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愫在唇舌辗转间汹涌,紫眠的癫狂里尽是绝望,好似穷途末路时破釜沉舟的武将,让龙白月只能一路丢盔弃甲。他冰凉的唇让她哆嗦,她微启樱唇曼声嘤咛,却忍不住呜咽出声。
海枯石烂并非属意天长地久,而是冀望能够在一刹那——世间万物最好都随着他们一并湮灭,方是无怨无悔人生如愿。
“我…我也喜欢你,白月,”紫眠苍白的脸微微笑着,伸手握住她柔顺的青丝,“可我…以前是不甘心一无所知,现在是不甘心一无所有,白月,我是不是很贪心?”
得到他的心意便已足够——无论他要做什么,她只需站在他一边就好。龙白月摇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可哽咽的语气已平复下来:“…我一定在这里等你。”
紫眠浅笑着垂下眼,轻轻松开手,任指间三千青丝滑落。离开龙白月温热的身子,寒意侵衣让紫眠更觉寒冷,他在一瞬间又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这样决定对是不对——他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又该怎么做,他统统都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得往一个方向去,那个方向偏离了他过去的二十四年,或许是条血路,也或许是条死路,可他已不能背转身子,因为那条路上有他母亲的怨气、有宰相的冷眼和师父的决绝,也有潜藏在自己内心深处,如今已爬出丑陋枝蔓的欲望。
实在是可笑,多年来自持从容淡定,哪知临到此时,欲望的力量竟如此之强、速度又如此之快,让紫眠几乎要厌弃起自己——而龙白月却站在他的背后,轻轻说她会等他。她的包容让紫眠更觉芒刺在背,因为他即将有去无回。
紫眠决绝的眼神让龙白月心口剧痛,她不忍心再看,自欺欺人的闭上双眼,任紫眠轻浅的脚步声一点点消失在竹林里。
半天之后龙白月明白紫眠已经离开,她颓然跌坐在地上,终于痛哭失声。云阳公主走进林子里时,正看见她号啕大哭的无助模样。
“真没意思,”云阳公主踢踢脚边竹叶,冷漠的眸子里光芒闪动,神情也有些低落,“一路看来都是这样,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竹林里尽是龙白月心碎的哭声,半天也不曾歇住。她坐在地上尽情宣泄心里的苦楚,知道云阳公主一直站在一边陪她,最终她还是忍不住哭着问:“公主…您到底对他说了什么呀…为什么…”
为什么他终是要走,他们本应该从此幸福的…她与他的一年,到底抚不平他多年的积怨…
紫眠落寞回府后躺在船舱里瞑神许久,明窗尘惴惴不安的伺候在一边,纳闷出门时明明还兴高采烈的师父,为什么回来以后却像换了一个人。他不敢上前提醒师父应当换下湿衣,只好一个劲的烧旺炭炉,热得脸通红。
这时候紫眠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帐顶木然开口:“窗尘,明天我要去拜见大理寺卿吕大人,记得帮我打点。”
“是,师父。”明窗尘一愣,随即欢快的答应——师父要去找大理寺卿吕大人,看来以后他们不用继续向可恶的宰相示好,真是可喜可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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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卿吕大人——新政派的领袖、曹宰相的死对头;朝堂上锐意兴革,励精图治;为人宁折不弯,耿介正直不徇私情——紫眠算是领教到了。
当紫眠走出吕大人府邸,甫一登上明窗尘驾着的马车,他立刻颓唐的倒下。倒进马车时他撞上车厢板壁,动静太大,吓得车前明窗尘慌忙在外问道:“师父?”
