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将忐忑不安的龙白月引到一处偏厅。她在拨珠帘的时候尽量不发出声音,一具人体仆地跌倒的闷响却吓到了她。
龙白月定睛一看,那遍体鳞伤的人穿着兵卒的衣服,他趴在地上,挣扎时脸朝龙白月这边转过来,此刻他满脸是血,龙白月却一眼认出来,那竟然是之前在沼泽边一掌劈昏她的男人。
这时候龙白月哪顾得上幸灾乐祸,当她一对上宰相阴鸷的眼睛,立刻像被人抽了筋,脚下一软就跪在地上:“大人恕罪…”
她的额头抵着冰凉的大理石地面,冷汗潸潸而下。
“婊子无情,你违背老夫也不奇怪,”座上宰相瞥她一眼,冷哼一句后就不再理她,掉脸看着被自己惩罚的手下,“说吧。”
“大人,公子被我们逼进沼泽,属下当时命人搜了三次,之后留人守了十天也没看见动静,”那人奄奄一息,“属下以为他们从别处逃走了,就没向大人禀告…”
“十天不撤人,你在明他在暗,活活把他逼死了…”为了掩饰颤抖的双手,宰相用力握住太师椅的把手,半天青紫色的嘴皮才微微翕动,“那个孽障…”
“大人,属下罪该万死…”趴在地上的人内伤不轻,忍不住吐了口血涎,还不忘扯了袖子擦掉。
“你不会做事,下去,把权力交接给副使。李家药铺那九条人命,也是你做事太过惹的麻烦,这次务必得处理干净了。”
“是。”那人挣扎起身,踉跄着跌出偏厅。
“大人,气不顺伤肝脾。”伺候在一边的师爷幕僚慌忙奉茶。
“那个妖道,这次竟敢跟老夫如此放肆,非死不可…”宰相接过茶,呷了一口,“…龙花魁。”
龙白月此刻趴在地上身体早僵住了,听见宰相的命令也没法反应。她从方才得知曹真他们的死讯,眼泪就一刻不停的在淌。
宰相努努嘴,一个家丁立刻走上前,拽住龙白月的头发,一把将她拎起来。
龙白月头皮吃痛,身子不由自主的直起来,她本能的护住发根,蒙蒙泪眼正对上宰相。
面对宰相的不动声色,她连怎么求饶都忘了,只知道痴痴傻傻的流眼泪。
“并非老夫不懂怜香惜玉,龙花魁,事情到了这份上,我们两家都不愿意看到,对否?”宰相端着茶又喝了一口,将茶杯递给座下幕僚,“这都半年了,龙花魁,你收了钱没好好做事。”
“大人,”龙白月这时候终于哭出声来,声音支离破碎的回荡在偏厅里,“银子我不要了,我愚钝,大人的吩咐我办不到…”
“那个妖道拿什么收买你了?”宰相冷着眼看她,“龙花魁啊,我府上大牢你也去过了,李家药铺九口人死在我府里,这事我也没瞒你,你懂这叫什么吗?你乖巧,我当你是心腹。”
不对她隐瞒机密,不是当她作自己人,而是在提醒她,现在想下船,只有死路一条。龙白月不是不明白,只是她曾对着紫眠下过一次决心,对着他温润的眼睛,决定自己今后的方向。她不要反悔,哪怕脚下踩着悬崖,她也想拼过这次。
她有过遗憾,她也懦弱,可跟着紫眠的这些日子,她看过那么多矢志不渝的人,一次又一次的叫她明白,为了坚持,死也并不是可怕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她临了悬崖,还是怕得脑子一片空白?
她好象看见了沼泽里曹真和芳奴搂在一起,最后一刻也心满意足的笑着,连芦苇的清香都在鼻息间萦绕。
她咬住牙,在这一刻把所有勇气都提到胸口,看着要她答案的宰相,木然开口:“我办不到,银子我不要了…”
还没说完,一道疾风就从耳边划过,一记耳光抽在她脸上。拽她头发的家丁松开手,龙白月瘫在地上,口角一股咸腥滑下,被她默默咽进肚子里。
“头抬起来。”座上宰相岿然不动。
“我办不到…紫眠大人师承上清派,根本不近女色;他夜里打坐卯酉时沐浴徒弟都在身边,他食不知味不爱酒水,我根本找不到机会。”龙白月捂着脸,头也不抬,像着了魔一样替自己辩白。她跟着紫眠半年,和他一起生活,宰相的阴谋让她时时不安,她潜意识里也许早就替自己想了这些理由,此刻才能竹筒倒豆子似的不经大脑说出来。
她的话让宰相沉吟半晌,既而他开口问她:“你说食不知味,是什么意思?”
