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安永睁开眼的第一瞬就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随即又费力地挣动着四肢,想要起身对奕洛瑰行礼。
奕洛瑰却忽然按住了他,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良久,直到奕洛瑰俯身凑上前轻轻咬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小小的突袭令安永倒抽了一口气,紧跟着便惊讶地向后躲,见了鬼似的瞪着奕洛瑰。
“疼吗?”奕洛瑰低声问,沉闷的笑声在他胸腔里翻滚,颇有些得逞后的快意,“疼就证明我们都还活着,是不是很妙?”
安永被奕洛瑰的无赖嘴脸打败,只得无可奈何地别开眼。他原本想漠视这个赖在自己身边的人,然而此刻微微刺痒的嘴唇,还有从对方掌心传递到自己身上的热力,却使气氛忽然变了调——安永一瞬间眼眶发热,神使鬼差地转动眼珠与奕洛瑰对视,仰起头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不痛不痒的还击像试探,像示好,更像是挑衅,立刻勾起了战火,将好胜的奕洛瑰点燃,让接下来的情势一发不可收拾。
什么君君臣臣、关系厉害,都好像已在九霄云外,这一刻宇宙洪荒中只需要他们两个人,用紧贴到间不容发的距离将无垠的虚空挤压成一粒芥子,赶走三界五行中一切不真实的恐惧。
安永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着,终于敢在奕洛瑰倾身相与的时刻,放任自己的眼神变得涣散而空洞——对,他是还活着——这一刻压在他身上的不再是沉重的土石,也不再是无边无际的噩梦,而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这样被火烫的暖意包裹着,尽管闭上眼仍是黑暗窒息,却总归不再是濒死的绝望了。
在经历过生死一线之后,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够真实,就好像自己的魂魄还未归窍,极渴望由一股强势的力量来介入,使自己获得救赎——就好像此刻…他清楚知道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欲望,所以才敢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纠纠缠缠的吻卷起了情欲如潮,迅速将二人淹没,这时奕洛瑰剥去身下人洁净单薄的衣裳,却被随之曝露而出的满身青紫瘀伤吓住,一时竟撑起身子远离了安永,瞠视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问:“疼不疼?”
疼,怎么会不疼,安永在心中回答,嘴上却没有说话,只抬起身将奕洛瑰搂住,附在他颈侧央求,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至少证明我还活着…”
这一刻他是他的救命稻草、溺水浮木,是最不合情理却又最合情合理的发泄对象——可以这样不计后果地,用劫后余生的放纵来证明他还活着。原来躺在逐渐冰凉的尸堆里,才发现自己是那么渴望温暖的血与肉——他不过是一个渺小、卑微、丑陋、自私的懦夫罢了…
他在做一件错事。
安永自甘堕落地闭紧了双眼,怕看到躺在自己身旁得意洋洋的人。阔别经年的欲望太过凶猛,将他原本就已受累的四肢百骸又碾了一遍,结果旧痕新伤一并发作,如今浑身上下尚能被他灵活控制的,就只剩下一双眼皮了。
奕洛瑰却是兴味盎然地端详着枕边人,越见他别扭眼底的笑意就越浓,半晌后才悠然对安永道:“过几天随我一同回京吧。”
安永怵然一惊,这时候终于睁开眼,期期艾艾地拒绝:“微臣使命还未完成,不能回去。”
奕洛瑰顿时不悦地皱起眉,嗤笑了一声:“州城已被毁损成这样,你还惦记着治水呢?”
“正因为受损,才更要治水。”安永嗫嚅着,咬着牙想远离奕洛瑰,被褥下却正是个骑虎难下的姿势,让他对自己前一刻的堕落后悔莫及。
奕洛瑰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安,却偏要兴致勃勃地搂紧他,不依不饶地问:“你倒给我说说,什么水这么难治?”
