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众人便跟着紫眠走进林子,贺凌云拿着火把陪他走在前面,龙白月和宝儿走在中间,公输灵宝自告奋勇的断后,将蓝幽幽的萤石顶在头上,光芒四射的蹦跳着。
在红色火光与蓝色荧光的交织映照下,夜色被远远的驱退。林子里其他种类的树木不多,尽是松树;地上长满了菟丝子,密密麻麻的缠在灌木丛上,钩着行人的裙脚裤腿,叫人走不利索。紫眠和贺凌云在前方打着火把慢慢走,走了许久,龙白月跟得身子都有些困乏了。
就在她不留神的时候,贺凌云手里的火把忽然火光一弱,龙白月只觉得眼前暗了一下,紫眠却已经拦住了贺凌云的脚步:“等等…”
众人听见紫眠开口,顿时紧张起来。贺凌云举着火把不敢乱动,只侧目望着紫眠,压着嗓子兴奋的问:“是不是找到了?”
林子里面没有风,然而火把上的火苗却不住的晃动。紫眠从怀里掏出符纸,望着火把上火苗晃动的方向,在前方一棵松树上贴了一张道符。这时候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力量,竟然将火把上的火苗完全扑灭,林子里顿时只剩下萤石蓝盈盈的光。紫眠飞快的从包袱里抽出铁锹,将地上的菟丝子铲开,并且在铲平的地上也贴了张道符:“凌云,我们从这里开始挖。”
贺凌云也赶紧取了铁镐小心的刨土,龙白月她们只能游手好闲的围在一边看热闹。紫眠与贺凌云挖了不大一会儿,就见土里冒出一块土黄色圆滚滚的东西——可不就是茯苓!龙白月乐得眼睛都笑没了,她最喜欢这种凭空大发财的事情,一块上好的茯苓值很多钱呢,简直就跟挖金子似的。
哪知道这块金子越挖越大、越挖越久,渐渐的龙白月眼睛都看直了。这块茯苓比斗还大,形状像个胖乎乎的三岁小儿,有胳膊有腿,紫眠与贺凌云挥汗如雨了半天,还没将它完整的挖出来。
一边宝儿看得口水长流:“天呀,这宝贝要是让我吃了,可以少奋斗三十年咧!”
公输灵宝不明所以,只晓得激动的乱嚷:“哎呀,它像个娃娃,它像个娃娃…”
她抱着萤石在外围跳,幽幽蓝光乱晃,映得四周围树影凌乱相叠。当紫眠与贺凌云合力将茯苓从土里抱出来的时候,林子里凭空冒出一声孩儿啼哭,转瞬间声音又消失,诡异无比。龙白月起初以为是自己耳昏,待看见大家怔忡的脸色,才知道自己没有听错。她吓得后退一步,暗想可能是不知名的小兽叫唤,绝无可能与眼前这娃娃一样的茯苓有关。
哪知偏偏公输灵宝不识趣,惊叫一声:“娃娃哭了!”
她边叫边跳开,脚下不小心蹭破了刚刚紫眠贴在地上的道符。这时候就见那茯苓猛然啼叫一声,竟然从紫眠与贺凌云的手里跳了出来。
“不好!”紫眠慌忙伸手去捞,却没捞到。那茯苓带着一身清新的土气,竟然蹦进了龙白月怀里,斗大的茯苓异常沉重,硬生生的将她扑倒。龙白月摔坐在地上两眼一花,却仍能感觉到那茯苓热乎乎像一团活肉,土黄的表皮之下有什么在蠕动挣扎着,没鼻子没眼竟然还会吱哇乱叫。
好恶心!龙白月尖叫一声,本能的将这鬼玩意一把扔出去。就听见紫眠在一边急叫:“快抱住它!”
