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龙白月一愣,咬着唇摇摇头,“我没敢细看…光顾着难堪了…”
“哼,那你还是不合格。”钱大人径自走出阎府,捞了袖子就要自己往马车上爬。
龙白月慌忙上前扶持他:“大人慢点。”
“好好的扶我做什么?我不用你扶。”男女授受不清,钱大人一脸不愉快的要挥开龙白月的手。
“大人左边身子明明不方便,还是别勉强了。”龙白月亦固执的不肯让步。
钱大人闻言愣住,一时竟停止挣扎,乖乖的任龙白月将自己扶进车子。待得二人上车坐稳,小厮扬了两下鞭子,吁吁几声,缓缓驱动马车前进。马车里钱大人和龙白月都不说话,沉默了半晌之后又是钱大人开口:“你眼睛倒毒…还没人看出来过。”
龙白月笑笑:“以后大人再不要说奴婢不合格了,奴婢刚刚没仔细观察那孩子,是因为生气来着。”
“那你还是不合格,”钱大人依旧仰着脸摇摇头,眼角瞥见龙白月在不服气的皱眉,才又开口,“医者不应在乎他人喜恶,更不应在乎自身喜恶。”
“这如何能做到?”龙白月可不是心如止水的性子,若是让她救治自己讨厌的人——比如说宰相,她不下个半斤砒霜她就不叫龙白月啦!
“当然得做到,受个人情绪影响而失去冷静客观,不配称其为医者,”钱大人瞅瞅龙白月灵动不驯的脸,颇不以为然:“昔日战国名医文挚,在御前故意惊辱圣驾,激使齐王破口大骂,治愈了他的抑郁之疾,却最终被齐王下令投入鼎中烹死。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龙白月听得浑身一哆嗦,她之前从没考虑过太多,哪里知道行医竟然会这样危险?
“前秦主苻生,吃枣太多致使脾胃不适,太医程延据实以告,苻生心胸狭窄,怒曰,‘汝非圣人,安知寡人食枣。’将程延斩首弃市。伴君如伴虎,安分守己尚且不能自保,再搀杂进喜恶是非,则命运更加危如累卵。”
“奴婢以为这样的情况下,处事应更为圆融变通才是。”主子这么恶,做事还老实巴交的,岂不是自寻死路?拿这样的事例教育她,她更加不能冷静客观啦。
“嘿,人要聪明,但不能自作聪明。毒杀汉宣帝皇后的女御医淳于衍;进献雉羽裘,私通皇后毒杀太子的西晋太医程据,谁不显赫一时,又何尝有好下场?”钱大人说得累了,一边闭目养神一边有些怅然的低吟道,“下马饮君酒,问君何所之。君言不得意,归卧南山陲。但去莫复问,白云无尽时…唉…说到底,这潭是非的混水有什么意思,我还是得…”
话音未落,钱大人倏地脸色惨白,他按住自己的肚子,左手和左脚开始痉挛,痛得他黄豆大的冷汗纷纷滚下额头。龙白月吓慌了,要上前扶他,手却被钱大人挡开。钱大人喘着粗气咬牙道:“不妨事,疼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请别的太医看看?”龙白月焦急的提议道,“奴婢方才就发现大人身子不灵便…”
“不用看了,”钱大人打断她,“我这是周痹症,谁也治不好。”
周痹症是绝症,龙白月听见也吓了一跳:“这可如何是好?”
痛感稍歇,钱大人如蒙大赦般躺倒在车厢里,虚脱的展开身子:“龙医女,麻烦你替老夫按摩一下左膝。”
龙白月乖乖听命,帮钱大人按摩时心思兜转,想到了紫眠:“大人,奴婢向您推荐一人可好?他大概能有法子…”
“谁?”
“紫眠大人。”
“他?”钱大人睁眼,冷嗤一声,“他素来与医官局交好,但今次在朝堂上呈报土雨之事,老夫才真正知道他与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件事紫眠不曾与龙白月提过,可她也略有耳闻,龙白月当然要维护他:“关于土雨的解释,紫眠大人一定是秉公直言,奴婢不认为他会站在宰相一边。”
宰相曾经怎样对待紫眠,只有她知道。
“天真。”钱大人不以为然的吐出两字。
“我…”龙白月不知该怎么说服钱大人,却被他说的两个字搅得心乱如麻。朝堂上瞬息万变,能有多复杂她不知道,她只关心紫眠——他会和宰相妥协吗?
