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李家药铺!
龙白月想起李芳奴和曹真,虽然身体不适,可还是得意的笑起来。那可是她促成的一对璧人哪。想想那晚,她千辛万苦的找到条废弃干涸的水道,顺利送他们出城,都来不及道别,就一路跑回紫眠的府邸,活活累掉她半条命。可怜她还要蹑手蹑脚的顺着她的披帛爬回船上去,这辈子也没那么辛苦过,差点把手都爬脱臼了。
难得做回好人,她容易么她,龙白月紧抿着嘴,怕自己笑出声来。
她抬起眼,想再次看一下那个铜牌,却呆住了。
李芳奴竟然站在距离她耳后一尺的地方,目光呆滞的看着前方。
“李姑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龙白月张嘴招呼,奇怪竟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李芳奴身子一动,一阵阴风从龙白月脑后轻轻吹过,平空的叫她在大热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头皮忽然一紧,开始觉得不对劲。
就见李芳奴身子直直的往前行,根本没有步伐。她就这样慢慢越过龙白月,吓得龙白月瞠目结舌,僵住了身子。
她的裙子下根本不是脚,走过之处没有足迹,却隐隐蜿蜒出一条水印,好象蛇行留下的痕迹。
龙白月的心剧烈的跳动,跳得她胸口抽疼。她急促呼吸着,惊骇的张大了嘴,却喊不出声音来。巨大的恐惧让龙白月猛地倒抽口气,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第十章 风荷
龙白月陷在一片混沌之中,身体好象困在沼泽里,动弹不得,四周的压力逼得她无法呼吸。直到有冷水洒在她脸上,微微的凉意催促她费劲的撑开眼,就看见紫眠和明窗尘一脸焦虑的看着她。
“我,我,我…”她口齿艰涩,快哭出来了。
“你也看见了?”紫眠皱着眉问她。
龙白月点点头,猛得用手捂住唇,泪水从眼眶里滑出来,像成串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她,她死了,是不是?”
紫眠为难的看着她,无奈的点点头:“一进药铺我就发现了,还没收服她,她就被我逼出去了,看来是暂时栖身在这里。”
“她不该在这里的…”龙白月哭得喉头绞疼,哽咽着,“还有曹真,曹真,他在哪里?”
紫眠端详她,看龙白月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浑不觉有异,也只好作罢:“瘟疫里出现厉鬼,事情就不简单了,我们得回府一趟,我的法器都在船上。”
“厉鬼?”龙白月不信,惊呼一声。
“是的,虽然我不愿这么说,但的确是。”
那样乐天知命,笑对人生的女子,也会化作厉鬼么?龙白月不敢置信。她送他们离开后,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弄明白。龙白月打起精神,深吸口气,抹掉眼泪:“可我们被隔离了,步障外有官兵,我们怎么回去?”
“跟我来。”紫眠扶起龙白月,叫明窗尘帮忙撑着她,他走出药铺,沿着步障寻找,不一会儿,就看见步障止在一处废弃的空房前。为了节省铺步障的布匹,衙役都是尽量在道路上设障,碰到民居房屋,他们自信得了瘟疫的人根本没力气翻墙越界,便偷懒避过了。
紫眠三人摸进屋子,屋里凌乱,却没有积尘,看来屋主很可能是为了躲避瘟疫迁徙了,屋子没人看守,碰到闯空门的盗贼,便被洗劫一空。
明窗尘扶持着龙白月,暂时坐在空床榻上歇脚,紫眠走到一处空墙跟前,伸手抚墙,轻轻拍了拍,瞑目默念了一会儿,就回头招呼另两人:“来吧。”
龙白月站起身来,正在纳闷间,就见明窗尘很干脆的答应:“是,师父。”
他毫不犹豫,头也不回的快步向墙面疾走,就在要撞上墙的时候,龙白月还没来得及惊呼小心,明窗尘整个人竟然没入墙中。
这下龙白月彻底呆住。
“穿墙术。”紫眠看龙白月嘴巴张得像只蛤蟆,好心解释,“快走吧。”
“这这这,”龙白月傻傻的打量一下毫无异状的墙面,直摇头,“我不行,这怎么可能。”
叫她白日撞墙?活见鬼了!