“对,对不起…”我已经扔了…龙白月脸色发青的瘫在地上,毛骨悚然得连鸡皮疙瘩都忘了起。
那茯苓有了人形,自是已经成精,一落地就要往土里钻。紫眠哪容得它遁迹,飞快的在地上贴了一张道符。道符的法力让茯苓一时不敢入土,竟转了身子要逃,就见宝儿嗷地一声变成狐狸,飞窜出去追着茯苓满山跑。
紫眠忙飞奔着跟上,与宝儿合力迂回包抄,手拿道符随时准备将茯苓擒住。公输灵宝兴奋得双眼炯炯发光,顶着萤石为他们照明。就见满树林蓝光乱闪,妖精灵兽野丫头喊成一片,龙白月面色发青的靠在树边抚胸定魂,一瞥眼,就见贺凌云也脸色极差的站在一旁,貌似甚为虚弱——看来这里只有他们两个是正常人,相惜之情油然而生。
闹腾了好一会儿,林子终于安静下来,龙白月与贺凌云顺着蓝光找过去,就看见紫眠他们三个均累得气喘吁吁。宝儿心想待会儿反正还要坐木鸟,不如就一直当狐狸省事;公输灵宝无力的陪宝儿一起躺在地上休息,圆溜溜的萤石从她手里骨碌碌的滚出去,停在树下幽幽的发光。紫眠靠在树边满脸是汗,怀里抱着茯苓,娃娃状的茯苓头顶贴了张道符,此刻已安安分分毫无动静。
几人休息了一会儿就往回走,顺利挖到茯苓,回程也觉得轻快了许多。黎明前粘稠的夜色让龙白月看不清周围景物,目光只能一路追随着木鸟下方幽幽的蓝光,凝望着蓝色光晕中紫眠模糊的身影。
与紫眠和贺凌云分道扬镳后,回到太医署别院已经是清晨了。公输灵宝藏好木鸟,与宝儿一起陪着龙白月鬼鬼祟祟的摸到别院的围墙下。龙白月侧耳倾听,觉得别院内似乎没有动静,便朝另两人招招手。按照商量好的,灵宝和宝儿在围墙下叠罗汉,搭成架子让龙白月踩着爬上围墙。狠狠心踩上她们,龙白月颤颤巍巍的攀着围墙,身子一猴骑上墙头,竟还不忘与墙下二人挥手告别,公输灵宝和宝儿嬉笑着冲她挤眉弄眼一番,便手拉着手上街吃早点去了。此时龙白月才开始微微皱眉,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往院内墙下一跳。
好在院子里泥土松软,龙白月觉得身子没摔伤,便睁开眼,刚想阿弥陀佛一声,却发现别院的两名管事太监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跟前。他们睨着惊慌的龙白月,阴阳怪气的说道:“龙医女回来了啊?走吧,袁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第四十五章 冷遇
龙白月心惊胆战的起身跟着太监走,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冲动后果严重。她不敢抬头,眼角余光扫着周围,别院里人人自危,尤其是与她睡一间屋的医女,更是大祸临头般气都不敢喘。
袁大人早已在屋子里等着,他面色铁青的看着龙白月灰溜溜的走进屋子,风尘仆仆,衣服上还沾着泥土,便冷声开口发问:“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龙白月犹豫着要不要把挖茯苓的事供出来,却又觉得不妥。
“哼,”袁大人一副“我还不了解你嘛”的表情,直接兴师问罪,“我昨晚派人到紫眠大人府上找你,结果紫府道童说紫眠大人出门了,具体去做什么又语焉不详。我不管紫眠大人做什么,我只管你,你已经不是紫府的人了,你是医女,是太医署的人,往后更是皇宫内苑里的人,擅自违禁外出是多大的罪,你说你该怎么办吧?”
