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篮的少年开心地单手抓起篮球，高高举起，对准了篮筐。
乔易愣住了——这少年竟然只有一条胳膊。他心中一紧，忍不住别开目光。
就在下一刻，进球的欢呼声远远传来，像一阵暖风，吹进了乔易的耳中。
绷紧的神经骤然一松，乔易微笑着抬头，看着远处那些又跳又叫的少年，觉得自己那颗因陈年旧痛而伤痕累累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微微抚平…
领着孩子玩了一上午的夏云菲，终于在花坛边找到了失踪的乔易。她惊讶地发现，一向板着脸的冰山大总裁，此刻竟然神情轻松，眉目含笑，心情似乎相当不错。
夏云菲有点意外，不过这正是她希望达到的效果。暗暗开心的夏云菲指挥着三个孩子从花坛侧面猛冲过来，对着乔易齐声高喊：“叔叔请吃冰淇淋！”
乔易挑起半边眉毛，斜了他们一眼，正准备开口讽刺两句，却正对上一双神采飞扬的眸子——夏云菲站在满头大汗的孩子们中间，因为玩闹，眼镜滑落到鼻尖，露出带笑的眼睛。阳光下，她热得满脸通红，鬓边的发丝被汗水沾湿，细细几缕粘在脸颊上，贴着那浅浅凹陷的梨涡。
一瞬间，乔易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任由记忆闪回到多年前的篮球场，那时的自己输掉比赛却依旧心情飞扬，那个被太阳晒得双颊绯红的女孩，眼中带着满满的喜悦，递来一瓶冰凉的矿泉水…
同样美好的人，同样灿烂的阳光，回忆与现实奇妙重叠，让乔易的双眼一阵刺痛，几乎有流泪的冲动。
他微微眯起双眼，清了清嗓子：“好…我请客。”说着立刻转身走向远处的冰淇淋摊位，步履匆匆，像是要摆脱什么无形的纠缠。
夏云菲呆呆看着他的背影——不是吧？让请客就请客，霸道总裁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不过有的吃，谁不要！夏云菲迅速回过神，朝孩子们比划了一个胜利的V字手势，嘻嘻哈哈地追随在乔易身后。
到了冰淇淋摊点前，夏云菲被霸道总裁的洁癖震惊了！
乔易竟然掏出了一小瓶免洗洗手液，坚持让夏云菲和孩子们都在他的监视下洗过手，才肯打开钱夹。
奶白色的冰淇淋从机器里挤出来，在蛋筒上打着旋儿，堆成一座满到冒尖的小型雪山。孩子们双眼发亮，争先恐后地向乔易展示他们干净的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店主手里接过冰淇淋。
乔易悠闲地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一个个兴高采烈地吃着冰淇淋，脸上的笑意不觉慢慢加深。
一只奶香扑鼻的冰淇淋突然出现在乔易面前，夏云菲笑得十分俏皮：“为了感谢乔总请我们吃冰淇淋，乔总这份儿我来请。”
“不用。”乔易别扭地收起笑脸，转过头表示拒绝。
对嘛，傲娇又难搞，这才是她熟悉的乔总！夏云菲心中暗笑，锲而不舍地举着冰淇淋：“乔总，你就吃一个吧，你不吃我们会不好意思吃的。”
不好意思？旁边的男孩已经快把底下的蛋筒都吃完了，这也叫不好意思！
乔易冷笑两声，正打算严肃拒绝，一旁看戏的店主也不甘寂寞地开始推销：“老板，尝尝吧，我这个冰淇淋远近有名，还上过电视呢，绝对甜过初恋！”
话音未落，乔易和夏云菲齐齐变了脸色。
一个冰淇淋而已，为什么非要扯到初恋！哪条法律规定初恋必须是甜的！
眼看乔易脸色阴晴不定，随时可能爆发，夏云菲咳嗽了两声，示意摊主闭嘴。
店主是个精明市侩的生意人，接到夏云菲的暗示，自然秒懂，立刻谄媚地补充：“当然啦，像老板这样英俊多金的人，一定每段感情都很甜！”
药丸！夏云菲惊恐地看着乔易黑着脸拔腿就走，心中哀嚎一声，认命地拿着冰淇淋追了上去。
身后举着冰淇淋阴魂不散的女人，让乔易心中怒火烧得更旺。他索性停下脚步，转身狠狠瞪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干嘛？”
