输了!
贺凌云离开南御苑赐宴,骑在马上半天,还是回不过神来。燕国使臣使用的是弩,劲道、射程、准头,都比他要强。他还记得使臣那双鹞子一样的眼睛,满是戏谑讥嘲,仿佛看破了他这二日的拼命努力,让他心头火辣辣的只觉得羞耻。
在宴会上他食不知味心不在焉,同僚敬他酒,夸他射得好,在他听来都是幸灾乐祸的讽刺——他哪里射得好了,即使自己亦是箭箭中的,但想着那弩箭仿佛无坚不摧一样凌厉的气势,他就知道自己输了。
他无法落荒而逃,必须坐在父亲身边,强颜欢笑。
该死的,自尊心就这样受挫,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弩箭弩箭…贺凌云恍恍惚惚,傻傻盯住前方御赐的银鞍马,马背上还驮着些金银器物,被志得意满的小厮牵着,在路人艳羡的目光中趾高气扬的往贺府去。
贺凌云却只觉得丢脸。
公输灵宝在人群中乱窜,她拨开众人,在御道朱漆杈子外的御廊下翘首顾盼。顺着御道她看见贺凌云远远的驾马而来,不同于前日的神采飞扬,他颓唐沮丧的神色令她意外。
“比箭输了吗?”公输灵宝撅撅小嘴,也有些灰心气馁。
“这位贺公子已经很了不起啦,”一旁有个大叔与她搭话,“我有亲戚在南御苑供职,年前就听说啦。今年燕国新换了主子,新燕王脾气暴躁,可了不得,据说为了顺利迁都,干脆就下令将旧京夷为平地。如今这燕国可格外得罪不得,为了讨使臣欢心,伴射郎的弓箭早被动了手脚,那使臣又是用弩。听说伴射郎还能箭箭中的,已经给我们长脸了。”
“我最讨厌耍诈了!”公输灵宝一双小眉毛拧得死紧。不成,她一定要去安慰他。
贺凌云放马缓行,寒着脸不去看路边喧闹的人群,他仍旧在惦记燕国使臣的弩箭——那力道仿佛无坚不摧,令他胆寒,不禁想象着被那样的箭射穿胸膛,自己会有怎样的感觉。
沙场九死一生,他被护在父亲的羽翼下,哪里见识过什么…父亲,他的父亲,当年是如何浴血奋战打下这片家业,他要继承父亲,该有怎样的觉悟?
万千思绪又被打断——打前方忽然窜出一个人影,锵的一声鸣了一下铙钹。贺凌云被惊得浑身一激灵,抬眼望去,竟又是公输灵宝。
“怎么又是你!”贺凌云终于醒过神来,却只觉得气不可遏。
“为你庆功呀!”公输灵宝笑得灿烂,双手又将铙钹鸣响,“锵锵锵,贺凌云;锵锵锵,了不起…”
贺凌云终于知道人是可以被气死的,他的手颤抖起来,握紧了马鞭举到眼前,却强迫自己松手——不成,他现在还穿着官袍,不可以杀人。
“闭嘴!滚开——”他咬着牙,面色铁青的拨转马头就要走。
“贺凌云,人家是要安慰你嘛,你又没输,”公输灵宝又敲了一下铙钹,以正视听的样子,“你的弓箭怎么可能比得过弩箭?”
“那也是输了!输给弩箭——”贺凌云将马鞭砸在地上,冲灵宝发泄一腔愤懑,“那种弩箭我见都没见过,强大的仿佛无坚不摧,我眼睁睁看着靶子被它射得粉碎,连手都在发软——如果去北方要面对那样的武器,我——”
将一直憋在胸臆间的痛苦嘶喊出来,最后脱口而出的话连贺凌云自己都惊呆了,他只当自己胆寒,却没想到自己会胆怯——他怕了,身为一个武将,开始计较生死,开始计较生死背后一些莫名的东西。
与剿灭山贼时不同,同样面对惊人的武器,当时他的心情除了吃惊,就是想着怎样用计破敌——在自己的国家,最多是拼掉自己一条命。可两国对垒呢,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别?