龙白月回过神来,心里暗叫糟糕,一时却圆不了话,只能吞吞吐吐着:“他,他舌头不大灵…”
一边有师爷对宰相耳语。宰相的面色越听越缓和。
龙白月却越来越不安。她竟然不小心说出了紫眠的弱点,怎么办?宰相不会想对紫眠下毒吧?不对,天下多的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和紫眠有没有味觉又有什么关系。她竭力给自己开脱着,寻求自欺欺人的慰藉。
宰相听完师爷的话,竟然和颜悦色的对龙白月开口道:“很好,龙花魁,你下去吧。”
宰相的态度急转,龙白月更是无法放下悬着的心。她失魂落魄的站起来,任由家丁推着她往外走。她好像行尸走肉一样飘出宰相府,整颗心紧揪着,越想越是后怕。
她刚刚做了什么?紫眠是不是已经被她害了?
她想挽回什么,可仓皇着回过身,宰相府的后门已经在她面前关上了。
龙白月茫茫然的站在街口,半天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她往白月坊走,却在快到的时候停住,躲在街角远远的看白月坊的招牌,觉得那烫金的大字很陌生。那里是她的家,可她已经不想回去了。
她看见宝儿幻成人形,没心没肺的叼着串糖葫芦踱进白月坊,蓦地心口一紧,眼泪又掉下来。那是她的亲人,可此刻她想对着的人不是她。
龙白月攥紧拳头,咬咬唇,掉头往另一个方向走。
紫眠的府邸空无一人,他们还没回来。船就停在岸边,可龙白月上不去。她索性席地而坐,抱着膝等紫眠回来。
岸芷汀兰,乌木大船泊在岸边,微风吹过,湖面波光粼粼。紫眠的府邸其实很好看,没有雕梁画栋,却是别具一格。龙白月傻傻的笑起来,想着她初见他的狼狈,想着和他在一起碰上的种种风波,假如她没有遇见他,现在又该过着什么样的日子呢?
大概会照旧风流快乐,终日执壶调笑,纸醉金迷,只是没有心跳。
“龙姑娘!”背后有呼声传来,是明窗尘的声音。
她回过头,看见明窗尘向她张扬着双臂。紫眠默不作声的在窗尘身后看着她,看得龙白月只觉心口怅然若失。
然后他向她走来,步伐、行动、眼神、气息,又将她空虚的心注满。
龙白月笑起来,嘴角上扬,纤长的睫毛投下阴影,遮得她瞳仁不再分明——迷阳城、惑下蔡。然而这样的笑在紫眠距离她五步开外的时候就消失了,因为她没忘记,她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一个阴谋。咫尺天涯,不过如此。
“送你回来的人怎么没让你上船?”紫眠见龙白月孑然一人等在船边,神色里透出不快。他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船,一个行伍出身的人爬上船放船板应该不是难事才对,竟然对她这般怠慢。
“没事,我一个人等等也好,挺清静的。”龙白月笑笑。
紫眠发现龙白月脸颊发红嘴角青肿,心下诧异:“你的脸怎么了?”