“我…我知道你生气了，可那个老板也不是故意的…总之你就不要跟他计较了，”夏云菲递上快要化掉的冰淇淋，向他示好，“冰淇淋真的很好吃，你吃一口，消消气好不好？”
重点根本不是冰淇淋好吗！乔易咬咬牙，知道自己如果不接受这个冰淇淋，眼前的女人一定不会轻易放弃，为了清净，他终于大发慈悲地伸出手——古话说得好：男女授受不亲，诚不欺乔易——就在甜筒下半截那方寸之地上，夏云菲的手指与乔易的手指自然而然地碰触、相擦、分离。
全程大约只有零点五秒的时间，乔易却头皮一阵发麻，几乎当场把冰淇淋给扔出去。
众目睽睽之下，乔易忍住反胃的不适，僵硬地转身避开夏云菲殷切的目光，刚想松口气，哪知被折腾了半天的冰淇淋经不住阳光的考验，融化的奶浆顺着甜筒淌下来，缓缓濡湿他的手指…
乔易不假思索地快走几步，将冰淇淋扔进了垃圾桶，掏出湿巾开始擦手。
始终注视着他的夏云菲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露出了一点掩饰不住的伤心。
不用回头，乔易也能感觉到身后那道伤心的视线…他忍不住皱起眉，心里有点烦闷，又有些后悔。然而手指间始终擦不干净的黏腻感，让他忍不住又拿出免洗洗手液，配合着湿巾再擦洗了一遍。
只不过是一个冰淇淋而已，病成这样真可怜啊！夏云菲忧伤地想。
好不容易擦干净手指，乔易沉着脸转身走回来，刻意无视夏云菲复杂的目光。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在心里默默替自己辩解了一句。
夏云菲看着乔易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越发同情，忍不住小声问：“你不喜欢冰淇淋？”
“化了！”乔易没好气地回答。
“化了又不是不能吃。”浪费可耻啊。
乔易惊讶地反问：“化了怎么吃？”
“当然是…”夏云菲忽然语塞，脑补出乔易伸出舌头舔着正在融化的冰淇淋，为了保护衣襟，还伸长脖子侧着脸——“不能吃了！”
这种画风，一点也不适合高贵冷艳的乔总裁！
与此同时，一向脑洞逆天的乔易，脑中也已经出现了同样的画面，只是主角换成了眼前正在发呆的“天娜”。他皱着眉头，匪夷所思地问：“难道你会吃？”
“哈哈，我怎么会吃化掉的冰淇淋。”夏云菲干笑了两声，心虚地提高了声音，“我一向走高贵路线。”
“高贵？”乔易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冷笑数声，“你还记得自己的出身吗？”
夏云菲想起乔易替天娜苦心还原的旧屋子，害怕对话深入露出马脚，毅然决定不服憋着，转身自顾自照顾孩子们去了。
乔易却无暇注意夏云菲的不悦，只顾暗自懊恼：他这是怎么了？扔个冰淇淋而已，居然还要特地跟她解释…还有她舔冰淇淋的画面，明明应该感觉恶心，可他竟然没有任何不适。
看来他有必要给心理医生打个电话了。
☆、第十五章
中午用餐时间，游乐园特地辟出一块草地，铺好软垫供孩子们吃饭休息。福利院的老师与工作人员一起从客车上搬来保温箱，取出配菜、紫菜卷和饮料分发下去。连站在一旁的乔易也被工作人员塞了一盒紫菜卷。
切好的紫菜卷看起来很有卖相，用料不必说自然是好的，可乔易内心还是有种说不清的别扭。他原本想要拒绝，但四周的孩子们笑得那么开怀，吃得那么香甜，让他不想煞风景地唱反调。
算了，浪费食物可耻。
乔易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掰开方便筷，挑剔地看着透明餐盒中两排长得一模一样的紫菜卷，从各个角度研究了半天，才犹豫地夹起一只，冷着脸放进嘴里。
“好吃吗？”身后突然响起“天娜”热情的声音，乔易猝不及防，险些被噎着。
他闷咳了两声，好容易才缓过气，偏偏始作俑者无视他的冷漠，大大方方地在他身旁坐下，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乔总，喝水。”
乔易皱眉盯着眼前的矿泉水，眼神闪烁不定，许久才开口：“我和你，好像并没有和解吧？”