在这样尴尬的情势下一本正经地探讨治水话题,让安永深深觉得他这一回是自作孽不可活,偏偏此刻同床共枕授人以柄,哪有脸皮立刻翻脸不认账,索性就用最刻板的公务话来打发奕洛瑰的纠缠:“赣州城直临赣江,城墙根常年受江水冲蚀,每每使洪水倒灌,微臣还没想出一个防洪固基的好办法。”
“这有什么难,在城下砌一圈石甃不就行了。”奕洛瑰信口道。
一旦涉及到专业,安永不免严肃起来,即使此刻气氛暧昧,他也仍然很认真地反驳:“行不通,赣州城北角中分赣江,江水的冲击力非同小可,砖石最多也只能抵挡一时,终非长久之计。”
这话不禁使得奕洛瑰也认真思索起来,他支颐望着安永,片刻后突然开口道:“如果当真连石甃也抵挡不住,那就把铁熔成水,浇在石甃的缝隙里,这样筑成的城基,我就不信还能被江水撼动。”
奕洛瑰的异想天开让安永很是吃惊,他不自觉地摇了摇头,想否定他的提议:“不行,这样万一以后要改扩建的时候,会很麻烦。”
“如果能够一劳永逸,为什么还要想着改扩建?”奕洛瑰不以为然地反驳。
安永一怔,仔细想想也对——即便是用混凝土浇筑,改扩建时也会存在同样的问题,就目前的条件所限,的确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了。
于是奕洛瑰无意之间的信口开河,竟真为安永解决了一个技术难题。

第六十二章 回京

人总是一时忘情,才会让后续的麻烦接踵而来。
当晚奕洛瑰离开之后,玉幺便脸色不善地闪进内室,伸出脚去踢了踢安永的膝盖,盯着他语带威胁道:“别想赖,动静那么大,老子都听见了!你倒是说说,既然没动心,为什么和他做?”
安永尴尬地望着玉幺,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冒出一句:“这方面,你比我懂得多…”
“呃?你说什么?”玉幺没料到安永会反将自己一军,一时竟愣住。
“我是说…我本来也没那个心思,可是一时冲动…就做了,”安永眉头皱得死紧,无可奈何地对玉幺道,“这一下,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和他相处,说实话有点后悔。你过去有没有遇上过这类情况?都是怎么处理的?”
玉幺怔忡地眨着眼,停顿了几秒钟,忽然指着安永放肆地大笑了三声:“哈哈哈,我懂了,敢情你是拿那个皇帝做了慰安夫?真有你的!”
她的态度让安永有点着恼,忍不住皱起眉瞪了她一眼。玉幺这才收敛了几分,幸灾乐祸地给安永出主意:“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呗,这都不会?”
安永听罢玉幺的话,一脸为难地看着她,神色极复杂:“我从没那么做过,你让我再想想。”
“做就做了,有什么好想的,怂包!”玉幺攀在安永身上,指着自己忿然道,“喂,我也不要你负责啊,不要你负责!”
“唉,我已经够乱了,你别火上浇油…”安永被她一闹更加头疼,郁闷地侧身躲开她。
“哼,又和我打马虎眼是不是?”玉幺乜斜起双眼,附在安永耳边,语气却忽然变得认真起来,“这种事,不怕天不怕地,就怕玩不起。最要命的是那个人还是皇帝,你惹了他,今后还想怎么躲?”
安永闻言一怔,而后沉默了许久,却只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事是我走错了一步,今后…也只能得过且过了…”
玉幺在灯下目光闪烁地望着他,撇了撇嘴角不再说话。
在处理感情纠葛这方面,安永一向很信服经验丰富的玉幺,于是纠结到第二天,他到底还是不自觉地采纳了玉幺的三“不”方针,有意无意地敷衍起奕洛瑰来。奕洛瑰自然能够察觉到安永的疏远,然而他根本来不及追究缘由,便已在京中的三催四请下班师回朝。
安永一行则留在百废待兴的赣州城中,为治水又足足盘桓了一年,这才在神麚七年八月启程返回了新丰。
安永原本以为,如何应付尉迟奕洛瑰会是自己回京后最大的难题,却不料暌违两年之后,首先登门找上自己的,竟是崔氏一族中的长辈。一向喜欢充当狗头军师的玉幺这一次竟没插手,因为族中长辈过问的事非同小可,正是永安公子悬置已久的婚事。
“你要是实在坚持不住,就把我给娶了吧!”玉幺笑嘻嘻地看着焦头烂额的安永,向他毛遂自荐。
安永没好气地瞥了玉幺一眼,怏怏不乐地开口:“我已经向长辈们表过态了——因为愧对母亲,这辈子我矢志不娶,情愿从族中过继一子来继承家业。”
“你正当大好年华,他们能同意?”玉幺有些不信地反问,说话间神色却已悄然改变。
安永却耸耸肩,据实回答:“他们当然同意了,而且还很高兴。”
“操!那帮势利的老头子…”玉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抬眼盯着安永问,“你真打算这样做?”