不,她也不要去关心这个,她只要相信他就好。不管世事如何变幻,她只需要知道她的紫眠温柔细心又善良,这样就足够了。龙白月还是想开口帮钱大人,不料却被他扬起手打发掉:“下车吧下车吧,已经到别院了。不用再多说,两天后我来接你再往阎府去。”
龙白月瞠目结舌的被钱大人赶下车子,她怔忡的望着马车绝尘而去,哭笑不得。这钱大人,还真是个顽固的老头子。
阎府噩梦般的遭遇让龙白月明白,自己想要脱胎换骨并没有那么容易。想要打破礼教的偏见,只能靠时间和自己的努力慢慢获得别人的认可。可是阎府…哎哎哎,她能不能不要再去啊——她好怕,真不想再去面对那刀子一样冷血的声音。龙白月这两天只要一有空,就不停的在心里祈祷阎府的小公子能够不药而愈。
现实当然是事与愿违,两天后,龙白月还是不得不苦着脸爬上钱大人的马车。钱大人在马车里对她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我们上阎府去,这一次我有把握他们会采纳我的意见。”
龙白月仔细瞅瞅钱大人的脸,找不到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这让她不得不在心里喟叹,能做到这样一心向医,该是多正直单纯的人。她能做到这点么?龙白月在心里反思,佩服之余只能无可奈何的鄙视自己——她一向活得太恣肆随意了,恩怨分明,想要有钱大人这样的定力,还得从头再修炼起。
他们赶到阎府的时候,才知道阎小公子已经病得奄奄一息了。这一次女眷们没有回避,也可知事态的严重紧急。龙白月进了屋子打量一圈,除了那日见过的新寡妇人,还有两位上了年纪的夫人被丫鬟们簇拥着。那两位夫人眉眼相似,保养得甚好,所以看不出年纪差别,只觉得其中一位眼神更凌厉一点,看龙白月的眼神也充满敌意——龙白月猜她就是贺夫人了。
还真别说,贺凌云脸臭起来的时候,和他娘真是挺像——无论是上挑的长眉还是下撇的薄唇,都不招龙白月待见。哎,不行不行,她要心如止水客观公允,龙白月深呼吸,开始修炼…
那新寡的妇人是孩子的母亲——阎府少夫人朱璃,她早已哭得没了力气,任由两个侍女扶着。钱大人打量了她一眼,回头摸了摸病恹恹的孩子:“恩,不出下官所料。龙医女,你也上前来看看。”
龙白月瑟缩了一下,胆战心惊的回望贺夫人,见她这次冷着脸一言不发,方才定定神走上前,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和手腕。龙白月低声对钱大人说出自己的所见,第一次望诊竟谬误不多,让钱大人不禁微微颔首。
钱大人仍旧开得是石膏汤,方子顺利的被侍女拿下去,抓药煎煮按部就班。喝完茶领过酬劳后,临走时钱大人又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苍白无神的少夫人朱璃,犹豫了一下,还是请了阎夫人一边说话。
“少夫人两眼直视无神,神色颓靡呆板,苍白羸弱。下官恐她是心病难医,请夫人多加注意。”钱大人提醒道。
阎夫人叹息一声,凄然泪下:“我儿浚冲命薄,夏天在北边阵亡,也苦了这孩子。如今天天打发她上亲戚家散心,可郁郁之情总不见好。”
“心药也需对症…”钱大人也无奈,不方便再多言。
陪在阎夫人身边的贺夫人这时候冷哼一声:“怎么对症?难道要她改嫁?不成体统…”
阎夫人慌忙推推贺夫人,暗示她噤声:“姐姐…璃儿还在里间呢。”
贺夫人不再多言,冷淡的转身走进里间,独留下阎夫人很不好意思的招呼钱大人。龙白月跟着钱大人离开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里间,就见小公子躺在床上睡着,呆坐在一边的少夫人朱璃看见贺夫人走向她,忍不住委屈的喊了一声姨妈,面色惨白的哭倒在贺夫人怀里。
