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龙白月东张西望,好象看见有人影晃动,慌忙对曹真挥挥手,“好象有人来了,我走了。”
出了宰相府,龙白月整理整理衣裙,就去找李家药铺。一路上,她大概的猜想,宰相府的公子被老爷子关禁闭,却记挂着一个叫芳奴的平民,还能有什么呢,无非就是有门第隔阂的私情吧。
李家药铺很好找,一出旧曹门就远远的看见一个铜牌,上面铸了个大大的药字,甚是醒目的挂在铺子门口。走到近前,进出药铺的人络绎不绝,龙白月跨进药铺,看见包药的伙计,迟疑着开口:“小哥,我找芳奴。”
包药的小伙计和善的打量一下龙白月,想她一介妇人,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需要找芳奴了,就只管点点头,冲一边的门帘子一指:“进去吧,李姑娘在里面碾药呢。”
龙白月拨了门帘子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比紫眠舱里的味道要浓得多,但冲得人鼻子怪舒服的。她猜想着这药味里藏了怎样一位佳人,就看到一个个盛满药材的竹箩筐前,坐着一个朴素的身影。
她弄出点声响,那朴素的身影就回过身来。没有惊艳,回过身的人儿和她的背影一样朴素,连小家碧玉对她也是夸赞,唯一值得称道的大概就是干净洁白的皮肤了。龙白月有点尴尬:“芳奴?”
李芳奴点点头,笑起来:“是的,您有事?”
龙白月这才发现,不论是倜傥公子的曹真,还是朴素安静的李芳奴,他们笑起来竟然是一个样子,好象泛着阳光的河水,缓缓流动,直暖到人的心里去。
李芳奴第一次见到龙白月,也不知道这么漂亮精致的人为什么会来找自己,她站起身来,捞起围裙擦擦手,只能和气的笑着。
“曹真,你认识的吧?”龙白月开口。
李芳奴一怔,点点头,眼里带了丝紧张。
“他要我带话给你,一切有他担待,叫你放心等他。”
李芳奴一听到这话,身子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头碰着药架子,撞得放在架子上的竹箩筐直晃荡。
龙白月吓得陪她蹲下。
“他还是说了。”李芳奴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什么?”龙白月愣住,不解她的意思。
“快半个月不见他了,我就一直不安,我真怕他会对宰相坦白。”李芳奴长叹口气,两道眼泪缓缓的淌下来。
“你别急。”龙白月手足无措,只能抚抚她的背。
“他现在怎么样了?我是说…处境如何?”李芳奴抹抹泪,问着。
“他好象一直被关在柴房里,有三天没饭吃了。”龙白月也不知该怎么婉转,索性就直说了,“我也是今天碰巧撞上他,给他吃了点东西,顺便帮你们带话。”
“谢谢,”李芳奴满脸泪水,努力挤了一丝笑,“不怕你笑话,我和他是认识的。我早和他说了,不要他在我身上费心思,断了也行,做妾做奴也可以,就是不要去争取什么。”
“觉得那不可能是吗?”龙白月了然于心,烟花行里姐妹的遭遇,有很多与此大同小异。
李芳奴点点头:“我不需要他证明什么。只为了我这么一个人,去对抗那么多,犯不着呀。”
“他太过光明磊落,你退让也没什么用。”龙白月倒是佩服起曹真来,见到李芳奴就知道了,他不是因为美色冲动,能为了眼前这个温婉善良的女子去和宰相对峙,需要足够的勇气的,“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李芳奴茫然了,“除了等,我能怎么办呢?”
龙白月在烟花风尘里跌打滚爬了好多年,今天仍然会为了曹真和李芳奴而魂不守舍。这并不是说她的心没有因为残酷的世事而硬起来,相反的,面对薄情的恩客,她可以算得上老辣。只是,在某个特定的境遇里,她的心始终有一块地方是软的,今天恰恰被曹真他们给踩着了。
谦雅的公子刚刚弱冠,有娉婷娇娘来配他,两情真诚不渝,一段佳话…
这是她沉埋在心底很久的一个梦想啊。
“龙姑娘?”明窗尘的手在龙白月面前使劲挥啊挥的,好半天才把龙白月的神智唤回来。
“恩?恩?”龙白月怔忡着摸摸脸,“我走神了?”
