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所谓管窥一斑,喜欢怪味道不也算怪人吗?”李涵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低头继续喝酒,不再对轻凤吐露任何心事。
轻凤皱起眉毛,忽然觉得此刻的李涵好虚渺,就像九天上飘忽不定的柳絮,哪怕她上得天入得地,却独独抓不住他;偏偏此刻她又得装淑女、装贤媛,再着急都不可以抓耳挠腮,因此只好将身子坐得直板板地,动脑筋找话题道:“啊,陛下,臣妾记得第一次见到陛下的时候,您在吹芦管呢。”
“呵呵,对,”李涵听到轻凤提起这件事,心情到底开朗了些,“吹芦管可是我的绝活,说起那天,为什么你一直拿扇子掩着脸呢?”
“因为…因为那天臣妾脸上正在发桃花癣,不敢给陛下看到啊!”轻凤老脸皮厚地扯谎,继而老脸皮厚地自荐,“陛下,臣妾也很会吹笛子呢!”
“嗯,我听过不少次,”李涵见她得意洋洋地卖弄,不禁故意打击她道,“只是你笛声虽美,曲中却无情,到底欠缺了些。”
“呃?无情吗?”轻凤很不甘心,追着李涵问道,“那怎样才能有情呢?陛下您倒说说?”
李涵若有所思地瞥了她一眼,终是对她道:“无情才好,能无情时,千万别生情。”
说罢他便径自起身,从“空无一人”的御花园中唤出了王内侍,命他备下龙舆准备回宫。轻凤赶紧追到李涵身后,拽住他曳长的袍袖娇声挽留道:“陛下,您还没对臣妾说明白呢!”
李涵回身瞥了她一眼,勾起唇角坏坏笑道:“只怕你想听的,我一时也说不明白。”
“一时说不明白不要紧,陛下细细说,臣妾总能明白的,”轻凤脸上笑得甜如蜜,暗里心跳如擂鼓,“陛下…不如、不如…”
没事的、没事的,哪只妖精不向男人自荐枕席?!黄轻凤啊黄轻凤,你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她舌头打着结,话还没有完完整整说出口,这时却听李涵蓦然道:“嗯,不如今夜我去你殿里就寝吧。”
“呃?”不对,不对啊,“陛下,还是臣妾去您那里侍寝吧?”
“不必,我就去你那里。”他的寝宫今夜经历过那样的“风波”,现在李涵一想起来就倒胃口,不确信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睡进去。
“可是陛下…”轻凤一想起自己乱七八糟的宫殿,皮再厚脸还是烧得红起来,“臣妾的殿宇鄙陋,实在是不敢令陛下纡尊降贵,屈就臣妾的…”
“没事,我纡尊降贵惯了,”李涵信口打断轻凤,跟着忽然又把眼一横,“还是你在抱怨我亏待了你?”
“不,不,臣妾岂敢,”轻凤连忙否认,眼看着内侍们已经张着罗伞抬着龙舆来到了凉亭前,于是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垂死挣扎道,“可是陛下,臣妾的殿宇里面,还住着胡婕妤呢…”
不料李涵闻言竟然挑眉一笑,冒出一句:“求之不得。”
******
平心而论,李涵公然要求享受“齐人之福”,此举虽然厚颜无耻,但确乎天经地义——无论三宫六院,都是天子封的老婆!他要睡几个都不算宣淫。
轻凤只好苦着脸跟在李涵的龙舆旁,一边前往自己的别殿,一边暗自祈祷飞鸾现在已经回宫——不妥,回宫也不妥,难道她当真要与飞鸾分男人吗?轻凤一想到其中蕴含的伦理悲剧,冷汗就浸透了厚厚的胡粉。
“陛下,”她颤着嗓子抬起头,对半躺在龙舆里假寐的李涵道,“陛下您驾临臣妾的别殿,嗯,确实事有仓促,不如臣妾我先快走一步,去殿里稍事准备一下啊…”
不料这时跟在她身后的王内侍却笑道:“黄才人,这事儿还需要您去操心吗?卑职我早就已经派人去了…”
不好!轻凤大惊失色,幸好此刻她脸上的两团红晕是画上去的,否则她看上去一定像个青面鬼:“啊,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去一趟!”