“求大人饶恕。”龙白月当然知错,只能可怜兮兮的跪下求饶。
袁大人无视龙白月忽闪着的水眸,抬头望望屋子里的众人——管事太监无动于衷只等着他发落;医博士们悻悻的摸摸鼻子,无可奈何的笼起袖子旁观;医女们漠然看着跪在地上的龙白月,似乎她与她们并不相干。袁大人见众人无话,只能叹口气道:“你这样的错误不能轻饶,按例要打三十板子再遣送回官户原籍。”
“大人,奴婢甘受重罚,只求留在太医署。”龙白月慌了,忙叩头求饶不迭。
“太医署培养你花了很多心血,你就是想走我们也不能放,”袁大人发话,见龙白月放松下来轻吁口气,颇为不忍的追加道,“但是,你犯下这样的大错,我们不可能轻饶,三十板子照样要吃,而且还得再加二十板子。”
五十板子?龙白月吓得几乎要晕过去,哭都哭不出来——她曾经在衙门口凑热闹看过别人受刑,打板子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的场面她还记忆犹新。眼看着两名管事太监抄起她的胳膊就要将她往院子里拖,龙白月只能拖着哭腔喊道:“大人饶命——”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袁大人恨铁不成钢,想着接下来的惨剧只能悲叹着摇摇头,“如今让你先死上一次,以后进了宫,命就可以保住了。”
前提是龙白月能因为这次教训学乖的话,唉,他还是先拾掇点棒创药再说吧。
被禠去外衣,龙白月穿着单薄的里衣,被按在受刑用的条凳上,身子在深秋的寒风中抖成一片落叶。她绝望的看着周遭众人,没有人替她求情,昨天还以姐妹相称的医女此刻都冷漠的低着头,拿眼角睨着她受刑——玉儿也站在其中,她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却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龙白月手指抠着凳子腿,紧闭双眼不敢往身后看,她能听见板子在她背后虎虎生风的声音——太监拿着板子在空中挥了两下,只等板子试顺手之后,就要往龙白月身上招呼。
啪地一下,沉重的板子落在温香软玉之上,龙白月身子一震,只觉得背上骨头快要被拍碎,五脏六腑更是挤作一团,闷疼不堪,恨不得就地死掉算了。她这个时候反倒挺起了身子,睁开原本因害怕而闭上的双眼,涕泗滂沱的哭喊起来。她喊的是紫眠,只是剧痛之下咬字不清,没人听得懂她在喊啥。
就在第二记板子要落下之际,救星赶到。太医丞钱大人突然出现在院门口,隔着围观人群高喊了一声:“袁大人!”
袁大人见局面似乎有转机,慌忙挥袖喊停,太监停下动作,板子顺势搁在龙白月的痛处,惹得她又是一颤,疼得嘴都合不上。钱大人拨开人群,走到龙白月身边,看她半死不活的趴在条凳上,问道:“已经打了几板子啦?”
“回大人,一下。”执着板子的太监回答道。
“哦,才一下,不要紧,”钱大人麻木不仁的来了一句冷幽默,“打一下就当刮痧,活血清毒。”
什么不要紧,龙白月龇牙咧嘴的抬脸怒视钱大人,却见紫眠竟然跟在钱大人身后进了别院,慌忙表情一柔,想摸出手绢擦擦脸,这才发现手绢已经跟着外衣一同被禠了去,真是有够狼狈的。
“二位大人所为何来?”袁大人看见紫眠出现,便知这两人救美来了,于是一边作揖一边明知故问。
“下官来救龙医女,”钱大人开门见山,有些不甘心的叹了口气,“说起来这都是下官的错,下官隐瞒了医官局诸位同仁,让紫眠大人和龙医女为下官治疗周痹症,未及时与袁大人沟通,引起这样的误会,害龙医女受苦,下官实在抱愧。”
“周痹症?!”袁大人吃惊不小,慌忙招呼众人,“都散了吧,既然钱大人已经来说明,看来此间有误会,龙医女暂时下去休息,还请钱大人与紫眠大人到小厅详谈。”
龙白月此刻得蒙大赦,惊魂未定的爬起来,万分庆幸。她皱着眉勾起手,摸了摸背后火辣辣的疼痛,为自己多舛的命运唏嘘不已。紫眠在跟着钱大人进屋之前先来到她身边,悄悄递给她一瓶药膏:“疼不疼?先回屋抹点药吧。”
“恩,还好你搬了救兵来。”龙白月冲他笑笑,促狭的眨眨双眼,叫他安心。
紫眠见她这时候还在逞强,只能无奈的笑笑,转身离去前,双眸里满是温柔与宠溺。他的目光让龙白月顿时神采飞扬,神魂颠倒之余,简直不需要再疗伤。
就这样半喜半痛的回到屋子,龙白月坐在通铺上,见一屋子医女都不说话,顿时觉得气氛尴尬沉闷。无奈之下她只能自己打破沉默:“玉儿,帮我抹点药吧,我够不到。”
玉儿唯唯诺诺上前接过药瓶。龙白月解开衣带将里衣褪下,露出背上雪肤,一道宽阔的棒痕触目惊心,殷红淤血肿得老高。玉儿倒了点药膏在手,轻轻抹上龙白月的背,伤痕被她冰凉的手指碰了,惹得龙白月不禁一颤,嘶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对,对不起…”玉儿缩了手,眼眶又开始泛红。