他不敢去细想,如果边防对面涌来无数敌人,磅礴好似黑压压的潮水,带着强大的武器攻城掠地,铁蹄踏过自己的场景——不单单是死亡,似乎还有更巨大的压力逼得他喘不过气来。让他开始计较生死,开始计较生死背后一些莫名的东西…
贺凌云双目圆睁,过了好半晌才发现公输灵宝站在自己面前,正缩着脖子,被他吓得脸发白。该死!他竟然冲着一个女人发泄自己的懦弱,真是奇耻大辱!
贺凌云顾不上拾起马鞭,扯了缰绳夹马就走,狼狈的逃开,将公输灵宝远远丢在身后。
“贺凌云,灵宝给你做弩,”公输灵宝望着贺凌云仓皇逃离的背影,追了几步,拉长声音大喊着,“贺凌云,灵宝给你做弩——”
第五十二章 元宵
上元之夜,皇帝会登上宣德门城楼,俯瞰京师灯海、与民同乐,但泱泱后宫仍旧寂寞。不甘冷落的嫔妃宫人便在内苑搭出临时街市,照样张灯结彩,禁中内诸司会提供些杂卖,如尚食局仿民间式样的糕点,有乳糖圆子、蜜煎、生熟灌藕、韭饼等等;尚衣局会提供成衣、衣料和丝线之类;内香药库则供应香饼面药,不一而足,都是女人喜爱的玩意。
虽然这街市的规模远比不上宫外繁华,但太监宫女们会扮成小贩行人,吆喝叫卖,衬上宫外远远传来的爆竹声管弦声,也算得上热闹。众嫔妃衣香鬓影优游其间,戏谑笑闹讲价拌嘴,不分品秩,只求尽兴狂欢。
“公主公主啊…”翠英殿里,龙白月苦着脸,双手合十的哀求。
云阳公主不为所动,继续在灯下修剪指甲。
“公主公主啊…”
“不要再烦我了,”云阳公主干脆在贵妃椅上翻个身,丢给龙白月一个背影,“没事过什么元宵节?!”
“公主,元宵节是人都去看灯。”龙白月抢白道。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人?”云阳公主回过头,阴森森的对龙白月冷笑,漂亮的眼睛即使不怀好意,依旧美得慑人。
龙白月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慌忙求饶道:“公主恕罪…”
云阳公主冷哼一声,回过头不去理她:“你要去就去吧,反正我不去。”
龙白月闻言立刻跳起来,想矜持的走出宫,几步后却还是忍不住开始快跑。临出宫时她回头望了望,只觉得云阳公主孤独的背影,在灯下显得清冷寂寥。
唉…她的心头涌上一股罪恶感,但很快便被自己按捺下去——回来的时候给公主带样礼物好啦。
翠英殿今夜亦不设门禁,龙白月就这样偷偷混入内苑街市。她特意戴上云阳公主赏的首饰,又花钱在摊子上买了雪柳闹蛾,还有一种用熟枣和炭制成的“火杨梅”,点燃后火光不灭,用铁枝子挑了插进发髻,耀眼不输灯火。
她打扮得虽然光鲜,但宫女的衣着让她轻易湮没在三千粉黛之中。大家只顾笑闹,一时也没人留意她。龙白月与众人互不相识,一人兴高采烈的赏灯,倒也自得其乐。
宫伎们吹拉弹唱,也有说书耍剑的,其中表演藏掖幻术博皇后一笑的,却是紫眠。本朝世人追捧奇术,京师里有不少道士靠“货术”谋生,皇后妃子们见识不到外面的魔术,心向往之,便请来紫眠略作表演助兴。
紫眠欣然从命。他按照五行方位,在桌案上写了金、木、水、火、土五个字,用纸符包裹泥丸,将泥丸分别放在字上,又取红烛照过。片刻后他打开符纸,只见五枚泥丸都变了色——东方的青如靛,南方的赤如丹,西方的白如珠,北方的黑如墨,中央则黄似蜡。
众人见了啧啧称奇,只皇后笑道:“泥丸到底不雅,大人可有更新鲜的玩意?”
