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西聆君道,“你伤好后不肯走,缠着我不放了。”
雁初道:“我不信。”
西聆君道:“我闭关寂寞,你肯送上门,我自然不会拒绝。”
“继承永恒之道,就必须斩断与外界的关系,你不肯跟我走,”西聆君不动声色,视线始终不离她的眼睛,“后来我因为意外误伤了你,你一气之下就服了一叶花的花瓣,忘记我,嫁给了萧齐。”
雁初露出恍然之色:“永恒之间怎会有这样的门规?”
“不受外界事羁绊,不因外界情动,永恒之道才能不受干扰延续下去。”西聆君柔声道,“何况不涉足外事,这本就是道门的规矩,否则道门参与外政,天下必乱。”
越将军执掌焰国重兵,她不离开越家,他就不可能娶她,永恒之间不能失去立场遭到外界猜忌,否则必为道门所不容,
雁初点点头,忽然看向花荫下的棋盘:“我们再下一盘棋吧。”
“你?”西聆君低头,“一样的结果,有必要?”
雁初从他怀里离开,坐到棋盘前:“西聆君请。”
见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西聆君弯了弯嘴角,果真坐到她对面:“送到我手上,我便勉为其难收了。”
广袖拂开落瓣,盘上先棋钵棋子。
雁初二话不说,依旧抢了黑子先走,西聆君执白子跟上。
头顶花枝交相映衬,花瓣纷纷洒落如雨,美如梦幻,见证着一场并不高明的战局。
不似新局,仿佛这盘棋已下了很久。
熟悉的对手,不,应该是猎者与猎物。
雁初落子仍然快得不可思议,西聆君也不慌不忙,安然应对,只是出乎意料,他没在像上次那样故意求输,而是攻势凌厉,毫不留情。
很多年前,枫陵里,一名女子被男人丢出门。
“你的伤已好了。赖着做什么。”
“把这盆花送给我好不好?”她死皮赖脸地乞求,“我找了它很久了。”
“好。”看她欣喜若狂,他才走到棋盘前,不咸不淡地说出后半句话,“赢了我的棋,便送你。”
一叶花岂能轻易赠人,他有心哄走这脸厚的女子。
“我不会下棋,”她有点恼,抽出腰间的弯刀,“比武你敢不敢?”
当年征战天下,他不知对多少人使过激将法,却难得被人用在自己身上,他看着面前胆大包天的女子,不置可否:“与我比武,你不够格。”
她立即沉下脸,举刀,一刀将他的棋盘劈个稀烂,黑白棋子被强盛的刀气逼得飞起,打在旁边地上,嵌出一幅八卦图。
他仍是端坐原地,面不改色:“越家刀法,不错。”
她居高临下冲他挑眉:“够格跟你比吗?”
他看她一眼:“不错,打不过我。”
“你!”
“你要花何用?”
被他一问,她马上忘记了生气,恳求道:“听说它的果实能解五灵界苦难,我父亲哥哥和卢山叔他们都是武将,战场险恶,我想求得果实护他们平安。”
他不说话了。
轮回之果,几时成了保佑平安的吉祥物?解五灵界苦难史说服食了因果后,就能自五灵界转世脱身托往他方而已。护佑亲人平安,世间真有这般神奇之物,西聆族何至于只剩他一个。创千古伟业,贵为尊皇,纵然他让着天下千万人陪葬,也改变不了结果。
面对希冀的目光,他没有纠正她的错误:“此花要用血供养,你也愿意?”