“有什么好道歉的,”龙白月一哂,庆幸道,“还好没有挨五十板子,不然我肯定死了。”
龙白月的自嘲与哂笑却令玉儿更加不安,她继续嗫嚅,泪水也跟着滑了下来:“我,我没有办法…我不想被赶回去。”
这都什么跟什么,龙白月愣了,刚想叫她别哭,一边的医女们却抢先开口。
“别怪安医女,你擅自跑出去,本来就是犯错,还害我们跟着提心吊胆的。”
“就是,本来安医女想替你隐瞒,结果还是被值夜太监发现了。太监又说要打她,又说要遣她回去,安医女这才承认你跑了出去,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哎?龙白月对医女们的抢白很是惊诧,现在被打的人是她吧?为什么大家倒替玉儿抱不平?玉儿看见龙白月惊诧的睁大眼睛,慌忙拦住那些医女们:“姐姐,快别说了。”
“妹妹,我们是替你委屈呢。”医女们皱皱眉,不屑的瞥了一眼龙白月,愤愤不平。
“姐姐们快去准备上课吧,医博士们都等着了,我替龙医女抹了药就来。”玉儿怕引起争执,慌忙解围道。
医女们望望玉儿惊惶的泪眼,只能点点头鱼贯着走出屋子。
屋里就剩下龙白月和玉儿两人,龙白月伸手捞过头发,低着头任玉儿替她上药,半晌之后她闷闷的开口:“你何时与她们姐妹相称了?”
“姐姐…”玉儿闻言身子一激灵,怯怯嗫嚅,“您别生她们的气。”
“我没生她们的气。”龙白月冷笑一声——也不看看她以前做的是什么营生,还怕与女人为敌么?就这么点小风小雨她就生气,那她过去面对同行砸场子的时候,干脆不要活了。
可是想到此龙白月又忍不住皱起眉头,她已经是医女了,没能与其他医女们打好关系,的确是自己的错误。她总是本能的觉得女人身上无利可图,不愿费劲与她们接近、周旋,即使明白自己已经不再是风尘女子,明白手帕交对一个正常女人的重要性。
她总是惦记着怎样与紫眠发展感情、怎样获得大人们的赏识、怎样早日掌握高超的医术…却忽略了同一批的医女今后很可能要抱成一团,才能在复杂诡谲的宫廷中生存。她只顾着拼命超前,没能与医女们一起上课,看来真是一个失误,明明该是医女中的首席,此刻却被排斥,倒是玉儿被她们认可了。
龙白月闷闷不乐,她的沉默让玉儿更加心慌意乱,末了她忽然抱住龙白月,湿漉漉的脸颊贴在她的肩头:“姐姐你别怪我…我,我真的好怕被赶回去…”
“我没怪你呀。”
玉儿却不听龙白月的辩白,径自往下说着:“我原先并没住在京城,老爷是别省的县令。老爷说赏识我,教我识字,其实我好害怕,我什么都不想要…后来他强占了我的身子,给夫人知道了,打骂后要拿我配人,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正巧老爷要调任到京城来,夫人就打算乘机将我卖进青楼,这样反正家乡也无人知道,不会辱没她的脸面。还是我求了老爷无数次,老爷才替我想到了这个法子,送我来当医女…”
玉儿的泪水滑下龙白月的背,咸湿的泪刺进她的伤处,痛得她瑟缩了一下:“妹妹,不用再说了…”
“对不起,我不敢替姐姐求情,我好怕,好怕被赶回去,然后被卖进肮脏的青楼。”玉儿哭着,喃喃道,“我没有姐姐幸运,能碰到好主子,求姐姐体谅玉儿的苦处…”
龙白月几乎要失笑出声,是了,玉儿还不清楚自己的过去。她信口说出这样的话来,却哪里能知道龙白月倒是真正的青楼出身——也正因为是青楼出身,所以更明白自己的幸运,也能体谅玉儿的苦衷。龙白月伸手替玉儿抹去眼泪,柔声笑着安慰她:“快别哭了,我哪里会怪你,快替我抹药吧。”
第四十六章 进宫
自从得知了钱大人的病症,袁大人干脆天天派龙白月跟随钱大人,一为体贴照料,二为在钱大人辞官前的有限日子里,尽可能的多跟他学些经验。
钱大人也慷慨,将汇集了自己生平所学的《颅囱方》,简精扼要,悉心传授给龙白月。当然,龙白月除了学经验,批斗也挨了不少。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作过花魁的人,怎么如今一点分寸也没有?别院是你能随便出去的?如果不是紫眠大人及时找老夫去救你,估计你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钱大人一边嚼着茯苓,一边数落龙白月。
龙白月双颊火辣,很是惭愧的抬眼偷瞄钱大人:“对不起,是奴婢得意忘形了。”
她这段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忘了应当谨言慎行战战兢兢,竟然作出如此幼稚的行为,实在是令自己无地自容;再加上遭到医女们的冷遇,情况已经足够让她引以为戒——自己已然轻狂太过,一定要收敛了。
“你还是向紫眠大人道歉吧,惹了那么多麻烦,真是!”
