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等着!”贺凌云提气猛追,还没追上几步,他的身子猛地下陷,眼看着就要掉进陷阱。情急之下他咬着牙双手一撑,腰身凌空一挺,硬是翻出了陷阱坑。站直了身子定定神,回头一看,陷阱坑里插满了削尖的竹子。
“真够毒的!”贺凌云喘着粗气,两眼冒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刀网、木笼、石球、蒺藜阵…整整一条山路的机关,硬是没打倒贺凌云,公输灵宝越到后来越心慌,砍绳子的手也越来越没有把握。
好可怕,呜呜呜…她想起父亲的告诫。
灵宝,物役于人——再强大的机械,终是为人所用,你把机械想得太伟大,过于依赖它,总有一天你要吃到苦头的…
爹爹,我不怕,我不相信人的血肉能胜过木石钢铁,人是最脆弱的东西。
呜呜呜…这个臭男人例外,这个臭男人是怪物…
最后一个机关放完,公输灵宝慌了。她用力跳上树木的枝桠,拼命的往前窜,哪知用力太猛,右脚上的靴子终于因为使用过度,机簧里的金属突然断裂。
她的双脚落在枝桠上,右脚失力一崴,左脚的靴子却将她弹出去。公输灵宝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惨叫一声,扑在了前方一根粗枝桠上。
小腹撞上枝桠,她疼得两眼一黑,挂在树枝上动弹不得。
“抓到你了!想装死么——”
公输灵宝后领一紧,知道自己已经被贺凌云抓到。
“不用装,你马上就可以真死了!”贺凌云气息凌乱,粗嘎的放狠话。
不要——她才不要死,公输灵宝心下大乱,提了一口气拼命的挣扎。即使只剩单脚有机簧,她也一样能跳出去!公输灵宝反手挥出小刀,趁贺凌云躲避的空挡,左脚踩上树干,借力一蹬。
“还想跑!”贺凌云大怒,伸出五指抓住她的背心,和她一起鱼跃出去。
因为机簧的关系,公输灵宝跳得又猛又远,而贺凌云则相反,两相拉扯之下,公输灵宝背上的衣服哧啦一声,被贺凌云扯裂。
“呀——”公输灵宝尖叫一声,抱住一棵树干中断跳跃,任由贺凌云重重压在自己背上。
“放手!臭流氓!”她挣扎着,结果背后的衣服从领口一直裂到腰带。
一股女儿家特有的嫩香扑入鼻息,贺凌云自中蛊毒以来一直禁欲,往日熟稔的香味和软滑雪白的肌理让他一时呆住,忘了自己应该回避。
“放手呀!臭流氓!”公输灵宝急了,扭过身子来发火,结果变本加厉,连前面也一并亮相,“啊——”
她的惨叫让贺凌云终于确定,眼前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原来是个——雌的。
他拒绝用“女”这个字眼来形容公输灵宝,在他看来,胸前欠缺那两团温香软玉的妙物,根本不配称其为女人。
“放手啊!”公输灵宝怒视着怔忡中的贺凌云,举起拳头打他。
没有了机械的辅助,公输灵宝粉拳的力道轻得连给贺凌云捶肩都够不上,然而乱纷纷的拳雨却有一记正中了贺凌云背后的金蚕。
他双眸一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背后的金蚕开始蠕动翻腾,剧痛像刀子一样开始刮扯他的五脏六腑。
贺凌云的变化让公输灵宝愣住了,她做了什么?让他有那么剧烈的反应?她刚刚好象打了他的背?