“没什么。”她差点忘了自己挨过打,伸了手想挡住脸,又尴尬的把手放下。
紫眠看着龙白月胆怯闪躲的眼神,心底就有了个大概。他触怒了宰相,不管龙白月和宰相之间有什么渊源,总之她是被自己拖累了。
他默默看着她,心里泛着歉疚。
“上船吧。”紫眠看船板已经放好,闷闷的转身上船,龙白月乖乖跟在他身后。
世事的变化可不会受到龙白月心情的影响。如今京师上下是一片欢天喜地。瘟疫被控制住了,灾民很快痊愈,紫眠被当成了神祗一样的人物供奉。不断有百姓送瓜果礼物来,紫眠命明窗尘闭门谢客,可每天清晨只要打开府门,门口总是堆满了供品,还留有百姓烧香的痕迹,叫他们哭笑不得。
瘟疫的真相被解释成了尸毒污染水源,曹真和李芳奴的尸体无人认领,被当作无名尸体合葬在一起。李家药铺的人命被统计进了瘟疫死亡百姓的名单,宰相救治瘟疫时不拘一格知人善用,受到了避暑归来的圣上的嘉奖。
自始至终紫眠都忙于救治瘟疫,李芳奴的怨灵在宰相府中始终没有作祟,不知是不是因为曹真的关系。瘟疫过后他们的怨魂从此飞散,真相就此沉埋,在表面的荣光与欢喜的照耀下,哀痛变得渺小轻微,转眼间就烟消云散。
明天就是紫眠去宰相府设坛做大醮的日子。按照龙白月的心思,紫眠真不如袖手旁观让宰相死了算了。奈何紫眠说了:“我不是关心宰相,我是心疼那九条冤魂。”
龙白月在饭桌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明天去宰相府,大人饮食上要注意,我不是说宰相府做菜口味有个啥毛病,我是说宰相…”
她说不下去了,握着筷子的手直抖,饭都挟不起来。
紫眠好象没注意到她的异样,微笑着看她,声音一如往日般温煦缓和:“我知道。”
龙白月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继续埋头吃饭。
紫眠看着龙白月,半天也不移开目光,末了,他还是打破沉默:“龙姑娘,你来我船上也有段日子了,记忆无法恢复,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
龙白月愣住,抬头诧异的望着紫眠。
“再说,就算记忆恢复,往后的日子,你也需要做些营生。这次瘟疫里你帮了我不少忙,我觉得你性识慧了,有这个天赋。太医署一直在招女医,条件是二十岁到三十岁没有婚配的官户婢,我觉得你条件合适,正巧太医署的博士我都认识,所以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了。”
龙白月失神间掉了一根筷子,她好容易回过神,慌忙将筷子捡起来:“对不起,我…我…”
明窗尘在旁边一张脸苦兮兮的:“师父,为什么忽然让龙姑娘去学医啊,就在船上住着不是挺好的?”
“窗尘,龙姑娘毕竟是女子,和我们住一起不方便,而且,也耽误她终生。”
将她赶下船,或者送她学医进宫,就不耽误她终生了?龙白月苦笑。
紫眠看着龙白月落寞的样子,也于心不忍,他捏紧筷子,忍下心中的不安。他告诉自己这么做是对的,对他,对龙白月,都好。
他不在信州龙虎山上清宫潜心修道,坚持接受了信州道录的征召到京城司天监受职,有他自己的目的。为了这个目的,他势必还要和宰相周旋下去。宰相对他不利,他可以忍让;加害他,他自信也有本事化解。所以,当他知道龙白月很可能是宰相的一颗棋子的时候,他按兵不动,也游刃有余。但这女子是好人,她即使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依旧乐观善良。
日久天长,他已经无法再当她是颗棋子。她有血有肉,会受伤害,没有防身保命的本事,却偏偏夹在他与宰相之间,他已经开始投鼠忌器了。瘟疫中她发生了什么,她不说,可那肯定是冰山一角,往后会有更大的风波袭来,他若自顾不暇,她怎么办?
如果她对他冷血冷心,他此刻也不用如此优柔寡断,可她欲言又止的关心让他知道,她已经偏向他了,对宰相的背叛,很可能是豁出性命的冒险。事已至此,他还有什么理由留下她呢?
再说,他为什么要找理由留下她呢?
即使已经习惯了她的一颦一笑,但她就如同世间的一草一木,再如何美好,也终有来去,哪能长驻?所以,她的善意让他不舍,却更让他不能留。
“既然龙姑娘不反对,那事情就这么定了。”紫眠看龙白月霜打了似的发蔫,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慌忙放下筷子起身离席。
谁说她不反对!