“我…”龙白月张张嘴唇,刚想说话,却被一边的紫眠轻声打断。
“这事就别再提了吧…说起来,是我不够谨慎。”紫眠皱着眉说完,表情恢复平淡,继续给钱大人把脉。
龙白月有些不解的望向紫眠,却发现他在回避她的眼睛。
为什么要回避她的眼睛?龙白月不禁检讨自己,片刻之后醒悟过来,心底一阵阵发寒与后怕——是了,亏她还信誓旦旦的说要进宫帮紫眠,现在却尽给他捅娄子,这样子进宫只会给他添麻烦吧——她怎么能拿自己的命运和他的前途当儿戏呢。
为什么要回避她的眼睛?紫眠也在心底问自己,忍不住一阵懊丧。自从与宰相的关系发生微妙变化以来,他的仕途顺畅了许多,难不成自己竟因此松懈了?他几时这样不知轻重过,明明知道医女擅自离开别院是大罪,却在看见龙白月追随自己时,心里只觉得高兴,还说出“就让她跟吧”这样的浑话来。若不是与她分别后始觉不妙,亡羊补牢的跑去找钱大人救人,恐怕此时他已铸下大错——他甚至在她不知悔改的时候,还不知死活的冲她微笑,这样的状态,令他害怕。
钱大人了然的看着沉思的二人,嘿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哎?”龙白月愕然抬头,却见钱大人已然在兀自大啖茯苓。
蒸熟的茯苓被切成一块块粉红色的小丁,盛在白瓷碟子里,看上去粉糯糯的。龙白月回想着那一晚,娃娃一样的茯苓满山乱跑,此刻却已被切成丁躺在盘子里,钱大人还跟嚼萝卜似的大块朵颐,就让她忍不住想吐。
钱大人看龙白月盯着自己,便将碟子送到她面前:“想不想尝尝?你也来一块。”
“不要…”龙白月慌忙躲开,脸色发青。
“这可是好东西啊,嘿嘿。”钱大人完全是一副糟老头的口吻,威严荡然无存。
紫眠放开钱大人的手腕,开口道:“有了这茯苓相助,一个月后大人就能达成心愿了。”
“恩。”钱大人严肃起来,放下碟子点点头。
“上次下官的提议,大人可考虑好了?”紫眠问道。
钱大人的脸尴尬得快要抽筋,半晌他还是点了点头:“就是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个吧?恩,好。”
紫眠有什么提议?龙白月纳闷,却见钱大人神色郁闷,便命令自己将好奇心压住,埋头继续看医书。
初次尝试压抑自己的好奇心,滋味很是难受,紫眠与钱大人交换眼神时的神神秘秘,一连让龙白月困惑了好几天。
直到五天以后,她心中的谜团才解开。
当紫眠、钱大人和龙白月在船上忙着治病学医的时候,公输灵宝忽然出现在湖岸边,她身边的宝儿还扶着一个大家伙——那宝贝被布蒙着,看不清是什么。
船上几人来到甲板上,就见公输灵宝双手撑着腰,骄傲的高声嚷嚷:“承诺七天,五天交货,如何?”
紫眠笑笑,对着岸上发话:“做工可结实?”
“当然,”公输灵宝拍拍那神秘玩意,自信的说道,“我公输门下规矩,保修五年,五年后八折换新。”
紫眠转头望向沉默不语的钱大人:“大人,可要先试试?”
