选重阳大宴?”云容娘子愤愤道。
“师父切莫动怒,”翠翘软语劝解云容,意味深长地一笑,“元真那里想出风头,也得先被圣上点中才行呀?”

☆、第四十七章 言诱
吴青湘走进茶行,摘下帷帽,与掌柜点了下头。
“娘子来了?”掌柜笑容可掬地向她拱拱手,“郎君就在内堂呢。”
吴青湘独自走进内堂,见到赵缜,淡淡道:“外面有不少人在转悠呢。”
“知道,都是郭旼的人,”赵缜满不在乎地笑道,“那老妖婆就爱差遣她那叔父。”
吴青湘在赵缜对面坐下,接过他递来的茶碗,浅啜一口,微微皱眉:“怎么还在喝这要命的茶?”
“又不能卖,还不能喝吗?”赵缜咧开嘴,又给自己添了一碗,“今天是朔日,娘子来我这里,莫非还是为了你自己的事?”
“不然呢?”吴青湘低垂双眼,掩去目光中的杀气,“昭义镇的线人三日前就应当抵达长安,若有对我有用的消息,还请郎君休要隐瞒。”
“什么都瞒不过你。”赵缜听完她的话,忍不住嗟叹一声,“你那件事,老实说,真是比光王的事还难。”
“不劳郎君提醒,”吴青湘漠然道,如赌咒一般执着地低语,“我等得起。”
赵缜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笑容,却还是对她开了口:“我的人打听到,他正在积极筹措贿金,准备冬天来长安朝见天子——这大概是离你最近的一次机会了。”
“多谢郎君告知。”这消息终于让吴青湘黯淡的双眼亮了一瞬,起身向赵缜肃拜,“郎君若无它事,我就先告辞了。”
“这就走?”赵缜无奈地讪笑,往案上重重撂下茶碗,“真是没良心。”
“国舅那里,我还得看护。”吴青湘刚欠下赵缜的人情,抹不开面子,难得解释了一句,“等光王赢下这一局,大家得了空闲,我再好好答谢郎君。”
“好,我也等得起。”赵缜语带双关地戏谑了一句,又提醒吴青湘,“走的时候当心点,别被人盯梢。”
吴青湘直到这时,嘴角才露出一抹浅笑:“郎君这是看不起人么,我岂能如此不济?”
“也罢,这次算我多嘴了。”赵缜面带歉意,笑着向她拱拱手。
走出茶行,借着帷帽面纱的遮挡,吴青湘暗暗观察着潜伏在街道四周的可疑人物,不动声色地骑上驴子,徐徐出发。
果然在她行至街头将要拐弯时,吴青湘隔着一层轻纱,眼角余光瞥见两道人影悄然跟上了自己。
她微微一笑,依旧不急不缓地前行,混在行人中走街串巷,在快要甩掉背后盯梢的人时,却忽然收紧了手中的缰绳。
身下的毛驴立刻不舒服地甩甩脑袋,减缓了速度,吴青湘伸手摸摸它的鬃毛,轻声安抚:“乖驴儿,莫要同我犟…”
午时,务本坊中一座不起眼的宅院里,萧洪酒足饭饱,正百无聊赖地干坐在廊下乘凉。忽然宅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他听见动静抬头张望,见是吴青湘回来,立刻两眼一亮,起身相迎:“吴娘子回来了?吃过饭没有?我盼了一上午,可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国舅折煞奴婢。”吴青湘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与萧洪见礼。
她冷淡疏远的态度萧洪浑然不觉,只顾皱起一张脸,向吴青湘诉苦:“吴娘子,我到底何时才能出去走走呢?眼瞅着平康坊就在左近,我却天天在这儿跟蹲大狱一般,实在让人恼火!”
“好事多磨,请国舅务必忍耐。”吴青湘柔声细气地劝慰,“等到事成之日,国舅便可尽兴玩乐,到时别说是平康坊了,就是我们这务本坊里,有趣的去处也多得是。”
“真的?”萧洪眼睛一亮,缠着吴青湘问,“务本坊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娘子不如先跟我说说,好歹让我望梅止渴一番!”