半信半疑的举起拳头再试一下,贺凌云竟然哇的一声吐出一大口血。
呃,好恶心!公输灵宝看见贺凌云把血都吐在自己胸前,不禁皱起眉头。不过,恶心归恶心,倒是个脱身的好法子。她果断的又捶了两记,贺凌云果然乖乖的又吐了两口血。
这男人真是怪物,她的机关打不垮他,两记粉拳倒把他给解决掉了。公输灵宝此刻已经一身是血,她看见贺凌云失去知觉,便伸出手指凑近他鼻下试探——气若游丝。
就要死了吗?公输灵宝沉吟,死了倒是可惜了——第一个打败她的机械的男人。
想到此,她的心蓦然一动——爹爹,女儿今天得到教训了…
“我走了。我把你推下树去,如果你还能活下来…我就恩准你入赘我家做女婿。”公输灵宝扁扁小嘴,拍拍贺凌云灰败的脸颊,像在用誓言开一个玩笑。
她双手一推,贺凌云便毫无知觉的滑下树干,重重摔在地上。
“该走了。”公输灵宝望着地下的贺凌云怔忡了一下,起身单脚用力,往山崖最高处的那棵大榕树跑去。
她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好容易跑上了山崖。山崖上那棵大榕树已经活了几百年,粗壮得几个小孩也合抱不过来,雾霭氤氲在它的枝桠间,让它显得沧桑又神秘,好象得道成仙的老人。
公输灵宝用力一跳,攀住一根树枝,两脚凌空蹬了几下,终于猴上了榕树。她脱掉脚上的靴子,抱着靴子赤脚顺着树干走,穿过葱郁的树冠,来到树身的正中心——树身的正中心搭着一块方圆一丈的木板。木板上搁着一物,很是庞大,被公输灵宝细心的用油布蒙着。
“走了——”公输灵宝暖暖的一笑,亲昵的走近它,哗地一声掀开了油布…
紫眠带着龙白月,骑着木牛流马沿着山道跑,半天之后终于和贺凌云的队伍碰头。他们交谈了一下,便大体弄清了各自的情况。
“你说贺大人已经追进林子半天了?”紫眠皱眉问,“可知道大致方向?”
一个士卒伸手一指:“往这个方向去的。”
紫眠顺着士卒的指点,一路望去,视线落在远方山崖最高处的大榕树上。就在这个时候,那大榕树上飞起一只大鹏,振了两下翅膀,扶摇直上——
“那是…”紫眠吃惊的睁大双眼。
龙白月也发现了,吓得结结巴巴的:“那不是鸟,那是…木头的?”
“是木鸟,”紫眠收去惊愕的眼神,敬佩的笑意浮上面颊,“想不到我今日有幸看见,你猜上面坐着谁?”
“公输…灵宝?”龙白月嗫嚅着。
紫眠点点头。
“她哪来的这么大的本事?”龙白月咋舌不已。
“因为她的家族啊…”紫眠笑着叹了口气,“八九不离十,她是公输般的嫡系后人。”
“公输般?”
“恩,也就是世人口里的——鲁班。”
龙白月虚弱的翻了一下白眼,无言的看着那木鸟张开双翼凌空飞去,渐渐杳然无踪…
第二十六章 沉酣
“凌云不会轻易放过公输灵宝,她能脱身,看来凌云碰上麻烦了。”紫眠略一思索,立刻吩咐周围的官兵,“没受伤的人出来几个,进林子找一下贺大人。”
士兵们遵照紫眠的吩咐,编了支队伍上山找贺凌云。林子里树木茂密,紫眠和龙白月便弃下木牛流马,跟着士兵一起步行上山。
龙白月啃着一名军官送来的行军干粮,边走边问紫眠:“你不饿?”
“不饿。”紫眠摇摇头。辟谷也是他修行的一种,一天不进食对他来说稀松平常,所以他宁愿饿着,也要拒绝那硌牙的干粮。
“也好,”龙白月费劲的嚼着,仔细看了看手里的面饼,皱皱眉,“反正一点也不好吃。不过我真是饿了。”
紫眠笑笑,手一伸,从一旁葳蕤的林叶间摘了串山葡萄递给她。
“哎呀,太好了,”龙白月惊喜不已,“你眼力真好!”
“快走吧。”紫眠看龙白月猫着腰怎么也找不到葡萄藤,有些好笑,出言提醒她别忘了正事。
一行人足足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那条机关狼藉的山道。就见山道上七零八落,散着木杵、狼牙棒、石球、刀网…插满尖竹的陷阱空空如也,星星点点的铁蒺藜四散在草丛间。
场面惨不忍睹,龙白月吐吐舌头,震惊了:“贺凌云那家伙,也不是凡人呀!”
“紫眠大人!找到贺大人了!”前方一名士兵高喊着,声音里透着惊慌。
紫眠脸色一沉,飞快的跑上前察看。
贺凌云趴在地上,一身是血,早已不省人事。紫眠抓起他的手,仔细寻找脉搏。
“哎呀,他的背…”龙白月一看见贺凌云背上沁出一团血印,就知道出了什么事,“他怎么样了?”