“和解？”夏云菲没想到乔易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反复斟酌之后才回答，“乔总，过去你和我之间，确实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事…但毕竟已经隔了这么久，我们都已经变了。这些年你事业上那么成功，什么都不缺，为什么不能忘记那些过去，让自己生活得开心一点呢？”说完，她将矿泉水轻轻放在乔易腿边，自己也拿起一盒紫菜卷，默默吃了起来。
“忘记？”乔易冷笑一声，盯着夏云菲明艳的侧脸，想到自己噩梦缠身的十年里，她就这么毫无愧疚地活着，心中的恨意更加苦涩，“你以为我不想忘记？”
如果有种药能让他忘掉那段过去，他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来交换…
乔易的仇恨与伤痛，夏云菲看在眼中，却完全无力解决。
作为一个替身，她只能诚恳地凝望着乔易，向他表明自己的善意，希望能让这个被天娜深深伤害的男人好受一点：“乔总，我会尽力弥补过去带来的伤害，不管你相不相信…这并不仅仅是为了续约，真的。”
“呵呵，不愧是影视红星，演技真好。”乔易嘲弄地盯着她清澈的眼睛，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要相信她的话，然而理智告诉他——他所知道的天娜，从来不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对象，“要是我手里没有你的续约合同，你会这么处心积虑地讨好我？田娜，这十年，你真的想起过我吗？”
当我被过去折磨得身心交瘁，你却在这条踩着炮灰开满鲜花的道路上招摇而过，哪怕一秒，都不会想到我！
他的追问让夏云菲无言以对，她清楚看见乔易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一颗心连带着沉了下去。
乔易和天娜之间的死结，难道真的没法解开了吗？
就在夏云菲和乔易相顾无言之际，一道人影晃晃悠悠跑到他俩之间，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脸上挂着呆滞的笑容，伸出右手，打着晃从乔易的餐盒抓了一块紫菜卷，塞进了咧开的嘴里。
乔易捧着餐盒全程石化，任由这个小男孩一块接着一块，动作笨拙地吃着盒子里的紫菜卷。
夏云菲同样震惊，但她很快回过神来，放下餐具，起身将那个偷袭紫菜卷的孩子带到自己身边：“你肚子饿了吗？来，姐姐这里有好吃的。”
一时疏忽的陪护老师已经赶了过来，连连道歉：“实在是不好意思，天娜小姐，这孩子有轻度智力障碍，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没事，没事，”夏云菲连忙安慰满脸歉意的老师，“你们也辛苦了。”
看着小男孩离开的背影，夏云菲叹了口气，想到乔易那病态的洁癖，弯腰拿起自己的餐盒递过去：“乔总，你吃我这份吧。”
乔易此时才回过神，见夏云菲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不禁烦躁地一口回绝：“不用，我本来也不想吃。”
“那怎么行，你今天还没吃饭呢。”夏云菲坚持，“我刚才只吃了最边上两块，后面这一排全都没碰过，你放心。”
乔易冷冷看了她一眼，竟然拿起筷子，从被小男孩抓过的餐盒中挑了一块干净的紫菜卷放进嘴里。这么做本来只是为了让她闭嘴，哪知这清淡爽口的滋味竟然挺合他的胃口。
一连吃了两三块，他放下餐盒，不动声色地拧开矿泉水喝了两口，扫了一眼身边默默吃饭的夏云菲，心中暗想：一定是杨阿姨的厨艺好，紫菜卷能有多少技术含量，什么人卷还不是都一样…
饶是如此，他紧绷的神经还是不受控制的，一点一点变得轻松起来。
午后，休息了片刻的孩子们由老师们带着，继续上午没有玩过的项目。
夏云菲和乔易依旧领着上午那三个孩子，一会儿坐摩天轮，一会儿开卡丁车，玩得不亦乐乎。
