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关于这份寿礼,晁灵云打算得很好——首先这些汤饼和油?都是她亲手做的,心意尽到,也算是独一无二;其次无论李怡喜不喜欢,反正都是吃完拉倒的东西,这就免得李怡天天看见,被他误会成信物或者别的什么。
她真是太聪明了!
晁灵云自鸣得意地想:论送礼我也没输给师姊,管它正经还是不正经,反正不都是让人吃嘛!
就在晁灵云换好舞衣,登堂献舞时,吴青湘捧着装汤饼的礼盒,一脸漠然地走进厨房。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厨娘见到她,立刻笑着寒暄:“娘子来了?”
吴青湘淡淡一笑,问道:“殿下的生日汤饼煮好了吗?”
“这就好了,娘子再三叮嘱的事,奴婢哪敢怠慢?”厨娘讨好地回答。
“辛苦大娘了,回头倒掉吧。”吴青湘心平气和地说完,将礼盒放在案台上,“换这个煮好了送去,殿下要吃。”
厨娘听了不由一愣,随后满脸为难地呐呐道:“这如何使得,好好的吃食,倒了怪可惜的。”
“只要是殿下的吩咐,有什么可惜不可惜的。”吴青湘轻轻扯动了一下唇角,低声道,“劳烦大娘了,你且快些做吧。”说罢欠身告辞,离开了厨房。
厨娘望着她细条条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纳闷地取过礼盒揭开,瞅着礼盒里粗细不一的汤饼,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好端端的,又是闹得哪一出…”
晁灵云原本打算跳完刀舞就回教坊,哪知等她换好衣裙,回到客堂向李怡告辞时,却被抱孙心切的郑太妃拉到身旁坐下,嘘寒问暖说了好一会儿话。
这一来二去,就耽搁到了汤饼煮好的时候,“劳苦功高”的晁灵云自然也分到了一碗。她看着满屋子的人都在吃自己做的汤饼,尤其是坐在自己身旁的李怡——他刚一端起碗,就让她忍不住闹了个大红脸。
哪有当着送礼人的面就吃上的,也不知道客气客气…晁灵云羞恼得要命,开始后悔自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
她用筷子挑起汤饼咬了一口,果然汤饼粗细不一,导致细的太软、粗的太硬,不过幸亏厨娘火候掌握得好,这么有难度的汤饼好歹都煮熟了,加上佐料也配得好,吃起来除了口感上参差不齐,味道还算不错。
其实像这么样一碗差强人意的汤饼,所有人默默吃完也就罢了。然而偏偏由郑太妃起头,王宗实起哄,一屋子人除了李怡但笑不语、吴青湘保持沉默以外,全都对晁灵云的手艺赞不绝口。
晁灵云被羞得无地自容,最后实在忍不住,尴尬地望着李怡自嘲:“奴婢手艺不精,让殿下见笑了。”
李怡就着她热气腾腾的大红脸,津津有味地将一碗汤饼吃得干干净净,却是认真夸奖了一句:“味道挺好的。”
调味压根就是厨娘的功劳好吗?晁灵云颇有自知之明,抬手掩着嘴,小声央求李怡:“那盒油?…殿下就别分给其他人了啊。”
李怡忍俊不禁,眼看晁灵云急得杀鸡抹脖子,终于大发慈悲地点了头:“好。”
晁灵云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高兴,李怡就在她耳畔低声道:“我也舍不得分给旁人。”
“什么?”晁灵云冷不防听到他这句话,一颗心怦怦狂跳。
“我说,我舍不得。”李怡深深凝视着她,含笑低语,“还有,谢谢你,我是第一次这样过生辰。”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生日吃汤饼的记载:
宋 马永卿 《嬾真子》卷三:“ 刘禹锡 赠进士 张盥 诗:‘忆尔悬弧日,余为座上宾。举筯食汤饼,祝辞天麒麟。’ 东坡 正用此诗,故谓之‘汤饼客’也。必食汤饼者,则世所谓长命面者也。”
宋 朱翌《猗觉寮杂记》卷上:“唐人生日多具汤饼。”汤饼就是面条。
另:古代尚武,生男则悬挂弓箭,所以男子生日叫悬弧之庆。

☆、第四十二章 密谈
晁灵云赶在宵禁之前,魂不守舍地从光王宅回到教坊,此时元真和宝珞都还在外面应酬,暂时无人来关心她。
于是她像踩着云朵一般,飘飘然回到房中,一个人在灯下托着腮呆坐,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犯愁。
今日这份礼…好像还是送得不对呀。她不断回想着李怡在席间对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心中甜得淌蜜,一时所有的烦恼也都像被蜜糖裹着,变得黏稠模糊,让她没法清醒地思考。
李怡那么看重她,似乎真的挺喜欢自己,这可让她如何是好呢?