“今天情况特殊,我怕后面会有人跟来,没法为你变个幻象了。”紫眠也不理龙白月,自说自话的就要走。
龙白月扯住他的袖子,犹豫着说:“我,我跟着你,你慢点。”
紫眠蒙着纱巾,嘴角偷偷笑了一下,牵着龙白月的手就往墙里走,龙白月一只胳膊伸进了墙里,觉得触感好似凉水,可脸逼近墙的时候,眼里看着敦实的墙面,还是觉得害怕。一边墙那头紫眠还在拉着她,她略带犹豫,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侧着脸护住鼻子,脚下不停,眨眼工夫就穿墙而过。
“真穿过来了?”龙白月睁开眼睛,看周围又是青天白日,激动不已,简直想回身再去穿两遍玩玩。
明窗尘早等得不耐烦了:“师父,你们怎么这么慢。”
“太有意思了,这过墙好象过水一样,”龙白月看看身上,衣服没有异样,兴奋得脸颊红润起来,“窗尘,我呛过水,你有没有呛过墙?”
明窗尘被这话呛住,真的咳嗽起来。一向讲究守一存神、不喜不怒的紫眠也被逗得呵呵大笑。他蒙着纱巾,龙白月只能看见他狭长的眼睛弯起来,浓浓的睫毛投下阴影,遮得他瞳仁不再分明,双眉斜飞,眼梢留情,叫她不由得心口一堵。
这种笑眼她也会,当年照着镜子练了半年才略得仿佛,按鸨娘的术语,叫做“迷阳城、惑下蔡”,难道紫眠竟然天生如此?若是取下了纱巾,那她还不得立刻趴下受死?这狐妖血脉真不是诓人的呀。
“这呛墙的滋味,下次你喝藕粉的时候,调稠一点,试着呛一下就知道了。”紫眠止住笑,背了药箱径自往前走。
“师父!”这话连明窗尘也不相信的,他跺跺脚,快步跟上。
这人原来在开玩笑吗?龙白月表情傻住,连开个玩笑也那么僵硬,她前话收回啊。
三人出了步障,气定神闲的把衙役甩在背后打道回府。
回到船上,三人焚香驱邪、服药沐浴,忙到黄昏将至,紫眠换了法衣,戴着莲花冠,设好神坛神幡后,焚香祷祀,开坛作法。
龙白月捂着耳朵等在一边,有点怕紫眠真把化了厉鬼的李芳奴招来。如果她当初不帮曹真他们,或许李芳奴下场不当如此,好心做了歹事,她心虚。紫眠左手摇着银铃,右手掐着追鬼指,默念拘魂制魄的口诀,半晌也不见他身形晃动。银铃已经不摇了,可铃声仍密密作响,神幡肃然不动,气氛却如疾风骤雨,龙白月盯着紫眠手边的七星宝剑,怕他忽然拿起来斩鬼,叫李芳奴魂飞魄散。
铃声戛然而止,紫眠松开追鬼指的手势,睁开眼神色不变。龙白月跟着松了口气。等到紫眠收了法事下了神坛,龙白月立刻追上前问他:“情况如何?”
“她倒是固执得很,不肯跟我走。造成瘟疫应该是她的无心之过,但涂炭生灵无数,罪孽深重,到这样的境地,她也无路可走了。”紫眠无奈的叹口气,“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没有魂飞魄散前,找到她,帮她了却心事了。”
“她要了却什么心事?我也要帮忙。”龙白月坚决要跟。
“我也不知道,她只说了‘怨气染水,人命关天’。”紫眠喊来明窗尘:“准备好东西,今晚出发。”
三人打点好东西,已经月上中天了,龙白月也不知道她帮忙收拾的那么多瓶瓶罐罐奥妙何在,只是做个老实的跟班而已。
看守步障的衙役只管不让出,倒不管要进去的人,紫眠他们很容易就进了瘟疫区,龙白月想再玩一次穿墙的心思落空。紫眠虽无法确定李芳奴的行踪,倒是推测出瘟疫的由头是水源,他们总算不用戴着纱巾行事,轻松了不少。
得了瘟疫的灾民白天吃了药,症状缓和下来,都回家睡觉了。街上没有半个人,李家铺子空落落的,龙白月望着黑洞洞的门口,毛骨悚然,不敢进去,好在紫眠师徒也没打算进去看个究竟。明窗尘利落的打开一个纸包,里面是雪白的粉末,在月色下白莹莹的很是好看。他取了些粉末,均匀的洒在门口,又拿出个瓷罐,含了口里面的药水,噗的一声喷在地上。
“成了,师父!”他压低声音,兴奋的喊。
地上白色的粉末经了药水,开始出现变化,两条黑色的印迹渗出来,一条向东,一条向西。
是李芳奴走过的痕迹,龙白月哆嗦了一下,指着其中向西的一条,结结巴巴的开口:“白天,白天她是往这个方向去的。”
紫眠点点头,用下巴一比:“东边是来处,西边是心事未了,我们走哪边?”