“为什么不呢?”能够逃离婚姻束缚,安永当然乐得答应,于是不甚在意地嘱咐玉幺,“过几天族中适龄的男孩都会到府上来,你正好可以帮我挑选。”
“喂,我说你够了…挑选继承人这种事,老子不干。”玉幺突然毫无征兆地发起脾气,一把摔了手中的扇子,恶狠狠地质问安永,“崔永安,你他妈的到底有没有把老子放在眼里?!”
玉幺爆炭似的火气让安永猝不及防,一时之间只能茫然地望着她问:“你怎么了?好好地发什么脾气?”
“因为老子的耐心都陪着你耗尽了!”玉幺一骨碌从席上爬起来,叉腰站在安永面前,居高临下地瞪着他怒吼道,“崔永安,老子我跟着你几年了?”
安永一时被她问住,想了想才答:“从你离开碧玉园算起,有三年多了吧?”
“呵呵,你也知道有三年多了,”玉幺说着说着忽然冷笑起来,盯着安永缓缓道,“你也知道老子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到底打算把我怎么办?就这样放在身边一辈子?”
安永闻言默然无语,好半天后才黯然道:“这件事我也想过,却没想到你会在此刻提。”
“我现在再不提,除非我是傻子!”玉幺咬着牙讽刺道,圆睁的眼眸中微微濡湿,“名分我可以不稀罕,但我不能守活寡!”
“你这是在为难我,玉幺。”安永垂下眼,平静的目光中透出一丝不忍,“我记得当初是你对我说,这一世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相互作伴。”
“没错,这话我是说过,”玉幺也不否认,梗着脖子对安永道,“你这个人就是死心眼,平时对谁都心软,却偏偏就在这一点上,心肠比谁都硬。我不指望你爱我,我只要你将就着、凑合着、睁只眼闭只眼地和我在一起,都不行吗?”
玉幺这番话既倔强又可怜,安永拿她没办法,叹了一口气捡起地上的扇子,起身将扇子递到她面前,无可奈何道:“我明白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又怎会不了解我的心思?玉幺,还是去找一个能够全心爱你的人吧。”
玉幺闻言脸色一白,恨恨瞪着安永,挥袖打掉他手中的扇子:“你是要撵人么?老子就是这入了秋的扇子,不值钱了是吧?”
“你又瞎说什么呢…”安永皱着眉刚要反驳,这时冬奴与昆仑奴恰好并肩走进了庭院里,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公子,您还记得陇西李公吗?他今天又来拜访您,现在人都已经到门外了。”冬奴原本乐呵呵地嚷嚷着,走到近前才发现堂中二人脸色不对,立刻拉住昆仑奴停下脚步,讶然打量着安永和玉幺。
半路杀出冬奴这么一个程咬金,玉幺自然没法再发脾气,安永顿时松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问冬奴道:“你是说那位陇西李琰之?请他先往客堂去吧,我随后就到。”
“是。”冬奴得令,立刻领着昆仑奴离开。
这时安永径自下堂穿鞋,对尤自气得脸发白的玉幺道:“我要去客堂见客人,你先回去冷静冷静,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老子偏不!”玉幺下巴一扬,气哼哼地拾起扇子,也趿上鞋子跟着安永一同下堂,“我要跟你一起去会客,别想趁机甩了我!”
