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真蹙眉听罢,忧心地问:“若那吕璋决意始乱终弃,你去了又能如何?”
“若是如此,至少我能将结果带给妹妹,断了她的念想,”晁灵云厚着脸皮胡诌,“长痛不如短痛,兴许这样她的病还能好得快些呢。”

☆、第三十四章 西市
绛真听了晁灵云的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这话说的倒也有理,不过这位吕璋,坊间关于他的传闻倒是很少。据说他原本出身微寒,后来因为裙带关系而骤然显贵,才得以从闽入京。他本人胸无点墨,在缙绅之间格格不入,加上妻子悍妒,因此一直郁郁不得志。”
晁灵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人听上去怎么与风流倜傥毫不沾边?这让自己编造的谎言显得好牵强啊。她哭笑不得,问绛真:“那吕璋靠着婚姻飞黄腾达,妻子又悍妒,一定很少能到平康坊吧?”
“何止很少,你若想在平康坊见到他,几乎不可能。”绛真肯定了她的猜测,却猛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对了,据说他这个人痴迷巫术卦算,只要听说哪里有能人异士,必定会慕名求访,你若想见他,从这方面入手也许更快。”
晁灵云的双眼亮了一瞬,很快却又皱起眉,为难道:“我又不会巫术卦算,更不认识能人异士,阿姊可有什么好办法吗?”
绛真掩唇一笑,给她喂了一颗定心丸:“你放心吧,我既然给你出了这个主意,心里自然已有打算。你且回去安心等候,等我安排好了再告诉你。”
只要是绛真许下的承诺,晁灵云一向深信不疑。当下她也不再多问,只是千恩万谢地向她撒娇。
两个姑娘又说笑了一会儿,就赶上张大郎来给绛真送如意圆和角黍,晁灵云趁机大快朵颐了一番,才辞别绛真返回教坊。
傍晚晁灵云骑着毛驴回到教坊,恰巧迎面撞上一群舞姬。言笑晏晏的姑娘们看见了晁灵云,纷纷将自己戴着七色长命缕的手腕亮给她看,又往她的手腕上系了一条:“这条长命缕送给娘子,愿你辟兵避鬼、病瘟不生,娘子吃过角黍了没?”
“吃过了。”晁灵云笑着回答,望着眼前无忧无虑的姑娘们,怅然心想:等到任务结束,她多半是不能留在教坊中跳舞的,眼前舒适惬意的日子,也不知还能持续多久。
因着这一层心思,晁灵云格外珍惜在教坊度过的每一天。
如今元真娘子已将相和大曲的舞蹈部分编好,为了达到一鸣惊人的效果,她出动了包括宝珞在内所有的弟子,专为晁灵云的刀舞作配,并且为了避免泄密,每日只躲在自己的宅子里排练。
晁灵云得到如此厚待,也生怕辜负了元真的栽培,因此暂将肩上重任抛在一边,天天废寝忘食地苦练。
到后来她勤奋得连元真都看不过眼,只得软硬兼施,逼着她每十日必须休息一天。
“你这样成日苦练、不断重复,未必就能进益得快,万一伤筋动骨,反倒得不偿失。”元真勒令晁灵云暂停练舞,撵她到外头去放松身心,“先好好休整一天吧,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多去外面走一走,也许能给你带来意外的启发。你如今的状态已经非常好,就算身体不在跳舞,也会将心思放在舞蹈上,每时每刻都在揣摩领悟,不要一提到休息,就觉得自己是偷懒了。”
元真的一番劝告可谓用心良苦,晁灵云只得听从了她,骑上自己的小毛驴去街市上溜达。
到了教坊外,多日足不出户的晁灵云仿佛重见天日,这才惊觉艳阳高照、蝉声嘶鸣,原来盛夏已至。
一旦不能埋首于舞蹈,她顿时就想起了压在自己肩上的好几重担子。晁灵云骑在驴背上轻轻叹了一口气,心想与李怡约定的半月之期眼看就要到了,她却连那吕璋长得是圆是扁都还不知道。
也不知阿姊那里安排好了没有…她在心里暗暗嘀咕,刚想去平康坊打听打听,忽然心中一动,赶着小毛驴向右一转,前往西市而去。
晁灵云记得李怡曾经嘱托过自己,要向吕璋引荐一位名叫赵缜的茶商。既然她一时半会儿还见不到吕璋,倒不如先去认识一下赵缜,也许能对自己后续的行动有帮助。
长安的东、西二市是大唐货殖贸易最兴盛的所在,两处都汇聚了来自天南海北的商贾,所售的货物上至奇珍异宝、下至柴米油盐,琳琅满目、无所不包。
此时西市中熙熙攘攘、人声鼎沸。晁灵云牵着自己的小毛驴,混在人流里慢慢向前走,一路东张西望,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名叫“慕诗客”的茶行。
她心中一喜,连忙系了驴子直奔茶行,刚跨过门槛,就看见一名白净俊俏的店伙计热情地迎了上来:“娘子大驾光临,小店蓬荜生辉,但不知娘子想买哪种茶?小店售卖最上乘的茶叶,大唐八道四十三州,各地名茶应有尽有。”
晁灵云生在蜀地,自然只问蜀茶:“你这里可有先春蒙顶?”