“已经好几次了,你究竟在想什么啊?”明窗尘嘟囔着,给她倒甜酒。
“你就随她去吧,管她做什么?”贺凌云没好气的冲她翻个白眼,对明窗尘招呼着,“也给我倒一杯!”
“不行!”明窗尘老母鸡护雏似的抱着酒壶,“师父不让你喝酒的。”
贺凌云瞪他一眼,凶巴巴的转头对着紫眠吼:“那你干吗要请我吃饭啊?”
“是请你吃饭,不是请你喝酒。”紫眠回他一句。
贺凌云懊丧的半个身子滑到桌子下面。
龙白月这时候忽然想起来什么,悄声向贺凌云打听:“嘿,曹真,你认不认识?”
“什么曹真?哪个曹真?”贺凌云大声嚷嚷着。
龙白月急得直摆手:“你给我小声点,丁忧,丁忧。”
“你少威胁我!”贺凌云头一别。
龙白月心怀鬼胎,忍气吞声道:“就是宰相府那个曹真啦。”
“哦,你说曹宰相的长子啊,”贺凌云正坐起来,“他倒是条汉子,承门荫袭了个五品官,却不是软骨头,半个月前,在早朝上就回绝了皇帝的赐婚呢。后来就称病不朝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们这帮人,因为他父亲的关系,都和他没什么来往的——你问他做什么?认识?”
“没,逛街的时候听说了这么个人。”龙白月转头躲过贺凌云狐疑的目光,心虚的回答。
不料紫眠却开口询问:“听说了他什么?”
龙白月一愣,没想到这个时候紫眠倒会认真起来,只得支支吾吾道,“恩,听说他和一个药铺的姑娘相爱了,被宰相关在家里呢,稀奇吧?”
“哦,这样啊,那我也知道了,今天刚听说有个姑娘跪在宰相府门前,被家丁给打回去了。原来是这么回事。”贺凌云恍然大悟的击掌。
“什么?!”龙白月吃惊不小,没察觉打翻了手里的甜酒。李芳奴去宰相府了,天哪,她昨天才告诉她曹真的事情,她还是那样的懦弱隐忍,没想到今天就下了这样的决心。
“这曹真是够没用的,竟然连个小家碧玉都摆不平,让人家姑娘找上门来,”贺凌云恶劣的嘿笑,“这下宰相的脸可丢大了。”
“你说什么呢?!”龙白月看不惯贺凌云的嘴脸。
贺凌云表情古怪的瞅着她,龙白月也知道自己失态了,慌忙别开眼。
是的,她放心不下他们。还有谁能比她更了解宰相的毒辣手段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如此,一个李芳奴,足够被挫骨扬灰的。可是,她又能帮他们什么呢?
失眠到四更的龙白月猛地从床褥子上坐起来:“对啊,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宰相能那样对付曹真,为什么李芳奴会安然无恙,按理该是李家受罪才是,一定是曹真没有向宰相确切的说出李芳奴来。完了完了,李芳奴自投罗网,宰相肯定能查到她的底细了。她必须做点什么,不然李芳奴怕是有危险。
龙白月打定主意,就蹑手蹑脚的爬起来,她留神紫眠师徒,看他们都没动静,便自己悄悄的下船。
船是泊在岸边的,她不敢放船板,只得咬咬牙,将长长的披帛结在船舷上,顺着披帛滑下来。
“呆会儿可怎么回船上呢?”龙白月伤脑筋的自言自语。
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龙白月转身溜出紫眠的府邸,向宰相府跑去。街上宵禁,一个人影也没有,月亮将龙白月的影子拉得很长,白天喧闹的街道此刻寂静的恐怖,偶尔的一声夜枭叫唤,吓得龙白月毛骨悚然。
龙白月快步跑着,软底鞋没有一点声响,她在转过街角的时候,差点迎头撞上一班值夜警的更夫,她慌忙缩身躲进小巷的凹处,更夫从她身边走过,她屏息,宽阔的裙幅忽然被夜风吹得扬起来,吓得她直念佛,似乎佛祖真的保佑她了,更夫转头往她所在的地方看的时候,风向竟然忽然改变,吹得裙幅紧紧贴在她腿上。
值夜的更夫走了,龙白月吁口气,从巷子里溜出来,往宰相府摸去。
宰相府很大,一溜的围墙,龙白月贴着围墙绕圈,想不出什么办法。
“这围墙,怎么可能翻过去呢。”龙白月无奈的捶捶墙,一低头,竟然看见脚边的狗洞,“阿弥陀佛!”