安永苦笑了一下,也不好拒绝,便由着她随自己往客堂去。
算来自当日碧玉园风波后不欢而散,李琰之与自己一别也已三年多,当日种种不快俱如云烟,如今宾主再度聚首,竟依旧可以相谈甚欢。
安永一边倒水给李琰之洗手,一边对端坐在李琰之身旁的小郎君赞许道:“几年不见,令郎长高不少,也越来越懂事了。”
“呵呵,小犬跟着我这些年,没少在外淘气,崔三你可别夸他,”李琰之边说边看了一眼正捧着铜盆为自己接洗手水,俨然一副女主人做派的玉幺,不禁有些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奴家玉幺,见过李公。”玉幺不等安永回答,径自抬起头望着李琰之嫣然一笑。
“哦,原来是玉夫人,在下久仰盛名了,”李琰之手头情报发达,岂会不知玉幺这号人物,寒暄了两句又恭维安永,“崔三你真是好艳福。”
“哎,好说。”玉幺再次抢在安永说话前开口,笑嘻嘻地把话截住,“我家大人一向都是身在福中的…”
就是不知福。
玉幺话中夹枪夹棒,一时倒把两个大男人顶撞地讪讪的,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玉幺因为心头恼火,此刻正恨不得气一气安永让他下不来台,因此也不理会他,自顾自与李琰之搭起话来:“李公这是从陇西来?”
“哦,那倒不是,”李琰之迅速恢复了淡定,摇着羽扇笑道,“在下沿着海路去了一趟波斯,如今是刚从百越回来。”
“这倒巧了,”玉幺闻言立刻笑起来,“我们刚从赣州城回来,那儿离百越倒也挺近。”
“呵呵,话虽如此,不过李家的船队是从百越南海启程,与赣州城却是相距甚远。我领着商队乘船经过占城、暹罗、满剌加,一直到忽鲁谟斯为止,”李琰之笑着向玉幺解释,又转脸对安永道,“这一次航行来回花了我三年时间,虽然辛苦,不过好在获益颇丰。今天厚颜到贵府叨扰,我也为府上略备了一份薄礼,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安永不愿平白无故沾人好处,本想推辞,却哪里说得过巧舌如簧的李琰之,只好收下了他的礼物。待到李琰之父子告辞之后,玉幺出于好奇先去拆看李琰之送的东西,一时有意无意的,竟似忘了之前与安永闹出的不愉快。
“嗬,那个姓李的送来这些东西,竟然还说是薄礼,”玉幺把玩着手中艳红的鹤顶雕件,又俯身嗅了嗅装满香料的绢囊,叹道,“这年头,连胡椒都成了宝贝,真是好笑。”
“这次李家送来的东西,确实太贵重了,我得找个机会还礼才行。”安永在一旁无奈地答话。
“用不着,”这时玉幺却忽然抬起眼,意味深长地望着安永道,“那人不会白送你这些东西,等着吧,过不了两天,他一定会再找上门的。”

第六十三章 劝谏

回京后的生活很快步入正轨,安永入宫述职后按部就班地回到工部,这时候陶钧正忙得焦头烂额,只顾得上在堆得如山高的文书后面扬扬手,向安永致歉:“崔三,这阵子我真是忙晕了,都没来得及去府上找你,实在是对不住。”
一边的安永还没来得及客气上两句,就听他又道:“明天我要去船坞督造车船,崔三你可有兴趣一同去看看?”
安永闻言一怔,不由问道:“最近工部在造战船吗?”
陶钧不禁讶然道:“你这一路上京,难道什么都没听说?”
安永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陶钧顿时咽了口唾沫,起身四顾左右,走上前掩着嘴在安永耳边道:“这不是圣上在赣州吃了大亏嘛,他一回来就下令督造战船,就等着明年南下与百越开战呢!”