“女子没了丈夫,便是没了人生…”钱大人坐在马车里发呆,“这叫做未亡人。对于相信自己只欠缺一死的人,我们做医生的该怎么办?眼看着她们一点点油尽灯枯,饶是我们医术无边,都不知道输给了谁…”
面对礼教、规矩、道德,他开不出方子来呀…一通无奈,钱大人心里猛然一揪,内脏又开始刺痛起来。他痛苦的闷哼一声,汗如雨下的倒在车厢里,左肢病态的痉挛扭曲。
这时就见龙白月扬起车窗布帘,对驾马的小厮高声吩咐:“去紫眠大人府邸。”
“你做什么…”钱大人挣扎着咬牙反抗——已经连着很多天没给紫眠大人好脸色了,这时候去求他,丢死人了。
龙白月攀在车窗边,此刻回头看着钱大人闹别扭的眼睛,咧嘴笑了一下:“医者不应在乎他人喜恶,更不应在乎自身喜恶。大人,您不合格哦…”
第四十三章 木鸟
自然,英勇壮举的光辉之下,龙白月也很清楚自己在假公济私。当她搀扶着病恹恹的钱大人上船的时候,自己却又笑得是多么春光灿烂呀。
紫眠走上甲板迎接他们,他没算到今天会遇见龙白月,看见她巧笑倩兮的走上船,心下正高兴着,却在发现钱大人身子僵硬时笑容一敛:“大人这是怎么了?”
“周痹症。”钱大人郁闷答道,面色发青。
钱大人向来为人耿介,自从宰相一党因土雨事件解困之后,他一直都没给紫眠好脸色看,今次无奈爬上紫眠的船来,一张老脸委实有点挂不住。紫眠却正想找机会与钱大人修好,得知他身患重病,忙恭敬的请钱大人进入船舱。
船舱里早有好事的明窗尘笑嘻嘻的备好茶点,几人入座寒暄一番之后,紫眠便替钱大人把脉。
钱大人的脉象让紫眠微微皱起双眉,他低头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确定的抬起头,有些迷惑的望着钱大人开口:“下官不明白大人的想法。”
“恩。”钱大人点点头,竟然面露得色,“大人也知道周痹症无法治愈,如果大人来救治下官,请问大人有多大把握?”
“靠下官的药石,在病灶完全入侵内脏之前,大概还能维系五年。”紫眠据实以告,再久他也没把握了。
钱大人微笑着点点头:“这已经很了不起了,但五年之后,下官才六十三岁,仍然厚颜的觉得人生大有可为。下官还不想死。”
“所以大人就设法将病灶往左肢上转移?”紫眠终于说出方才自己把脉时产生的疑问。
“是的,”钱大人笑着点头叹气,“在病灶入侵内脏前,我要将它转移到左肢上,并设法让它稳固——最终保住我的命。”
“代价是左边身子瘫痪…”紫眠沉吟,抬眼望向钱大人发亮的双眼,只能钦佩的叹道,“大人,您实在有魄力。”
“哈哈哈哈…”钱大人见心高气傲的紫眠也折服,不禁洋洋得意的大笑。
只有龙白月在一边焦急的嚷嚷着:“您还笑您还笑,身子瘫了,怎么上朝呢?”
“呵呵,入朝为官非我所愿,”钱大人不再摆官架子,很自在的捋捋胡子,“身为医官,天天提着脑袋为这么一小拨皇亲贵胄治病,经验技术不长进还要受气。老夫本来已经辞官一次,之后又蒙圣上召回,知遇之恩不得不报,只是…现在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天下百姓的疾苦,老夫更加想去关心。”
想当初京城瘟疫爆发时,紫眠大人上街头救治百姓,而自己竟然只能跟随皇帝前往行宫,一路上为皇帝配配解暑饮料,为公主治治痱子;医官局里留守的太医都被各大官户网罗进府里,只有太医署少数几个官员领着学生守在惠民局里,却又被宰相消极的命令制肘,真是叫人气闷。现如今有机会告病还乡,钱大人倒觉得并无遗憾。
“大人的胸襟令下官钦佩。”紫眠微笑着点头附和,又替钱大人把了一下脉,“既然大人已经在控制自己的病症,那么下官可还能帮上忙?”