随即她匆匆告了一声罪,便拎起裙子冲进了湿漉漉的雨幕中,急得王内侍在后面迭声喊道:“哎、哎,黄才人您这样太冒失了、太没规矩了,欠妥、欠妥…”
这时龙舆中的李涵嗤笑了一声,懒懒睁开双眼道:“随她去吧,你们也快一点,别落后太远。”
“是。”王内侍立刻领命,在走动中毕恭毕敬地欠了一下身,双眉却始终不曾舒展——这黄才人未免太过恃宠而骄,即便圣上此刻不以为忤,日后又安知在她色衰爱弛之后,不会因为今日的冒失而引来杀身之祸呢?伴君如伴虎,即是这个道理。
这一厢轻凤却哪里有空领会王内侍的苦心,她正幻化成原形疾窜进自己的别殿,一边腾身而起吹亮大殿明烛,一边收起钻在宫女内侍们鼻子里的瞌睡虫,将它们藏进自己的尾巴;接着她风卷残云般将丢了一地的衣服塞进箱笼,而后自己又幻化成人形,脱掉湿衣扑进了床帐,将散乱在被褥里的瓜皮果核连同传国玉玺一起全部瞬移到榻下;最后她朝空中撒了一把龙脑,念了个净字诀…
——所谓的干净整洁,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一时间内殿中春风送爽、暗香怡人,轻凤躺在终于恢复了原貌的床褥中陶醉地半闭上眼,大大松了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这时一道人影已出现在帐前,倾身笼住了她。
“呃,陛下!”轻凤倒抽一口凉气,瞪大眼看着双手撑在自己身侧的李涵,圆圆的眼睛里不禁充满了惊慌,“陛下您…”
“嘘,”李涵示意轻凤噤声,伸出手指滑上她的脸颊,又从她的脸颊一路流连到她暧昧微敞的襟口,轻声促狭道,“卿卿,人说牡丹俯者如愁,仰者如悦,开者如语,合者如咽。为何卿卿你现在明明仰躺着,倒像在哭呢?”
“呃?为,为什么?”轻凤疑惑不解,结结巴巴地问。
“因为你的妆花了。”
轻凤立即两眼一瞠,脸腾地一下发起烧来。要死!顾前顾后顾左顾右,就是忘了顾自己了!她赶紧挣扎着爬起来,钻出李涵的桎梏凑近菱镜一照,恨不得有本事令时光倒流。
“水水水…”狼狈的轻凤急忙找水洗脸,苦于李涵此刻正坐在她身后看着,只好放弃妖术手忙脚乱地忙碌。
好容易将脸上糊成一团的残妆洗干净后,轻凤抬头照了照镜子,嫌自己不够白皙的心病立刻被戳中,于是她回过头偷偷瞄了一眼李涵,贼手又悄悄摸向妆台上的粉盒。
“你不会打算搽着粉入睡吧?”这时坐在轻凤身后的李涵识破了她的企图,从床榻上起身走到她面前坐下,取过她手中的粉盒看了看,“盒盖尚未污损,粉都快用空了,消耗挺大啊?”
轻凤仰着脸咧嘴讪笑道:“臣妾,臣妾这不是觉得,自己脸太黄嘛…”
于是李涵定睛看了看轻凤素面朝天的样子,笑起来:“谁说的?”
族里的灰耳姥姥说的!轻凤愤愤地在心中呐喊,可哪敢把真相对李涵说,只好自己又转头照照镜子:“没谁说,我自己这么觉得,你看镜子里我这么黄…”
李涵没好气地嗤笑一声:“镜子里当然黄,这是黄铜磨的镜子。”
“嘎?”轻凤立刻回头看了看李涵,又转头看看镜中的他和自己,再回头看李涵,终于从心里参照出自己的肤色,的确不算太黄!
呜呼,万岁!下次搽一两胡粉就可以搞定了!轻凤大喜过望,嘿嘿傻笑了两声。
这一厢李涵依旧拈着粉盒端详着,过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既然喜欢搽粉,下次我让内府局给你送些好的。”
“啊?”轻凤一愣,旋即一笑百花开,“谢陛下隆恩!”
“嗯,还有,你的妆不适合你的脸,”李涵说罢从妆台上取过胭脂盒,食指挑出些胭脂在轻凤脸上实地演示,“你的脸尖,不该再画斜红妆,腮上胭脂也不该抹得太低,花靥点在唇角边最好…”
“咦,是吗?”轻凤心里尚有些狐疑,于是带着点醋味地对李涵强调,“臣妾我可是照着杨贤妃的打扮学的…”
你不是最喜欢她嘛!