“当然有。”伙计笑着回答,“娘子要称多少?”
“劳烦你给我称个一斤吧。”晁灵云想跟伙计打听人,自然要先付出点好处。
称好茶叶付完钱,趁着伙计包茶叶的工夫,她故意站在柜台边漫不经心地问:“小哥,茶商赵缜你认识吗?”
一听人提起同行,店伙计自然是知道的。
又因为习惯了以貌取人,此刻他认定花容月貌、出手阔绰的晁灵云一定是个好人,当下也不起疑心,乐呵呵地回答她:“当然认识啊,他就是为本店供货的茶商嘛,娘子为何打听他?”
“实不相瞒,我是左教坊中的一名舞姬,我有位金兰姊妹与他是远房表亲,近日患了怪病无钱医治,万般无奈之下才托我来找他。”晁灵云随便编了一个理由,用楚楚可怜的目光望着那伙计,软语央求,“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那位赵郎君,还请小哥不吝指点。”
“原来如此,”那伙计深信不疑,对晁灵云口中病重的姊妹十分同情,立刻自告奋勇地拍了一下胸口,“娘子莫急莫慌,我可以为娘子带路,请随我来。”
说罢他领着晁灵云走出茶行,在西市的曲巷中七弯八绕,直到远离了临街的店面,在那闹中取静的街市后方找到了一家不显眼的店面:“就是这里了,娘子进去问一下掌柜的便知,我还得赶着回去看店,不便久留,就此与娘子告辞。”
“多谢领路之恩,小女感激不尽。”晁灵云连忙道谢,等他离开后,才走进那家只简单在幌子上写着“赵家茶行”的店铺。
一走进赵家茶行,晁灵云就闻见了一股扑鼻而来的茶香,一位胖乎乎的掌柜正埋首在柜台上算账,将手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山响。
晁灵云还没开口说话,那掌柜已经听见了她的脚步声,抬头警惕地瞄了她一眼,语气不善地说:“本店不做散客生意。”
“我是找人。”晁灵云一脸娇憨地笑了笑,客气地问,“请问赵缜…赵郎君在吗?”
一瞬间算盘声戛然而止,那掌柜已是面色一变,笑容可掬地问:“姑娘莫非就是晁娘子?”

☆、第三十五章 茶行
“正是。”晁灵云望着掌柜嫣然一笑,盈盈下拜,“老丈万福。”
掌柜立刻丢下手中的活计,拱手还礼:“郎君此刻就在内堂,娘子请随我来。”
晁灵云应了一声,跟着掌柜往内堂走,一路好奇地四下打量。只见经过的厅房里全都堆满了装着茶饼的麻袋,中间只余一条才可通人的过道,麻袋一层压着一层,几乎快碰到房梁,她在心中暗暗咋舌,心想这赵家茶行若都是赵缜的产业,那赵缜此人的身家还真是了得。
堆满麻袋的厅房里采光极差,晁灵云行走在茶饼之间,身侧是千篇一律的棕灰色麻袋,人就好像被两堵色泽单调的灰墙夹着,连呼吸间都充盈着茶饼特有的清苦香气。
她跟着掌柜一路匆匆而过,在昏暗中不经意一瞥,却意外发现身旁的麻袋上沾着斑驳的暗色污渍。
这污渍颜色暗沉,又呈现出泼溅状的痕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可疑?出于武人的敏感,晁灵云心中一紧,趁着走在前方的掌柜不注意,偷偷伸手摸了一把。
触手是干燥的感觉,还能摸出干涸后凝结成的硬块,真的像极了血迹啊…
平生酷爱惹麻烦的晁灵云一个没忍住,飞快地凑过去轻轻一嗅,却感觉鼻子里满是浓郁的茶饼味,倒也闻不出什么异样来。
晁灵云只得在心中安慰自己:这污渍就算真是血迹,也未必就是人血,她没必要疑心太重。
这时掌柜走出厅房,正要侧身拐弯,眼角余光恰好发现了晁灵云的小动作,不禁驻足问道:“娘子在做什么?”