老天果然在帮好人啊,她掖掖裙子,闷头就往狗洞里钻,等她从狗洞里爬出来,一抬头,就正见曹真所在的柴房。
龙白月差点放声大笑。
她冷静一下,伸手晃晃柴房门上的锁,就听见柴房里低低的传来曹真的声音:“谁?”
“我,就是昨天给你点心吃的那个,我叫龙白月。”
“你来做什么?”曹真的声音里满是惊喜。
“我来救你啊。”
“门口没有看守的人吗?”
“啊?”龙白月闻言,立刻东张西望,“没有啊,一个人都没有。”
“奇怪了…”曹真纳闷,但立刻声音变得坚定,“那麻烦你赶快!”
“好。”龙白月拔下一根簪子,将簪子尖插进锁眼里拨弄着,“怎么都没反应的,奇怪,宝儿以前是怎么偷我钱的呢?”
拨弄半天,就在龙白月要放弃的时候,咯哒一声,铜锁应声而开。她惊喜不已,尽量轻轻的推开房门。
她这才算真正看见曹真了,清瘦颀长的身形,简单的茧绸衫子,头发散披着,一身的凌乱。但获得自由的他是神采飞扬的,月光下的双眸灼灼有神,脸上冒了胡碴,薄唇肆无忌惮的咧开,露出整齐的白牙。
“可别笑出声来。”龙白月食指比上嘴唇,她指指一边的狗洞,“委屈你从这里爬出去了。”
“嘿,爹啥时候在这里专门为我开了个狗洞。”曹真又是咧大嘴,二话不说的往外爬。
这“专门”两字逗得龙白月直咬唇,她跟在他身后爬出去,还没起身,就看见曹真头也不回的往李家药铺跑。
“男人都是这样死没良心的!”她忍不住低声诅咒,“你等等我!”
李家药铺黑灯瞎火的,等龙白月气喘吁吁的到达时,月光下曹真已经和李芳奴抱在一起了。龙白月看见他们,只得不支声的杵在一边。李芳奴白天伤得不轻,手臂还被厚厚的药布包着,不过此刻她光洁的脸上满是幸福,被月亮照着竟显得璀璨动人了。
“见笑了。”曹真总算发现一边的龙白月,羞赧的松开李芳奴,但手仍搂着她,“谢谢你,谢谢你。”
龙白月笑着耸耸肩:“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
“当然是和她在一起,”曹真温煦的笑落在李芳奴皎洁的脸庞上,惹得她也是一阵笑,“自从那时看见她,我就只想和她在一起。”
“龙姑娘,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还不认识她,我只晓得父亲的粗暴做法会伤害很多人,却不晓得该怎样去面对那些受了伤的人,从小到大,每每有这样的情况,我只能默默的看着那些人捧着自己的伤处嚎啕大哭,自己明明难过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直到有一天,父亲的马车在街上撞伤了行人,我乘父亲不注意,偷偷掉转马头跑回去看,却发现她已经在街边帮着行人包扎了。她的药,还有她的笑,能救治人心,你信不信?”
龙白月看着曹真认真的眼睛,只能感慨的轻吁口气,慢慢的她也笑起来:“我信,那么,我们去城门那里找找吧,说不定,还会有个狗洞?”
三个人就此东去,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真是拙劣的救人过程,要是没有我们,她早死了一百次了。”贺凌云忽然从街角转出来,看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快走吧,估计我还得再给城墙开个洞呢。”紫眠催促着他,笑笑,反倒在想自己该怎么暗示才能让龙白月知道——其实船舷那里的暗格中放着绳梯?
“你不如再作法把城门锁给打开吧。”贺凌云撇唇冷笑。
“那你能把城门的守卫也收拾掉?”