当龙白月一个猛子跳将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她躺在凉席上失眠到三更的事情了。她对着月亮龇牙咧嘴,无声的破口大骂了半天。之后,她很颓唐的又坐回凉席上发愁。
紫眠撵她了,她沮丧的头也抬不起来。她该怎么办?她不想离开紫眠身边。
“问题是,他把我的名字都报给太医署了,铁板定钉了呀。”龙白月瘫回凉席上装死,却在电光火石间又坐起来。
她可以去求宰相!她脑袋里竟冒出了这个主意。
现在也只有宰相有这个权势挽回局面,管它是以毒攻毒还是饮鸩止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可以试试不是吗?
可是,心底也有个声音在小小声的告诉她,现在抽身是对的。她被宰相安排在他身边,又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一天他二人再针锋相对,她的身份被曝光,那她该何去何从,紫眠还不恨她入骨?
“被他恨会是什么感觉呢?”龙白月自言自语着,“那温水也会憎恨人吗?对宰相都仁至义尽的,啊呸呸呸,我干嘛要他恨我,龙白月你贱不贱?”
可是,离开他,还会有再在一起的一天吗?现在都已经够遥远的了,分开了,恐怕以后真的会就此行同陌路。她是决心跟着他的方向,可是,他这次给她指了一条远去的路,她该不该听话?
龙白月愣神了半天,忽然又羞又恼的按住自己的眼角:“还有,谁是二十岁到三十岁啊,我明明才十八岁,我有那么显老吗?”

第十二章 色戒

紫眠和明窗尘这天一大早就要动身去宰相府。龙白月因为派不上用场,不用跟着,这正是她求之不得的。
待得龙白月送紫眠师徒进了宰相府,她便鬼鬼祟祟的摸到宰相府后门,向小厮通报她要求见宰相大人。
小厮进去通报了半天,回来竟让龙白月吃了闭门羹:“宰相说他很忙,说银子已经送到白月坊了,叫龙花魁自己回去检视。”
龙白月呆住了。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她银子?还不愿意见她了,为什么?她隐隐觉得不妙,转身飞快的往白月坊跑。
白月坊的门竟然象在待客一样开着,龙白月一冲进去,就被宝儿扑住:“我一直在等你呢,你可回来了!”
“为什么在等我?”龙白月纳闷的问。
“什么为什么,因为你任务已经完成了呀!看,宰相把银子都送来了,七百两!前后加起来,足足一千两,当然,这半年我又花掉一些,但足够我们远走高飞了。”宝儿将自己的挥霍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不对,事情不对。”龙白月抓住宝儿的手,躲开她的瞎缠。
“有什么不对的?今天是个好日子啊,你坐下休息,我去买鸡买酒。”宝儿兴奋的兽性大发,要开荤,抓了钱提了篮子就跑出去。
龙白月呆呆的坐在桌边,瞅着银子犯傻。
这事情来得太快,她得好好想一想,她做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做啊!
紫眠在宰相府内设坛作法,名为宰相府消灾驱邪,实际上超度了盘踞在宰相府里的九条冤魂。
他通过冥眼,看着李家药铺的九条冤魂远去,离去的魂魄惴惴不安的回首看他,似乎想提醒他什么,却已经口不能言。
不安的气流压迫着紫眠,逼得他满头大汗,他只能拼命催动银铃,命他们速速离去。冤魂见他们的情绪无法影响紫眠,只得无奈的化作一抹轻烟,就此遁去。
紫眠霍的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冤魂的不安也扰得他心神不宁,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既然法事已做完,他还是早点告辞为妙。
宰相这个时候却在一帮门客和官员的簇拥下向紫眠走来,他谈笑风生表情轻松:“紫眠大人,做法事辛苦你了,也没什么好款待,老夫请了些相熟的官员,薄酒淡菜,聊表心意啊。”
“多谢大人厚爱,下官不敢当。”紫眠一揖,“还有法器需要收拾,紫眠就不打扰诸位大人的雅兴了。”
“哎,收拾法器,不还有你徒弟么。”宰相对左右使使眼色,“你们去帮这位小真人收拾东西,要好生伺候回府上。”
宰相的师爷幕僚最会察言观色,蜂拥着上前围住紫眠,左一句真人右一句天师的簇拥着紫眠往后花园走。
紫眠言不由衷的应对着。他不能和宰相来强的,只得吩咐明窗尘诸事小心,自己留了下来。
众人在花厅里落座。宰相独居上座,笑着开口:“今天老夫府上备了菜蔬,可惜乏善可陈,少了松江鲈鱼。”
紫眠在末席低眉垂眼,不动声色。
“紫眠大人。”宰相忽然转口招呼紫眠。
“下官在,大人吩咐。”
“昔日你的师父嗣汉天师紫玄真人,在天子赐宴上以盆水垂钓,须臾得鲈鱼数条,不知这般大法,紫眠大人可学得一二?”