“恩…”钱大人低头沉吟,“老夫就是嫌病灶转移得太慢,长痛不如短痛,大人可有法子助老夫一臂之力?”
紫眠点点头:“下官尽量替大人想办法。”
※※※※※※※※※※
这两天也不知紫眠有没有跟钱大人研究出什么办法,龙白月待在太医署别院里,没有钱大人的召唤,自己哪里也去不了。她不用和其他医女一起上课,除了看医书以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打发时间了。
亏得宝儿有良心,变成狐狸从狗洞里钻进来陪她聊天,才替她排解掉一点无聊寂寞。此刻宝儿正抱着尾巴转了个圈子,笑眯眯的对龙白月炫耀道:“今天晚上我们不唱皮影戏了,要出去玩。”
“哦?去哪里玩?”龙白月坐在屋檐下,两手托腮,斜睨着宝儿问。
“呵呵,不知道,”宝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是紫眠大人邀请了贺公子,说是去挖什么茯苓。灵宝不知怎么偷听到了,打算今天晚上跟踪他们。”
龙白月双眼倏地发亮,心潮澎湃,恨不得也插双翅膀跟了去:“我也好想去…”
如果晚上偷偷翻围墙溜出去…?龙白月在心里权衡利害——最终还是色胆占了上风:“晚上你们叫上我吧,这里的狗洞太小我钻不了,我在围墙下面等你们,记得带上绳子。”
宝儿不知轻重,只晓得开心的拼命点头。于是龙白月开始专心的盼星星盼月亮,一直捱到心不在焉的吃完晚饭,便趁着其他医女做功课的时候,偷偷溜到了院子里。
围墙那里早悬了一副绳梯在等着,龙白月激动的阿弥陀佛一声,快步冲上前去扯扯绳梯:“宝儿?”
“是我们啦,你快点。”围墙另一边传来公输灵宝鬼鬼祟祟的催促。
“哦,”龙白月不由分说的开始往上爬,边爬边问着,“这绳梯结实不?可别摔着我。”
“放心。”
等龙白月爬到墙头一看,却差点吓得摔下去——就见宝儿和公输灵宝两人拽着绳梯,脚抵着墙根,小脸均憋得通红。
“你们是傻瓜吗?”龙白月慌忙攀住墙头,气恨道,“找不到东西固定绳梯?竟然靠手拽?”
公输灵宝二人见龙白月已经跨坐在墙头上,这才松手喘气又抹汗道:“你好重,我们这么辛苦,你好歹感动一下嘛。”
“你们要我怎么感动?!现在我怎么下来?”龙白月回头望风,就见屋宇中透出晕黄的烛光,看来一切正常。
公输灵宝很豪迈的捶捶自己肩膀:“这好办,你踩着我的肩膀下来。”
龙白月瞅瞅她细瘦的身子,哪里忍心,只能自己眼一闭,咬着牙往下一跳。好在十月深秋衣服已经够厚,龙白月跌坐在地上时除了脚踝有些疼,身子倒是无恙。
“快走吧。”她有些吃力的爬起来,扯扯公输灵宝二人就要往紫眠的府邸跑。
“别急啦,先去我们住的地方。”公输灵宝反拉住龙白月,带她往相反的方向走。跟在一边的宝儿满脸奸笑,龙白月纳闷不已,却也只得跟着,她还没去公输灵宝与宝儿合租的地方看过呢。
三人走了好久,才到达一座僻静的小院落。公输灵宝笑眯眯的拽着龙白月的手,却不请她进屋,直接引了她从后门走进院子。龙白月看见院子中央用雨布蒙着个庞然大物,一时还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公输灵宝走上前将那雨布哗地一掀——一只收敛着翅膀的木鸟赫然出现。
龙白月吓了一跳,不禁后退一步结结巴巴道:“这,这是那天我看见你骑着飞的…”
“木鸟,哈哈,这是我爹爹做的,了不起吧?”公输灵宝看见龙白月吃惊,更加眉飞色舞的炫耀道。
“你给我看这个,难不成是想…”龙白月脸色蓦然发青,瞄瞄浑身涂着黑漆的木鸟,双目无神的冲公输灵宝摆出一张死人脸,心慌气短。
“当然得坐这个才能跟踪贺凌云他们啦,他们都骑着快马呢!”公输灵宝带头跨坐上木鸟,笑眯眯的瞅着近乎虚脱的龙白月。