“快别,我还得收拾掉这拨宰相府的追兵呢。”贺凌云扬扬下巴,指着墙角一堆动弹不得的黑衣人,又将面巾蒙回脸上,“你先去吧…不过,我和你打赌龙白月有鬼主意的目的是,你得把这件事放心上——龙白月和宰相府,恐怕关系不浅。你能警惕些吗?”
“我知道,”紫眠绷紧了脸,他想了想,最终还是不置可否的掉头离去,“谢谢…”

第九章 瘟疫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
※※※※※※※※※※
这一年的夏天,比往年都要闷热。梅雨刚停还没到大暑,龙白月已经被热出了一头痱子。她干脆将自己的铺盖卷挪到甲板上,入夜的时候就躺在凉簟上,将头发浸在紫眠他们配的怯暑药水里。凉簟边焚着驱蚊虫的香。月色如水一样铺了龙白月一身,将她映成玉人。月漉漉,波烟玉,她边赏月边摇着蒲扇,昏昏欲睡。
静谧的夜色里,一个活闹鬼又在这时候窜出来扰人清梦。贺凌云冷不丁的跳上甲板,咚的一声巨响落在龙白月身边。
“要死了,你蛊毒不疼了啊,没事跳上来吓人。”泡头发的药水因为振动溅了她一脸,龙白月被贺凌云吓了一跳,慌忙扯了薄毯盖住身子,拢拢微散开的襟口。
“船停在岸边的时候,不要躺在甲板上,免得被我踩死。”贺凌云轻薄的瞥了一眼衣衫不整的龙白月,一脸坏笑的钻进船舱找紫眠。
“这坏小子!”龙白月诅咒着,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水。
船舱里紫眠闭目静坐修炼内丹,当他睁开眼的时候,就看见贺凌云正坐在一边笑着看他。
“什么时候来的?”紫眠对他微微一笑。
“就刚才,”贺凌云口气里带着一丝得意,“今天不用在宫里值宿卫,我就瞒着家里人跑这儿来了。”
“真是辛苦你了,既然来了,就顺带看看你的伤吧。”紫眠起身去叫醒熟睡的明窗尘。
“唉,谁叫你老是和曹宰相对着干,他摆明了不喜欢你,我父亲也跟着不许我和你来往。你也知道,我父亲是跟着曹宰相的,没办法。”贺凌云无奈的抓抓头。
“是是是,我已经尽量避着宰相了,可冤家路窄嘛。”紫眠扶起还闭着眼的明窗尘,看见他脸上被蚊子咬了包,找了点药给他抹上。
“也真是奇了怪了,你在司天监也没多大权力,怎么宰相老和你过不去呢。”
“谁知道。”
在上药的时候,贺凌云和紫眠聊着最近京城里的掌故,紫眠足不沾地就能知晓天下事,靠的是明窗尘在街头听来的鸡毛蒜皮,贺凌云则负责了朝中大事这部分。
“曹真失踪那么久,宰相最近的脸色总算不青了,因为他的二公子被圣上指定尚福寿公主了。”
“就是那个从七品的曹枋?”
“马上就是正五品啦。”贺凌云讪笑,“最近京城附近瘟疫闹得厉害,这可也算是冲喜?”
紫眠皱皱眉头。宰相为了压制他,这次治理瘟疫坚持将他排除在外。他就是想插手也没机会:“瘟疫还没控制住吗?”