紫眠笑笑,恭敬作揖道:“回皇后,昔日艺人张九哥为燕王表演的‘使蜂唤蝶’,微臣倒也学得一二。”
“如此甚好。”
紫眠向一旁的宫女讨下肩上披帛,又找来剪刀,将七彩的丝帛叠好,毫不吝惜的挥剪铰下,银剪弯弯绕绕,剪出彩蝶翩跹。他边剪边吟唱道:“紫禁烟光一万重,五门金碧射晴空。 梨园羯鼓三千面,陆海鳌山十二峰…”
轻软的披帛在紫眠手下变成蝴蝶,竟随着他翻飞长袖时掀起的微风飘了出去,纷纷扬扬,袅绕多姿。蝶群向皇后所在的方向飞去,有些聚在宫女衣裙的绣花上,有些落在后妃鬓边的牡丹上,舞动着翅膀,流光溢彩。
“香雾重,月华浓,露台仙仗彩云中。朱栏画栋金泥幕,卷尽红莲十里风…”
一阕词唱完,紫眠长袖一挥,招呼彩蝶尽数飞回,手法变幻间,破碎的披帛竟又完好如初。他将披帛还给一旁的宫女,向皇后拜下。
“神乎其技。”皇后矜持的声音里也掩不去激赏,很是高兴的吩咐左右道,“赐赏。”
“谢皇后。”
紫眠领了些赏赐后便退下,按理该出宫去灯市上游玩,可他却在内苑不起眼的角落驻足,目光流连在街市上,想寻找自己熟悉的身影。
该怎样把东西交给她呢?紫眠暗暗发愁,他捏捏袖子里藏着的小东西,脸竟然开始红起来。
蓦然他在人群中发现了她——龙白月,这开朗乐天的小女子,此刻正仰着头只顾看灯。她插了满头的蛾儿雪柳,细枝斜挑的火杨梅正滋滋燃烧,在她额前微微晃荡,映得她越发明艳动人。紫眠心下一喜,刚想开口唤她,自己却先愣住了。
他…他该喊她什么…
以前不熟的时候,他喊她龙姑娘,后来熟了,她的目光却总随着他,让他根本用不着开口呼唤,只需要与她目光相碰就好。可是龙白月却不然,她一口一个紫眠的叫着,热络得叫紫眠觉得温暖亲切,却在这时难住了他——叫龙姑娘似乎不好,生分了;连名带姓也不对劲,难不成…难不成要叫她白月?
思及此,他的脸更加无法遏制的火辣起来,心口似乎被什么揪住,竟然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哪还能吐出只字片言。
贪看花灯的龙白月终于觉得脖子酸了,她低下头来,不知怎的心念一动,偏头望去,竟然在灯火阑珊处看见紫眠——他正默默的望着自己,双唇轻轻抿着,眼中脉脉柔光,欲诉衷肠,却欲言又止。
龙白月哪还顾得了再多,她只管拎起裙子冲他跑去,云雀一样灵巧的落在他跟前,兴奋的叫道:“紫眠!”
紫眠顿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似乎她刚刚救他一命似的。
“你怎么能来这里?”龙白月兴奋的脸通红,她已经好久没见他了。
“皇后要我入宫表演法术。”紫眠低着头回答道。
能入宫已经是极大的进展了,他不介意大材小用,以自己的法术侍奉权贵。尤其更重要的是,他想在这个日子见到她。紫眠又捏了捏袖子里的小东西,望着亭亭玉立在自己面前的龙白月,见她珠围翠绕着,白玉一样的耳垂上挂着云阳公主赏的镶红宝点翠金耳坠,脸上就忍不住浮起一丝赧然。
真是越来越拿不出手了,紫眠尴尬的在心下哀叹,最终还是逼自己坦然些:“还有…我想给你这个。”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龙白月面前:“比不上你现在戴的,不过…”
紫眠还没说完就惊愕住了,龙白月心花怒放的样子是那么真真切切,竟让他错觉自己手里的东西价值连城——那是一对耳环,只是简单的玑珠,费尽心思挑出极相似的两颗,粉红色的表面尽是褶皱,但色泽极好,仿佛两朵初绽的花苞。
“从炼丹用的珠子里顺手找出来的,送去珠子铺配了银钩,喜欢就留着玩吧。”紫眠轻轻一语带过,没说自己偶尔发现了一颗花苞模样的玑珠,便心念一动花去了一天的时间,在那斗珠子里寻找堪配的另一颗。
“好漂亮!”龙白月欣喜的接过,飞快取下自己的耳环,换上紫眠赠的,“呀,可惜我什么也没准备。”