李涵听了轻凤用的理由,再一次没好气地点醒她:“你也不想想,团扇的花样硬挤到鞋尖上,能好看吗?”
“哈,陛下您说我是鞋尖,杨妃是团扇?!”轻凤回头望了望镜中的自己,果然觉得比从前生动了许多,于是开心地又摇头又晃脑,与李涵开起玩笑,“陛下,您说是鞋尖比团扇位置低呢?还是团扇容易被人弃,而我可以天天陪着您呢?”
“你?天天陪着我?”李涵望着轻凤,慢慢地笑起来。他生着一对桃花眼,这使他无论何时眼底都像含着三分笑意,于是轻凤就像一只浑然不知死期来临的小虫,被黏在了李涵悄然布下的缠绵蛛网上,再也动弹不得。
一切来得都像暴风骤雨那样快!轻凤只感觉自己猛一下被抛上浪尖,然后她在情潮的席卷中连眼睛都无法睁开。她忘了自己是怎样抱着李涵被冲刷到叠叠浪花般的床褥上,就好像他是自己的一块浮木,只有时时攀着他、刻刻搂紧他,才能在他的施舍中得到一点呼吸,而后晕眩的涟漪百花齐放…
轻凤恍惚中感觉到自己的褥衫正从肩头褪下,李涵的手正滑下她的腰…而此刻简直快被她忘得一干二净的飞鸾的声音,正从天边传来、瞬间趋近:“姐姐,我回来啦,你猜我今天吃了什么?我…姐姐?!”
第十六章 智斗
这一刻,轻凤眯着眼睛咂了咂嘴,仿佛又回到从前做坏事被抓现行时的样子,只想在自家大小姐那魂飞魄散的目光下,闭起眼睛装死。倒是伏在她身上的李涵这时气定神闲地回过头,而后翻了个身躺在锦褥上,冲着飞鸾懒懒一笑:“嗯,胡婕妤,你刚刚说,你吃了什么?”
飞鸾两眼一瞪,坚定地认为自己此刻必须撒谎,于是她脑中白光一闪,窜出了一个最本能的答案:“田鼠。”
这可不能怪飞鸾,从小她应付灰耳姥姥的盘问时,都是用这个答案来应付的,一切都是习惯成本能而已。只有轻凤对她的答案露出一副痛不欲生的表情,恨不能扑上去掐住她的脸蛋拉扯摇晃一番;而躺在她身边的李涵还没有反应过来,于是不确信地望着飞鸾又问了一遍:“你说你吃了什么?”
“甜薯,她说她吃的是甜薯,”轻凤赶紧嘿嘿笑着帮飞鸾打圆场,用记忆中的某种食物来搪塞李涵,“这是我们家乡的一种果子,生在土里的。”
“甜薯?”于是李涵想了一想,竟然向轻凤她们求证道,“喔,你们说的是甘薯吧?晋代嵇含曾在《南方草木状》里记载过:‘甘薯皮紫而肉白,蒸鬻食之,味如薯蓣,性不甚冷。’说的是不是这个?”
“没错没错,就是这个,陛下您真是太睿智了!”轻凤忙不迭地点头——当年黑耳姥姥的表姨从南海郡来骊山探亲,对她们炫耀的就是这个!
轻凤和飞鸾同时大大松了一口气,不料李涵居然不依不饶,径自又问飞鸾道:“胡婕妤,这甘薯既然是南方的物产,你刚刚是怎么吃到的?”
飞鸾再度傻眼,伸出一只手指向殿外,舌头绕了半天才吞吞吐吐道:“嗯…刚刚我在御花园里散步,忽然在地里发现了一棵甜薯藤…然后就刨出来吃了。”
这一句谎话破绽百出毫无天赋,李涵显然不会相信,然而此刻他只认定飞鸾是瞒着他吃了点别的什么,而绝不会再联想到田鼠上去,因此轻凤和飞鸾的危机实际上已经化解。李涵并不打算在这样一个还算舒适的夜晚为难飞鸾,因此只是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哦,难得胡婕妤你有如此雅兴。”
一旁轻凤听见二人这般对话,早已一个脑袋两个大,偏偏飞鸾满以为自己已经骗住了李涵,当下憨憨地笑起来:“谢陛下夸奖,啊,臣妾忘了给陛下您请安了,请陛下恕罪…”
说罢她慌急慌忙地福下身子,行了个歪歪倒倒的礼,这时她瞄见轻凤凌乱的衣衫,脸颊才后知后觉地红起来。唔…姐姐刚刚是在侍寝咯,不晓得她疼不疼?