“小女这一路走来,实在被这里的茶香得受不了,就忍不住想闻一闻。”晁灵云立刻装出羞赧无措的模样,向掌柜道歉,“小女如此冒失,实在是太失礼了。”
“无妨。”掌柜一笑而过,继续领着晁灵云走出厅房,又穿过一道走廊,最后在一处堂屋门前停下,望着纱帘内朗声通报,“郎君,晁娘子已到。”
“快请娘子进来。”一道沉稳的男声立刻自帘内响起。
“是。”掌柜掀开纱帘,领着晁灵云走进内堂,拱手行礼。
晁灵云也盈盈下拜,道了一声:“郎君万福。”随即抬起头来,见到了坐在堂中的赵缜。
这人看上去已过而立之年,身材瘦小精悍,皮肤白皙,长相其实还算斯文,但左边眉头上长着一颗大痦子,鹰钩鼻、覆舟口,隐隐透着几分阴鸷之气。
“娘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这赵缜一开口说话,晁灵云能听出他刻意压着嗓子,却仍然觉得有一道闷雷擦着自己的耳朵在内堂里滚了一圈,声势慑人,与他的外貌给人的印象相去甚远。
这绝不是个普通人。晁灵云暗暗心想,立刻提起精神小心应对。
“娘子请坐。”赵缜起身招呼晁灵云,又嘱咐掌柜,“今日会面需避人耳目,你亲自去烹些茶来。”
掌柜领命告退,随后二人各自落座,只见赵缜笑道:“自十三郎叮嘱过后,在下一直在此恭候娘子,娘子如何今日才来?”
晁灵云从赵缜口中听到“十三郎”这个称呼,想到李怡似乎就是排行十三,一颗心不由狠狠一跳——若这十三郎就是李怡,能用如此亲密的称呼,那么赵缜多半就是他的亲信了。
“郎君莫怪,近来实在是琐事缠身,这不今日刚得闲,就赶来拜访郎君了吗?”她笑着推脱了一句,又道,“再者尚有一位关键人物,小女还未能谋面。”
“可是那个吕璋?”赵缜闻言皱眉,冷笑道,“在下已派人打听过,这人如今自命清高得很,不屑于与工商之人打交道,却忘了自己当年在闽中村野,也不过就是个木匠。”
晁灵云听了赵缜的话,不禁留心细问:“那吕璋已听说过郎君名讳了吗?”
“这倒不曾。”赵缜立刻否认,“若非有十足的把握,在下不会亮明身份,娘子放心。”
“那就好,小女会想出办法与之结交,请郎君静候消息。”
说话间,掌柜在堂外通报了一声,随即入内为二人上茶。
晁灵云道了声谢,捧起茶碗浅尝了一口,顿时心花怒放地赞道:“好茶!真是好茶!”
看到她直白的反应,堂内两个卖茶的人都开怀大笑,赵缜尤为高兴,笑道:“若是敬娘子的茶还不好,我这茶行就算白开了。”
他说着便对掌柜打了个手势,掌柜悄悄点头,随后告退。
因为喝到了好茶,晁灵云在告辞离店时,对着那堆满厅房的茶饼简直肃然起敬。临出门前,掌柜忽然塞给她一个沉甸甸的纸包,特地说明:“这是刚刚娘子在堂中喝到的阳羡紫笋,郎君特意吩咐我赠给娘子,请娘子留着自己喝。”
晁灵云道谢接过,却想不起赵缜是何时吩咐的掌柜,便猜测他们大概有她看不懂的暗号。
走出茶行后,晁灵云去石栓那里牵自己的小毛驴,一瞧见那挂在驴背上的茶包,顿时懊恼不已:手里一下子有了这么多茶,要喝到何时?
