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苦笑,“我不知怎么解释。”
王韫有些无力,如果对面不是坐着荀桢,她一定会趴到桌上哀叹。
她怎么和荀桢解释?
把她和王琳的破事全都抖给荀桢?不该如此,荀桢不该听她讲些内宅的事。
那是侮辱了眼前霁风朗月般的男人。她知晓在经历过多年宦场沉浮的荀桢看来,她和王琳的事或许如同小孩子的烦恼一般不值一提,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愿意叫荀桢知晓。
“小友你害怕什么?”
“我……”王韫被问得有些无措,她抬头望着荀桢,张了张嘴,又颓然地垂下了头,“我只是发现生为女性真不容易。”
“小友何出此言?”
“有许多事情要烦恼,”王韫苦笑,“今日方才和先生一同登高览胜,明日便要直面那些后宅之事,落差太大。”
荀桢道,“小友的意思是不想回去吗?”
王韫道,“不是不想,只是……”
荀桢笑道,“只是不愿面对?”
王韫静静凝视着铜雁鱼灯。肥硕的大雁张着双足衔着条肥美的鱼。
或许真是她太怂,不愿意面对,像个缩头乌龟一样,缩在自己的壳里,打心底不愿意相信不愿意接触她现在所生活的时代,好像如此她便不会被同化,不会失去自我,她依旧是现代那个废宅大学生。
要是能做那只肥硕的大雁每日不必烦恼那么多,也不错。
铜雁鱼灯的灯光微微闪烁,荀桢抬手转动了一下灯罩,明亮的灯光登时漏了出来,照着整张矮几。
“小友,”荀桢收了手,拢了拢衣袖,莞尔,“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活?”
她想要什么生活?
王韫思考了一会儿,方正色,缓缓道,“我想要一个可以自己作主的生活。”
穿越而来,她便很少能作主,婚姻大事,且不提荀桢主动提亲,她能嫁给荀桢,就是老太太敲定的。她不想再如此了,她想要一个不必勾心斗角的温情的生活。
荀桢听了,不发一言,良久才道,“小友,你可知我今年多大年纪了?”
王韫凝视着眼前的老人,低声道,“先生今年已是花甲之年。”
荀桢又道,“我能为小友提供小友想要的生活,小友可以自己作主,只是小友,我如今已有六十,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你可明白?”他顿了顿,又继续道,“小友今年多大年纪?”
听到荀桢从容地说出“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王韫的心突然像被揪了一下,岁月从来不曾怜惜任何一个人,即使是荀桢,也是如此。
他不是仙人,他会老去当然也会死亡。
王韫被莫名的情绪所感染,轻声道,“十八。”
荀桢道,“小友,十八岁便不再是个孩子了。我知晓小友被令尊一直护着,我也能保小友一生平安无恙。”他叹道,“只是,世事无常,若我去世,一旦发生了什么变故,小友你又会如何做?”
王韫想过,想过荀桢去世,那时她以为荀桢只是一个色心不改的老头,半截已经入了土,而现在,她不敢想荀桢去世,短暂的相处她已经由衷地喜欢着敬佩着眼前的老人,她垂下眼睫不再吭声了。
“小友,自己作主不是任性地口头随便一言,小友想要自己作主,须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可以,否则,仅仅是一句好听的空话罢了。”
荀桢瞧她的样子,似乎是考虑到她的心情,收起了略显严肃的神色,弯了弯唇角,“我知晓小友害怕着什么,只是小友,你该抬头好好看看我。”
王韫依言抬起头。
荀桢依旧面带笑容,他的眼神温柔得仿佛落满了星光的湖水,深邃清,又像面对孩子一样饱含包容与鼓励。
“小友,你看我是真是幻?”
