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几乎近在眼前,龙白月激动得都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颤声问道:“公主,二十四年前,您是不是生了个男孩?”
云阳公主闻言一愣,柳眉微微皱起来:“没有,人妖殊途,我怎么可能生孩子。”
龙白月和宝儿听了都愣住,宝儿竟呐呐道:“啊?我们不能和人生孩子吗?”
“蠢丫头,”云阳公主气得拍了一下宝儿的脑袋,“你要我生个狐狸还是生个人呢?越大越糊涂!”
哎?如果狐妖不能和人生孩子,那紫眠的母亲到底是谁呢?龙白月依旧不死心的问道:“可是,宫外一直都在传说,有一个人是皇帝和狐妖的私生子呢。”
“这都是谣言,我可没生过什么孩子。”云阳公主漫不经心的弹弹指甲,对龙白月的说辞不以为然。
“怎么会这样?”龙白月有些着急了,“那二十四年前,嗣汉天师紫玄真人从宫中抱出的孩子,该怎么解释?”
云阳公主先是不理会龙白月,可不久之后她突然顿住,抬起头缓缓说道:“说起来,二十四年前,紫玄真人是有从我宫中抱走一个孩子…不过他怎么成我生的了?”
龙白月心跳如擂鼓,激动不已:“这么说公主知道那孩子的确切身世了?”
不管是不是狐妖生的,对紫眠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身世的真相吧?
“恩,大概知道。”云阳公主凝神想了想,微微一笑。
龙白月面向云阳公主,恭敬的跪好,叩首央求道:“公主,奴婢千辛万苦进宫来,为的就是帮助那人探寻身世,求公主见那人一面。”
“我不要见他,”云阳公主有些不快,“他关我什么事?”
“公主,那个人对奴婢来说很重要。”
“哼,你现在身在冷宫,他对你再怎样重要,你又能如何?”云阳公主冷嗤道。
“公主,奴婢不求什么,只求能帮上他就好。”龙白月坚持着,额头抵着冰凉的地面,只乞求云阳公主能够动容。
“姨妈…”宝儿也在一边摇摇云阳公主,“龙白月她救过我,姨妈帮帮她,我也算报了恩了。”
云阳公主很是不屑的瞥了宝儿一眼,偏头望向龙白月,精致的瞳仁里映出龙白月执著的模样,竟让她冷淡了千年的眸子微微变了颜色。云阳公主似笑非笑道:“真搞不懂你们,总是纠缠些无聊的事情。唉…”
龙白月见云阳公主转圜了口气,喜不自胜道:“谢公主成全。”
“我怎么见他?”云阳公主看着龙白月一脸幸福的样子,表情有些复杂,“我可懒得出宫。”
“公主放心,那人如今已是金门羽客,可以出入宫闱,何况他神通广大,定有办法来见您,”龙白月激动的拜托宝儿,“你去通知紫眠,要他尽快想法子进宫来。告诉他,他的身世有线索了,但别多说,多说只怕添乱。”
宝儿高兴的拼命点头,她搂着云阳公主又撒了一会儿娇,便与她们告辞,蹦蹦跳跳的消失在夜色里。
龙白月双手合十谢天谢地,一边的云阳公主兀自冷笑:“就这么想让那人知道真相?”
“恩,”龙白月羞涩一笑,捞捞头发,“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他能如愿,奴婢便无憾。”
“听你这话,好象马上死去也心甘情愿,嘿,也好…”云阳公主若有所思的支颐,斜眼望她,“你不想知道那人的身世吗?”
“想,”龙白月不假思索的回答,却又道,“只是奴婢认为,他应当最先知道。”
那是他的身世,追寻了这么多年,秘密一朝揭破,喜乐哀愁该由他一人先尝。他愿与她分享,她便陪他分享;他愿放在心底,她就安静陪他。
细心如她,能明白怎样才是尊重体贴。
※※※※※※※※※※
翌日午后,紫眠便迫不及待的想了法子进宫。
由于翠英殿是冷宫,他没有理由入见,索性就用法术悄悄的潜入。
龙白月一早接到宝儿的通知,此时正待在竹林里等着紫眠。她一见紫眠出现在竹林里,立刻迎上前去:“你总算来了。”
紫眠笑笑,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龙白月:“你是如何帮我查到的?”