当初绛真那里可是自己先一口答应的,只怕如今大人也已经得到消息,现在反悔变卦,来得及吗?
她一会儿想起自己与绛真的约定,一会儿又想起自己对屈死同伴们发下的誓言,种种灰暗的记忆都在她黏糊糊的脑袋里挣扎、翻腾,让她不得安宁。
就在晁灵云愁肠百结之际,一道人影忽然闪进她的屋子,对着她的后背重重一拍:“回来啦?今日在光王宅感觉如何?那哑巴王为难你没有?”
晁灵云被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按着心口转过身,只能干瞪着笑嘻嘻的宝珞,却舌头打结说不出话来。
“傻了吗?”宝珞捏了捏师妹红彤彤的脸蛋,瞧她欲说还休的模样,心里顿时就有数了,“看来你今天过得不错,怎么样,见到昔日情敌一败涂地,是不是很解气?”
晁灵云瞬间一头雾水,搞不懂师姊在说什么:“师姊,你说什么呢?什么情敌一败涂地的?”
“那哑巴王见了你风情万千的刀舞,难道没有重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吗?”宝珞信心满满地断言,“你已是今非昔比,自然新人胜旧人。”
晁灵云对宝珞的想象力简直五体投地:“师姊,你想到哪里去了…”
“说正经的,你送了光王什么寿礼?”宝珞如今终于有机会反将一军,自然不会放过她。
“没送什么啊。”晁灵云一想起满屋子人吃自己做的汤饼,就窘得面如火烧,她直觉自己要是将实话告诉宝珞,一定会被她足足笑上一年。
“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一早,偷偷在厨房里捣鼓了半天!”宝珞咧开嘴,笑得红口白牙、老奸巨猾,“你不会是给他做了汤饼吧?哇,这老夫老妻一般,好让人牙酸…”
“呵呵,怎么可能。”晁灵云若无其事地抵赖,决定死扛到底。
因为从十六王宅可以走夹城回兴庆宫,郑太妃无需顾虑宵禁,晚宴结束后仍旧留在光王宅中,趁着回宫前所剩不多的时间,与李怡在思远斋内密谈。
郑太妃听完儿子的打算,不由一阵心惊肉跳,脸色苍白地劝李怡:“你真的非要这么做吗?其实我如今的日子真的还不错…”
面对母亲忧心忡忡的目光,李怡却是冷冷反问了一句:“那我阿姊呢?”
郑太妃浑身一颤,双唇哆嗦着低喃:“你是说太和?”
李怡琥珀色的双眸直视着母亲,缓缓道:“当年阿姊登上金根车出发前,是我在车下握着阿姊的手,亲口与她约定,终有一日我要将她接回大唐。”
“怡儿,你这是痴人说梦啊。”郑太妃用颤抖的双手捂住嘴,眼中泪光闪动,“这种事,就算天子要做都师出无名,更何况是你?你只当这个约定是你年少无知时的一句戏言,彻底打消此念吧,太和她也不会拿你这些话当真的。”
“母亲,”李怡在今日第一次主动握住郑太妃的手,对她缓缓露出一抹苦笑,“我愿意活成现在这副模样,全凭一个信念,那就是我绝不会一辈子如此。难道你要我辜负自己吗?”
眼泪一瞬间飞迸出眼眶,郑太妃用力搂住自己的儿子,只感到痛彻心扉:“我的儿…为娘我其实早就活够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我拿命陪你!”