她喜得连连点头:“愿意。”
……
空旷的石室内,他闭目坐在中间的竹席上,长发如墨瀑,眉宇间神色安宁,蓝袍铺开,在灯影里闪烁光泽,如澹澹水波。
“凤歧!”她举着个新烛台跑进来,“你这儿没烛台,我在外面给你买了个。”
他仿佛不闻。
“你怎么了?”她吓得丢开烛台,走过去伸手去探他心口,轻轻按了按,发现尚有心跳,这才松了口气。
少女体香隐隐飘来,刺激着此刻分外敏感的嗅觉,他亦没料到她会来,双眉微微皱了下,气息逐渐不稳。
“在练功?”她并未察觉到变化,抬手去理他披散的长发,替他拭汗,粉脸上悄悄泛起一丝红晕。
柔软的手指不时触碰,气息吐在耳畔颈间,练功的紧要关头竟遭逢这样的挑逗,他猛地睁开眼,黑眸不复往日清澈。
她倏地缩回手,脸上红晕更重:“我就是看你累……”
热情性急的女子羞涩起来,竟有着令六宫粉黛失色的娇态,他扣住她的手臂,不待她反抗,将她强行翻转身重重地压在了地上。
……
棋局明朗,胜败早已注定了,她根本是在赖皮,明明输定了,却还瞅到地方就落子,拖延着最后的时间,他便毫不留情,步步紧逼,夺了她的地盘,将她一步步逼到死角,再也无路可逃。
“枫山真美,等见过父亲,我们将来就在 这儿安家吧,再生几个孩子,你教他们下棋抚琴,我教他们练武……”
“教练武,你确定能胜任?”
“我刀法很好!”
“嗯,误人子弟还是可以的。”
……
复仇而生,铁血征战,五灵界至高无上的皇者,那颗心早已冷硬如岩石坚冰,他开创了辉煌盛世,立不世伟业,也失去了所有亲人。臣子们奉承效忠,嫔妃们曲意逢迎,只为从他手里获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利益,纵然他遁入道门,也是大名鼎鼎人人敬畏的永恒之主。而她,不知道他的身份,误闯进他的世界,用那多余的关心,把自己变作了他的亲人。
率性的女子不知忧愁,唯独记挂父亲兄长的安危,她爱习武,没有五灵界女人该有的柔弱姿态,却也会笨手笨脚地为他做衣裳,在床头雕刻他喜欢的枫叶纹,在枫叶下为他翩翩起舞,她永远那么热情,热情似火,烧红了满山枫叶,连带着他的心也渐渐有了温度……
“我想盖座小屋,盖几个亭子……凤歧,把这片枫山送给我吧?”
“可以。”
“真的?”
“可以,拿你换。”
当夜,她在床上哀求不止,他爱极了她求饶的模样,没有放过她,她难以承受,在他肩头留下了深深的牙印。
他的女人,爱得果断,恨也果断。
“不跟我走?”
“他们是我的亲人,我怎么可以离开他们?”
“离开越军,否则不相见。”
他决定抽身放弃,她就红着眼睛找遍了枫陵,最后挥着弯刀警告:“你再不出来,我就砍光你的树!”
她果真砍掉了半山的枫树。
他现身相见,却带着扶帘婉玉。
她冲着他背影叫:“你站住,不然我定会杀了她!”
……
他弯起嘴角,落下最后一子,她再无退路。
面对这个结局,雁初咬住唇,手执棋子迟迟不语。
“上次设局引你进,这次你必然不肯再受戏弄,出手毫无章法。”西聆君将棋钵一推,起身踱到她身旁,在她头顶笑,“可惜这也早在我预料中,看你乱来毫无趣味,还是速战速决的好,无论如何都是一个结果,何必挣扎。”
雁初将棋子丢回钵内,怅然道:“我是不是很像棋子,始终逃不出这个棋盘。”
西聆君道:“我的棋子,又能逃到哪里。”
雁初脸红:“你的花已经结果,很快就要成熟……”
“不必再喂它了。”西聆君打断她,“你乖乖地听话,我会治好你的伤。”
一切都是个错误,他犯下的错误,纵然习惯设局,自信控制一切,也有些不愿面对她恢复记忆的后果。

永恒之间不插手外界事,但要获知外界消息是相当容易的,旁观者了解的东西有时会比当局者更多,南王攻下京城,焰皇本已逃到云州,身边跟随的人早就逃走无数,云州城守备看情势不对,终于也叛变了,焰皇身边京卫与急焰军折损大半,才杀出重围,剩余兵力实在难以支撑,焰皇心知大势已去,于是主动向南王乞降,表示愿意献上皇印,南王也没对兄长赶尽杀绝,允降,此刻焰皇正带着皇印,领着残兵败将赶往京城。
算算时间,差不多了。
期间西聆君去了冰国一趟,数日后归来,见雁初站在园门口,眸中不由生起笑意,自然而然牵起她的手:“在等我?”