“哎呀,机缘巧合。”龙白月一时也说不清楚,她看着紫眠眼中的期待和惊喜,自己心里也溢满了高兴,“我带你去见云阳公主——也就是二十四年前的华贵妃。”
二十四年前的华贵妃…亢奋的宝儿带话时语焉不详,只说她的姨妈要见他。知道这个消息时,紫眠激动的不知所措,竟不敢继续往下追问——宝儿的姨妈便是自己的母亲么?原来真的有狐妖隐于深宫…他的母亲…这么多年,秘密揭破的前一刻,他的心竟激动到快要痛起来。
紫眠跟在龙白月身后,惴惴不安的走进翠英殿暖阁。龙白月掀起珠帘,对紫眠暖暖笑道:“公主就在里面,你去和她说说话吧,我在外面等你。”
紫眠凝视着龙白月的笑颜,点点头,目光里感激又有些羞赧。近亲情怯,龙白月明白他的心思,所以他的身世就交由他自己去追问。她微笑着低下头,替他拨开寻找身世的帷帘,任他进去,自己只是掩了帘子轻轻退开,走到宫外去静静等待。
龙白月心中涌起的欢欣磅礴澎湃,她望着宫外茫茫竹海,笑容里尽是满足,即使冷宫里的冬景明明满目苍凉…
紫眠走进暖阁,步履缓慢,一步步迟疑的靠近锦榻里那个绮丽的背影。
昏暗光线中,他看见流泻在织金被褥上的蜿蜒青丝,他的目光顺着青丝移动,一路看上去,青丝汇成一段光可鉴人的长发,长发上别着一根血玉簪。
他见过这个背影,在琵琶声交织出的刀光剑影中,在那电光火石间的一刹那…
那妖冶的背影好似忽然感受到他的注视,回过身来,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一双寒光凛冽的眸子漠然看着他。
娘…
紫眠睁大了眼睛。
“你不是我的孩子。”云阳公主仿佛能看懂紫眠的心思,绝世姿容里透着冷淡,轻声道。
“不是?”紫眠一惊,不知所措的喃喃着,“那么…”
“你真正的母亲,只是个普通宫女。”云阳公主望着紫眠错愕的表情,冷冷一笑。她扬起袖子,锦榻边半人高的铜镜立刻发出晕黄的光芒,慢慢从中透出模模糊糊的影象,吸引了紫眠的目光。
一个瘦小的背影出现在镜子里,梳着普通宫女的发髻,怯怯的独立在回廊深处。云阳公主道:“喏,就是她。那么卑贱的身份,只因皇帝的一时兴起,竟意外的有了身孕,之后她就被遗忘了,面对尔虞我诈的宫廷,在凶险中苟活下来。”
紫眠如遭雷击,身子猛然一震,呼吸变得仓皇急促。
“…她被人下了堕胎药,一身是血的爬到我这里,求我为她保住这个孩子。”随着镜中景象变换,面对一幕幕残忍血腥,云阳公主只是漫不经心的解说着。
“那孩子…就是我吗?”紫眠脸色惨白的盯着镜子,一旁的云阳公主——他以往幻想成母亲的人,此刻,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是的。她那个时候乞求我,说她需要这个孩子…除了孩子,她一无所有。她所遭受的一切苦难,都需要用这个孩子扳回来。”云阳公主望着紫眠惨淡的神色,无动于衷的冷然道,“那个时候,你母亲的眼睛睁得血红,目光如兽,仿佛我的族类…于是我用我的仙珠保住了你。”
“那我的母亲呢?”紫眠强迫自己从镜子上移开目光,紧盯着云阳公主问道,“她在哪里?”
云阳公主一指殿外竹林:“在那里,她生下你的时候就咽气了——你们的气血实在太弱,我的仙珠只能保住你一个。”
紫眠竭尽全力撑住虚软的身子,不让自己就此颓然倒下。暖阁内寂静了许久,他才嗓音暗哑的问道:“为什么要让我活下来?”