“不,不用了。”紫眠心虚的回绝——他就是拿了她一样东西,才总是惦记着要还她一样。明窗尘扫出来的那枚金钗,他犹豫了好久,还是不想给她,他清楚自己的心情——想在身边保留一点她的痕迹,所以他拿着那枚钗子掂量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将之据为己有。
龙白月却已忘了那枚钗子,只当自己受伤的时候弄丢了。她头一次收到紫眠这样的礼物,知道其中深长的意味,叫她忍不住一阵心悸,浑身火热到颤栗,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
“陪我看看灯吧。”龙白月巧笑倩兮的望着紫眠,双眸被缤纷的彩灯映得晶亮迷离,在此刻她方能不自称奴婢,不卑不亢艳若牡丹,且比以往更加芳姿挺拔。
紫眠笑着点点头,龙白月开心的握住他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灯下。街市上只有紫眠一个男人,众人自然对他频频侧目,龙白月不敢与紫眠靠太近,只安静的走在他身边,连目光都不敢轻易斜视。
紫眠却又在心里想着,他得怎样叫她才好。总不能一直不开口吧,龙白月是在何时直接叫他名字的,他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那时自己不能顺势也改口呢?现在倒好,何时开口都尴尬的要死。
“白…”他喃喃着,声音细不可闻。
偏偏一枚礼炮放响,把紫眠的声音吞得一干二净。就见龙白月兴奋的低声叫喊着:“哎呀呀,御驾御驾,我自从进宫还没见过圣上呢。可惜离得太远,只看得清龙袍啊,哪天一定要给他老人家磕个头!”
紫眠心不在焉的抬头眺望,原来皇帝此刻已下了宣德门回宫,正要去见皇后,前呼后拥中依稀能看见他赭黄色的龙袍。紫眠有些烦躁的低下头,很无奈自己的情绪被打断——为什么比起吐露自己的心声,他觉得吐血更容易一点?
“白…”
“啊,新年的黄历!”龙白月看见一边的小摊子上太监正在兜售黄历,激动的冲过去,“老板,我只要司天监颁的黄历,只要紫眠大人颁的那种!”
简直是废话,这摊子上的黄历就是司天监提供的,要别种还没有咧。龙白月在太监的白眼中接过黄历,兴奋的回头:“紫眠,你刚刚说什么?”
白…白痴。紫眠气苦,真的觉得自己要吐血了。算了,看来今日不宜表白,他还是回去算个卦挑好日子再来吧:“我回去了。”
“啊,”龙白月还想挽留,却见紫眠脸色不好,忽然忆起宝儿说过紫眠在给凌云配药,慌忙点头道,“你是要多注意休息呢,早些回去吧。”
紫眠看着白月无辜又懵懂的表情,忍不住苦笑,这女子,也曾经是花魁呢…如此也好。
他点点头,临走前嘱咐她:“你也别玩太久。”
“放心…”龙白月朝紫眠挥挥手,在灯下望着他笑。
第五十三章 柳暗花明
紫眠离开后龙白月也无心再玩,她提着一盏莲花灯,独自往翠英殿走。莲花灯是她买了要送给云阳公主的,她也不知该如何讨好这位脾气总是阴晴不定的公主——云阳只有十六岁,却像洞悉了一切世事似的,无论发生什么总是冷笑以对。
龙白月将暖暖的莲花灯提到眼前,望着层层叠叠的粉色薄纱中那点烛光,心头有些惆怅——纵然有千种风情,来在这冷宫里,便立时浸透了寂寞。
…
嘉仁皇后站在宫楼高处,望着脚下喧闹的粉黛三千,心头不禁志得意满,几乎要陶醉于这样的升平景象。
她的表姐曹夫人陪在一边,两位贵妇人携手相视而笑,细长的眉眼风韵犹存。
上元夜的风吹动灯海,一波波流光潋滟在京城上空,曹夫人的手离开暖炉,按了按风帽下微凉的鬓发:“皇后…”
“恩?”
“外子认为,皇后将那龙白月配往翠英殿,深为不妥。”
…
龙白月提着灯,轻轻走进翠英殿。殿内空无一人,也不知其他宫人到底是外出游玩,还是已经睡下。
她悄无声息的往暖阁走去——尽管这样不合云阳公主立下的规矩,但今日与往常不同,她有礼物要带给她,破例一次,应该不是大问题。
…
“怎么?如何打发一个小宫女,也要宰相大人来置喙么?”嘉仁皇后眯起眼睛,脸色阴沉的望着曹夫人。
“不敢…外子说,是他疏忽了,没有禀告皇后——那龙白月与紫眠大人关系匪浅,所以还是让她避开翠英殿为好。”
“哦?宰相是在顾虑,怕那龙白月会查探到什么?”