雁初道:“你想多了,凑巧而已。”
他点头:“哦,是凑巧。”
“我带你去个地方。”雁初拉着他就走。
步入枫林,满眼都是绿,微风里枫影重叠,令人心旷神怡。
蓝袍被风牵开,长长地拖在路面,他任由她拉着,和往常一样不急不缓地沿着小径朝前走,她则显得有些殷切,几乎是在前面小跑。
眼前情景恰如当年,她不知道他的身份,更不知道这里是永恒之间,她只是将枫林当做了乐土,两个人的乐土。
“你叫什么?”
“凤歧。”
……
终于,小径到了尽头,雁初推开枫陵的门,拉着他走进去。
房间的布置和以前没有多大改变,床,烛台,只是中间那个架子不见了,重新放了张桌子和两张椅子,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极为丰盛。
西聆君微微皱了下眉,瞟她:“如此费心奉承,有何意图?”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那么多心思算计。”雁初丢开他的手坐到桌旁,夹了片菜叶放到碗里,“谁奉承你,我做给自己吃的!”
想她是精心准备迎接自己回来,西聆君舒展双眉,坐到她身旁:“虫子才吃菜叶,特别是青虫。”
平生最厌恶青虫,雁初丢开筷子:“你成心的是不是?”
西聆君靠在椅背上微笑。
奕者动情,盘中局势必受影响,但永恒之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有什么不能改变!棋子在他手中,一切都会按照他的意愿继续,整个棋盘都是他的,她也只能是他的。所有的报复与伤害已成过去,她将永远不会记起前事,他会加倍补偿她,给她更多,只有他的女人,才配共享他所拥有的一切。
“你总能达到目的。”雁初在他怀里闷闷地道。
“因为我了解你。”他情不自禁低头在她颈间,薄唇触碰那红得可爱的耳垂,“也熟悉你。”
雁初颤了下,躲开:“不闹你了,我喝酒。”
他哪肯容她逃,顺势握住她执壶的手:“酒冷,不可多喝。”
“那你喝好吗?”她红唇轻啜,抿了一口酒,忽然直起身覆上他的唇。
心爱之人献殷勤,黑眸里隐隐生起笑意,西聆君手臂略使力,轻易便将她的身体压低了,变为主动。
酒香在唇间溢散,许久,雁初轻喘这缩在他怀里,凤眸水波盈盈,双颊泛红,娇艳非常。
“凤歧。”手滑进衣襟,在他的胸口轻轻比画。
“你的身体需要休息,”西聆君制止她,取出一粒药丸递到她唇边。
这些日子两人同住枫园,却始终没有过分亲密,原是担忧她身体的缘故,雁初知道此药对伤势定然有好处,不由得抿嘴,反将那药丸推到他唇边:“喂我。”
“你变得不安分了。”
唇与唇的吸引与摩擦,药丸在舌尖推动,雁初先败下阵,任由他抱到床上,毫不客气地撕开衣裳。
灯光摇曳,人影交叠。
……
奕崖,雨中云雾弥漫,不见栈道的影子。
雁初拔下玉簪轻击血玉佩,悦耳的声音响起,阵法破,隐藏的栈道果然浮现,直通藏花的雪洞。

时隔数月再次归来,京城已经易主,百姓们纷纷享受着战乱之后的宁静,一切显得井然有序,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混乱,武力与太平,并不矛盾。
南王入城后没有住进宫里,仍留在旧王府上,由于当初那场大火的缘故,房屋都有翻新过的痕迹。
厅上,雁初跪地:“雁初愿为殿下分忧。”
今非昔比,南王仍着红黑相间的王者服色,眉宇间却透着果决,已有皇者之威,妖娆面容也被这种气度给掩盖下去了。
“不行!”南王断然拒绝。
雁初道:“殿下真想放过他?”