坐摩天轮时，乔易转头跟孩子说话，无意中发现坐在对面的“天娜”正偷偷盯着自己的脸看。他刻意忽略对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地留意起她接下来的一举一动。
被偷看数次以后，乔易终于无法忍受，在下了摩天轮后迎上她的视线，质问：“你看什么？”
“啊？”夏云菲被逮了个现形，窘迫地红了脸，“我没看什么…”
“你最好说实话，”乔易没好气地问，“我的脸上有东西吗？。”
“不，不是的，”夏云菲不好意思地垂下眼，“我只是看到你在笑。”
“笑？”乔易简直觉得莫名其妙，“笑有什么好看的？”
好看的啊，夏云菲在心里偷偷回答，嘴上当然不敢这么说：“因为乔总你很少笑，即使偶尔笑起来，看着也不是很开心…我希望你能经常像现在这样，开心地笑呢。”
“神经！”乔易粗鲁地打断她，心却不受控制地一阵猛跳，他领着孩子们转身快步离开，生怕被她看见自己发热的耳朵。
一天的活动圆满结束，乔易和夏云菲陪同孩子们一起返回福利院。
下了车，等待他们的除了热情的院方老师，还有食堂里谈不上丰富却朴实温馨的晚餐。
几个穿着草裙子的小姑娘跳了一段活泼的舞蹈，夏云菲也因为孩子们的一致请求，起身唱了一首欢快的歌。
热闹的晚餐结束后，食堂的灯光突然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在参加聚餐的孩子们期待的欢呼声中，老师从门外缓缓推来一座足有三层的生日蛋糕。
蛋糕上插着许多只蜡烛，夏云菲起身接过火柴，将蜡烛逐一点亮。跳跃的烛光映红了孩子们纯洁的笑脸。
“今天这场集体生日会，是特地给四月出生的小朋友们准备的。让我们祝福这些出生在春天里的小朋友们永远健康快乐！现在，大家一起给他们唱生日歌好不好？预备——唱！”
随着夏云菲起头，孩子们一边拍手，一边齐声唱起了生日歌：“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当欢乐的歌声响起，预感到被算计的羞恼、不安、尴尬，被突如其来的温暖、感动裹挟，形成一股慌乱、乃至恐惧的复杂情绪，排山倒海一般淹没了乔易的神智。
眼前的场面让他有点想逃，又有点贪恋，整个人如一座沉默的雕塑，纹丝不动地坐在桌边，静静望着小食堂里这一幕温馨团圆。
不知何时，有人在黑暗中悄悄凑近，俯身在他耳边，轻轻说了一声：“乔易，生日快乐。”
谜底揭开，如他所料——今天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眼前这一幕。
大白的真相让乔易想冷笑，想叹息，想发怒，想告诫这个女人不要在他的身上耍手段…然而当冰冷的手脚恢复知觉，他做出的第一反应，却是借着昏暗的烛光抽身离席，落荒而逃。
“乔易。”夏云菲焦急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刚想去追，偏偏这时食堂里灯光大亮，老师和孩子们纷纷喊着“天娜姐姐”，邀请她过去切蛋糕。
夏云菲就这样错失了追上乔易的机会，被掌声与欢笑淹没，如众星捧月，又茫然若失。
晚上，接到夏云菲求助的王冬开车前来，将她送回乔易的别墅。
夏云菲一路心神不宁，面对王冬的询问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能推说乔总临时有事离开，关于这次生日是否能让乔总的态度有所转变，她还要再观察。
王冬也没抱太大希望，将人送到就自行离开了。夏云菲一身疲惫地回到别墅，想到一会儿还要面对不知是不是生气的乔易，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乔总没和你一道回来？”杨阿姨期盼了一整天，开门看见夏云菲一个人回来，一脸毫不掩饰的疑惑，“他不是陪你去参加活动了吗？”
夏云菲吃了一惊，焦急地问：“难道乔总没有回家？”
“他没回来啊。”杨阿姨见夏云菲脸色不对，态度也紧张起来，“怎么？你们吵架啦？”
“不是，”夏云菲摇摇头，咬着唇小声说，“他…好像被我吓到了。”