“没有,圣上为了这事已经连着几天上夜朝了,连带着把我也累得半死,今天才有了一天假。”
明窗尘听了插嘴道:“还说要把瘟疫控制住,不让京城被波及呢,今天买菜,听肉铺的大婶说,她住在东城门的小侄一家,已经染上了。”
“如果情况继续严重下去,我迟早要出手的。”紫眠沉吟一下,决定再次将宰相的威慑抛至脑后。
贺凌云不置可否的笑笑,整了衣服就要起身告辞。紫眠送他出去,两个人走到甲板上,看见纳凉的龙白月已然睡熟。
“这女人。”贺凌云低嗤一声,笑她不知矜持。
紫眠看龙白月仍把脑袋浸在冷水里,径自上前替她捞起头发,将水盆撤走。贺凌云看着他温柔细心的动作,不由得拧紧眉头。
紫眠知道贺凌云介意什么,他只好无辜的笑笑:“别多想,我晓得的。”
“你好自为知吧。”贺凌云不耐烦的挥挥手,一飞身就跳进了夜色里。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龙白月就醒了,一夜的凉气弄得她脖子隐隐作痛。她爬起来,揉着脖子走进船舱,就看见紫眠师徒正在忙着什么。
“你起来了?”紫眠回身看她,招呼着,“梳洗后过来帮忙吧,反正离早饭还有一阵子。”
“哦,好的。”龙白月信口答应着。
等她收拾好自己,掖起袖子上前要帮忙的时候,才看见紫眠他们在配药。
“这是要做什么?”龙白月好奇的看明窗尘在给枣子去核。
“太一神精丹。”紫眠一边称量药石,一边回答她,“你手边是我配好的药,把它们和进枣泥里去。”
“好的,”龙白月将药粉洒进枣泥,“这药治什么的?”
“瘟疫中的疟疾,注意控制药量,你手里可是砒霜。”
吓得龙白月慌忙又往药里添了一大勺枣泥。
“将它们和匀了,再捏成黍粒大的丸子。”
“这么小能管用?”龙白月难以置信的看看手里的枣泥团子,这是吃药还是吃枣泥呢?
“赶紧做吧,这两天要赶出至少五千人的分量呢。”明窗尘小刀剜得飞快。
龙白月差点昏死过去。五千人的药要从她的手里捏出来,这两师徒还真是看得起她啊。
没成想这一忙就忙了两天,不分晨昏,除了三餐和很少的睡眠,高强度的劳动让龙白月的脖子越来越痛,最后累得她腰都直不起来,她弓着身子,满脸的枣泥屑,两眼发直,双手还在像苍蝇一样不停的搓动。堂堂一个花魁形象尽毁,做这样没风情的粗活,要是被老相识看见了,她铁定不活了。
也不知忙到什么时候,紫眠忽然喊停,龙白月如蒙大赦一般瘫在地上。
“窗尘,什么时辰了?”紫眠问着,也累得脸色苍白。
“大概卯时了师父。”明窗尘擦着汗。他们竟然又熬了一个通宵哪。
“收拾一下,巳时我们就去东城门。”
啊,不会吧?龙白月一张脸苦得都要滴出胆汁来了。好不好明天巳时再去啊?
他们简单的梳洗一下,为之后的忙碌做准备。明窗尘焚了一炉药香,三人轮流熏着,以避开瘟疫瘴气。紫眠把头发束进发冠,将宽大的袖子掖进背后的腰带,他递给每人一粒药丸,还有纱巾。
“药丸含在舌下,纱巾掩住口鼻。”他示范着做,“出门后要紧跟着我,大家别跑散了。”
龙白月原本以为紫眠小题大做了,可他们刚推开府门,一阵腥风立刻扑面而来,恶臭的味道让龙白月卒不及防,她忍不住把头一偏,扯开纱巾就靠着墙根呕吐起来。明窗尘赶紧替她抚背,紫眠再给她一粒药丸:“忍着点,适应一会儿就好了。”
恶,她翻翻白眼,这两人真是异类,平日从早到晚都在薰香,碰到如此恶臭竟然还有好状态。
等龙白月舒服了一点,三人就往城东走,还没几步便听见哀鸿遍野。等进了贫民窟,情况更是严重,墙边到处靠着脸色蜡黄的疫民,很多人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的排泄物里。一个中年妇人蓬头散发,抱着紧闭双眼的孩子,目眦欲裂的冲龙白月大张着嘴,却什么也喊不出来。龙白月吓得直往紫眠身后躲。
官府的衙役却在这时忽然出现,他们抖散矾过樟脑的蓝布,将成匹的布横拽开,拉成一条界线。其中一个衙役大声呵斥着:“蓝布以外的人听着,不许踏进界限,否则格杀勿论。”
龙白月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正是在蓝布以外啊。
“喂,官爷,我们刚刚进来的,别把我们隔在这儿啊…”龙白月慌忙跑过去,伸手想拽布匹,就见一道寒光划来,她的领子一紧,整个人被拽着后退,倒进紫眠怀里。
她冒了一身虚汗,尴尬的站稳,抬头看紫眠,却见紫眠面无表情的直视前方,声音里压着少见的怒意:“谁准许你们随意动刀的?”