泪珠滚滚滑落她的双颊,郑太妃想到傍晚时和乐融融的悬弧宴,不由一阵悲从中来,哽咽道:“今天我看着你和那孩子,我真的以为…你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李怡紧紧拥住母亲的肩膀,像童年受伤时一样埋头不语,自她身上汲取温暖,却终究还是没能给她答案。
兴庆宫,夤夜。
一向浅眠的郭太后睁开双眼,皱着眉问:“现在是几时了?”
“回禀太皇太后,此刻四更刚过。”帐外值夜的宫女立刻回答。
“嗯。”郭太后鼻子里哼了一声,再度闭上眼,却发现自己已然了无睡意。她闭着眼冥思了一会儿,忽然皱着眉问:“郑婆回来了没有?”
“回禀太皇太后,郑氏三更时就已经回来了。”
“哼…”郭太后冷冷一笑,“她一年也就只能得意这么一天,瞧那张狂样,故意从早忙到晚,好像谁没生过儿子似的。”
话虽如此,一股凄凉的孤寂却还是在深夜淹没了她,让她忍不住回想起自己唯一的儿子——若他还在世,如今正该是年富力强的一代英主。还有她的长孙,也不会因为年少即位,不明不白地折在阉党手中…
郭太后想着想着,只觉得无数兴衰往事蚕食着她的心,让她在夜色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腹中有点饿,你去知会郑婆一声,让她替我熬点粉粥来。”她吩咐帐外的宫女,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你让她别怪我叨扰,她那润州手艺我多少年都吃下来了,如今我也吃不惯别人做的。”
“是。”帐外宫女飞快地应了一声,随后悄无声息地退出寝殿。
郭太后在孤寂中静静出了一会儿神,便听见宫女回来复命:“启禀太皇太后,郑氏已领命,粉粥很快就到。”
“嗯。”郭太后低低应了一声,心中解了一丝闷气,又习惯性地问:“她脸上可有怨色?”
“回禀太皇太后,郑氏脸上没有怨色。”帐外声音停顿片刻,又迟疑着响起,“可是方才奴婢瞧她脸上的神色,与以往大有不同。”
“此话怎讲?”郭太后皱起双眉,警惕道,“你说仔细点。”
“以往郑氏听了太皇太后的吩咐,都是唯唯诺诺,满脸小心。只是今夜竟态度敷衍,眼神中还带着几分自得,看着甚是不恭。”
郭太后一听这话,立刻怒叱了一句:“这婆子是醉昏了吗?”
“奴婢不敢妄加揣测。”
郭太后蹙眉沉吟片刻,开口:“等她熬好了粥,命尚食仔细查验,若无事就背着她倒了,我可不愿吃这东西添堵。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只是出宫给儿子过个生日,不至于让她如此得志,凡事总有因由,你去问问她身边的宫女,若有必要,让她套一套话。”
“是。”帐外应了一声便再无声息,惟闻殿外夏虫嘶鸣,彻夜不安…

☆、第四十三章 七夕
七月七日,太皇太后设宴兴庆宫,召晁灵云入宫献舞。
在接到懿旨的第一刻,元真和宝珞都极为高兴,因为晁灵云能够单独得到宫宴的邀请,就意味着她可以独当一面。然而与师父师姊的兴高采烈相比,晁灵云脸上虽然也挂着笑容,内心却十分忐忑不安。
前日她与李怡在荐福寺碰头,李怡已经提前知会过她,太皇太后已暗中派人打听到了光王生日宴的到场人员,这意味着自己今晚的兴庆宫之行,极有可能并不是单纯的献舞。
尽管李怡仔细教过她到时该如何应对,然而蒙骗太皇太后怎么说都是一件胆大包天的事,晁灵云一想到太皇太后那张精明刻薄的脸,就情不自禁两脚发软。
该来的躲不掉,当晚晁灵云献舞领赏之后,果然被太皇太后的宫女引到偏殿“休息”。
“请娘子先在此处小憩,等候太皇太后。”宫女意味深长地一笑,安抚晁灵云,“太皇太后长居宫中,一直想找个人聊聊宫外的奇闻异事,难得太皇太后中意娘子,这可是娘子天大的福分。”
晁灵云心如擂鼓,却还得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笑道:“娘子说的极是,奴婢能得到太皇太后的赏识,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一番虚与委蛇,在目送宫女离开后,她望着窗外明亮的月牙,忍不住长长叹了一口气——可怜好好的一个七夕夜,这等良辰美景,自己却得做如此煞风景的事。
算了,往好了想,她不过就是撒点小谎,这总比让她杀人放火轻松多了。
晁灵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却随着内侍一声“太皇太后驾到”的唱礼声,再度心惊肉跳。
“奴婢拜见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万福。”晁灵云低着头诚惶诚恐地行礼,嗓音忍不住微微发颤,幸好郭太后见惯了畏惧自己的人,所以并未起疑。
郭太后连正眼也不看她,落座后慢条斯理地开口:“起来吧,我有话问你。”
“是。”晁灵云毕恭毕敬地站在郭太后座下,后背上冷汗潸潸。
怎么办?太皇太后的心情似乎很不好啊…她惴惴不安,生怕郭太后直接严刑逼供,先让宫女打自己几十个嘴巴子再说。
万幸,郭太后虽然没有和颜悦色,却也没想抽她:“晁娘子,我问你,六月二十二那天,你是不是去了光王的悬弧宴?”