“也是你母亲的要求。”
镜中闪过血红的眼睛、青白的皮肤、被汗水黏湿的乱发,皴裂发紫的嘴唇一张一翕:“没有他我活下来有什么用,有他我才有指望…死了也能有指望,求贵妃救活他…”
“只救活他就好…”充满恨意的眼睛灼灼发光,却慢慢黯淡下去。
紫眠闭上酸涩的眼睛。云阳公主从锦榻上坐起身,意味深长的打量着他:“不过,我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不是太多事了…”
痛意梗在喉头,紫眠默然望了云阳公主一眼,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候在宫外的龙白月见他出来,迎上去,却被他惨白的脸色吓住:“紫眠?”
紫眠身子一晃,他慌忙扶住殿门外的柱子,闭上眼歇了好半天,才在昏乱中缓过神来。他睁开眼,涣散的目光找到焦点,却发直的盯住殿外的竹林,根本无暇注意到龙白月关切的眼神。
紫眠急急向竹林走去,对事态一无所知的龙白月只能留在原地,有些仓皇失措的望着他萧索的背影:“这…这是怎么了?”
“去见他母亲了吧,”云阳公主也走出暖阁,她靠在宫门边斜睨龙白月,嘴角想勾出一丝笑,却没能成功,“所以说么,真是搞不懂你们,总是纠缠些无聊的事情…”
龙白月慌忙回头望向云阳公主,嘴唇无力的张开,却呐呐无言。
竹林静谧的深处,紫眠从怀里掏出一张道符,四周阴风乍起,道符哗啦一下从他手里挣出,直直贴上一垅薄土。坟茔中强烈的怨气让紫眠再也支撑不住,他无力的跌进枯败的竹叶中,失神的双眼倏地被泪水蒙住,对着一抷冷土喃喃唤出:“娘…”
第五十五章 往事
竹林在风中摇曳,竹叶簌簌如同鬼哭。紫眠跪在地上,抓起一把黄土端详许久,慢慢握紧拳头。
“我不信,”他喃喃着,双手忍不住颤抖,“如果真是如此,这二十四年我算什么…”
“我不信…”他踉跄着站起身,将手中黄土洒出去,颤抖着双手掐出手诀。
竹林里厚厚的落叶随风扬起,绕着紫眠打转。他咬着牙念出一串口诀,法力催起落叶漫天,纷乱的竹叶渐渐遮住他灼灼的双眸与苍白的脸…
竹林里光线一黯,须臾后疾风渐消,竹叶又飘飘然落回地上。龙白月摸进竹林,遍寻紫眠不见,只能在苍凉的竹林中逡巡,一声声怯怯的轻喊着:“紫眠…”
信州龙虎山,上清宫。
纷纷扬扬的大雪已经下了两天,天地蒙蒙,群山间只有一片白色。大雪压弯了青松,雾凇挂满树梢,偶尔几声鹤唳让人更觉冬色凄清。道观外的山门处,站着两个袖着手的小道童,一头一脸都是雪,正在说着闲话:“这个天,翠虚师叔还叫我们扫山门石阶,我师父太窝囊了。”
“是呀,这鬼天气,怎么可能有人来道观,多此一举。”
两个小家伙抹掉眉毛上的雪花,一个打着鬼主意准备偷懒,一个眯缝着双眼望着空中雪花飘舞。忽然寒风一烈,周遭气流大乱,雪花凛冽横飞,打得他们小脸生疼。
“哎呀呀…”小道童直往后躲,以为碰上妖气。
凭空出现在山门处的人影让他们愣了许久,终于将信将疑的喊出声:“紫眠师叔?!”
紫眠寒着脸,仍纷扬雪花落满自己一身,只是冷冷的开口问:“师父呢?”
“师祖近日闭关,道观里只有翠虚师叔在。”小道童慌忙躬身将紫眠迎进去。紫眠并不与他们寒暄,径自走进上清宫。雪地里的白鹿仙鹤察觉到紫眠阴郁的情绪,吓得不敢靠近。
紫眠匆匆走向紫玄真人闭关的厢房,轻叩反锁住的黑檀木门:“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厢房内没有半点动静,过了半晌紫眠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用力的拍门,门上震下点点积雪,落在紫眠脸上,化作冰凉的水汽:“师父,徒儿紫眠求见。”
“没见师父正在闭关吗?冒冒失失的前来打扰,成何体统?”