…
靠近暖阁时龙白月听见一些奇怪的动静,她初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提着灯信步往里走。直到她听清云阳娇媚的呻吟,熟悉又陌生的腔调里竟裹着一个男人亢奋的低吼,云雨声蝶浪蜂狂,让她刹那间僵立在原地。
她,她怎么能忘记这种声音。
龙白月的手开始颤抖,她忘了该怎样呼吸,脑袋嗡地一声全然空白,只能直勾勾的看着暖阁深处。
…
嘉仁皇后瞥了一眼曹夫人,漫不经心的冷哼道:“有什么关系,反正那里是冷宫。再说圣上已经决定,开春就送云阳公主去辽国和亲,到时候,有关翠英殿的一切就会结束。”
…
她,她看见了什么?
龙白月浑身虚软,木然的一步步往后退。她想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幻觉,那锦榻纱帐之后纠缠着的两个人影是幻觉;那散落在地上的赭黄色龙袍也是幻觉…
帐中男女依旧恣意贪欢,似乎对龙白月无意中的窥破浑然不觉,兀自疯狂的缠绵吟哦。龙白月提着灯一步步后退,莲花灯的粉色光晕将她的脸照得越发惨白。直到远离了暖阁,她的身子才开始放心的发抖。
龙白月吹灭莲花灯,她不敢回宫女的厢房,尽力在翠英殿找了个最黑暗逼仄的角落,将身子蜷进去,蜷成一团。狭小的空间给了她一点安全感,这时候她乱成一团的脑袋才开始在茫然中抓出一点头绪——公主与人有奸情,那赭黄色的龙袍只可能属于圣上——乱伦?!
龙白月只觉得天地万物轰然倒塌,周围的一切都在她耳边嗡嗡作响。大祸临头——她发现皇帝和公主乱伦,她哪还能活!龙白月哆嗦着,伸出双手紧捂住嘴唇,手指却被打颤的牙齿咬破。
怪不得翠英殿里人人如同行尸走肉,原来只有她一个被蒙在鼓里,浑不觉死期将至,还天天过得有滋有味!
在极度的惊骇中龙白月瞪大双眼,木然出神许久,忽然一盏精致的莲花灯照亮了龙白月的脸。她愕然抬头,发现竟是云阳公主提着一盏花灯,正似笑非笑的瞅着她:“原来你也要送我一盏莲花灯呀。”
龙白月低下头,望着自己手边已然熄灭的莲花灯,蓦然将它打翻在一边:“公主饶命——”
她爬到云阳公主脚边跪下,拼命磕头——她还不能死,如果此刻便死在这里,之前一切的辛苦就付诸东流了:“公主饶命,奴婢什么也不会说出去的。”
“嘿嘿,”云阳公主冷笑道,“这话我听得多了,你就算是哑巴,也照样活不下去——我本来挺满意你,想将你留下,可惜,你明白得太快了。”
龙白月浑身一激灵,慢慢抬起头来。云阳公主深紫色的织锦大氅上,绛红色的蝙蝠刺绣张牙舞爪,似乎正冲着龙白月狞笑。公主的表情一如往日般冷漠倨傲,没有畸情被窥破的慌乱,也没有对龙白月乞怜的动容。
公主是不会放过她的,至此龙白月终于有了觉悟,她不甘心坐以待毙,她不能不明不白的就此死去!龙白月不再求饶,她爬起来,小心翼翼的盯着云阳公主,一步步的后退,待得退出一段大致安全的距离,她立刻飞快转身跑出翠英殿。
她能跑到哪里去?龙白月绝望的想着:去找皇后求救是行不通的,她一定会被灭口;去医官局找太医大人们,也只会拖累他们,她该怎么办?紫眠,只有紫眠能救她,可是,紫眠在哪里?