“这才安定了多长时间,怎么又要开战了?”安永不自觉地蹙起眉,很反感听到这个消息。
陶钧撇着嘴耸耸肩,皮笑肉不笑道:“谁让圣上一向争强好胜呢,你懂的。”
“我当然知道他那点心思,”安永无可奈何地叹道,“只是国家穷兵黩武,受苦的又是百姓。”
陶钧眼看安永满脸郁卒,也陪着他叹了一口气:“朝中何尝无人谏劝呢?只是忧国忧民的臣子再多,也要圣上肯听才是。”
安永闻言沉吟了片刻,刚要张口说些什么,这时一名宦官却走到近前,适时打断了二人的交谈:“下走奉皇后懿旨而来,请崔侍中即刻前往嘉福殿觐见。”
安永一听这话就头疼,因为如今的皇后,正是他的妹妹崔桃枝——自从三年前奕洛瑰将次子尉迟景星封为太子,崔桃枝便也母凭子贵当上了淑妃,紧跟着过了两年,柔然可敦因病崩逝,让崔桃枝终于扬眉吐气地登上了皇后的宝座。
然而随着地位的跃升,这位皇后的心智却始终没有多少长进,着实令安永头疼不已。
“哎呀呀,桃枝我日盼夜盼,可算把哥哥你给盼回来了!哥哥你看桃枝现在,是不是很争气?”崔桃枝乍见安永,掩不住喜悦地一个劲儿夸耀,又是牵衣又是扯袖地手舞足蹈着,毫无半点母仪天下的风范。
安永心不在焉地应了两声,态度很敷衍,这多少有点打击到崔桃枝,于是她只好又拿出看家本领,将自己最引以为傲的宝贝儿子拽到安永面前,连声催促道:“景星,还不叫舅舅!”
此时的尉迟景星年满五岁,已在东宫跟着太傅开蒙,因而很是温文有礼地望着安永喊了声舅舅。安永打量着眼前这个虎头虎脑的孩子,从他稚嫩的小脸上寻找到奕洛瑰的飞扬跋扈和属于崔氏的斯文俊秀,心头不禁一阵恍惚,顿时惊觉岁月的可怕,这才头一次意识到自己原来早已经…与奕洛瑰结成了亲戚。
“哥哥,”这时崔桃枝的声音又在安永耳边响起,让他从怔忡中回过神,“不瞒哥哥讲,这次桃枝请哥哥过来,也是有一事相求。”
崔桃枝说着便遣退了宫人,又命嬷嬷将尉迟景星抱回东宫,安永见她如此一本正经,料想接下来她要讲的话肯定不中听,不由地叹了口气问道:“你要求我什么?”
“唉,桃枝我再不济事,如今也是做了皇后的人,这天下还能有什么让我犯愁?”崔桃枝微微蹙起眉,撅着嘴向安永撒娇道,“还不是为了圣上…眼看他明年又要出征,我舍不得他去,也求哥哥帮着劝劝。”
安永一听这话就拉下脸来,没好气道:“你舍不得他,自己劝谏他就是,又何必扯上我?”
“我想劝谏,也得说话有这个分量才行,”崔桃枝见哥哥脸色不好,立刻小心翼翼地望着他,拿捏着分寸试探道,“桃枝一向觉得,圣上很看重哥哥的…”
安永不等她说完便狠狠瞪了一眼,拂袖起身便走,崔桃枝慌得赶紧跟在他身后描补道:“哥哥你别生气,桃枝知错了知错了!”
安永懒得理她,径自走到嘉福殿外,这时却被一名宦官迎面逮了个正着。那宦官稍稍寒暄了两句,便请他往承香殿去,安永这才认出这位宦官是奕洛瑰的贴身近侍,便有些不快地问道:“圣上要见我?”
只见那宦官又是一礼,毕恭毕敬地答道:“下走正是奉旨而来。”
安永无从推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下也只得跟着那宦官前往承香殿。
自从赣州一别之后,这是安永第一次被奕洛瑰单独召见,可当他心怀忐忑地踏入承香殿时,空无一人的大殿却让安永瞬间有些茫然,他不禁转过身想找宦官问个明白,岂料那人早已识趣地退出大殿,并将殿门吱呀一声紧紧闭上。
安永瞠目结舌,直直望着严丝合缝的殿门,这时记忆中那遥远的一夜忽然窜上心头,种种噩梦般的回忆扰乱了他的呼吸,连手脚也在不知不觉间紧张得一阵冰凉。
偏偏就在此刻,奕洛瑰的声音却带着点久别重逢的喜悦,在他脑后蓦然响起:“崔永安,你可总算来了。”
安永心中一紧,立刻如惊弓之鸟一般回过头,满脸苍白的模样落入奕洛瑰眼中,令他颇有些哭笑不得:“崔永安,你好像很怕见到我?”