紫眠回过身,只见一众道童簇拥着他的师兄弟,此刻都在伞下冷冷的看他。为首的翠虚居中,他穿着黑貂大氅,雪不沾身,俊美的脸半掩在黑貂皮领子里,神色阴冷无情。他伫立在雪地里与紫眠对视,身边的青莲居士温婉执伞,为他遮去连天风雪。
紫眠心口蓦然一痛,缓缓开口道:“我要见师父。”
“这时候师父不会见你的,”翠虚阴骘冷笑,狭长双眼瞄着狼狈的紫眠,又道,“师父还叮嘱过,他不想见你。”
紫眠半眯起眸子,咬咬牙不理会他,径自转身继续拍门:“师父,师父——”
翠虚很是着恼,他索性冲到伞外,飞步上前拦住紫眠,狠狠瞪住他:“没听见我的话吗?!师父他不要见你!”
紫眠根本不将翠虚放在眼里,他头一次用力反抗,将翠虚推搡在一边。翠虚冷不防被紫眠推开,踉跄了几步,又惊又怒的上前挥袖压住紫眠的胳膊,两人的衣服摩擦在一起,窸窸窣窣拂下细碎的雪花。
焦急中紫眠正要发作,耳边却忽然响起龙白月的话——我觉得你师兄满关心你的…
你不是会望气卜算的嘛,有没有算过翠虚到底对你有没有敌意…
紫眠愕然盯住翠虚的眼睛,翠虚刚要纳闷,忽然察觉不妙,慌忙拂袖退开,急怒道:“你无耻,竟然对我用读心术!”
紫眠无暇顾及翠虚羞红的脸,只是回身继续拍门。黑檀木门这时终于吱呀一声打开,紫玄真人面无表情的望着紫眠惶惑的眸子,怅然道:“进来吧。”
厢房内丹鼎火色正旺,紫眠跟随师父入室,掸掉衣上雪,二人落座。紫玄真人叹了口气,头也不抬的说道:“问吧。”
紫眠喉头有些发堵,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道:“师父,我的母亲到底是不是狐妖?”
“不是。”紫玄真人终于说了实话。
紫眠紧握着的拳头还是忍不住一颤——是了,他无法卜算自己的身世,被蒙蔽了二十四年,他的师父没道理看不出他的出身,如果他的母亲真是普通人,唯一的答案只能是——师父也在骗他。紫眠不甘心的抬头,痛不欲生的眼睛想要质问紫玄真人,却在看见他颓唐的神色时,怒焰慢慢退却下去。他好半晌才将冲上喉头的哽咽压下,喉咙因此绞痛不已,只能哑着嗓子开口:“师父,告诉我真正的身世吧。”
“二十多年前,我应皇帝的征召,下山做了嗣汉天师…”紫玄真人思及往事,神色间也是掩不住的怅惘,“我被封为金门羽客,出入宫闱,主要的任务,是替皇帝求子。”
“我提供了不少房中术,可后来慢慢发现,皇帝无子,其实问题出在皇后身上。那时的皇后还不是现在的嘉仁皇后,而是废后裕宁…裕宁皇后天性奇妒,总是隐秘的加害宫中怀孕的妃子,她买通女史欺上瞒下,皇帝一直忙于战事也无从察觉,如此拖下去,被开罪的只能是我…”紫玄真人叹了口气,“我得找靠山,朝堂无非就是这么回事,恰巧此时,皇帝御驾亲征北燕,而宫中有两个人怀了身孕,一个是如今的嘉仁皇后——那时候她还是昭仪;另一个是裕宁皇后宫中的小宫女,也就是你母亲了。”
紫眠身子一颤,脸色惨白的听紫玄真人继续往下说。
“当时还是新科状元的曹宰相与宫中昭仪攀上交情,他找上我,要与我携手保住昭仪腹中的孩子,我算出昭仪怀的是男胎,就答应了下来…保住孩子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扳倒裕宁皇后…”
紫眠冷冷道:“而我的母亲,是你们无暇顾及的牺牲品。”