“被生日蛋糕吓到？”杨阿姨听夏云菲说完今天发生的事，觉得如今的年轻人是越来越难理解了，“天娜小姐，我做了点手擀面，本来想给乔总过生日的，既然他还没回来，你要不要先吃点当宵夜的？我这就去煮面，你坐着休息一会儿。”
夏云菲哪有心情休息，她六神无主地跟在杨阿姨身后进了厨房：“我…有点担心乔总。”
“放心，这才九点多，他一个大男人，又不会跑丢，怕什么。”杨阿姨忙碌着烧水煮面，倒是一点也不担心。
我又不是担心他会跑丢…夏云菲解释不清，越想越乱，只好返回客厅，坐在沙发上等乔易回家。
时间一点一滴逝去，不知不觉已过了十二点。杨阿姨早已做完家务，回房睡下。客厅里只有夏云菲握着手机，坚守在沙发上。
她打开微信，对着乔易的名字发呆，犹豫着要不要发条消息问问他在哪里。
这么晚了，就算是一个大男人，也难保不会出事啊——乔易长得这么帅，世道又不太平…夏云菲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最后还是忍不住发了一条消息：很晚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按下发送键，她立刻像丢掉烫手山芋一样扔下手机，抱着脑袋呻-吟了一声。
唉，她好像…真的有点太在意自己和乔易之间的关系了！
明明是乔易和天娜相爱相杀、虐恋情深，她一个小小的替身掺和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儿啊！
就在她心乱如麻，唉声叹气之际，门锁突然“喀哒”一声响，夏云菲猛然一惊——有人开门。
是乔易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存稿用完啦，因为修订《柜中美人》，这篇文的更新会不规律，我尽量保证多更新点。谢谢大家。
☆、第十六章
比往日稍显沉滞的换鞋声在玄关处响起，夏云菲紧张地站起身，惴惴不安地犹豫着是否应该迎上去。
乔易一进客厅，就看见她手足无措地站在前方，一双无辜的杏眼担忧地望着自己，像一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满腹委屈的孩子。
她真的错了吗？
当然。
她是不是早已经忘了，十年前，同样是他的生日，她曾给过他怎样一份终生难忘的大礼？
时至今日，那些肮脏不堪的呻-吟喘息犹在耳畔。无论在那场大戏中，乔然扮演了什么角色，背叛总是她自愿的吧——做过这种龌龊事的人，怎么能够在今天，挂着温柔的笑脸，利用那么多孩子的欢笑和纯真，悉心酝酿出最后那句“生日快乐”？
有过十年前那一幕，他余生还会有一个快乐的生日吗？
乔易泛着血丝的双眼紧盯着夏云菲，唇角颤抖着，无法克制地逸出一声苦笑。
他扭曲古怪的表情让夏云菲害怕，她实在想不通自己花了那么多心思，怎么会换来这么一个结果…明明一整天他们相处得都还不错，乔易在游乐园里开心的笑容也不像假装，难道真的是她最后那一幕用力过猛了？
凝固在沉默中的空气令人窒息，迟疑再三，夏云菲还是鼓起勇气先开了口：“乔总，你还好吧？我承认今天去福利院是我特意安排的，可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的生日能过得快乐一点…”
乔易不快乐，这是她观察了许久得到的答案——即使他这么年轻英俊、家财万贯，仍然不快乐。从认识他开始，夏云菲就没见他真的开心过。
“所以呢？”乔易缓缓开口，嗓音黯哑得可怕，“你觉得我应该有什么反应？笑着跟你说谢谢？”
他向前走了几步，阴郁的压迫感让夏云菲心里发毛，忍不住暗中握紧了拳头。
“你从前做过什么，已经忘得一干二净了吗？”乔易一步步逼近夏云菲，神色间交织的仇恨和伤痛，让他五官狰狞，像一只随时会暴起求生的孤狼。
这样的神情让夏云菲又害怕又怜悯，乔易的问话更让她无法回答——忘记什么啊？她压根不知道天娜以前究竟做过什么，又哪里谈得上忘记呢？