她一边犯愁一边骑上小毛驴,灵机一动,赶着驴子往平康坊去。
到了平康坊,晁灵云将赵缜赠的茶包送给绛真,用来感谢她为自己想办法见吕璋。
哪知绛真打开茶包,看见那茶饼的色泽,又闻了闻香味,脸色竟微微一变,笑道:“看来你在教坊已渐渐崭露头角了。这是紫笋贡茶,如此稀罕的东西,是谁赏你的?”
晁灵云心中猛地一跳,背后出了一层冷汗,暗暗庆幸自己没说这茶是西市买的,否则只怕不好交代:“这是师父送我的,我不知道竟是如此好茶。”
“那这茶多半是御赐给元真娘子的,她对你真好。”绛真将茶饼分作两份,自己只收了一半,“你也给自己留些,听说今年阳羡御贡的茶纲被江贼劫走了一批,这紫笋茶整个京城恐怕都稀缺。”

☆、第三十六章 蜀巫
绛真此言一出,晁灵云顿时觉得自己不能好了。
所以谁能告诉她,那疑似血迹的污渍和被江贼劫走的茶纲,这其中到底有没有关联啊!
她想起掌柜临出门前对自己的嘱咐,什么“留着自己喝”云云,不禁有点紧张地叮嘱绛真:“阿姊,这茶你可要留着自己喝啊。”
“当然,”绛真掩口而笑,仿佛理所当然地说,“这御赐之物我可不敢拿来待客,容易招惹是非。”
好吧,果然绛真的反应才是标准答案,原来掌柜之前的暗示已经那么明显了吗?晁灵云尴尬地干笑,大概赵缜他们谁都没想到,李怡这次找来办事的人会那么没见识又缺心眼吧?
晁灵云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关于吕璋的事,阿姊可有眉目了?”
绛真摇着纨扇神秘一笑,冲她勾勾手指:“你附耳过来。”
徐国夫人的女婿吕璋,总是活得一肚子委屈。
当年他娶妻时,只听说丈母娘小时候因为家里穷,有个妹妹在荒年被卖给了牙人,却不曾料到十几年后喜从天降,忽然有宦官从长安来,告诉他们丈母娘的妹妹已做了太后。
他的丈母娘被封为徐国夫人,随后全家人满怀梦想来到长安,连他也在工部得到了一个官职——工部员外郎。那时他觉得这官很大很大,后来才知道这官在京城很小很小。
按说哪怕是个从六品的官,对他来说也算是一步登天了,然而在同一个位置待了快五年之后,他已经无法再为了那一点早已习惯的俸禄,去忍受同僚的冷嘲、妻子的悍妒,以及丈母娘的白眼。
他不断回忆自己新婚燕尔时的生活,那时他是个凭手艺和力气吃饭的一家之主,妻子对他百依百顺,丈母娘见了他也是赞不绝口。
是从天而降的幸运改变了他的命运…如果这幸运能够再一次从天而降就好了。
那么幸运何时能降临?除了老天爷,就只有洞晓天机的高人才知道了!
吕璋忍耐不了漫无边际的等待,于是满京城寻访能人异士,占卜、解梦、打卦、镜听、扶乩,凡是能试的法子,统统试一遍。
这期间他听了不少吉利的好话,每一次都让他对人生再次充满了希望,然而不出三天,毫无改变的枯燥日子就会让他再次失去耐心,重蹈一次寻访能人异士的覆辙。
直到某一日下朝,吕璋正与同僚廊餐,忽然有一人问他:“吕员外,你一向知道不少世外高人,可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一位扶乩很灵验的蜀巫?”
正默默喝着粉粥的吕璋精神一振,眼前仿佛亮起了人生的新曙光,忙不迭回答:“我还不曾听说,请问这位蜀巫人在何处?”