她还是回去算了,龙白月想打退堂鼓。一边的宝儿却兴奋不已的撺掇龙白月,将她往木鸟那里推:“上去试试啊,我头一次坐也害怕,后来还上瘾呢,嘿嘿。有了它,我都不用学腾云驾雾术了。”
龙白月恍恍惚惚,一时不察还真被推了上去。公输灵宝象模象样的指挥:“宝儿,快变成狐狸,木鸟载不了三个人。龙白月你抱紧我哦。”
她将机枢一拉,木鸟的翅膀哗地一下展开,巨大的声响吓得龙白月浑身一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不行不行,让我下去。”
公输灵宝哪容得龙白月反悔,很是歹毒的狞笑一下,继续飞快的操纵木鸟。木鸟开始振翅,须臾后已经离地三尺。
龙白月抱着公输灵宝的腰,恨不得把她勒进自己的肚子里去。她抖着哭腔趴在公输灵宝耳边告饶:“灵宝你饶了我吧,往日如果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我一定好好检讨…”
“与你会合之前看见紫眠大人了,他今天穿得很好看哦。”公输灵宝冷不丁开口道。
此语果然惹得龙白月分神,就在她愣神怔忡之际,公输灵宝乘机猛地一拉机括。木鸟倏地窜高,龙白月身子一晃差点歪倒,吓得她冲着公输灵宝的耳朵惨嚎了一声。公输灵宝被她撕心裂肺的嚎叫炸得耳朵生疼,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哀号,只有坐在最前面的狐狸宝儿,兴奋得嗷嗷直叫。
耳中交织着木鸟振翅声、呼呼风声、剧烈的心跳声。龙白月缩肩蜷身紧闭双眼,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冷冷的夜风不一会儿就吹得她牙齿直打颤,她浑身筛糠一样发抖,额头抵在公输灵宝颈后,不敢动弹分毫。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公输灵宝悄声说道:“贺凌云他们出来了。”
好奇心暂时战胜一切,龙白月壮着胆子半睁开眼,偷瞄了一下地面——她们离地不知道有多高,只能借着月光看见京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往日宽阔的街道这会儿也显得非常纤细。龙白月又是一阵眩晕,眩晕中她看见小小的紫府里踱出来两匹马,马上的人不知用了什么照明,荧荧的蓝光笼着他们,照亮了方圆一丈的地面。
紫眠!龙白月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一时竟忘记了恐惧。
紫眠和贺凌云似乎在马上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忽然策马飞奔。两骑并驾齐驱,沿着街道往城门跑去。木鸟上公输灵宝高兴的低喃一声,操纵木鸟远远的跟着。
“他们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这会儿能够出城吗?”龙白月轻声问道,两眼紧盯着马上的紫眠——可恶,距离太远了她看不清他呢。
紫眠和贺凌云并没有直接驾马到城门口,而是中途又折转方向沿着城墙跑。公输灵宝似乎清楚他们的打算,头也不回的对龙白月说道:“他们肯定要出城的,我们先出去等着。”
说话间木鸟便飞越过城墙,夜空中浮云掩映,月光忽明忽暗,黑色的木鸟在高空中倒也不易被人察觉。公输灵宝她们出城不久,果然就看见紫眠与贺凌云驾马驰骋在郊外的野道上。他们从远处追来,好似萤火虫一样在夜色里划出两道漂亮的蓝光。
“他们八成是用穿墙术出城的,”紧靠着公输灵宝的龙白月不断回头鸟瞰着,“呀,马怎么停下了?”