南王踱了几步,道:“皇兄是什么样的人,本王说想留他性命是假的,但如今局势初定,他又是主动乞降,这时候不论派谁去动手,本王都脱不了干系,本王已有篡位之嫌,不想再多个暴君之名,本王也知你必定不服,来日方长……”
“养虎为患,前车之鉴,殿下就不怕夜长梦多?殿下那位皇兄非苟活之人,暂时乞降,不知道将来会做什么。”雁初道,“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殿下可派使者受降,前去迎皇印,雁初是越将军之女,且是永恒之间的弟子,身无挂碍,由我动手,是为报仇,谁都怪不到殿下身上。”
南王道:“永恒之间门规森严,你做出这等事,他们岂会放过你?”
“西聆君不会杀我。”
“你的命更重要。”
“雁初保证活着回来见殿下。”
沉默。
“记住你的话,”南王转过身去,“着乌将军为使,前去迎皇兄回京。”
有一类男人,在他们的大事面前,女人永远都是最先被放弃的,否则又怎会明知危险而选择相信一个口头的保证?
无情,才是天生的皇者。
雁初褪下腕间的镯子轻轻搁在几上,然后出了门。
卢山迟等在外面,他并不知道二人在里面商量了什么,也没有多问,领着雁初回到自己的住处,命下人准备饭菜,两人高高兴兴吃过饭,然后坐着说话,内容无非是上次来不及说的那些,如何受伤堕入冰流,如何被西聆君所救,卢山迟不免又将萧齐骂了个透,提到焰皇犹有不甘。
雁初道:“归服南王殿下,一切听凭殿下安排,这是保住越军唯一的办法,卢山叔务必使乌将军他们明白。”
卢山迟叹道:“当年你父亲执掌越军才招致大祸,阿叔怎会不明白这道理。”
雁初松了口气,道:“太平盛世即将到来,几位将军不若趁早寻个好出路,安心过日子。”
卢山迟示意她放心。
雁初沉默片刻,走到他面前郑重地跪下,道:“阿落原本是不愿再让阿叔费心的,但眼下还有件要紧的事,只有托付给阿叔才能放心。”
卢山迟立刻扶起她:“你的事,阿叔自当办到。”
他无妻无子,一直将雁初兄妹当成亲生儿女看待。
雁初望望厅外无人,迅速将一粒蓝莹莹的果子放到他手里:“殿下即位,元君便要转世,转世之初力量受制,要靠近他不难,阿叔务必让他服食此果,莫让外人知晓。”
卢山迟看着果子,惊疑:“这是……”
神秘的轮回之果,西聆君永远都不知道还多了一粒的存在,雁初道:“我不能告诉卢山叔,卢山叔也莫要多问,只这件事务必替我办到。”
卢山迟瞪眼:“你莫要犯傻,萧齐死了就死了,这世上就没人了吗?”
“阿叔想哪里去了。”雁初打断他,“我如今是永恒之间的弟子,即刻要回去,恐怕将来不容易相见,才会将此事托付给阿叔。”
卢山迟也清楚永恒之间不插手外事的规矩,打消了些疑虑,语气缓和了:“正该为自己打算,进永恒之间也好,永恒之间护得住你平安,只是南王殿下前日跟老夫提起,说你救过他,老夫还想着你是不是……”
“阿叔想多了,他的后宫还会缺人?”雁初替他拉了拉衣衫,又理了理胡子,“我这便走了 ,阿叔保重。”
卢山迟伤感:“好容易见你回来,说几句话就走,此去几时能见着你?”