“大人说笑了,”紫眠在座下一揖,想推辞,“下官技拙,怎及得上恩师。”
“哎,紫眠大人谦虚了。”宰相使使眼色,竟有下人真将一个盛了水的铜盆端了上来。
紫眠已经骑虎难下,他不能在此刻不给宰相面子,否则日后在朝中他会更难打开局面。
有侍儿呈上钓具,被紫眠微笑了一下推辞掉。他能力有限,还是速战速决比较好。他起身离座走到铜盆边,捞起袖子将手伸进盆里,默念口诀,过了一会儿,按着盆底的双手倏地又直直伸进去一尺,吓得四座不禁惊呼。
紫眠不理会众人的惊呼,口诀越念越快,忽然猛的双手一捞,一道银光闪过,有一物啪的一声落在地上,众人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鲜活的鲈鱼,鳃盖贲起银光闪烁,还兀自在地上弹跳。
“当真奇了!”众官员齐声欢呼,大开眼界。
呼声还没落下,又是一条鲈鱼被抛出。有伶俐的侍儿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满地抓鱼。
十几条鲈鱼顷刻间被紫眠捞出,他看看数目差不多了,便收法归座。
面对众人的称赞不迭,紫眠只笑笑没多话。他的笑容有点虚弱,刚作完法事又施展这样的法术,耗费了他不少心神,难免叫他有点头晕目眩。他暗暗呼吸吐纳调养精神,尽量不露出疲态。
“好功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宰相开口称赞,众人跟着又是一阵附和。
“大人谬赞。”他怎么可能凭空变出鱼来,不过是以隔空取物法拿附近鱼市的鱼来救急罢了,也做不到像师父一样气定神闲的长时间作法——恩,待会儿回府后要记得叫窗尘去鱼市付钱。
接下来就上菜如流水,有家妓上前应酬,或者弹拨丝竹,或者陪酒。紫眠身穿法衣,两边美人凑上来,让他分外尴尬。美人见他年轻俊俏,更是乐得相陪,左右夹攻,逼得他僵在中间。
宰相府的奴婢搬来成缸的美酒,十几个尚在稚龄的小婢女素手擎着白瓷酒壶送到每桌客人面前,羞涩斟酒的样子很是可爱。
偏偏在座有两三个人拒绝喝酒的,其中包括紫眠。
宰相见他们几人再三推辞,也不多话,竟然对左右吩咐:“这几个下人竟然怠慢客人,拉她们下去,每人鞭五十。”
在小婢女的哭叫声中,一个拒饮的官员立刻笑着起身求情:“大人一向胸怀若谷,今天怎么好好的学起石崇来了,哈哈哈。”
“我不恨不见石崇,但恨石崇不见我。”宰相捻须一笑,挥挥手。
家丁上前拖婢女下去受罚,小婢女们哭得更是凄厉。
“慢着。”
宰相一抬眼,就看见紫眠已经起座拦住了家丁,他拽过为自己斟酒的小婢女,对宰相作揖:“大人,容下官怜香惜玉。”
“哈哈,人不风流枉少年,紫眠大人随意。”宰相点点头。
另几人也只好效仿,总算救下了这几名婢女。紫眠乘机赶开陪酒的家妓,拉着那噤若寒蝉的小婢女入座。
小婢女颤抖着双手,哆哆嗦嗦的替紫眠斟了一小杯酒。紫眠看着她胆怯的样子,温和的笑笑:“不用怕。”
他拿起酒,自己心里算了一下,没觉得周遭有杀气,就浅尝了一口。
举座都在酣饮,应该不会有异样吧。他瞥了一眼身边小婢女惶恐的眼神,仰首将酒一饮而尽。
两三杯过后,紫眠献上的鲈鱼被烹饪好端上了桌子。宰相招呼紫眠:“紫眠大人,动筷子呀,这是辛苦你才得来的鱼,你不尝可没人好意思吃了。”
紫眠看众人都在等着自己,只好举箸尝了一口。
“紫眠大人,味道如何,可鲜美?”宰相笑着问。
“很鲜美。”紫眠哪里尝得出来,只好随口敷衍。
“哈哈哈哈,不说实话,不说实话。”宰相举着筷子戏谑他。