“没什么,”紫眠在车中闷闷的回答,“回府。”
马车行进起来,车轱辘的碾地声仿佛轧着紫眠的胃,让他腹部一阵阵绞痛。
——奇耻大辱!紫眠在车厢里蜷着身子,浑身颤抖的举袖掩住脸,埋首于自己的臂弯之中,回想着方才的一幕幕,羞愧欲死——以前向宰相示好,他还能找些理由寻求心理安慰;可在正直的吕大人面前,他输得一败涂地,却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昨晚失眠了一夜,想着该如何说服吕大人,一步步的计算,以为自己能够成功——京城已经半年未下雨,此刻正是舆论骚动的时候,他作为金门羽客,完全有能力左右舆论,如果吕大人能够支持他,他不仅能为新政派化解不利言论,更可以通过祭祀求雨,使新法改革的局势全面打开。
他先是向吕大人晓陈利害,吕大人未动声色,让他自以为看见了希望,怎料到当他宛转点出自己计划的目的时,吕大人的冷眼冷笑疾言厉色,彻底摧垮了他的自尊——又或者,他本就没有自尊…
术士、弄臣、旁技、左道…吕大人嗤他手上只有这些,竟然敢觊觎贤德的太子。他当即将紫眠请出府,并直言自己一心报国,断不会因为个人凶险违背忠心,哪怕遭受守旧派的打击。
觊觎贤德的太子…紫眠冷笑,又是恼恨又是羞惭,筋疲力尽昏昏沉沉。这两日气血不足,作法、失眠,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他头痛脑热,身子却一阵阵的发寒。
“师父,师父…”
明窗尘的声音传进车里,紫眠却恍恍惚惚听不真切,还以为是车帘太厚,只好自己提高了声音问着:“怎么了?”
“太子的车驾从御道那头过来啦,我们要让太子先过…”明窗尘边说边四下张望,想找个岔路口绕道,给太子让路。
…让太子…头疼欲裂的紫眠听见这几个字,握紧的拳头一颤,直觉的斥道:“为什么要让!”
“啊?”明窗尘被紫眠恶劣的语气吓住,只能呆若木鸡的僵在原地。
声势浩荡的车马声在紫眠耳边响起,吵得他痛苦的翻个身。让太子…为何什么都要他让…让…他忽然回过神,惊得飞快坐直身子:“让什么?”
“恩?让道啊…”明窗尘被师父弄得一惊一咋,早已不知所措。
“快给太子让道,我们找个岔路口…”
“迟了师父,”明窗尘不等紫眠说完,就无奈的抢过话,“太子的车驾刚刚已经过去了…”
紫眠顿时全身无力,他颓然倒下,回府后大病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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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更新,如果大家觉得很狗血,被雷到了,请千万忍一忍^_^
那么多万字了,就让他们亲热一下吧,我就是再后妈,心也是肉长滴嘛~
另外回答筒子们:
结局不会是悲剧滴~放心
关于房中术,这个概念涉及的范围很广,道士一般是提供一些养生的药方啦,还有秘药媚药求子方啦,再来点春宫图啥的~紫眠就算是童子滴时候,也是精通这些知识的,所以才会在破戒时那么熟练,爆~但是大家千万不要认为他和太子有什么暧昧~
之所以紫眠会觉得很无尊严,是因为他以方术讨好主子,满足他们床第间的快乐,或是长生不老的欲望,始终是被士大夫瞧不起的,特别是在礼教社会里。
还有说紫眠太执著的,其实还好吧,破戒、龙白月受雇于宰相,紫眠都不计较,应该不是个纠结的人,但是自己的身世,努力了那么多年,说放就放太不现实啦~请大家继续心疼他~
如果大家觉得有一些细节没交待清楚,欢迎提出来,因为我难免会思虑不周全,大家提出来,如果是伏笔的,我会在后面写,如果是疏漏,我还能修改文^_^
有筒子觉得这几章有点仓促,我会修改润色,然后偷偷摸摸的替换掉,嘿嘿,我想在保证速度的情况下也保证质量,如果不能兼顾,我就适当调整一下进度^_^
第五十七章 探病
紫眠连着许多天称病不朝,贺凌云惦记着他,今日又过府来探望。他坐在紫眠的床榻边,仔细瞅了瞅他面无血色的脸,问道:“病可好些了?”