话该怎么说,李怡都已经教过,所以晁灵云毫不犹豫地作答:“回禀太皇太后,奴婢确实在那日去过光王宅,为光王的悬弧宴献舞。”
“嗯。光王的生母郑婆那一天也去了,”郭太后提起郑太妃,不由冷冷一笑,“她自从回来以后,每天都高兴得很,你那日在酒宴上有没有听到什么话,能让她如此得意?我已经知道你当时一直在为光王侑酒,你可不许对我隐瞒。”
“奴婢绝不敢隐瞒太皇太后,只是隔了十多天,奴婢已经记不全当日的所见所闻了。”晁灵云战战兢兢地回答,又咬着唇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忽然迟疑地开口,“有一件事,奴婢倒是印象很深…”
“什么事?你快说。”郭太后皱着眉催促。
“奴婢记得当时光王的舅舅喝高了,当众跳了一段胡旋舞,引得众人哄堂大笑。郑太妃恼他为老不尊,责怪了好几句,奴婢就在一旁奉承说:‘光王的舅舅器宇不凡,看着比国舅还精神呢。’没想到郑太妃立刻脸色一变,抓着奴婢的手问了好些问题,奴婢回答后,她只笑着说了一句:‘老天有眼。’奴婢也不甚明白她的意思。”
晁灵云话音未落,郭太后已是脸色剧变,厉声追问:“国舅?你说什么国舅?”
“就是圣上的舅舅啊…”她期期艾艾地回答。
“胡说!今上的舅舅与皇太后失散多年,你上哪儿能见到国舅?”
郭太后凌厉的双眼直直瞪着晁灵云,将她吓得瑟瑟发抖,语无伦次地说:“奴婢是赴宴时见到的…奴婢不知道今上没有国舅啊,太后明察…”
“你别害怕。”郭太后眼见一个如花似玉的乐伎被自己唬成一团,怕她吓破了胆说不清自己想听的话,不由放缓了声气,“你是在赴何人的酒宴时见到国舅的?那国舅是什么样的相貌身份?有何言行?还有郑婆当日问了你什么,你都是如何回答的?好孩子,你将这些都给我一一道来,若答得好,我重重有赏。”
晁灵云噤若寒蝉,脸色惨白地说:“奴婢是在赴徐国夫人之婿——吕璋的私宴上见到国舅的。当时除了坐在首席上的国舅,他还宴请了一位姓赵的茶商。茶商说国舅目前在户部茶纲做差役,今年春天茶纲遭江贼劫掠时,国舅跳船逃生,被他的商船搭救,二人这才结识。那茶商还说,国舅是闽人,姓萧名洪,一直在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阿姊,若不是吕大人慧眼识珠,他压根不知道身边竟藏了一位如此高贵的国戚。”
晁灵云说得绘声绘色,其实那日吕璋的私宴,当然也是赵缜刻意的安排。吕璋按照蜀巫的指点,顺利在西市茶行里与赵缜结识,在与他交往的过程中意外发现萧洪,以为这便是蜀巫的预言应验,自然是欣喜若狂。
当吕璋提出设宴款待二人时,赵缜故意透露自己听闻内教坊剑器舞风采超群,一直渴望亲眼一睹,奈何身份低微,始终未能如愿。彼时吕璋已认定赵缜是自己的贵人,哪有不为贵人圆梦的道理,当即便将请帖下到了元真娘子宅中。
以元真娘子的身份,吕璋的私宴还请不动她,因此必定是她的弟子应邀;又因为李怡的授意,赵缜将酒宴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一日,那天恰好是颍王李瀍的生辰,宝珞必定是不肯去的,这差事就顺理成章地落在了晁灵云身上。
此刻她跪在郭太后面前,懵懂无知地将一切和盘托出。郭太后只当是自己明察秋毫,才从蛛丝马迹中窥破了这个天大的秘密,却不知背后更有人机关算尽,方有今日。
作者有话要说:亲们,一般我都是每天11点更新,除非当日未按时更新,否则其他时间的更新变动都是在捉虫哈~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
奈何水合机关算尽,没排到今天发糖2333

☆、第四十四章 中元
郭太后听罢晁灵云所言,蹙着眉问:“这些话,你都告诉那郑婆了?”