“还有一口气。”紫眠放下贺凌云的手,寒着脸下令,“赶紧把贺大人背下山。”
“是!”两名士兵立刻行动。
“再找一个脚程快的人,抢先下山,去县衙叫县令准备上好的花雕酒,至少一坛。”紫眠匆匆往山下走,步伐一改往日的闲散,快得几乎叫龙白月赶不上。
“等等我…”龙白月跟在他身后,气喘吁吁的喊。
紫眠回过头,忽然开口问道:“你刚刚啃了一半的干粮呢?有没有扔掉?”
“啊?没有。”她一向不会随便丢掉东西。
“给我。”紫眠伸手向她讨要。
“啥?”龙白月呆掉,他之前不是嫌弃不吃的嘛。
尽管纳闷,龙白月还是把啃了一半的面饼从怀里掏出来给他。紫眠接过面饼,撕成一片片的塞进嘴里。口感真是糟透了,他双眉紧拧,逼自己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待会儿要做的可是个苦差事,一定得先垫垫肚子才行。
回到山道上,紫眠他们又骑上木牛流马,不过这次加上了贺凌云。木牛流马载着三个人飞快的下山,赶到县里的时候,引来人潮蜂拥围观,大家都对着木牛流马啧啧称奇。
县衙皂隶赶开人群为紫眠他们开路,紫眠和龙白月扶着贺凌云进衙门,一个小厮贴心的靠上前来,哈着腰说:“大人,县令已经备好了庆功酒宴,有请大人去花厅。”
“谁说要喝庆功酒的?”紫眠冷眼一瞥,沉声下令,“快给本官备间客房,酒单独送进来,闲杂人等一律回避。”
“…是。”那小厮一愣,害怕紫眠的威严,只得无奈的退了下去。
一切依照紫眠的要求办,当龙白月打发掉送酒的下人,关上房门的时候,紫眠解开了贺凌云的衣衫。
伤势果然如他料想般的严重。金蚕因为外力的击打被催醒,吃了痛,将半个身子钻进贺凌云的身体以躲避打击。这下想把它哄出来,可要伤一番脑筋了。
紫眠抱着沉甸甸的花雕酒坛,走到贺凌云榻边坐下,揭开坛口泥封,抱起酒坛喝了一口。
“这酒是你要喝的?”龙白月吃了一惊,她还以为紫眠要拿这酒引诱金蚕呢。
“是啊。”紫眠漫不经心的回答,眼睛无奈的觑着满满的酒坛,发愁如何才能把那么多酒喝下肚子。
倒不怕醉,就嫌撑得慌。
紫眠从不贪杯,所以没见他醉过,龙白月也不知道他的酒量到底如何。
她好奇的坐在一边,看着紫眠手扶酒坛,闭起双眼慢慢喝酒,酒水货真价实的全喝进肚子,一滴都没有洒在前襟上,文气又干净。
没见过这么一本正经喝酒的,酒品真是严谨。龙白月还来不及笑出声,就见紫眠放下酒坛,举袖轻按唇角,原来已将一坛花雕喝完。
他星眸一转,看向龙白月,眼珠比往日的更亮,可眼里却增了一层朦胧的血丝。雾蒙蒙的瞳仁辉光流转,看得龙白月心直跳。
他醉了?龙白月仔细瞅着紫眠的脸,发现他脸色变得比平时更苍白,眉宇间多了一分虚浮的神色,显得更加的离尘脱世。
这样安静的薄醉,是龙白月见过的最漂亮的酩酊。
紫眠有些乏力的靠在床榻一角,修长的手指拔下别在自己发间的簪子,之前束发用的手绢已经还给了龙白月,此刻他任由一头长发散下。顾不上拨弄额前发丝,银质的簪尖刺进手指,血珠点点滴滴落上襟袍,惹的龙白月在一旁惊呼。
“紫眠…”你要做什么?