钱大人脸颊抽搐一下,胡子微颤,腰板挺得笔直,半晌后他严肃的表情松懈下来,无奈的说道:“好的,反正以后迟早要习惯的。”
明窗尘放下船板,帮着宝儿将那蒙着布的宝贝推上了船,那物件装着轱辘,推动起来很是灵便。
公输灵宝上船后就将那蒙着的布揭掉,龙白月这才看见紫眠向公输灵宝订购的玩意——那是一架木椅,椅子外侧偏后安着两个很大的轮子,靠前两侧则装着小轱辘,把手上安装着一些机括,椅前还有脚踏。
“这是什么玩意?”龙白月惊奇不已,盯着左看右看。
“孔明椅!”公输灵宝得意洋洋的坐上去演示,“怎么样,厉害吧,大人不是说左边身子瘫痪么,我把控制椅子的机关全安在右侧了,你看,这轮子运用了指南车上的变速齿轮,要是想拐弯,这样就可以…”
“你又乱起名字,这椅子和诸葛孔明有什么相干?”宝儿翻翻白眼,这些天跟着公输灵宝,看她发明那么多东西,没一样是用自己名字的——她总是想方设法将功劳归到古人名下,为啥要做这样的蠢事?不懂!
“你懂什么,不这样起名字怎么能显出椅子有玄机?不叫孔明椅,难道还要叫轮椅?不要那么没学问好不好?”公输灵宝驳斥道。
站在一边的钱大人倒笑起来:“孔明椅不好,让人想起孔明灯,还以为这椅子会飞呢。要我看,瘫痪的人有了它,又能逍遥自在,不如就叫逍遥椅吧。”
公输灵宝转转眼珠子,觉得这名字不错,便点点头:“成,反正这椅子是给大人用的。喂,臭道…那啥,紫眠大人,钱谁付?”
“我来付。”紫眠笑笑——反正自己沉船里的金银还有很多,足够应付公输灵宝的漫天要价,医官俸禄一向不多,这钱不能让钱大人掏。
“恩,还有,你现在好告诉我了吧,为什么那天贺凌云手里的火把一灭掉,你就找到茯苓娃娃了?”
“那茯苓是木精,依附着松树根生长,所以怕明火,见了火把,自然要施法将它熄灭掉。”紫眠回答公输灵宝。
“恩,哪天你再抓一个卖给我吧!”公输灵宝低头思考了一下,抬头说道。
“你要买那个做什么?”宝儿欣喜的问——难不成知道她要过生日了,送给她进补?
“它能灭火嘛,我睡觉喜欢点蜡烛,你睡觉喜欢开窗,有隐患。”
紫眠笑起来:“你养不活它,就算养的活,你屋子里也根本点不了蜡烛了。你若是想防火,我可以给你萤石。”
“御赐的东西也能卖?”公输灵宝惊喜道,她对那萤石垂涎已久。
“不能买卖,但可以送人,只要你不随意糟蹋就成。”紫眠双眼弯起来,露出少见的狡猾笑容,开始就地还钱,“当然,之前你开的那个价码,就得…”
※※※※※※※※※※
自从有了那逍遥椅,仿佛冥冥之中注定,钱大人的身子一天天的差起来。渐渐的固执的钱大人已经不方便出屋子,于是改为紫眠每天到钱大人府上看诊。
钱大人这些日子已经将茯苓全部服完,紫眠确定了茯苓的疗效正如自己的预料,其他的便不再插手——论医术钱大人比他精深得多,如今只需要等待最终的结果了。
紫眠告辞后,钱大人替自己针灸,他的左边身子已经不听使唤,左肢痉挛得厉害,让他痛得汗如雨下。龙白月站在一边伺候着,不停的拿帕子为钱大人拭汗:“大人,要不先歇歇?”
钱大人摇摇头,拔下穴位上的银针:“扶老夫到逍遥椅那里去,老夫再练练。”
龙白月别无他法,只得依言行事。她咬着牙将行走不便的钱大人扶到逍遥椅上,看着他练习操纵逍遥椅。钱大人似乎兴致高昂,他研究着把手上的机关,让椅子载着他,在狭小的房间里前进、后退、转弯。由于还不熟练,椅子转弯的时候,在拐角处卡住了。龙白月看钱大人忙了好半天都进退不得,便走上前要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