龙白月的眼泪在夜风中掉下来,她只能不停的跑,仿佛恐惧就是她脚下的这条路,可以被她跑到尽头似的。哪知这条路早没有了方向和尽头,她竟迷失在翠英殿茫茫的竹林里。龙白月停下脚步,惊惶失措的环视四周。
夜雾越来越浓,竹林在风中簌簌作响,仿佛凄鬼夜哭。修长的竹影交错,像囚笼一样包围住龙白月,让她无法再逃脱。
浓雾中忽而亮起一团光晕,游移着,渐渐向龙白月靠近。云阳公主的声音穿过雾气,清脆仿如夜莺,却依旧冰冷无情:“你逃不出翠英殿的,别做无用功了。”
龙白月浑身颤抖着往后退,像垂死的猎物一样不放弃最后的挣扎。她无路可走,干脆踉跄着往竹林子里扎,却闷头撞上一团柔软。
“哎呀呀,你疯跑什么?”宝儿捂着肚子叫痛,“如今一个个都神魂颠倒的,好好的上元节,灵宝非要做木工;跑来找你,你又撞我,哎哟哟…”
龙白月的双手用力箍住宝儿的胳膊,她抬起脸,泪流满面的惨白样子吓坏了宝儿。宝儿呆住,傻傻的结巴道:“你,你怎么了?”
“宝儿,”龙白月此刻已是浑身无力,只能软软的靠在宝儿怀里,“帮帮我…”
宝儿还没摸清眼前的状况,她只能循着龙白月惊骇的目光,去寻找令她恐惧的来源——光晕驱散浓雾,莲花灯已经近在眼前,提着灯的美人在月下笑得惑人心魂。
宝儿呆呆的看着云阳公主,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深紫色蝠纹大氅压着白绫裙子,镏金翡翠扣子没有扣上,银红色领口敞开,露出肌肤如雪;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在两肩,夜风吹起的几根青丝滑过倾国容颜。这样的风情万种,这样的媚态横生…她不相信这样的绝色会是人间女子。
云阳公主上下打量着宝儿,脸上笑容倏地消失,她皱起双眉,竟突然开口道:“连山月?”
宝儿浑身一激灵,也跟龙白月一样开始发抖:“姨,姨妈…”
事态急遽变化,龙白月的小命算是暂时保住了。
云阳公主不再关注龙白月,径自长袖一扬,对宝儿招呼道:“既然来了,就进屋坐坐吧。”
只见周围浓雾瞬间消散,方才一直困住龙白月的茫茫竹海,此刻又恢复成原貌,龙白月并没有跑远,甚至翠英殿就在离她们几丈开外的地方——之前的一切都是云阳公主用法术制造的幻象而已。
三个人回到翠英殿,宝儿开始兴奋的乱转:“哇呀,姨妈,原来你住这里啊,真是奢侈呀!”
龙白月犹自惊魂未定,只是傻坐在一边,看着云阳公主跟宝儿寒暄。
云阳公主撂下大氅,歪进锦榻里,对宝儿勾勾手指:“过来,让姨妈瞧瞧。”
宝儿凑到云阳公主身边,云阳公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呢,这个样子让我怎么瞧你?”
宝儿闻言立刻变成狐狸,蹭着云阳公主撒娇。云阳公主翻翻宝儿的皮毛,看看颜色光泽,又掰开兽嘴瞧瞧宝儿的牙齿,很是满意的拍拍她:“许久不见你,这两年长得不错。”
宝儿又变回人样,嬉皮笑脸的念叨:“想不到姨妈竟然住在这里。”
“恩,这些年我都住在这里,”云阳公主笑笑,眼神不再冰冷,“这里风水好,又有九五至尊供我采补,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云阳公主明明比宝儿更显年轻水嫩,宝儿却偎在她怀里,口口声声喊着姨妈。慢慢的龙白月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再恐惧,却狂喜到浑身发抖。
扑通一声跪在云阳公主面前,龙白月摸索着她的裙子,声音忍不住激动的发颤:“公主,二十四年前,你也在这宫里么?”
“二十四年前?”云阳公主邪邪笑起来,“你忘了么?我才十六岁呀?”
龙白月呆住,她傻傻的模样让云阳公主笑得花枝乱颤:“那时候,翠英殿里住的是华贵妃。”
“华贵妃?”
“恩,当然,”云阳公主指着自己的鼻子,得意洋洋道,“那华贵妃…也是我。”
第五十四章 真相
龙白月难以置信的睁大双眼:“您是华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