紫眠将鲜血淋漓的手指递到贺凌云背上,鲜血落在金蚕身上,刺激得它蠕动了一下。
狡猾的坏东西,很清楚他的血液比较好喝吧?紫眠双眸酒气微醺,懒懒一笑。
金蚕贪嗜高贵的血气,敏锐的感觉到滴在它背上的血非同一般,顿时身子一扭,缓缓的就要翻身爬出来寻找。它探起头,钻出贺凌云的身子,尽管肉足仍紧紧抓牢贺凌云的筋肉,头却已经抬了起来,冀求吮吸那泛着酒香的尊贵血源。
紫眠将手送上去,血珠刚碰到金蚕小嘴,便被倏地吸光——贪婪的小东西,今天会喂饱你的。紫眠按住自己的手指,不断将血挤出来。他甚至空出左手,问龙白月要杯子:“不是还有一坛花雕么,找个杯子替我斟酒吧。”
“啊?”龙白月脸色苍白,很是为难,“你还要喝多少?”
“喝到它醉了为止。”紫眠看着金蚕,眼里氤氲着一层薄雾。
龙白月咬咬唇,取了客房圆桌上的酒杯,递到紫眠手里。过往她做惯了斟酒的活儿,此刻即使抱着酒坛斟酒,她的动作依旧优雅漂亮。
“你给贺凌云用的红药,是拿自己的血做的?”龙白月想到那泛着浓郁酒香的红药,心里蓦地一动,慌忙问紫眠。
“恩。”紫眠随口应着,手下动作不停,一边喝酒,一边喂金蚕。
“贺凌云他知不知道?”龙白月一想着贺凌云大大咧咧的受用紫眠鲜血,就心疼不已。
“要他知道做什么?”紫眠垂着眼淡淡的说。
是了,不求回报,纯粹救他一命,何必让一个性情耿介的人心里烦恼歉疚呢?龙白月明白紫眠,叹了一口气,安静的给他斟酒。
为了不让伤口凝结,紫眠又用簪子挑了一下手指,龙白月在一边看着,反倒替他痛得吸了一口冷气:“你不疼吗?”
“疼啊。”紫眠老实回答,眉毛却不皱一下。
刺破手指费点血,能换条人命回来,已经是很划算的买卖了。只是现在他的血比不上秘炼的红药,要喂到金蚕喝醉,得花点时间。
他救贺凌云的法子,竟然是教金蚕挑食,用自己的血配上好酒,喂刁金蚕的嘴,从它的嘴里一点点的换下贺凌云的血肉,保全他的性命。龙白月默默看着紫眠,心里五味陈杂,越是知道他的善良,就越觉得他不容易,为什么宰相要置他于死地?
因为紫眠的身世吗?
龙白月回想起翠虚说过的话——紫眠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他是不是想找到自己的母亲呢?如果她能帮上他的忙,该有多好。她在他身边,简直像个没用的大废物。龙白月有些沮丧的斟酒,却发现紫眠已经停下杯子。
原来金蚕已经喝醉了。它懒懒的扭扭身子,蜷回原地,窝成一团开始睡觉。紫眠见金蚕已经安定下来,便替贺凌云收拾一下伤口,替他包扎好披上衣服。
接下来只要静养几天,捱过难关醒来就没事了。换作别人,恐怕早就命归黄泉,但贺凌云顽强的生命力他已经在云南见识过一次,所以他对他再活回来很有信心。
想到此,紫眠忍不住疲倦的笑笑——贺凌云真是比他强太多,精力充沛旺盛、源源不断的感觉,他即使在修炼的时候,也从没体验过。
“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龙白月见紫眠低头沉思,忍不住在一边开口问他。
“哦,”紫眠费劲的抬起眼,看着龙白月关切的脸,不禁轻声一笑,“可以麻烦你去汲盆水吗?我想擦把脸…”
忙碌一天下来,已经脏死他了。
“好。”龙白月答应一声,退出房外,却见天色已是黄昏。
她打了一盆温水回客房的时候,看见几个县衙里的丫鬟正躲在廊外山石后,笑着对她指指点点。暮色里她瞥见她们手腕上的丝绳,心里一动。
今天是七夕吗?