安永不假思索地摇摇头,拎起衣袍便准备向奕洛瑰行礼,这时奕洛瑰却快走了几步上前,不容分说地将安永扶起,在他耳边低声笑道:“不用跪了。”
他的反常着实吓住了安永,令安永不知所措地后退了半步,望着他迟疑道:“微臣不敢无礼。”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安永的惊慌让奕洛瑰有种恶作剧得逞似的开心,于是他洋洋自得地拉着安永往殿中走,一路笑道,“我特意支开旁人,为的就是要你无礼。”
安永不知道奕洛瑰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能一路跟着他走到御榻前坐下,带着前车之鉴的警惕小心翼翼地盯着奕洛瑰,生怕他一个反常,又对自己动粗。
奕洛瑰看出安永的紧张,索性就大大咧咧地在他身旁坐下,一边伸手抚过他的鬓角,一边用暧昧的语气嘲笑他:“崔永安,你现在才想退却,是不是有点晚了?”
安永心知他在拿赣州时的那一次说事,却不知该如何表态,只能低垂了双眼默不作声。他的冷漠起初让奕洛瑰有些意外,稍后想了想却又明白过来,让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笑了两声,伸手推了推安永的脑门:“行了,不用再装死,我知道你的心思了。”
安永被奕洛瑰推得不自觉后仰,慌忙背手撑住身子,微微吃惊地瞪着眼望他。
“没什么好惊讶的,”奕洛瑰嗤笑着与安永对视,“我打仗时受过的伤,恐怕比你生过的病还多。浴血玩命后给自己找点乐子,只是小意思。”
安永意识到奕洛瑰看破了自己的心思,一时间羞愧难抑,不自觉便战战兢兢地嗫嚅了一句:“对不起…”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奕洛瑰倒是挺乐,懒散地摊开四肢,意有所指地望着安永道,“说实话,我倒很高兴你在想找乐子的时候,选了我。”
他这句话说得太露骨,顿时让安永脸颊发烫,一路烧红了耳根。奕洛瑰见了他这副窘相,忍不住哈哈大笑,下一刻却猛然将他扑倒在簟席上,涎皮赖脸道:“不过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敢拿我找乐子,下一次就得换我来。”
“下一次?”安永被奕洛瑰压得喘不上气,咳了两声才回过神,望着他问,“陛下又要开战了?”
“对,和百越开战,”奕洛瑰伏在安永身上,眉眼中满是得意之色,不可一世地放言,“等我的战船造好了,就开战。我要让百越的君臣都知道——选择与我敌对,是多么大的错误!”
安永仰躺在奕洛瑰身下,此刻将他眼中的欲望尽收眼底,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悲悯,忍不住还是开口劝谏道:“陛下,无端挑起的战争,对大魏并没有好处。”
“无端?你真的认为事出无端?”奕洛瑰眉峰一挑,再开口时语气已低沉了下来,“赣州一战你也在场,明明就知道百越有多嚣张,哼,你倒是不记仇,现在和朝中那帮老顽固说同样的话。”
奕洛瑰不悦地把话说完,便赌气坐起身不再和安永厮缠。安永不由松了口气,也顺势起身拢了拢衣襟,对奕洛瑰道:“赣州之战虽险,可陛下毕竟也没输,此时正应该休养生息,又何必再开战呢?”
“没输又如何?”奕洛瑰板着脸瞪视安永,压低了嗓子缓缓道,“说句实在话,我身经百战,没有一次像在赣州时那样狼狈,现在你要我咽下这口气,我可办不到!百越自恃水战无敌,我就偏偏要用战船来打垮它,方才显我大魏国威!”
安永闻言沉吟了片刻,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陛下,其实不用开战,也可以耀武扬威的…”
于是这天安永回府之后,将事情经过与玉幺一说,就见她瞪大眼一惊一乍地嚷嚷起来:“什么?你是说你要那个皇帝不打仗,改去人家边境上玩儿演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