“正因为之前郑太妃问过奴婢一次,奴婢才能记得清这些事。”晁灵云两只眼睛里泪珠直打转,委屈又惶恐地说,“奴婢当初如果知道这些话不能对外说,就算打死奴婢,奴婢也不敢开口的。”
“哼,难怪她说这后宫要变天了…”郭太后暗暗咬牙,冰冷的目光移向晁灵云,面色稍霁,“不知者无罪,此事也不能怪你,以后你记得谨言慎行也就是了。”
“谢太皇太后教诲,奴婢谨记在心。”晁灵云暗暗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郭太后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她遵照李怡的交代逐一作答,有答不上的便一概推说不知。
郭太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懒得为难一个乐伎,赏了晁灵云一对手钏做封口费,便放她离开。
晁灵云如释重负,谢了恩逃也似地离开兴庆宫,在宵禁前赶回了左教坊。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中元节,长安又迎来了一场倾城出动的盛事。这一天无论是天潢贵胄,还是黎民百姓,都会往各个寺庙送盆献供。各式各样装饰着金翠的盂兰盆陈设在佛殿前,蜡花瓶、假花果树争奇斗艳、巧夺天工。
晁灵云与一群师姊妹混在游人之中,先听俗讲僧讲唱《目连救母变文》,再去各个寺庙巡游随喜,观赏佛殿前五光十色的盂兰盆,又相约去荐福寺的佛座下取土。
这是时下很盛行的风俗——在这一天将佛座下的土取到手后,拿回家放在肚脐中,能够令人聪明智慧,远离火灾。
晁灵云一行赶到荐福寺时,只见寺中人山人海,莫说佛座下的土,就连佛座上的佛也是一点都看不到。
姑娘们顿时有点傻眼,纷纷不满地嘀咕:“天啊,这么多人,何时才能轮到我们取土?只怕等我们挤进去,佛座下早就被掏空了…”
一行人面带焦虑,仰着脖子观望,恰在此时,眼尖的晁灵云从一群走出大雄宝殿的僧侣中,发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师妹你快瞧,那不是光王吗?”站在晁灵云身旁的宝珞也望见了李怡,惊喜地扯了扯她的衣袖,“我知道,光王是荐福寺的熟客,若是拜托他替我们取土,一定事半功倍!”
“让光王替我们取土?”晁灵云难以置信地瞪着宝珞,哈哈干笑,“师姊,你这不是异想天开吗?”
“我是不是异想天开,你上去试试不就知道了?”宝珞一脸坏笑,怂恿晁灵云,“快去吧,我们今日就靠你了!”
“我?”晁灵云指着自己的鼻子,慌忙推辞,“我不行的,光王才不会理我。”
宝珞不理会她,径自扬起手臂,向着李怡的方向拼命挥手:“光王殿下,晁娘子在这里!”