她差点忘了日子。七月七日的乞巧节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这一天女孩子们都会在手腕上系七色丝绦,以讨个心灵手巧的好彩头。
龙白月望了望天空,星星才刚开始亮起来,碎碎的散在天际闪烁。她微微一笑,端了水盆继续走,廊下草丛中流萤飞起,滑过她的裙畔,荧光点点缭绕。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往年,她都会在灯红酒绿中为自己的客人唱这首小诗,为赋新词强说愁,唱尽了自己的哀怨寂寞,却只是为了金钱。而今,她心里多了一个人,却真的有些哀怨寂寞呢。
龙白月用肩膀推开门,端了水盆走进屋子,却看见紫眠已靠在床榻边睡着。他睡得很沉,失去血色的脸苍白又疲倦,龙白月轻轻走到他身边,纠了手巾替他擦脸。
她拨开紫眠额前的乱发,手指隔着柔软的手巾抚过他俊朗的眉宇、高高的鼻梁…
“紫眠,今天是七夕哦,”龙白月柔声对紫眠说着,低头看他的睡眼,“送我一份礼物吧…”
她探身向前,红唇温存轻贴,吻去他唇上的酒香…
第二十七章 深宵之梦
七夕夜半,深塘蛙鸣,冷绿色的流萤滑过窗棂,屋里幽暗闷热,让人在不安的浅眠中,不禁做了一个又一个梦…
※※※※※※※※※※
好热…他最讨厌夏天了…
紫眠从小是不喜欢夏天的,不但闷热让他烦躁出汗,在最炎热的日子里,他也最孤独。
“哈哈哈哈…”嬉笑声和泼水声远远传来,十一岁的紫眠抱紧怀里的经书,寒着脸加快脚步。
在路过师兄弟们戏水的池塘的时候,他目不斜视,只想忽略掉耳中那些欢快热闹的声音。
“哈哈,看哪,那个杂种来了!”十三岁的师兄翠虚在池塘里露出脑袋,看着步履匆匆的紫眠高声叫喊着,向岸上的紫眠拍水花。
师兄弟们立刻起哄,一起向紫眠泼水,他躲闪不及,怀里经书被泼湿了些,长长的睫毛上挂了水珠,刺进他眼睛里,微微作痛。
“下来玩玩呀!”翠玄师兄叫嚣着。
“他不会!”翠虚讥嘲的说。
“不是不会,是他长着尾巴呢,”翠空师弟边凫水边喊着,“那天我洗澡看见了。”
“你胡说,”紫眠举袖擦掉眉眼上的水,恼羞成怒的还嘴,“我什么时候和你一起洗过澡…”
“那你下来啊!”
“对呀,把衣服脱了,看你有没有长尾巴…”
水花又纷乱的向他泼来,紫眠开始逃跑。翠虚在水中沿着池塘追他,一个鱼跃窜出水面,他抓住紫眠的脚踝,猛地将他往水里拖。
“哈哈哈哈…”
师兄弟们的笑声被水花打散了,他掉进水里,手足无措的任自己被碧水淹没。池水呛进他的鼻子,疼得他喊不出声来。
救命…他挣扎着,奋力的抬起头,看见的却是师兄弟们无动于衷的笑脸;他向他们伸出手去,他们扭曲的表情却被他抓碎在手里…
当他昏昏沉沉的醒来,已经躺在自己的床榻上了,师父紫玄真人正坐在一边笑着看他。
“师父…”他想哭,却又忍住了。
“可好些了?”紫玄真人关切的问他。
紫眠咬着牙,憋了半天,忽然认真说着:“师父,传徒儿避水符吧。”
反正避火符他已经学会了。
“呵呵呵呵,”紫玄真人笑起来,“紫眠哪,你应该学的不是避水符。”
那是什么?紫眠纳闷了,无辜的双眼询问着师父。
“你应该学会的是…游泳。”
游泳?他好好的学游泳干什么?紫眠沉默了。
紫玄真人看得懂徒儿单纯的表情:“学会了游泳,翠虚他们再拽你下水,你就可以和他们一起游了啊。”
“我才不要和他们一起游…”紫眠抢白道,尾音湮没在拉高的薄毯里。
“呵呵呵,来来来,我这里有导引图‘鱼凫虾戏一百式’,你有空就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紫玄真人从袖子里抽出图经,搁到紫眠枕边,“我走了。”
紫玄真人走了许久,紫眠从毯子里钻出来,探头看看师父不在,忍不住还是拿起了枕边的导引图。
学会了和他们一起游…紫眠内心里挣扎着,手指一动,翻开了图卷…
那个夏天上清宫人心惶惶,因为盛传夜里池塘里面会闹水鬼。师弟翠空绘声绘影的赌咒,他深夜走过池塘的时候,绝对有听见水鬼扑腾水花的声音。师兄翠虚不信,请示师父准许抽空水池一观,以释众疑,却被紫玄真人笑着斥退。
于是整个夏天那个池塘没人再敢游泳。
到了来年夏天,谣言被孩子们遗忘,炎热的太阳又把他们撵进了池塘。当一切重演的时候,翠虚将紫眠拉下水,紫眠却忽然变成了蛟龙。他抱住翠虚,身子在水中一翻,卷着翠虚打了好几个滚,翠虚呛了好几口水,开始哭喊起来:“救命哪!”