“恩,”紫眠赧然一笑,点了点头,“本来就没什么大碍。”
自己本就精通药石,满满一船的丹药,还能治不好他的身子?他称病不朝,更多是怕看见吕大人,勾起自己自取其辱的噩梦罢了。
“这几日你不在,恐怕还不知道吧——朝中守旧派的大臣走了好些,都是自己怄气辞的官,宰相大人有的忙了。”贺凌云转着手中茶杯,皱眉道,“那吕大人,也着实有些胆色,换了我,一早就心虚了。”
“心虚什么?”紫眠低头掖掖被子,小声问道。
“辞官的大人不管属于哪一派,都是朝廷的中坚力量,现今人全走空了,朝中无人,始作俑者岂不得心虚?”贺凌云冷笑一声,“如今由哪些人来填上空缺,便是两派斗争的焦点。大家最看好的是那楚寺丞,他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此次断少不了他的好处。”
“那你呢?”紫眠又问道,“你父亲与宰相素来交好,这次可有争取到机会给你?”
“哼,我才不在乎这个呢,”贺凌云自己在心下早盘算好了,“北边战事吃紧,我父亲迟早要调任到那里去,我要跟着他…说到这个,紫眠,我那红药可配好了?”
“还差一点,”紫眠回答他,“过些日子就好。”
“恩,那你可快点,”贺凌云催他,语气中有点心事重重,“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得出发了。”
紫眠点点头,微笑着保证:“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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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紫府的时候,贺凌云仍旧皱着眉头——与紫眠的谈话又触动了他的心事。这些天他已经下定决心,哪怕自己手无寸铁,也一定要跟随父亲去北边,精忠报国马革裹尸,才是武人该有的归宿。
在贺凌云出神之际,照例要从一边跳出个人影打断他的思路。贺凌云于是很习惯很无奈的张口打招呼:“怎么又是你?”
“哈哈,灵宝大功告成!”公输灵宝背着个包袱,卖弄道。
“什么大功告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绕开她,跨上马就要回府。
“弩啊,灵宝答应你的弩啊,”公输灵宝慌忙解开包袱,取出一架漆黑锃亮的新弩机,送到贺凌云面前,“昨天刚做好。”
“你什么时候答应过我?”贺凌云盯着那弩机,只觉得造型不俗,一时却看不出什么玄机。
“我改进了以前的图纸,虽然这架弩不能连发,但射程更远,力道更大。”灵宝得意的解说道,取了一支箭搭上弩机,对准天空瞄准,扣动扳机。只听“嘣”的一声,弩机强大的后坐力迫使公输灵宝后退了好几步,而弩箭直直窜进天空,瞬间不见踪影,箭矢摩擦空气产生的呼啸声半天才从耳边消失。
贺凌云睁大双眼,盯着天空中弩箭消失之处,瞳孔微微的收缩——太强大了,远胜燕国使臣使用的弩机,令他一腔惊叹涌上喉头,嘴边却生生忘掉赞词。
“如何如何?厉害吧?”公输灵宝见到他愕然的模样,得意不已。
“你,你上来!”
“啊?啥?”灵宝拽拽耳朵,没听懂贺凌云的话,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上马来,”贺凌云没工夫解释,激动的一把将她拽上马搂在怀里,“跟我到大校场去!”
“哎呀呀…”骏马飞速奔走,灵宝在贺凌云怀中举高弩机,迭声惊叫着,双颊飞红…
贺府花厅。
贺夫人放下茶盏,垂着眼对管家低语道:“去叫翔儿过来。”
此时贺凌云正待在自己的厢房里,兀自兴高采烈的摆弄着公输灵宝做给他的弓弩。管家来叫他的时候,他很是诧异的抬起头来,问道:“母亲叫我?”
“是的。”
贺凌云见管家表情并无异样,便放下弓弩去见母亲。进了花厅问安完毕,贺夫人叫凌云坐到自己身边,令周围下人都退下,自己与儿子单独谈心:“我儿,最近背上伤势如何?”