公输灵宝这时候也回头看了看,见地上二人果然勒马仰望,皱皱鼻子说道:“哎,他们发现我们了。”
第四十四章 茯苓
既然被发现了就无需再躲,公输灵宝索性操纵木鸟往回飞,轻巧的滑翔到紫眠他们头顶上方盘旋着。马匹看见庞大的木鸟,受惊嘶叫着腾跳起来,紫眠和贺凌云慌忙勒缰控马。
“哎呀,小心!”龙白月在木鸟上看的害怕,忍不住惊呼出声。
贺凌云一边控马一边拿鞭子指着她们,没好气的怒吼道:“离我们远点!没见吓着我的马了?”
紫眠昂首望着她们,却有些担心的在一旁叮嘱:“别飞太高。”
等木鸟离远了些,马匹安静下来,龙白月这才看见紫眠和凌云都穿着轻便衣裳,随身带着的包袱里还露出铁锹铁镐之类。他们用来照明的是两块拳头大的萤石,各自用绳网兜住了系在马上,圆溜溜发着蓝光很是漂亮。这石头是皇上新近赏赐给紫眠的,龙白月以前没见到过。
“既然已经跟来了,就让她们跟着吧。”紫眠莞尔一笑,用眼神安抚一下额冒青筋的贺凌云,扬鞭策马继续往前驰骋。
贺凌云低咒一声,只能无可奈何的跟上。公输灵宝颇为自得的咧嘴嘿笑,操纵木鸟飞在他们身后。马匹踏着夜色,一直奔波到月上三更,前路越来越荒僻冷清,偶尔传来夜枭一声叫,衬着萤石幽幽的蓝光,让木鸟上的龙白月脊背发凉。
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呢?她在心里咕哝着,瞄瞄两侧不住倒退的黑色树影,有些沉不住气。
巍峨群山之中,林莽越走越深,不知不觉他们已经身在山谷深处。当紫眠终于勒马喊停的时候,连贺凌云都忍不住长舒一口气。这一带是纯粹的荒山野岭,没有寺庙香火,人烟稀少,山道窄得让木鸟都险些落不下来。
紫眠下马后从包袱里摸出一副罗盘,借着萤石的光观察着周围地貌。贺凌云将两匹马系在树边,自己取了包袱背着,掂掂里面的铁锹,走到紫眠身边:“咱们没找错吧?”
公输灵宝收好木鸟的翅膀,蹦蹦跳跳窜到贺凌云跟前:“你们找那什么茯苓,做啥用?”
“要你管?!”贺凌云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却见公输灵宝根本不以为忤,照样上窜下跳的凑着热闹。
龙白月脑筋转了转,望着紫眠开口问:“找茯苓,可是为了钱大人的周痹症?”
“是的,”紫眠点点头,继续专注的看着罗盘,“凌云,麻烦你点上火把。”
贺凌云瞄瞄马上的萤石,料想紫眠此举定有深意,便取过包袱掏出火石,点了支火把抓在手里。
“我也要一个火把!”公输灵宝看着明晃晃的火焰就兴奋,伸手跟贺凌云抢夺。
“少胡闹,”贺凌云慌忙将火把举高,腾出一只手按住猴子一样的灵宝,“没见周围尽是红松吗?天干物燥的,火把给你拿?你想放火烧山吧?”
这时候宝儿已经变成人形,正跟着龙白月站在一边隔岸观火。龙白月凑在宝儿耳边,盯着公输灵宝低声讪笑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什么?”宝儿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灵宝啊,”龙白月笑,“没见她喜欢贺凌云?”
“没有,”宝儿摇摇头兀自说道,“我知道你喜欢紫眠大人,但感觉不到灵宝喜欢贺公子。”
龙白月一愣,继而省悟到宝儿的意思,笑着说道:“是啊,这次倒是你看得明白——灵宝光会咋咋呼呼,到底怎样才叫真正的喜欢,恐怕她心里还糊涂着呢——到底是个小孩子。”
宝儿不禁偏头斜睨龙白月一眼,抓抓胳膊:“你叫她小孩子?她比你还大呢,都已经二十岁了。”
“什么?!”龙白月下巴都要惊掉了——连她那么老辣的眼睛都被骗,当然,她老辣的眼睛一向不盯着女人,但是,但是——死公输灵宝,以后别想再骗她的驻颜秘方!
龙白月杀气腾腾的盯着公输灵宝红润稚气的桃子脸,嫉妒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好在这时候紫眠开口说话,才转移了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