紫眠放开他,漂亮的划了几下水,周围的师兄弟们却纷纷躲开:“他是妖怪…”
紫眠心一沉,不动声色的往池边游去,他挤掉头发里的水,甩着袖子上岸,冷声放话:“以后少惹我。”
他才不要和他们一起游,学游泳,只是为了赢他们…
他后来就绝少下水,但超绝的泳技却随了他的身,再也忘不掉…
“来,我背你渡河… 相信我…”
龙白月惊惶的小脸闯进他眼里。下一刻,他背着她顺着水流凫水,她搂着他,亲昵的姿势让紫眠想到一个词——相濡以沫。
他的心一慌,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词会浮上他的心头。相濡以沫…这个词的意味,他懂吗?
“我的头发刺进眼睛里了,帮我一下…”
冥冥中一双素手向前,摸着他的额头,替他拨开碎发。冰凉的水抚过他的眉宇、鼻梁,给他带来舒服的凉意,而嘴唇上沾惹的,不知为何,却是暖暖的温存…
※※※※※※※※※※
背上热辣辣的感觉一直传来,好痛,好痛苦…金华,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喜欢云南的天气,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姑娘们也漂亮,如若不是来打仗,他定要好好逍遥一番的。
贺凌云拈着花枝骑在马背上,漂亮的唇角噙着笑意,春风得意的跟左右调笑:“为什么这几天苗地那么热闹?”
“傻瓜,明天是三月十五啊,苗人的姊妹节,”一个兄弟揍了他肩膀一拳,“是你小子最喜欢的,未嫁的姑娘都会出来找恋人。”
“我喜欢这里的姑娘,性子野,火辣得有味道。”贺凌云挑唇淫笑,将花枝一扔,扬起马鞭,“不如明天我们便服出行,领略一下苗地风光,如何?”
“你小子!”左右见贺凌云一骑绝尘飞驰而去,慌忙快马跟上,“花花肠子那么多,每次都气得将军吹胡子瞪眼的…”
三月十五姊妹节,每年苗家女儿最盼望到来的节日,这天清晨她们就会兴奋起来,打扮得花枝招展,穿戴上昂贵沉重的整副银首饰,羞涩的笑着结伴去坡会,一路上多情妙目流转,只为了寻找如意郎君。
贺凌云穿了便装,带头领着一帮弟兄混出军营,被守军营的士兵发现:“贺…”
“嘘。”贺凌云食指比上嘴唇示意他噤声,偷眼往军帐看,“别出声,我们出去逛逛就回来。”
“将军发现了可饶不了你们!”那看门的士兵急了。
“放心吧,将军正和我爹商议军情呢。”贺凌云满不在乎的笑,手臂一挥,一帮子狐朋狗友呼啦一下窜出了军营。
“哎呀哎呀,你们这帮公子哥,到了云南还死性不改,不知道外面敌情紧吗?”看门士兵毫无办法的跺脚,眼睁睁看他们溜得没影。
即使战事吃紧,天性爱唱歌舞蹈的苗人依旧不怠慢任何一个节日。在姊妹节这样的日子里,他们更是抖擞了精神,豁了命的说唱笑闹。
作为头人的女儿,十六岁的金华带着弟弟银华赶到了坡会,她像杜鹃花一样娇艳的脸颊兴奋得潮红,嘴角若有似无的笑靥和银饰一起闪烁着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