“嗯,平身吧,”李涵好笑地瞄了一眼木讷的飞鸾,再瞥一眼在他身旁惶惶不安的轻凤,心头忽然就冒出了一个很恶劣的主意。
“胡婕妤,你过来。”他冲飞鸾招招手,又示意轻凤再往床榻里面躺躺,故意仰头对月长吁一般叹道,“昔日舜帝有娥皇女英,今日我与胡黄二姬,正可同赴巫山一效前贤哪…”
咩?!轻凤大惊失色,决定无论如何都要破坏掉李涵邪恶的念头,于是她干笑了一声道:“陛下,虽说娥皇女英是姊妹俩,那妲己和妹喜也还是姊妹俩呢…”
李涵险些忍俊不禁,故意轻咳了两声严肃地问:“黄才人,你是在讥刺我像纣王吗?”
“不,臣妾怎敢,”轻凤赶紧向着李涵一拜,捏起嗓子娇滴滴道,“臣妾以为,二女同时进御至尊,终非礼也,这侍寝总得有个先后之序,陛下,今夜就由臣妾侍奉您吧?”
“嗯,黄才人说得甚是有理,”说这话时李涵并没有看向轻凤,而是凝视着傻乎乎站在榻前的飞鸾,慢条斯理地笑道,“既然今夜我已来到这里,又同时见到胡黄二姝,明珠美玉实难取舍,这样吧,我看也不必拘泥于先后之序了,还是按照尊卑之序来吧。”
“啊?”轻凤和飞鸾同时发出一声惊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这时就听李涵呵呵一笑,伸手牵起了飞鸾的手,将她拽进帐中:“胡婕妤,今夜就由你来陪我,黄才人,你先下去吧。”
轰隆隆隆隆…轻凤五雷轰顶,一时之间忘记了所有的应对,只能视野空茫、外焦里嫩地飘荡出帐,昏昏沉沉对李涵行了个礼:“臣…臣妾,告…退。”
她自顾自沉浸在天雷轰轰飞雪蒙蒙的悲恨中,如一缕不守舍的游魂,对飞鸾投向自己的求救眼神毫无反应,径自摇摇晃晃地走出了内殿。这时偌大的床榻上就只剩下了李涵与飞鸾,李涵若有所思地向殿外瞥了一眼,之后调转眼神,盯着瑟瑟发抖的飞鸾看了许久,才开口道:“将帐子放下。”
他在进殿时就屏退了所有宫女内侍,此刻只有飞鸾一个人可以听命,因此飞鸾也知道李涵是在吩咐自己,只好哆哆嗦嗦地伸手放下了厚重的床帐。
帐中立刻光线一暗,开始静悄悄流动起危险的气息。李涵在暗中看着飞鸾瞪得圆溜溜的眼睛,见她目光灼亮如受惊的小兽,不禁有些好笑:“你怕我?”
“嗯…”飞鸾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李涵——怕是肯定怕的,可她不该怕,甚至作为姥姥从骊山派来的狐妖,她此刻应该更加积极努力地把李涵“收服”才是。可是现在…除了怕侍寝的疼痛之外,她的心尖竟然又因为另外一样恐慌,而簌簌发起颤来。
“不怕,我不怕。”最后飞鸾直起眼睛,坚定地撒谎。
“嗯,那么,听说前两天我召你侍寝的那一晚,你病了?”李涵闲适地半躺在柔软的锦褥上,笑着问蜷缩在床角里一点都不怕他的飞鸾。
“呃?”飞鸾一愣,接着反应出李涵在问什么,赶紧圆谎道,“啊,是啊,臣妾那天不小心生病了。”
“哦,是什么病?”李涵随即关切地问。
“嗯,我,我吃鱼…吃太多,肚子疼了。”飞鸾捂着肚子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李涵闻言一笑,温和的语气下一刻便突然急转,倏地冷厉起来,“那么,黄才人那天说你得了急病,见风就头疼,是在骗我咯?”