“此巫来去无踪,据说平康坊的绛真娘子可以找到她。”
“平康坊啊…”吕璋喃喃自语,想起家里的母老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然而悍妻淫威可惧,扶乩的诱惑却更大,吕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终于在某天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背着妻子前往平康坊求见绛真。
“员外想见那位蜀巫?”绛真嫣然一笑,缓缓为吕璋倒了碗茶,忽然冒出一句,“工部侍郎李公,员外想必熟知。”
“当然,李公是我的上司。”吕璋一听绛真提到上司,立刻肃然起敬,同时好奇地问,“娘子为何提起他?”
“员外莫急,且听奴细言,”绛真提醒他稍安勿躁,随后娓娓道来,“元和六年,李公科举落第,在蜀地游玩时遇见了一位老妪,老妪当面对他说:‘郎君明年芙蓉镜下及第,后二纪拜相,当镇蜀土。’果然到了第二年,李公便状元及第,诗赋题有‘人镜芙蓉’之目。此事员外若是不信,可以找机会向李公打听。”
“竟然如此灵验吗!”吕璋羡慕不已,搓着手激动地说,“一纪是十二年、二纪是廿四年,距元和七年李公状元及第,到如今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还有四年…看来李公不日即将高升!这实在是太令人艳羡了…娘子说的老妪,便是如今这位蜀巫吗?”
“非也,如今这位蜀巫,正是当年那位老妪的小女儿。”绛真笑道,“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得便是此女了。”
“原来如此。”吕璋兴奋地问,“我如何才能见到她?若有幸能见她一面,多少钱都不是问题!”
“员外想见她,绛真自当牵线,”绛真一口答应,喜得吕璋两眼放光,“请员外今日先回府斋戒,每日焚香沐浴,五天后再来。”
吕璋欢天喜地的打道回府,每日虔诚地斋戒、焚香、沐浴,五日一到,便迫不及待地赶到平康坊见绛真。
绛真一见吕璋,便笑道:“恭喜员外,此事成矣,请员外随奴一同前往。”
吕璋喜不自胜,于是绛真乘着油壁车,他自己骑着五花马,一车一骑很快就到了崇仁坊中的一家邸店。
吕璋打量着眼前毫不起眼的邸店,心中不免有些疑虑,就听绛真道:“此处是蜀巫落脚之地,蜀巫自言命中有贵人帮扶,不日即将迁往豪宅,员外能够赶在今日见她一面,也算是缘分了。”
“原来如此,”吕璋顿时放了心,催促道,“请娘子快领我进去吧。”
“员外切记,等会儿见到蜀巫时,切勿亮出姓名身份,”绛真煞有介事地告诫他,“蜀巫无所不知,员外自报家门,倒有唐突不敬之嫌。”
“是是是,我记住了。”吕璋连声答应,随后跟着绛真走进邸店。
只见邸店大堂中供奉着金天王,供案上花团锦簇、饾饤山积;铜炉中香烟缭绕,焚着海外名香;四周静悄悄空无一人,应是整个邸店都被那蜀巫给包下了。
吕璋正看得出神,就听绛真开口提醒,言辞间已变换了称呼:“请郎君往里走。”
吕璋立刻回过神,跟着绛真走进一间宽敞的内室,只见室中设着一座乩坛,坛中陈放着扶乩工具,坛下散放着几只蒲团。
绛真引着吕璋在一只蒲团上坐下,自己也在一旁落座,低声吩咐:“请郎君静候。”
吕璋点点头,屏息凝神,静静等待。
须臾,但闻一阵悦耳的瑽瑢之声,随着香风渐浓,一道穿着白衣的身影施施然走进了内室。
吕璋一阵心跳加速,慌忙定睛望去,只见那身穿白色巫衣的年轻女子已走到他面前。此人璎珞绕体、佩玉缠腰,却散着一头青缎般的过膝长发。虽然她双眼之下都以白巾蒙面,使人看不清相貌,却从那螓首蛾眉就能猜得出,在她面巾之下必定有一副沉鱼落雁之容。
此情此景,让吕璋不由又信了三分,心中暗暗赞叹了一声:“果然是神仙中人。”
作者有话要说:李公与蜀地老妪的事,取自《酉阳杂俎》,说的就是李固言的事,李固言在文中此时正是工部侍郎,后来蜀地老妪找到他,请他庇护她的小女儿——女巫董氏。
ps:唐朝巫文化盛行,当时人并不会将之视作迷信。

☆、第三十七章 吉兆
吕璋立刻恭敬地向女巫俯首一拜,口中念念有词:“区区今日前来拜见神女,求神女为区区祝告神明,指点迷津…”
女巫在缭绕的香烟之中低下头,目光落在吕璋身上,悠悠叹息了一声:“郎君有鲁班之工巧,奈何搦管操觚,为士林传笑?”