雁初摇头:“我也不知。”
卢山迟沉默半日,背过身挥手:“自己保重吧。”
“雁初不孝,阿叔原谅。”雁初强忍眼泪,端端正正地朝他磕了个头,起身离去。


第三十二章 终局
禾城,城门大开,夹道无数士兵站立,作为降者,自然要表示相当的诚意,士兵们手上都没有任何兵器。
城头,阳光刺目,暖风掀衣袍,焰皇手捧皇印木然而立,容颜憔悴。被迫向南王求降,扮演的角色和即将失去的皇位,注定他的神情不会太好,眸色阴沉冷厉,其中有落寞,有疲倦,更多是不甘与恨。
底下人头耸动,是前来围观的百姓无数。
江山,子民……都要变作他人的了。
从来没有得到,就体会不了这种失去后的恨,焰国至高无上的皇者,被迫向亲兄弟低头,君变臣,何等的耻辱,何等的不甘!回去的下场多半是被软禁吧,但他又如何肯安于苟且偷生的生活?
若不是萧齐妇人之仁,若不是越夕落那个贱女人……
握着皇印的手指使力,焰皇咬牙。
只要能回去……
远方道上终于出现飞扬的尘土,渐渐地有蹄声隐隐传来,一队人马行进视野,风中旗帜招展,上书大大的“越”字。
来的是越军?焰皇有点心惊,直待看见领兵的乌将军才松了口气。
乌将军先在城门外下马,无视两旁守卫,大步朝城内走,身后越军个个手按刀柄,目不斜视,紧紧跟上他。
进城之后,乌将军示意身后越军停住,只带了两名随从和一名侍者登上城楼。作为受降者,焰皇也很清楚自己该摆什么样的姿态,主动献上皇印,不失身份地说着该说的话,颇有亲近之意。乌将军的表现就不那么客气了,接了皇印之后就不再理他,转身走下城楼。
焰皇脸色瞬息一变。
不过是做了南王的狗而已,这么快就不将自己放在眼里了!
心头气怒难当,他正极力隐忍着,抬眼间却忽然发现,跟随乌将军上来的那名白袍侍者并没有跟着退下。
那张脸太熟悉,焰皇不费什么力气就认出来,没有太多吃惊:“是你。”
弯刀在手,雁初摘下侍者发冠丢开,看着他微笑:“是我。”
“愣着做什么!”焰皇朝不远处的几名侍卫喝道:“还不速速拿下越家的贱人!”
几个侍卫闻言连忙要上前拿雁初,谁知就在此时,下面忽然传来一片兵器交击声,低头看,只见乌将军面色冷峻,右手半抬,那是即将下令进攻的姿势,身后几排越军刀已出鞘,见此情景,几个侍卫哪里还敢再动!
大名鼎鼎的越军面前,谁不畏惧?
焰皇见状便知这场行动是南王默允的了,王弟始终要除去自己,面前既无退路,他也放弃了最后的希望:“你要怎样?”
风吹散长发,白袍翻飞,弯刀如血,脸上神色冷极,雁初一步步朝他走过去:“当年你为了争储,让萧齐求亲,好争取越军支持,之后你又令萧齐除去我父兄,叫他名正言顺接掌越军,做你的臂膀,与南王抗衡,如今这段血债是时候让你偿还了。”
没有预兆地,刀猛然砍出。
纵然再白天,那炫目的火光也分外壮丽,划出力道狠劲的半圆,热浪涌动,三丈以外都能感受到。
“咯吱”声响,凌厉刀气削断城楼四角的一根柱子,楼顶有倾斜之势。
闻名的越家刀法,看得底下众人倒抽冷气。
焰皇闪身避开,咬牙道:“你一定不肯罢手?”