******
“啊?不,不…”飞鸾在李涵的质问下结巴起来,望着似乎“怒气冲冲”的李涵,惊慌失措。
“哼,那黄才人竟敢欺君,实在是胆大包天…”李涵见飞鸾慌张,作势要掀帐下榻去治轻凤的罪,这时飞鸾惊叫一声,竟像只在暗夜中张皇扑翅的飞蛾般,一头扑在了李涵身上。
“陛下!陛下饶命,姐姐她并非故意要骗您的,都是因为我…”飞鸾急得脸煞白,泪眼汪汪地看着李涵,生怕他去责罚轻凤,“是我怕侍寝,姐姐才替我去的。”
这时被李涵逐出内殿的轻凤早已打发掉宫女和内侍们,正躲在外殿竖着耳朵偷听,此刻她将帐中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急得直捶地。
飞鸾飞鸾——她那没用的废物点心大小姐呀!
“怕侍寝?”李涵当了三年多皇帝,头一次听说有女人怕登上他的龙床,不禁愣了一愣,“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怕疼…”飞鸾的脸红起来,一颗脑袋低得不能再低。
李涵长眉一挑,无语地看着飞鸾青涩无辜的模样,竟不知是该责怪还是该怜惜,索性伸出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再一次细细端详她的脸。
云髻飘萧绿,花颜旖旎红,眼前的少女依旧是那般我见犹怜的模样,也依旧令他心动。只是这一次看,依稀比从前少了点什么——可即使再少了点什么,她也是他册封的御妻不是吗?
“第一次侍寝的确会有点疼,可是,你不该怕。”李涵轻声对飞鸾道,修长的手指拈弄着她的鬓发。
随着李涵轻柔的动作,飞鸾只觉得浑身的寒毛都竖立了起来,似乎下一刻自己就会忍不住变回原形,飞快地窜出床帐。她开始筛糠般发抖,双只眼睛渐渐闪出异样的光,听觉也变得无比灵敏——这时她听见了轻凤在殿外焦急地呼唤:“傻丫头!别让他叫你侍寝!”
“我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飞鸾委屈地回答轻凤,不知不觉将话说出了声。
帐中李涵和殿外轻凤同时听见了飞鸾的话,不约而同地一愣。片刻之后李涵开始暧昧不明地笑起来,轻轻咳了一声:“你不知道这些很正常,我也不会为了一己之欢而为难你。不过你也得尽快学习,改天我会派内教坊的女官来教你,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强迫你…我知道凡事被人强迫的感觉,很痛苦。”
他说完便放开手,斜倚着枕褥,想到自己即使身为九五之尊,又何尝不是活在某些人的胁迫之下,心绪就难免低落。
这时飞鸾却还在等着殿外的轻凤说话,她静静侧耳听了一会儿,发现听不到轻凤的声音,不禁开口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说话呀,我等着呢。”
这两只小妖虽然耳朵灵敏,但妖术尚浅,因而还做不到隔空用心语交谈。飞鸾又急着等轻凤的指点,因此这时就忍不住冒险与她说话,只是隐去了轻凤的名字。
这一问又同时把帐中的李涵和殿外的轻凤给震惊了。只见李涵斜倚着枕褥的姿势冷不防滑了一下,跟着他怔了怔,迟疑地开口问道:“你在等什么?”
这时殿外的轻凤已领会精神,终于再度开了口:“你是在和我说话吧?我跟你说,绝不能让他跟你做!快跟他说你不要!”
“你不要,”飞鸾立刻脱口而出,忽然发现不对,赶紧嗫嚅着改口,“不,是我不要…”
“哦?”李涵狐疑地盯了飞鸾一眼,觉得她斜视着殿外与自己说话的姿势十分古怪,却仍是耐着性子问道,“那你想怎样呢?”
殿外轻凤当机立断地下令:“快,跟他说你要下棋,不如大家一起下棋吧,这样还可以把我叫进来作陪。”
于是飞鸾立刻依言行事,皮笑肉不笑地对李涵轻声道:“陛下,臣妾想下棋,不如我们一起下盘棋吧?我们还可以把黄才人叫进来,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地玩啊?”
“热热闹闹地下棋玩吗?”李涵情不自禁笑出了声,坐起身凑到飞鸾面前揶揄她,“胡婕妤,春宵本已苦短,还要被你用来做这些消磨时间的事,不是太浪费了吗?”