晁灵云瞬间面红耳赤,一把抱住宝珞,就要用手去捂她的嘴。可惜终究迟了一步,走在方丈身旁的李怡已经听见了宝珞的呼唤,移动目光望向她们。
晁灵云红着脸与李怡打了个照面,还没来得及扯出一抹笑,李怡已经穿过人群,一步步向她走来。
一群姑娘们立刻下拜行礼,异口同声道:“奴婢拜见光王殿下,殿下万福。”
李怡微微颔首,在外一贯充当李怡喉舌的王宗实笑道:“快快免礼,娘子们也是来参加盂兰盆法会的吗?”
“大人太抬举奴婢们了,”宝珞掩口笑道,“奴婢们只是想来瞧瞧热闹,顺便讨一点佛座下的土回去。”
此话一出,不仅王宗实咧开了嘴,连李怡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他的目光追随着躲在宝珞身后的晁灵云,脑中不由浮现出她取土后打算做的事,被那香艳旖旎的一幕打乱了呼吸。
偏偏宝珞还火上浇油,大胆地开了口:“眼下寺中人实在太多,奴婢有个不情之请,不知殿下可否领奴婢们去殿中取土?”
“这…”王宗实与李怡对视了一眼,又打量了一下宝珞,从她促狭的眼神中读出几分暗示,便试探道,“就算殿下愿意帮忙,也不方便领太多人去。”
“好巧,奴婢们也是考虑到这点,所以打算只推举一人跟着殿下去。”宝珞反手一抓,将躲在自己身后的晁灵云拽到人前,笑道,“奴婢这师妹,应当正合适。”
李怡望着眼前满面通红、目光闪躲的晁灵云,点了点头。王宗实立刻机灵地说:“殿下已经答应了,晁娘子,请随殿下走吧。”
晁灵云被一群师姊妹笑嘻嘻地怂恿着,无可奈何地跟着李怡去取土。很快拥挤的人群便遮挡了旁人的视线,在靠近大雄宝殿前,李怡飞快地拉住晁灵云的手,抄近道将她领向僻静的方丈殿。
晁灵云一阵脸红心跳,感觉到自己的左手被李怡温暖的手掌包裹着,悸动的滋味从手上一路窜进她的心房,让她的心尖酥得发麻。
晁灵云跟着李怡走进方丈殿的一处禅房,在一张宽敞舒适的绳床上坐下,就听见李怡开口道:“这间禅房是我用的,你就在这里休息,王宗实自会为你取土。”
晁灵云一想到那土羞羞的去处,立刻一本正经地说:“先说好,我是替师姊妹们取土,可没打算拿回去自己用哦!”
“你若不用,这忙我就不帮了。”李怡微微一笑,盯着她放话。
“你!”晁灵云没料到这哑巴王看着一脸斯文,竟也会如此刁难自己,不禁脸红脖子粗地呛声,“用就用!”
此时王宗实已经去大雄宝殿与人潮肉搏,李怡便自己取了茶具,对晁灵云道:“这一次我为你烹茶吧。”
晁灵云心中一动,从绳床上跳下来,凑到李怡身边问:“殿下用的是何地的茶?”
“饶州浮梁。”李怡回答,一边碾茶末,一边低声道,“七夕你被召入兴庆宫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四时纂要》说唐人在七月十五日,去佛座下土放在肚脐中,能够令人多智,厌火灾。
绳床:绳子编的靠背椅,印度传入,唐代佛寺专用~

☆、第四十五章 放生
听闻不是紫笋贡茶,晁灵云稍稍安心,回答李怡:“一切均如殿下所料,太皇太后已知悉国舅的下落,接下来她是不是就要对国舅动手了?”
李怡双目低垂,胸有成竹道:“我已将萧洪妥善安置,不管她接下来做什么,圣上都会如期见到他的舅舅。”
“恭喜殿下。”晁灵云笑了笑,低头揉着自己的裙带,语气莫名低落下去,“我已帮殿下达成目的,接下来就该做自己的事了…”
李怡看着她低垂的侧脸,心中有种不着边际的惆怅,便像宽慰自己一般宽慰她:“我曾答应不过问你的私事,但以你的身手资质来看,你要做的事必定很重要,并且非做不可。愿你一切平安顺遂、早日成功,若有可能…”
他说到此处忽然顿住,迟疑了片刻,才再度开口:“…到那时我们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