他竟然询问龙白月。
龙白月愣了下神,考虑了半天:“我想去找她,她在西边,对不对?”
紫眠不再作声,他转头看明窗尘,浓黑的眸子里竟闪着一丝促狭:“往西,继续吧。”
明窗尘不动弹,涎着脸冲紫眠撒娇:“师父,一直喷下去,腮帮子会痛耶。”
“你也知道啊,那还卖弄什么呢,”紫眠觉得好笑,故意绷着脸拿过徒儿手中的药水,“继续洒你的药粉。”
“这不龙姑娘没看过我们作法么,想露一手的,嘿嘿…”明窗尘傻笑着,继续洒药粉。
紫眠跟在后面,用手指均匀的将药水泼出去,黑色的痕迹就很顺利的显现出来。两个人的动作好象种田一样,半点花头没有,难怪明窗尘刚刚想玩点玄虚了,龙白月看着笑了一下,也没之前那么害怕了。
三个人这样摸索着走,不一会儿竟然碰到步障。龙白月慌了:“她,她出了步障?”
“这步障哪里拦得住她。”紫眠故技重施让三人绕出步障,才又把痕迹续上。一边的衙役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想上前过问,明窗尘往衙役手里塞了点钱,他们也就半睁眼半闭眼的放过了。
出了布障,龙白月却越走越觉得不对,直到她看见宰相府邸的灯火时,才脑袋嗡得一声巨响,彻底呆住。
她,她怎么能忘了——曹真是宰相的儿子!
明窗尘还在埋头洒药,浑然忘我,紫眠沉着脸拦住他:“不必了。”
“怎么,师父?”明窗尘停下,顺着师父阴郁的目光看过去,在看到宰相府邸的时候,也愣住了。
连他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都看出来了——好强烈的怨气。
毫无疑问的,李芳奴化作厉鬼进了宰相的宅子。所为何故,那得进去才能知道。
龙白月猜,是为了曹真,可曹真不是应该和李芳奴在一起么。
“你要是觉得穿墙费神,我知道那边有狗洞。”龙白月献宝。
紫眠没好气的瞥她一眼:“我们三个人,还能偷偷潜进去?”
谅你现在也绝对找不到那个狗洞了。
紫眠对徒儿使了一个眼色,明窗尘会意,径直上前拍宰相府的大门。
门口小厮走出来:“贵客何人,可有名刺?”
明窗尘从怀里掏出紫眠的名刺,递上去:“司天监紫眠大人,求见宰相大人。”
小厮去通报,不一会儿神色古怪的回来:“宰相大人正和官员议事,请紫眠大人进去后暂时在偏厅等候。”
摆明了将紫眠排除在外。紫眠也不动声色,径自从正门进去,龙白月和明窗尘从偏门走,在影壁和紫眠会合。三人跟着引路的小厮,准备往偏厅去,哪知道紫眠根本不买宰相的帐,在快走到偏厅的时候,忽然冲进了正厅。小厮吓得脸都白了,慌忙要拦住他,却被紫眠一拂尘甩开。龙白月和明窗尘呆住了,明窗尘反应的快,看师父忽然取出拂尘,连忙从自己的背囊里抽出紫眠备用的法衣,快步上前给紫眠披上。紫眠脚下不停,拨了三重珠帘,就进了灯火通明的正厅。
正厅里官员正忙着商量瘟疫的事情,紫眠忽然披着道袍拿着拂尘闯进来,众人都愣住了,厅里顿时鸦雀无声。
龙白月跟进来,打眼一瞧,全是大熟人,她赶紧乘着众人都在看紫眠,低了头躲在明窗尘旁边。
“紫眠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宰相面色铁青,就要兴师问罪。
紫眠弯起眼睛,冷笑两声:“宰相大人,贫道道号紫眠,深夜来访,叨扰了。”
宰相看紫眠竟然拂尘一挥和他作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暂时压下脾气:“你来这是要做什么?”