“取你性命之后,我会罢手。”全身功力尽展,刀光辉煌华丽,雁初跃起至半空,朝他当头劈下。
身在城楼之上,空间有限,焰皇全身都被这一刀刀势笼罩,避无可避,他心知此战不可能回避,于是冷笑了声,高抬右臂,刹那间手中就多出了一柄剑,取刀势硬格。
事出意料,男子的力量原本就胜于女人,更重要的是,那剑形状极笨重,材质极为特殊,剑身上有数块薄薄的白斑,好像凝结的霜花,连四周空气都因此变得寒冷了几分,风中也带上了森寒之气,头顶阳光隐没,整座城如同进入了飞霜天气。
陡然受寒气刺激,雁初心口剧痛,几乎握不住刀,整个人被震得飞出去。
乌将军见状迟疑。
如今越军已经归服南王,此刻要是上去帮手,南王弑兄的名声是坐定了。
明白他的顾虑,雁初以眼神示意他放心,然后努平复着翻涌的气血,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笑道:“能盗出冰国皇室的飞霜剑,扶帘婉玉好大的胆子。”
扶帘婉玉处心积虑想要除去她,却没料到先丧命的会是自己。
听她说出扶帘婉玉的名字,焰皇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又暗暗松了口气,想扶帘婉玉人已死,说的话还是没错,越夕落当真会来行刺,只是没想到是挑在这个时候,看样子她的确有伤在身,受不得飞霜剑的寒气,越家刀再厉害也没用。
念及此,焰皇颇为得意,心知南王必不允许手下人动自己,语气更多了几分阴狠:“既然要来送死,朕便成全了你!”
飞霜剑引寒风,直直地朝雁初刺去,同样的狠辣,毫不留情。
寒气穿心,心脉将断,雁初勉强避过,喷出的鲜血染红了胸前白袍。
“越家人都死了,正缺你一个,不如你这就下去与他们做伴吧!”失势的皇者疯狂地狞笑。
雁初退了几步,扶着墙站稳。
料定她还能避这一剑,焰皇抱着做给越军看的心思,步步紧逼,等到发现不对时,已收势不及。
剑气掀起寒风如浪潮,对方没有躲。
“你……”惊骇声,伴随着剑刺入身体的声音。
低头看着那双含笑的凤眸,焰皇满脸的难以置信,他的剑没柄刺入她腹中,而那柄赫赫有名的弯刀也已经切断了他的颈,血一股一股喷出。
同归于尽的结局,终究是谁也没赢。
雁初低声笑:“我早就活不了几年,文朱重霄,和我一起死的感觉如何?”
底下乌将军等人大惊,匆匆登上城楼,见到这场景也呆住了。高高的城头上,两个人对面而立,以极为亲昵的姿势彼此支撑着身体,不至于倒下。城下数万人都屏住了呼吸,寂静无声。
“殿下到了!”不知谁叫了声。
数骑急驰而来,眨眼间飞奔至城下,乍望见城楼上着情景,当先那人立即勒马,愣在那里。
墨凤朱袍,正是南王。
他很快就回过神,厉声喝道:“还不快去救人!”
至于救的对象是谁,只有身边的亲信们才清楚,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到一个极其寒冷的声音自远方传来,字字清晰无比,听在每个人耳朵里,让每个人的心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下。
“你做什么?”

浅蓝色长袍在风中展开,犹如飞升的仙者,眨眼间他就出现在城头,黑眸中怒意翻滚,脸上神色冷得可怕。
不待乌将军众人反应,面前相拥的二人猛地分开,无形的力量将焰皇击得飞出,坠落城下,变作一具真正的死尸。
他伸手握住飞霜剑柄。
刺入她腹中的飞霜剑生生被摧毁,化作无形之气消失。
血被止住,汹涌的真气不断注入女人的体内,想要强行挽留那流逝的生命,却依旧是徒劳。
“骗我,”他狠狠地扣住她的下巴,“你敢骗我?”
她用身体骗他信任,令他放松警惕饮下了那杯酒,她早有预谋,选在枫陵,让使者们以为他在闭关。他醒来后立即去雪洞查看,所见只有空空的玉盆,果实不见,她全都记起来了。
蓝袍被血染红大片,沾上无数尘土,他狼狈地抱着她摇晃:“你吃了了因果是不是?是不是?你敢!”
“西聆凤歧?”雁初气息微弱,痴痴地仰望着他,“你怎么来了,真不想死在你怀里。”
“你!”怒意无从发泄,他尽量保持冷静,握着她的手,“因为孩子?当年我是误会错手伤了你,但我并未弃你不顾,四处寻药救你……”
她喃喃地道:“是啊,扶帘婉玉害我的孩子,我要报仇,你不让,你骂我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