“老样子,”贺凌云漫不经心的回答,给母亲剥了一个橘子,“孩儿没什么感觉。”
“恩,那也不能怠慢,”贺夫人打量着吊儿郎当歪坐在一边的贺凌云,叮嘱道:“记得时时去向那个紫眠大人拿药。”
“知道。”
贺夫人呐呐无言,望着自己的儿子——长手长脚,懒散时仍漂亮精神得像头豹子,心里不禁一阵得意,又一阵伤心,半晌后还是启齿道:“以为你改了那些疯疯癫癫的毛病,若不是你这伤实在吓人,你表妹早该过门了…怎么最近又去招惹些不三不四的丫头?”
“天地良心呀,娘——”贺凌云瞠目结舌,辩解道,“孩儿哪有招惹什么?”
“今天你抱着个野丫头骑马,招摇过市,”贺夫人嗔道,“街上多少人都看见了,还想瞒着娘不成?”
贺凌云一愣,哑然失笑:“娘,您想到哪里去了。”
“我还能想到哪里去,”贺夫人冷哼一声,“这事一不成体统,二若传到你舅舅耳里,他定要怀疑我们推搪婚事的理由,再万一有那贫嘴贱舌的婆子丫头,将这事传到你表妹耳里,还不知她要伤心成什么样呢。”
想到自己的表妹,贺凌云顿时老实了一点,解释道:“娘,我根本不当那丫头是女的,她做得一手好兵器,我一时激动逾矩,已经知道错了。”
贺夫人又沉吟半晌,语气和软了一些:“要不,还是尽早完婚吧,你表妹也不小了,你的伤跟她好好解释…”
“娘,我是要上战场的人…”贺凌云皱眉道,“我得为表妹着想。”
贺夫人狐疑的瞅着儿子的脸,不明白他何以对婚事推三阻四:“你是武官,一辈子都要上战场,难道一辈子不娶?”
贺凌云一时语塞,沉默许久之后闷闷的开口:“等我从北边回来吧。”
“恩,”贺夫人点点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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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凌云离开后,紫眠躺在床榻上想了许久。贺凌云讲的话触动了自己的心事——目前朝中无人,大家忙着争权夺势,却没有他什么事…他只是个普通的伎术官而已,向来被人忽视,当官许多年,除了贺凌云,文武官员里没有熟识的朋友。师父说的很对,他在权谋上就是一只三脚猫,却偏偏要往死路上撞。
紫眠不敢将心事告诉贺凌云,凌云是宰相一党的,而他自从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已决心与宰相势不两立了。他想靠自己的力量与宰相斗,便愚蠢的找上吕大人;在吕大人问他何以转变立场时,他更是愚蠢的暗示了自己的身世——不能怪自己发烧昏头,他根本就是权谋白痴,往日在朝中不露锋芒,只是因为自己无能,浑浑噩噩罢了。
这样的状态,自己坚持下去到底能得到什么?他头一次不愿意用法事来为母亲解除怨气,想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扳倒宰相、皇后,甚至是太子…他以为这样做才能真正告慰母亲的亡灵,然而获悉真相时巨大的冲击,让他在冲动之下已经走错了第一步棋…
后面的路该怎样走?紫眠不禁茫然。
“师父,”这时候明窗尘进入船舱,走到紫眠榻边呈上一片名刺,“司农寺丞楚大人求见您呢。”
“楚大人?”紫眠坐起身来,疑惑道,“我没与他打过交道,难道是来求卦的?告诉他我在病中,没法子施展法术…”
“不是,”明窗尘摇摇头,“他说了,一是来探病,二是为了他的恩师大理寺卿吕大人而来。”
紫眠一怔,这才想起之前贺凌云有提到,这位楚寺丞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想到来人与吕大人有关,紫眠有些忐忑不安,但仍然点头应道:“请他进来。”
紫眠勉强起身迎客,换过衣服,略整衣冠,就见司农寺丞楚珣走进了船舱。
病中望气占卜不准,紫眠只是打量着来人,就见楚珣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很是面善,此人在朝中口碑甚好,才华横溢品性纯善,能得正直的吕大人器重,看来传言不虞。
二人互相见礼,寒暄后落座,楚珣落落大方的开口道:“得知大人贵体染恙,早就想来看望。”
紫眠心下惴惴,只能浅笑道:“有劳楚大人了。”
“大人不必客气,”楚珣接过明窗尘奉上的茶水,谢过,偏头望向紫眠,目光温和眸若点漆,“紫眠大人的事情,恩师吕大人已经告诉在下…”
第五十八章 旱灾
楚珣的话让紫眠暗暗惊心。眼前这人既然是吕大人的得意门生,吕大人将自己的事对他和盘托出也并不奇怪,可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难道是要替吕大人出面,与自己合作?