吴青湘唇角挑着一丝笑,对萧洪娓娓道来:“这务本坊靠着西门那一带,每晚到了四更天时,都会有鬼市。鬼市里有一家角抵赌坊,每晚都赌徒云集,以角抵戏赌博…”
“赌博这种事,虽然违禁,却也不算新鲜,”萧洪打断吴青湘,对妇道人家的眼界十分失望,“再说了,那种肉墩墩的角抵戏,我也不大爱看。”
“国舅有所不知,这家赌坊每逢朔日上演的角抵戏,可是全天下都别无分号,”吴青湘的语气不温不火,像事不关己的闲谈,却在不经意间撒下诱惑,“由两位绝色美人厮杀的角抵戏,国舅见过吗?斗到最后那种种情状,实在令我难以启齿,就不为国舅具体描述了。除此之外,在赌局结束后,赢的美人可以任选一位宾客做入幕之宾,输掉的那位,则由剩下的宾客竞价,这种狎邪的赌局,参加的人都要戴面具呢…啊,说起来,好像今天就是朔日啊。”
吴青湘一席话,听得萧洪垂涎三尺,连两只眼睛都直了:“务本坊里竟有如此带劲的事,我从前真是孤陋寡闻!”
“是啊,”吴青湘淡然一笑,腮上泛起两只浅浅的梨涡,“所以国舅何必心急呢?就当如今这段日子是卧薪尝胆的修炼,等到国舅成功与圣上认了亲,有的是随心所欲的好日子。”
萧洪咽了口唾沫,心痒难耐,却故作姿态地说:“娘子此话有理,我…我都听娘子的,绝对不出去。”
吴青湘这才放心地点头,感谢萧洪如此配合:“多谢国舅通情达理,请千万记住奴婢的劝告。”
八月初二清晨,宵禁才刚结束,李怡就收到了坏消息。
他按捺住气血翻涌,照常起居,直到借着去荐福寺礼佛的名义,才悄然潜入务本坊见到了赵缜,以及受伤的吴青湘。
“国舅夜半逾墙而出,宅中诸人一时疏忽,等我寻到鬼市赌坊时,国舅已经遭到歹人暗算。”吴青湘满脸苍白地跪在李怡面前,低头请罪,“是我罪该万死,请殿下降罪。”
李怡盯着吴青湘厚厚包扎的肩头,那里正缓缓洇出一抹血色,只得按捺住怒火,面色铁青地问:“你可知他为何夜半擅自出宅?”
“我也不清楚,不过国舅曾在白天时拉着我闲话,透露自己枯守宅中,苦闷无聊。”吴青湘紧紧蹙眉,忧惧地望着李怡猜测,“是我多嘴多舌,与他聊了两句鬼市。只怕国舅正是因此按捺不住,才想私自出宅寻欢。”
“朽木难雕。”李怡咬牙切齿,不耐烦听这些无聊的琐碎,抱着一丝希望问,“他如今只是下落不明?”

☆、第四十八章 交情
吴青湘低着头回答:“我赶到时,国舅腹部中剑坠入河道,只怕凶多吉少。”
李怡听罢沉默不语,吴青湘也跪在地上不肯起身。一直默默旁观的赵缜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主动上前一步,打破沉默:“殿下,既然事已至此,不如将计就计,就按我们原先的计划办。”
李怡寒意凛凛的目光投向赵缜,盯着他沉思了片刻,低声道:“加派人手查探,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缜精神一振,刚以为李怡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却听他又道:“在找到萧洪之前,搁置一切相关计划。”
“殿下!”赵缜与吴青湘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不敢相信李怡竟如此决定。
李怡不理会他们的惊诧,起身准备离开,赵缜快步跟在他身旁,焦灼地劝阻:“兹事体大,还请殿下三思!”
这时吴青湘也咬牙起身,追着李怡问:“请恕青湘愚钝,如今箭在弦上,殿下打算如何搁置这一切呢?”