“两件事,一为公,一为私。”紫眠沉稳应对,众官员原本窃窃私语,这会儿都停下来听他要说什么。
“公为何?私为何?”宰相声音如同闷雷一样,气势逼人。
“公为瘟疫,私为府上大公子,曹真。”
众官员愣住,这一公一私,如今都是宰相的喉下逆鳞,他们来议事的,尚且打着马虎眼,紫眠大人一上来就这样咄咄逼人,看来今天是捋定了虎须了。
曹宰相此刻的表情都可以杀人了:“瘟疫,圣上已经前往行宫避暑,此事全权交于老夫处理,延医救助,不需旁道置喙,至于犬儿,家门丑事,他的事如今与老夫无关。真人请回。”
“若是曹公子的事正与瘟疫有关呢?”紫眠不退让,坚定的目光面对宰相的怒意,毫无胆怯。
“这是两回事!”宰相怒焰更炽,猛得拍了一下太师椅,“紫眠大人,你在混淆视听吗?”
呵斥声如惊雷乍裂,看见宰相的失态紫眠却莞尔一笑:“宰相大人,贫道无法混淆,因为这两件事,确是一件事。”
宰相看紫眠胸有成竹,立刻怒意一收,表情阴鸷起来;“凭据,真人,信口雌黄该当何罪,真人如今也在朝,不该不知道吧。”
紫眠微微一笑,掐起手指算了一下,开口:“大人,近日贵宅阴气缠绕,贫道也不细算,九条人命,对否。”
众官员倒抽一口冷气,面面相觑。
宰相面色一动,语气不变:“真人在说什么?老夫问的可是瘟疫之事。”
紫眠不置可否,语气忽然轻松起来:“拨给贫道一些人马,随贫道出城,不日则瘟疫可解,到时要在宰相府上设坛做大醮驱邪,宰相大人可愿意?”
“若能为民解困,老夫自当尽力,真人这般有把握,可想过若是…”
“一切由贫道担待。”
紫眠的言行让一边的龙白月呆住了,她从没见过像此刻这样神采熠熠的紫眠。他总是懒散飘忽、不问世事、不见喜怒,好象山涧里潺潺的流水,没想到此刻,仿佛突然间变成撞了磐石的万仞飞瀑,慷慨激越、势如破竹。
她哪里能掌握这样的男人,她根本不了解他。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他的过去,他的将来,她统统不了解。她的能耐,只足够与慕她美色的男人做露水姻缘,她如何能叫一个对她无心的男人臣服于她?美色行不通,才智又不够,她这半年时间,根本是失败的。
他是温润流水时,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飞流直下,更是叫她心惊胆战。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带着漂流,还以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厅里的众官员面面相觑,等着一直静默的宰相表态。
阴着脸的宰相终于开了口:“贺正侍,你家公子如今在哪里?”