紫玄真人脸颊尴尬的一抽,只能惭愧的点头:“怀孕的两个人都在瞒,你母亲瞒得极好,宫中几乎无人知晓,可她毕竟待在裕宁皇后宫里,最后还是被皇后察觉,皇后轻视她只是个普通宫女,草率命人给她灌了药便将她抛在脑后…这里就得提到当时翠英殿的华贵妃,她其实是狐妖,变换着身份在宫中住了二十几年,历代天师都不伤她,只因她媚色惑主,得皇帝庇护。这在宫中是秘密,知道的人不多,少数的几个知情人中,没想到竟有你母亲——她知道华贵妃是狐妖,竟爬到她那里求助,不知为何华贵妃也出手相救。我们的目的是除掉皇后和另一个孩子,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一石二鸟的法子——狸猫换太子。”
紫玄真人至今仍清楚记得,当年自己告诉曹宰相华贵妃是狐妖时,曹宰相不假思索的想出这个计划,让他惊讶到战栗,也让他此事过后再不敢接近那个青年才俊的状元郎。
“按照计划,由我向皇后揭发华贵妃瞒孕之事,皇后自然震怒,我便乘机献计为皇后解忧,皇后巴不得借刀杀人,自然顺水推舟的答应——半年后皇帝御驾亲征归来,届时由我掉包除去华贵妃的孩子,她将狸猫呈给皇帝,构陷华贵妃是狐妖。”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皇后哪里知道华贵妃当真是狐妖,她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正触动皇帝痛处。皇帝碍于颜面,只能烧死狸猫,冷落翠英殿,但对皇后的张扬衔恨在心,加上当时的曹宰相在朝中推波助澜,皇帝很快便找了借口将皇后废去。你母亲生下你就死了,我将你抱出宫时被人看见,竟传出你是那狐妖华贵妃的孩子。皇帝因为出征,不知华贵妃孕事的底细,以为我用狸猫换下的真是华贵妃生的异种,便命我处理掉你…华贵妃正嫌你麻烦,任由我将你抱走,也不和皇帝提起。皇帝不记得你母亲,只当除去的是狐妖的孩子,亏心之余缄口不言,没想到,竟滴水不漏了这么多年。”
“此事真相,连如今的嘉仁皇后都不知晓——她其实不过是宰相为自己仕途摆的一步棋。这场风波之后,昭仪也诞下男婴,便是当今的太子。皇帝龙颜大悦,不久后封昭仪做了皇后。”紫玄真人说完事情始末,望向沉默不语的徒儿。
“为什么,”紫眠恨道,眼里尽是不甘,“为什么风波之后,师父仍要欺上瞒下?”
“因为我选择了宰相这一党,我必须站在他那边…”紫玄真人说道,“再者,让皇帝知道他的长子是你,你以为宰相他们会无动于衷吗?在后宫里无依无靠,你能活几日?”
原来宰相早就知道真相,难怪他比任何人都执意要除掉自己,紫眠闻言惨然一笑:“那师父为什么要瞒我,甚至一直瞒到现在?”
“不瞒着你,让你知道了真相后入朝,往死路上撞?”紫玄真人苦笑,语气里尽是无奈,“你用什么跟他们斗?宰相阴狠老辣精通权术,太子自小被悉心培养,而你呢,你与太子交好,凭的是什么?不要告诉为师凭的是文韬武略!”
紫眠的脸顿时灰败下去,满是幌子被人戳穿的难堪。
“你说不出口?”紫玄真人逼视着紫眠,带着对道士宿命的愤懑一路说下去,“那我替你说——是房中术!是不是?”
紫眠在一瞬间被打垮,道不尽的羞耻与难堪像刀子一样剐着他的心。最终他只能将双眼慢慢阖上,绝望的喃喃道:“为什么当初要把我救活…还不如死了干净…”
“因为你的命数…”紫玄真人道,“是我执意保你下来,否则,宰相早已斩草除根。”
“我的命数…”紫眠惨笑,重新睁开的双眼里蒙着一层泪光,“为了有人替你们卖命,去咒杀燕王?”