夏云菲不知该做些什么才能安抚暴躁的乔易，只能退后两步，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用尽量温和的语调小声说：“你冷静一点，过去的已经过去了，这次…我真的没有恶意。”
乔易停在她面前，隔着触手可及的距离看着她，目光里闪动着太多情绪，复杂得让夏云菲完全看不明白。
“是啊，你没有恶意。你做得这么好，我甚至…”乔易停顿了片刻，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缓缓的，向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敞开自己的心防，“你有太多张面孔了，到底哪张脸，哪颗心，才是真正的你？田娜，我只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当年你那么做是有苦衷的，是不是？只要你说出来，我…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完全出乎意料的话，让夏云菲瞬间方寸大乱，却又心中雪亮——她清楚乔易是在跟天娜表白，也许只要在这个时候顺着他的期待，说上一两句真诚的谎言，一切就能峰回路转，她明天就能得到乔易的续约合同，功成身退！
可是此刻，她望着乔易在痛苦和矛盾中挣扎的脸，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乱如麻。
这些天来，她接触到的乔易，不是个随随便便就能够敞开心扉的男人。夏云菲不知道从福利院离开后，乔易去了哪里，经过了怎样的挣扎，才会让他最后做出这样的决定——对一个曾经伤害过他的女人袒露心声，给予她再次伤害他的机会…
如果这时候还去欺骗，去利用他，一旦真相大白，乔易一定会彻底崩溃。她不忍心、也不可能这样做。
夏云菲低垂双眼，躲开了乔易迫人的视线，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客厅中间，什么也没说。
她无动于衷的反应是乔易完全没有想到的，表白被拒的恼怒和慌乱让他渐渐冷静下来，在无边的灰心中泛起一丝自嘲：哪里有什么苦衷，需要隐藏十年？他以为自己一心复仇，结果这个女人只略施小计，他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来过…可惜自欺欺人的妄想，永远抵不过残酷的现实。天娜想要的从来不是感情，从前是进入娱乐圈一举成名的机会，现在是那一纸巨额续约合同…
乔易凝视着夏云菲，神情渐渐恢复平静，脸上浮起一抹不屑的冷笑：“你还真是变了，连骗我都不肯。”说完，他转身上楼，将夏云菲一个人丢在了客厅里。
夏云菲被他骤然改变的态度弄得有点糊涂——她分不清乔易这句话是讽刺，还是对她的肯定…不过不管乔易怎么想，关于“重新开始”的对话总算结束了。
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夏云菲才发现手心里都是冷汗，她返回自己的房间，筋疲力尽地倒在小床上。
悬在头顶的灯泡发出可怜巴巴的黄光，夏云菲在昏暗的光线中望着天花板发呆，还没来得及消化刚刚受到的惊吓，就被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又吓了一跳。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王冬的名字，连忙接听。
“喂，你怎么回事，微信和短信都不回！”手机那头响起的竟是天娜的声音，她等了一晚上也不见夏云菲向自己汇报今天的成果，发去的信息也没回音，此刻正焦躁不安，语气明显不善。
“对不起，天娜姐，”夏云菲连声道歉，“我忙忘了，没顾上看手机…”
天娜显然不相信她的解释，冷哼一声，追问：“生日过的怎么样？他什么反应？”
“啊…挺好的，”夏云菲心中正在纠结，不知道该不该如实向天娜汇报乔易的反应，犹豫地回答，“他挺感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