“吕大人跟在下提起紫眠大人时,着实义愤填膺,”楚珣放下茶杯,见紫眠表情尴尬,忙笑道,“不过在下倒认为,在这件事情上,恩师的态度倒有些过了。”
“此话怎解?”紫眠有些疑惑的望向楚珣。
“京师干旱半年,再拖延下去势必民生凋敝,大人向恩师提出这样的计划,也是为民着想嘛…”
紫眠顿时惭愧无比,嗫嚅道:“哪里…在下并没有…”
“哎,大人何必过谦,”楚珣清亮的眸子直视紫眠,温煦笑道,“所以,在下此番正是为大人的计划而来,不瞒大人讲,在下想与大人合作。”
紫眠一愣,旋即问道:“这事吕大人可知道?”
“吕大人不知此事,在下是瞒着他前来的。”
紫眠低头沉吟了一会儿,吩咐明窗尘回避之后问道:“楚大人想与下官如何合作?”
“很简单,大人只需短期内不要作法施雨,用舆论迫使吕大人推行的新法失败就好。”
楚珣的话出乎紫眠意料,他诧异的望着楚珣,疑窦丛生:“吕大人,是楚大人的恩师吧…”
“唉,正因为吕大人是在下恩师,在下才不得不…”楚珣轻声喟叹着与紫眠对视,目光里尽是无奈,“恩师为人耿介,有时难免刚愎自用,推行新法时急功冒进,反成扰民之举。”
“扰民?”
“是的,”楚珣点点头,“下官供职司农寺,平时常去田间,凡事看得真切——就拿新法中的‘青苗法’来说,为了防止富豪在青黄不接时放高利贷取利,法令规定由官府借贷青苗钱给农户,秋后还款,只收取二分利息。可实际上,地方官员为了政绩,执行青苗法时大多强行抑配,利息也远远超过二成,这种借贷由官府撑腰,百姓哪敢不还,遇上年成不好,为了还青苗钱,农民只有再去借高利贷,甚至卖儿鬻女。”
“所以您要我帮忙,让吕大人终止推行新法?”紫眠听得明白,却隐隐觉得不妥,“吕大人新法的初衷是好的,您这么断然倒戈…”
终不是做学生该有之举吧?紫眠想到自己的师父,心下不禁一阵黯然。
楚珣怅然一笑:“推行新法须循序渐进,恩师不能接受反对意见,导致朝中一批老臣愤而辞职,在下为大局着想,愿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
紫眠细察楚珣神色,忽而嘴角滑过一丝冷笑:“莫怪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其实此次朝中人事更迭,吕大人必会提擢您…”
“可恩师不会提擢您吧,紫眠大人?”楚珣好整以暇道,“我不讳言,这是个阴谋,所以要与大人合作,而不是求大人帮助——事成之后,我可以站在大人这边。”
紫眠神色一凛,一时无法应答他。
“前面之所以说这么多,不是为自己开脱,”楚珣继续说道,“我知道大人悲天悯人,所以想叫大人明白,并不是每个阴谋都是伤天害理的,顺应时势、不择手段——我们年轻,有的是力气拼搏,所以得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紫眠望着眼前的楚珣——他神色自若的微笑着,温文尔雅,竟让人觉得单纯天真——实在是个危险人物。他想利用他,所以先道清自己的利用价值,如此一步险棋,他该怎么走?