正侍大夫贺文立刻躬身一揖:“下官犬儿此刻正领着人马全城巡戒,防止有人借瘟疫闹事。”
“恩,就派他,拨调一骑人马听紫眠大人差遣。”
“是。”正侍大夫贺文慌忙一揖,低头时瞥了紫眠一眼,神色微变。
半个时辰后,领了命的贺凌云就带着人马等候在宰相府外了。他一看见紫眠从宰相府走出来,立刻神色一凛,双唇抿的死紧。
紫眠看见贺凌云,熟稔的笑笑,翻身上马。一个兵卒替他牵着马,引马来到贺凌云面前,和他的坐骑并辔。
“你死定了。”贺凌云目视前方,从牙缝里咬出这四个字。
“我知道。”紫眠微笑着低喃,弯腰替明窗尘取下背囊搁在马上。明窗尘要和步兵们同行,还是轻装上阵比较好。
“你这算什么,匹夫之勇?”贺凌云怄气不看紫眠,一抖缰绳,队伍行进起来。
“上万百姓受苦,九条人命,两个灵魂永世不得超生…你说呢?”紫眠也不看他,声音低得竟然没让贺凌云听见。
跟在最后的龙白月看见队伍出发,连忙快步跟上,刻意不去在意宰相。
就在要出府的时候,龙白月的袖子被人扯住了。她回头,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穿着不似宰相府的下人,作平民的打扮。
“宰相要你进去,要问你他究竟查到了什么。”
龙白月心有余悸的望了一眼宰相府,转头看看行进的队伍。她回过头来,咬着唇,狠狠的一甩袖子,挣脱那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男人冷不防被龙白月甩脱,愣住了:“你…”
龙白月捏紧拳头,在心里警告自己别犹豫、别胆怯、别后悔。
下一刻,她一扭身,飞快的向着紫眠追去。
是的,他是温润流水时,她的手掬不住,他若飞流直下,更是叫她心惊胆战。她就像愚蠢的落花,被他带着漂流,还以为他是跟着自己的方向。
就让她跟着他的方向吧…
“瘟疫是靠水传播的,我们顺着河走,找到源头再说。”紫眠一边驾马一边对贺凌云说。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仍旧忿忿不平,“流水一日千里,瘟疫传播的没那么快吧。”
“我说的源头,是瘟疫的源头,不是流水的,瘟疫是一路逆流而上的。”
贺凌云愣住了,扭头盯住紫眠:“这,这怎么可能?”
“所以说,瘟疫是怨气所致,并非寻常瘟毒。”宰相府也许就是瘟疫的终点了,李芳奴很可能想要宰相的命。
“你怎么知道?”贺凌云将信将疑。
“因为鬼知道。”紫眠也不看他,丢下一句。
“哈,我就知道,有事不能问你。”贺凌云讨个没趣,无聊的卷起马鞭,拿它敲敲龙白月的头。
“你干嘛?”龙白月摸摸脑袋,凶巴巴的冲贺凌云吼。
“我干嘛?我说你啊,非要跟着我们作什么?不累?”贺凌云皱眉看她。
怎么不累,她都快累死了,白天刚中了暑,一直到现在都没法休息。可是,她一定要咬牙坚持住,一是为了李芳奴,她要看到一个结果,二是为了她自己,她不知道此刻若自己回去,会不会骨头一软,又跑到宰相跟前跪下了:“废话,怎么可能不累,你用骑的我可是用走的。”
“所以叫你回去啊,”贺凌云抓抓脑袋,有点为难了,这丫头平时恶则恶矣,现在虚弱的样子倒的确叫他不忍的,“众目睽睽的,我领着兵呢,可没法子怜香惜玉抱你上马,不能乱了规矩。”
“谁叫你怜香惜玉了。”龙白月白他一眼。
“不如你去找紫眠。”贺凌云嘿笑,想起紫眠为她捞头发。
“你废话怎么那么多,你不能乱规矩他就能乱了?他还是朝廷命官呢。”龙白月头也不抬的往前走,怕他看见她脸红。
明窗尘走在紫眠马那边,她不敢过去,她怕他看出来,她也怕紫眠看出来。她刚刚下的一个决心,让她的很多想法心事都改变了,至少她不再自欺欺人。可人活着,一旦不再自欺欺人,很多事情就会赤裸裸的叫人脸红呀。
“真是搞不懂你…”贺凌云将她的执拗看在眼里,抿着唇,心里嗤笑了一下。
一行人出了城,一直走到天亮方停下休整,之后时走时歇,又走了一天半,才找到瘟疫区的源头。
那是一大片芦苇荡,齐腰深的滩泽,一眼望不到尽头。原本应该是茫茫的一片叫人寻不到目标,可是,这次的目标实在是太明显了。由不得人不注意这样的异常。
错杂的芦苇丛中,有一角,开满了妖冶的荷花。不是亭亭净植香远益清,而是层层叠叠浓香漫溢,荷花瓣润泽丰厚,丝丝红脉带着血色,泛着幽幽的光泽。
贺凌云遣了几名兵卒到荷花丛中探个究竟,异常茂盛的荷叶荷花竟然触手即断,茎管中淌出鲜红的汁液,染得人浑身绯红。
“贺大人,”探了许久一个兵卒终于扭头高喊,“发现两具尸首,一男一女。”
紫眠和贺凌云闻言,立刻驾马踩进沼泽往兵卒的方向去。
岸上龙白月身子一晃,五脏六腑如同翻江倒海,她强撑着,不肯倒下。
她不该觉得惊异的不是吗,她早该知道,违抗宰相的意志会是什么下场。她在帮助他们吗?她究竟做了什么?