一时间飞鸾被李涵逗得哑口无言,殿外的轻凤忍无可忍,终于放出了自己的法宝瞌睡虫。于是正手足无措的飞鸾就看见原本神采奕奕的李涵,下一刻竟忽然在自己面前睡着,而她的大救星轻凤则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进了床榻。
“姐姐你真是太聪明了!我都没想到可以用瞌睡虫的!”化险为夷的飞鸾兴高采烈,不禁抓住轻凤的裙角好一阵撒娇,“刚刚可吓死我了!”
“是你笨!”轻凤瞪了飞鸾一眼,伸指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回来时也不仔细看看,殿外的龙舆,还有那么多宫女内侍,统统都是摆设吗?还没进门就闭着眼睛瞎喊,结果撞破了我的…”
撞破了我的好事!
飞鸾委屈地揉揉脑袋,嘟着嘴道:“我没想到皇帝会来我们这里过夜嘛。对不起嘛姐姐,都是我不好,不然今夜我们的任务就能有进展了。”
“就是啊!”轻凤顺口应道,低头看了看李涵沉静的睡颜,依旧心有不甘。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就这样让皇帝一直睡到天亮吗?”飞鸾悄声问。
“不,他那么聪明,可不容易打发。”轻凤摇摇头,对飞鸾道,“若是就这样让他睡着,明天他一早醒来,定然要疑心自己为何会突然睡着。”
“那我们该怎么办?”飞鸾没有主意,急得直揉裙角。
轻凤却是眼珠一转计从心来,附在飞鸾耳边道:“我倒有一个主意,只是下面你得听我的,如此这般…”
第十七章 狐说
李涵再度醒来的时候,就看见飞鸾正乖巧地趴在自己身边,娇柔地抚着他的胸口问道:“陛下,您怎么忽然睡着了?是不是白天太辛苦了?”
李涵双眉一蹙,闷哼了一声半坐起身,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轻叹道:“嗯,大概吧…”
他也很奇怪自己为何会忽然睡着,并且竟睡得那样稳、那样沉。
这时只见飞鸾又笑了一笑,水汪汪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烁如星:“陛下,您既然这么累,不如就躺下好好歇一歇吧,如果您觉得无聊,臣妾给您讲个故事好不好?”
李涵双眸一瞥,看着飞鸾人畜无害的笑脸,不由得便舒适地躺回锦褥,和煦地笑道:“好吧。”
于是飞鸾赶紧坐起身来,高兴地帮李涵宽去外衣,又喊来宫女替李涵净了手脸,自己在漱洗完毕后躺回他身边,这才缓缓讲道:“当年臣妾还没进宫的时候,有一天臣妾独自出了趟远门,走到了一片荒凉的山岭中。到了傍晚臣妾肚子饿了,于是就走啊走啊,走到了一片坟堆里…”
“你肚子饿了,为何要走到坟堆里?”一旁李涵惊悚问道。
“啊,陛下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坟堆里空穴多,会有兔子和…”飞鸾惊觉不对,赶紧改口道,“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了坟堆,就离村庄不远了啊,臣妾就可以找户人家讨口饭吃了。”
“可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没事一个人跑那么远?不怕危险吗?”李涵忍不住又问。
“呃…还好啦,小心点躲着人走,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飞鸾笑着回答,李涵想了想,认为她说的是专门躲避坑蒙拐骗的坏人,觉得也对,于是就继续往下听。
“然后臣妾就在坟堆里找…嗯,找路。正走着走着,忽然臣妾的脚就被什么硬邦邦的东西给绊了一跤,把臣妾摔得可疼了!臣妾揉着膝盖爬起来一看,发现绊倒臣妾的,竟然是一具人的骸骨。”飞鸾说到这里,抬起眼偷偷瞄了李涵一眼,想看看他有没有睡着,不料李涵的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帐中炯炯有神,竟然毫无睡意。
奇怪呀,飞鸾心道,这一段她小时候离家出走时发生的故事,每回说给轻凤听,没几句她都要无聊到睡着,怎么这一次反倒不灵了?飞鸾想不通,只好一边纳闷着,一边继续给李涵说下去:“臣妾有些生气地踢了踢那具骸骨,骂他道:‘真讨厌,怎么别人都知道要睡在棺材里,你偏偏要睡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