这一语戳中了吕璋的心病,他瞬间瘫坐在蒲团上,鼻子发酸、眼含热泪。
灵!太灵了!知道他从前做过木匠的人,放眼长安城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这蜀巫事先绝不可能知道!一举改变命运的时机,也许就在今日了!
“神女果然无所不知,神力非凡!”吕璋满脸崇拜地奉承,迫不及待地央求女巫为自己占卜,“区区身在迷途、进退维谷,已是苦闷多年。求神女今日大发慈悲,为区区卜算一下未来,指出条明路吧。”
女巫听罢久久不语,就在吕璋疑心自己快要被她拒绝时,女巫终于抬起手,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银铃:“吾会解梦、扶乩,可为郎君解忧除妄,瞻望未来。”
“多谢神女!”吕璋激动地道谢,待女巫登坛落座后,才紧张又期盼地开口,“区区昨夜刚好做了一个很清晰的梦,神女可否为区区一解?”
白衣女巫盘腿坐在法座之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吕璋,轻轻点头:“郎君请讲。”
吕璋得了允许,便开始回忆自己的梦境,缓缓道:“昨夜区区梦见自己在爬山,山坡很陡很长,爬得可累了。”
“梦见上山者,所求皆得。”女巫轻摇手中银铃,毫不犹豫地断言,“此乃吉兆。”
吕璋一听是吉兆,不由心花怒放,喜滋滋道:“多谢神女吉言!区区在梦里穿过山林,走到半山腰,看见山上种着好多茶树。”
“梦见山林中行者,吉;梦见茶茗者,吉。”女巫手中银铃“叮铃”一声,再次解释。
“如此多的吉兆,看来区区这次一定能心想事成。”吕璋越发喜不自胜,追问,“区区接下来还能做些什么?请神女明示。”
女巫低垂双眼,摇了一下手中银铃,从容低语:“待吾为郎君扶乩,请金天王亲临此地,为郎君降谕。”
“多谢神女!”吕璋立刻又是虔诚地一拜。
下一刻,却听银铃一响,女巫正色吩咐:“请闲者退散。”
坐在坛下的绛真听见她的逐客令,抿着唇偷偷一笑,以为晁灵云这是想与吕璋说正事了,便顺水推舟地告辞:“信女遵命。”说罢肃拜离场。
一时室内只剩下女巫与吕璋,二人之间隔着朦朦胧胧的香烟,静谧中更显庄严。
吕璋满怀期待地等候神谕降临,眼巴巴望着乩坛上的女巫,连大气也不敢出。
只见女巫抬手摇了摇银铃,这次铃响三声,她扬声召唤:“有请副鸾。”
下一刻,一位身形高大,同样以面巾蒙面的黑衣男巫悄然入室,看衣着打扮,应是女巫的副手。
副鸾先在坛下对着女巫拱手一拜,随后登坛,与女巫一同来到沙盘前坐下,将乩笔固定在一个丁字形木架的尾端上,使笔尖插入沙盘。
女巫与副鸾各自以一根食指扶住木架丁字形横杆的两端,双双闭上眼睛。这时女巫口中开始喃喃低诵咒语,直至半炷香之后,只听她口中骤然高声道:“金天王来也。”
与此同时,插入沙盘的乩笔开始缓缓移动,在沙盘的细沙上画出复杂难解的字符。
此时女巫已被金天王附体,正双目紧闭,口中念念有词。坐在她身旁的副鸾则睁开双眼,盯着沙盘中画出的字符,朗声唱读:“西市寻踪,以茶救渴。声如雷,瑕在眉。”
坐在坛下的吕璋听得不明就里,等到女巫结束了扶乩,缓缓睁开双眼之后,才恭敬地开口:“区区不才,这神谕实在是听不明白,还求神女解惑。”
“天机不可尽泄,吾只能稍稍点拨郎君,”女巫命副鸾将誊写好的神谕交给吕璋,语气神秘地低语,“郎君若要心想事成,还需找到命中贵人。此人应在西市,也许与茶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