她要忠于自己的意志吗?她究竟在做什么?
颈后蓦然传来剧痛,龙白月诧异的回头,看见宰相府那个陌生男人,已换了兵卒的打扮。她张张嘴,想说“我本来就要昏了你不必打我的”,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倒在那个男人怀里,一边的明窗尘急得直嚷嚷。
她想挣扎出异样叫窗尘察觉,身子却像被蛛网缚住的蝶。她听见他冲紫眠和贺凌云高声喊:“姑娘受惊昏倒了,需不需要属下找车先送她回去?”
不要答应他。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空洞的眼睛里最后只剩下紫眠。他转过头来,眼里温温的映着关切,一如往日般温润如流水。
“好…”
不要答应他,紫眠…
她的心在刹那间凉透,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第十一章 逼供
黑暗中龙白月双目紧闭,她知道如果自己睁开眼睛,看见的不会是温煦的紫眠和明窗尘,更不会是大呼小叫的宝儿。
如今的局面正是这样——她的美梦破灭,以往的日子也无法回去。她的贪婪终于结成一枚苦果,此刻正狠狠的塞进她的口腔,卡着她脖子叫她吞不下也吐不出,只有窒息而亡。
就让她这样死了吧,她已经没有勇气再睁开眼睛面对现实中的一切了。
入鼻的空气潮湿恶臭带着血腥味,身下黏湿窸窣的稻草扎得她皮肤瘙痒,耳边老鼠吱吱尖叫让她皱紧眉,身子越蜷越紧。直到一只蟑螂顺着她的右脚一路爬上来,龙白月终于沉不住气,也像老鼠一样尖叫了一声蹦起来狂跳。
抓狂的尖叫引来一名狱卒,狱卒浑浊发黄的眼睛上下瞟了一眼龙白月,瓮声瓮气的冲她冒出一句:“醒了?大人要见你,出来。”
他掏钥匙开锁,丁零当啷的声音吸引了龙白月。她安静下来打量他——五大三粗胡子拉碴,又油又脏的衣服却不是官府皂隶的穿着。
“这里不是大牢吗?”她结巴起来,环顾四周。五花八门的刑具还带着血渍,镣铐锁链散了一地,当然是大牢。
等等,她做了什么要被关进大牢?她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就算她擅自撕毁和宰相的契约,宰相也没有罪名叫刑部拿她下大狱吧?
“出来。”狱卒不耐烦的看她一眼,嘟囔着,伸出大手来拽她。
“别碰我!”龙白月躲开他,战战兢兢的走出牢门,回头又满腹狐疑的看了一眼大牢,跟着他往外走。
龙白月第一次下大狱,摸不清这牢房形制如何,反正走了几十步,就看见一道石阶,登上去开了铁门,门外是一条全封闭的曲廊,曲廊走到尽头,却是一扇寻常木门。
出了木门,竟然是山石垒砌的幽径,幽径尽头一洞通明,正通着外界。
狱卒将龙白月带到山石洞口,交给一名小厮。小厮领了她往外走,阳光刺得她半天张不开眼。小厮也不催她,在一边安静的等她适应。
龙白月缓过来,眨眨眼睛看清楚了四周,顿时呆住——这不是宰相府的后花园么?
宰相竟然私设大牢,公然违背王法?反应过来的龙白月慌忙回头,却见瘦石隽雅,林叶蔚然,浅紫色的藤花掩映着洞口,这样别有风致的去处,谁能想到内里暗藏乾坤?
这样看来,之前宰相到底念曹真是他儿子,囚禁在柴房里饿饭消磨他意志也就罢了。那牢狱刑具,才是他真正对敌的手段啊。她为什么会惹上这样可怕的人物?龙白月一紧张,不小心咬破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