李怡脚下一顿,冷冷道:“就当我们不曾找到圣上这个舅舅。”
赵缜与吴青湘对视一眼,同时停下脚步,望着李怡渐行渐远的背影,面色皆是一片凝重。
“殿下怎能如此…”吴青湘如鲠在喉,忍得浑身都在瑟瑟发抖。
赵缜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摇着头感慨:“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娘子想开些吧。”
八月十五,王守澄的亲信王璠加官进爵,被擢升为检校礼部尚书、润州刺史、浙西观察使。在他离京赴任前,王守澄特意为其设宴饯行,邀请了元真娘子赴宴献舞。
因为假母秋妃如今就在润州,王璠的到任必然会对她的筹谋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晁灵云一早便将王璠晋升的消息传给了绛真,又设法跟着师父赴宴,以便打探到更多有价值的消息。
今日的酒宴与往日大同小异,晁灵云跟着元真往来于宾客之间,推杯换盏之际,眼角余光却时刻注意着王璠的动向。
果然酒宴行到一半时,王守澄与王璠耳语了几句,随后两人一同起身离席,似乎是要去哪里密谈。
晁灵云立刻凑近正在向宾客敬酒的元真,苦着脸悄声道:“师父,我忽然有点内急。”
元真一听这话,连忙对她道:“快去吧,这里有我呢。”
晁灵云应了一声,假装离席去圊厕,实际上却远远跟踪着王守澄与王璠,直到看着他们走进一座书斋模样的小楼,紧紧闭上房门。
晁灵云立刻向小楼靠近,一路躲开家丁和侍卫,正琢磨着如何窃听机密,冷不防半道上却杀出了一个程咬金。
“晁娘子,好巧呀。”翠翘堵在后花园通往小楼的卵石小径上,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晁灵云,“你也是出来醒酒的吗?”
晁灵云自然认得云容的得意门生,也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是啊,我出来透透气,想不到会在这里遇到薛娘子。”
说着她不动声色地迈开脚步,想甩掉翠翘继续做正事,没想到这人却跟粘人的苍蝇似的,寸步不离地追着自己搭讪。
为了摆脱她,晁灵云故意在圊厕里磨蹭了好一会儿,结果一出来又看见翠翘,心中不禁暗暗恼火。她假意停下脚步赏花,掐了一把桂花放在鼻子底下嗅着,斜睨着翠翘问:“薛娘子没别的事吗?”
“没事,横竖我的舞已经跳完了,酒宴上又都是些爱揩油的臭男人,烦人的很,”翠翘好似看不见晁灵云嫌弃的眼神,自说自话地提议,“你我既是同路,何不一起走走,再一起回去?”
晁灵云无法反驳,急中生智,忽然嗤笑了一声:“可你我虽是同路,却不算同道吧?我们还是别靠得太近,免得被各自的师父知道,平白惹一肚子闲气。”
她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出口,就见翠翘脸色一白,随即两串眼泪便顺着脸颊滑下来:“娘子何必担心这个,教坊中谁不知道元真娘子对弟子好呢?我也是因为羡慕不已,才想与娘子亲近。”
她说着便捞起舞衣下摆,拎起裤管,让晁灵云看了一眼小腿上的青紫。
那一片斑驳的淤青触目惊心,让晁灵云没法再冷言冷语,震惊地问:“这难道是云容娘子打的?她为什么打你?”
“嫉贤妒能罢了。”翠翘凄楚地低语,“只要有像样的男人多看我两眼,师父就会发脾气,骂我心里不安分,妄想攀上高枝做凤凰。”
晁灵云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只能对着梨花带雨的美人干瞪眼,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你快别哭了,万一被你师父瞧见,更要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是被她打死罢了,倒也一了百了…”翠翘负气说着狠话,越发泪如雨下。
就在晁灵云手足无措之际,她忽然看见王守澄与王璠从小楼中走了出来,心中不由哀叹一声——罢了,但愿这两人没谈什么要命的事。
她认命地瞪了翠翘一眼,伸手扯住她的袖子,带着她一同躲到树丛后:“将军与尚书过来了,你别哭哭啼啼的,万一惹恼了他们,才是祸从天降。”
翠翘果然被她吓住,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憋得一抽一抽直打噎。
两个姑娘毕竟是同龄人,师长间的隔阂在这一刻如枷锁落地,被晁灵云抛在脑后。她看着翠翘两眼泪汪汪,却不敢大声抽泣的憨态,忍不住被她逗笑了:“不哭了?”
翠翘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声道:“不敢了。”
晁灵云看着眼前楚楚可怜的人,想到自己与师父师姊相处得和乐融融,便忍不住心生同情,多了一句嘴:“以后你有什么难处,可以偷偷找我。”
“真的吗?”翠翘喜出望外,望着她连声道谢,“谢谢你。我师父对所有弟子都严加管束,所以我平日的委屈从来不敢对人说,只能自己憋在心里。晁娘子,你真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