衙役看紫眠穿着不凡,随身的药箱上带着御印,态度立刻变得恭敬:“得罪了,圣上要出西城门前往行宫,宰相大人有令,每隔一里设步障,防止惊扰圣驾。”
“看这情形,不像是一般的步障啊。”紫眠冷笑,“宰相大人有没有派医师过来?难道要放任这里的灾民自生自灭不成?”
“大人,上面自会有安排,小人也是听命行事,多有得罪了。”衙役敷衍着作揖,转身就指挥其他人,拼命的铺设路障。
一线路障被长长的拉开,衙役刀兵相向,防止灾民越界。
“完了,怎么办,我们被隔离了…”龙白月两眼发直的看着紫眠,有气无力的说。
“救人要紧。”紫眠将沉甸甸的药箱背在身上,开始给灾民派药,“先服一丸,如果不见效,明天再加半丸的量,不能一次吃多,切记。”
龙白月也只好咬牙照做,灾民见到救星,哭喊着朝她聚拢来,将她团团围住。她提心吊胆不敢大口呼吸,手中不停,嗓子喊得嘶哑,偏偏又戴着纱巾,大夏天的毒日头烤得她汗流浃背。一直忙到中午,龙白月才得空直起身来喘口气,谁知甫一站起来便两眼发黑,身子晃着就要倒。
一边的紫眠急忙撑住她:“你不要紧吧?去休息一下。”
“嗯。”她恍恍惚惚的点点头,飘到墙边靠着,“我们要不要吃点东西?”
“最好别吃,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导致瘟疫,小心为上。”紫眠将袖子抽出腰带,拽着袖子一角擦擦满头大汗,他紧紧脸上的纱巾,双眉紧锁着望向远方。
“早知道就带些干粮了。”明窗尘也是一脸痛苦的往墙上一靠,滑着坐在地上。
“算了吧,光这些药就够沉的了,谁能料到朝廷那么狠心,让咱们回不了府啊。”龙白月皱着脸叹气,后悔自己当初不肯再负荷个半斤包子啥的。
后悔归后悔,活不能不做,满眼的灾民都在可怜巴巴的瞅着他们,三人休息片刻,继续派药,从东城门开始穿街绕巷,迂回着往西前进,忙到未时末,龙白月中暑了。
她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倒下的,起初好象是胃难受,忽然呕了一下酸水;跟着气没咽顺,便满眼金星的一昏。等她再醒来时,就感觉到紫眠掐她人中的疼痛,还有鼻子也是很严重的闷疼,疼得她不自禁的泪流满面,看来她是脸着地的:“我…我鼻子有没有歪掉?”
紫眠听见她能开口说话,松了口气,又为她的担心感到好笑:“还好,歪得不算太厉害。”
龙白月一听,万念俱灰。
紫眠看她几乎要魂飞魄散的样子,真的轻笑起来:“骗你的。”
龙白月大怒,这家伙竟然也会开玩笑,偏偏还挑这个时候。她将信将疑的要摸鼻子,又不敢摸,怕疼,手最终只好落在脸上,这一摸心又凉了:“我,我的纱巾呢?”
“你中暑了,这纱巾不得不除掉。”
龙白月慌了,哆嗦着哭起来:“那,那我会不会…”
“别瞎想了,得了瘟疫我也救得了你。”紫眠安抚她,“也亏你幸运,倒的地方正好是家药铺,我去看看里面有没有药材可以给你解暑毒的,你等着。”
他将龙白月的脑袋轻轻搁在一层低矮的青石阶上,放她平躺下。龙白月这才发现刚刚紫眠一直搂着她,她羞赧的别开眼,用余光找明窗尘的身影,怕他在看她。
这时候明窗尘的声音从她脑后的药铺里传出来,叫龙白月安心不少:“师父,这家药铺挺乱的,好象封了有一段时间了,但药材倒是不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