“宰相大人,这可是你不厚道了,人家紫眠大人刚刚变的新鲜鲈鱼,怎么又让你给变成腌制的了?”一个官员怪腔怪调的和宰相凑趣,众人跟着哄笑。
紫眠心里咯噔了一下。
宰相为什么这样捉弄他?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哈哈哈哈,紫眠大人送老夫的上好鲈鱼,老夫当然要藏着独享了,你们吃吃干货就成了,反正我这里厨师手艺高,这鱼的口感不是也挺嫩的。”
“嫩倒嫩了,就是死咸,不下酒只下饭。”另一官员促狭道,逗得满座绝倒。
“你们计较什么,人家紫眠大人都不介意了,是不是?”宰相大笑着问紫眠。
紫眠在末席心神不宁的点点头,他只顾想着宰相此举是无心还是有意,对周遭的喧闹都有些心不在焉。
一边的小婢女哆嗦着又斟了一杯酒,胆战心惊的送到紫眠面前。紫眠一惊,回过神来,看见她像掉进陷阱的小鹿,惶恐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泪。她颤抖的手几乎拿不稳酒杯,酒水薄薄的洒出一层来,沾湿了她苍白的指尖。
他笑笑,一手支颐,一手接过杯子:“不用怕,没事的。”
那小婢女乖巧的点点头,含着泪的目光碰撞着他的嘴唇,怯怯的闪烁着。
※※※※※※※※※※
“狗洞呢?”龙白月已经绕着宰相府的围墙跑了三圈了,愣是没找到当初救曹真的狗洞。
“龙姑娘?”
身后有声音传来,龙白月回头一看,竟然是久违的寿安尉陆文潜:“陆公子。”
“哈,真的是你啊,你在这里做什么?”陆文潜笑着上前,“等紫眠大人?他还在酒宴上呢。我这是来迟了,正要进去。”
“你能不能带我进去?”龙白月也顾不上唐突,直接开口要求。
“咦?这…”陆文潜有点尴尬。
“我怕紫眠大人有事,急着找他。”
陆文潜看着龙白月焦急的眼睛,好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我试试吧。”
他带着龙白月往正门走,交了名刺,家丁果然不肯给龙白月放行,只让陆文潜进去。
“小哥,今天是酒宴,又没正事,通融一下吧。”陆文潜不正经的调笑着,摔给家丁一两银子。
“宰相已经安排了家妓,大人不用怕不尽兴。”家丁暧昧的一笑。
“又是家妓?过干瘾啊?”陆文潜用扇柄敲了一下家丁的脑袋,坏笑了两下,搂住龙白月的肩。
龙白月也很是配合的靠过来,飞了个媚眼:“小哥,姑娘我可是民家的。”
陆文潜油嘴滑舌着:“公子我就爱她,大人那边我去交代好了,快放行吧。”
家丁看陆文潜轻狂的样子,也不敢和他胡搅蛮缠。
两人顺利混进宰相府,为了不让人生疑,还一路配合着,陆文潜摇着扇子放浪高歌:“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云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龙白月听了不禁提醒他:“哎哎,你还在朝为官呢,小心让宰相听见。”
“哈哈,重要的是意境,意境。”陆文潜笑,“哎,你还说我呢,你刚刚那个样子,哪里像良家子啊?”
陆文潜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呢,龙白月竟然得意的偷笑两下,搞得自己很风光似的。
走过后花园,快到花厅的时候,龙白月却不敢再往前了:“陆公子,你帮我看看紫眠大人情况如何就行了,我不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