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楚珣的话拷问着紫眠的内心。
他先前只是单纯的觉得,自己不能再退让下去。看见母亲的坟茔时,他以往的信念被其中的怨气摧垮。切肤之痛使他开始怀疑自己二十四年的所学——遇见再强烈的怨气,不过是念上几句咒语,便自以为可以化解一切——治标不治本,是不负责任的解决方式。
回避掉罪恶的源头,姑息养奸,过去的自己根本是消极的。他甚至愧对那些被自己超度的亡灵——他根本没有化解他们的冤屈,只是粉饰太平,自以为送他们去了一个极乐世界。
可回头看看人间,照旧是满目的苦难,罪魁祸首一直逍遥法外,继续制造他人的痛苦。这一切,在他见到母亲、了解自己的身世之后,才幡然醒悟过来——从此决心脱掉冠冕堂皇的法衣。
以一己之力,讨还公道,为了母亲的冤屈仇恨,还有自己被蒙蔽的二十四年。
可除了法术,他的手里没有其他武器,除掉一人容易,平服众人太难。他必须拥有更高明的武器——权势。
可他该怎样做才能拥有权势?
野心勃勃的楚珣让紫眠害怕,这种以往他避之惟恐不及的人物,现在他却不能轻易拒绝掉——走权谋这条路,迟早会碰上楚珣这样的人吧?或者说,其实这条路上,人人都如楚珣,而自己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的人?
何况还有很多东西紫眠回避不掉——如果他以皇子的身份纠集党羽,取得权势,他得拿什么来填满身边人的欲壑?一切能在自己斗垮宰相时停止吗?更何况使他痛苦的,不仅有宰相,还有皇后、太子,甚至他的父亲…
紫眠心头一阵茫然,他无法想得太长远——斗争的结局、以及结局带来的后果,他统统看不清。他只能着眼于眼前,喃喃地对楚珣开口道:“是的,我也需要你的力量…”
楚珣一直是有把握的,他从不担心紫眠会拒绝,此刻更是志得意满:“如此甚好,到时候,你我一并推行新法,将宰相扳倒,大家各取所需,大人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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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尘,为什么府外又堆了那么多东西?”紫眠今日又去楚珣府上秘谈,午后回到自己府邸,就看见门口堆满了各色面食。
“师父不知道吗?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呀!”明窗尘帮师父脱下外套,念叨着,“百姓大概又把咱们这儿当神坛了,都是来求雨的,今早我已经收拾过一次了。”
紫眠一怔,点点头:“你不说我都忘了,下午我空闲,正好帮你修剪头发。”
明窗尘闻言抓抓脑袋,赧然道:“这倒无所谓,倒是今天碰到卖菜大婶,她求我跟师父您说说,早点作法施雨吧,不然春耕就麻烦了。”
紫眠皱眉,半天也不做声。明窗尘好奇的凑头望向师父眼睛,等他答复,紫眠却慌忙尴尬的别开眼。
“你毋须多言,为师自有计较…”
大旱一直延续至四月初,持续八个月的干旱,让翠英殿的竹林在一夜之间,忽然开了一大片白花。龙白月清晨站在竹林前,抬头望着开花的竹子,惊异的说不出话来。
朝中怨声沸天,宰相一党联合太子,加上宫中皇后,一齐对皇帝施压,声言新法引得上天震怒,降下旱灾以示惩戒。
楚珣乘机向皇帝献上《流民图》,极言生灵涂炭,流民四起,足见新法天怒人怨,只有罢黜新法,上天才会施以甘霖。
与此同时,金门羽客紫眠大人开坛作法,求雨数次未果。
眼见压力重重,新法无法展开,大理寺卿吕大人愤而上书罢官,皇帝准奏,令吕大人暂时离京,前往江宁府休养。吕大人的门生,司农寺丞楚珣被破格提拔,擢升为大理寺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