紫玄真人沉默了半晌,嗫嚅道:“可以这么说。”
紫眠想发出一声冷笑,却无法笑出声:“师父…我不想再退让下去了,我不要这样的命数…”
那也是你的命数…紫玄真人痛苦的闭了闭眼睛,缓缓开口道:“紫眠哪,你在修道上天资颖悟,可论权谋你斗不过他们的。可…你只管去吧,只是你以后不再是我上清宫弟子。”
紫眠双眸霍然一睁,脸色更加惨白:“师父,哪怕将我逐出师门,您也要我放弃?”
“没让你放弃,你去做你想做的,我要保护我一门性命,如此而已。”紫玄真人无奈的摇摇头。一切都是天命,自己既然选择了无为,就只能一路放任下去。
“再怎样法术高强,维系门派还是得依附供养人,以方术侍奉权贵,就是我们的命数。你可以去争,但上清宫不能陪你…”
“好…好…”紫眠咬牙强笑着,硬撑着站起身来,身子却无力的虚晃了一下。
“傻孩子…”紫玄真人望着他倔强的脸,有些动容,“你气血不足,还施展法术,去吧,为师送你最后一程。”
紫玄真人扬起手中拂尘,拂向徒儿门面:“哪来的回哪去,紫眠,就此别过…”
第五十六章 争道
龙白月抱膝坐在竹林深处,心绪低落。她尚未知悉详情,却能看出紫眠得到的不是好消息。她想安慰他,却寻不见他的踪影。
“难道已经回去了?”龙白月怅然自语道。
正在寻思间,竹林里寒风乍起,呜咽的冷风夹带着大片的雪花,一时迷住了龙白月的眼睛。及至她拂去脸上的雪花,睁开双眼,紫眠已茕茕孑立在她面前。
“紫眠,你去了哪里?”龙白月连忙爬起来跑到他身边,惊讶的打量他,“怎么弄得一身湿?”
紫眠无神的双眸对上龙白月,失魂落魄的望着她,一时什么也说不上来。雪水打湿他惨白的脸,他哀伤的神色令龙白月看了心慌。
“紫眠…”
安慰的话来不及说出口,她只觉得呼吸一窒,人已经被紫眠紧紧的抱住。这一瞬间龙白月惊愕得目瞪口呆,双腿不由得虚软。
“白月,”紫眠的脸闷在龙白月肩胛上,喃喃唤着她的名字,一声比一声念得高,仿佛垂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白月,白月…”
寒风穿过竹林,竹叶簌簌鸣响,让他的声音越发凄惶。
龙白月身子一震,双手开始发抖——紫眠从没这样叫过她的名字,她明明应该开心得快死掉,可为什么此刻她却觉得害怕?
紫眠的身子在微微发颤,他头发上的雪水沾湿了龙白月的脸颊,沁得她腮边冰凉。她的双手缓缓爬上紫眠的肩,紧紧抓住他寒冷透湿的冬衣,回搂住他,声音沙哑的念着:“紫眠…”
到底发生了什么?
紫眠身子一僵,沉默半晌之后沙哑低语:“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白月,我得走了…”
“走?去哪儿?”
“去做我该做的事…”紫眠放开龙白月,收拾干净自己脆弱的表情,木然补充道,“去争取二十多年前就该是我的东西。”
“二十多年前就该是你的东西…”龙白月默念着,不自禁开始发抖——难道紫眠要去夺权?
紫眠低了头,盯着地上不显眼的薄坟望了半晌,转身就要离去。龙白月心头一颤,脑中顿时一片空白,只知道冲上去拽住他的袖子:“紫眠,你别去!”
紫眠回过头,空落落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怎么能不去?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不,不,你还有我,我们可以…”可以做什么呢?龙白月呆住——她身在冷宫里呀。深深的绝望攫住她的心思,她只能任由紫眠的袖子从自己手中滑掉,眼泪无力的掉下来:“紫眠,紫眠…我喜欢你!”
可是除了喊出这样的话,她还能做些什么呢?龙白月以为紫眠会就此走开,而她会就此待在原地孤独下去,未料到紫眠却再一次拥住她——她的表白让他欣喜若狂,可去意已决的他已经无法回报:“白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