王韫对上荀桢的目光,“先生当然是真的。”
荀桢笑道,“小友,你摸摸灯罩。”
王韫学着荀桢的动作,摸了摸铜雁鱼灯的灯罩,微微的温热从灯罩表面传到手心中。
荀桢道,“虽有‘凡有所相,皆是虚妄’的说法,但是小友需知晓,你所处的是现实,小友那么聪慧,我相信你能明白我之意思。”
王韫摩挲了一下灯罩。
如此鲜明的温度,她能感受到出来是初春夜晚的凉风,也能感受到灯罩的温热,能听到荀桢温和从容的声音,也能听到自己缓慢而有力的心跳。
这早已不是她所处的时代了。无论她有多不愿意,她都要去接受去面对,当然也包括王家的那些家事。
或许她一直处于被动,除了她不愿困在宅院中宅斗,也和她很难有代入感有关,她就像是在看一部古装剧,是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却一直忽略她早就和她以为的剧中人物纠缠不清。
她认命般地松开了手,苦笑道,“先生怎么发现的我一直在逃避的?”
荀桢轻叹,“我若是看不出来,不有些察言观色的本事,又怎会有今天的薄名?”
是她疏忽了,她一直以为自己表面上已经做得很好了,想不到的是依旧瞒不过荀桢,瞒不过这个曾经的内阁学士。
荀桢道,“我那些学生,张廷溪和方以默虽不如卢子恺等人稳重,但他们都是些俊才,我今日之意不在于你们相互认识后以辈分相称,更希望日后小友能同他们多多相处,若能引为至交好友那便再好不过。”
“小友,我希望你千万莫要画地为牢。”
夜风萧萧地吹着窗上的竹篾纸,荀桢的声音清晰地在房间里响起,又慢慢被风吹窗纸的声音所掩盖。
她明白了。
困住她的不是宅子,也有她自己。
她今天在山顶和荀桢谈到了《逍遥游》,荀桢的意思难道便是指这个吗?
“先生今日所说的《逍遥游》便是此意吗?”
荀桢笑道,“是,也不是。”
王韫不懂,荀桢身上的谜题太多了,她只希望在日后的相处中能慢慢搞清楚,她更不懂的是,为什么世界上会有人愿意对她这么好,她爸妈在她做了错事的时候也会毫不留情地骂她,而荀桢对她仿佛比她爸妈都要好上一些。
心思百转千回。
王韫最终选择把双手搭在膝上,挺直了脊背,“多谢先生。”
荀桢含笑着望着她,又轻轻地叹息,轻得仿佛是在对着自己说的,“小友如此,教我如何是好?”
作者有话要说:人生导师荀先生哈哈哈,先生发现了王韫的逃避,王韫不可能一直逃避下去,有些事她必须去面对,必须认清自己现在所处的是现实→_→
第23章 考校
约莫辰时,王韫和荀桢到了王家。
而巳时,王韫正面瘫着脸,瞅着王观珏和荀桢。
室外春和日暖,桃花灼灼,春风骀荡。
而室内却满满当当坐着大方二房众人。
她早料到会如此,她今日和荀桢见了老太太王高涣等人,一番客套之后,老太太回房歇息,王高溶便提出想要荀桢考校王观珏学业的请求。
王韫青布囊包着的画筒,甚至都未来得及打开交给王高涣。未曾和父母弟弟联络感情便要看着荀桢考校王观珏,王韫简直无言以对。
别人回门都是拉着新妇的手,亲亲热热地问过得可习惯,夫君人怎么样,怎么偏偏到了她那里便是拉着荀桢指点王观珏的学业?
想想也是,老太太和二房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如果王观珏回答得好,荀桢收了他做学生都指不定呢。被荀桢收做学生不仅于仕途有益,又能结交世家子,扩充人脉。若是答得不好,得到荀桢指点,也能对学业大有裨益。
虽然自己早有预料,王韫心里依旧堵得慌。
奈何是王高溶主动提出,王高溶是她伯父,她怎么也不可能当众驳了长辈的面子。
因而她只能面瘫着脸,看王高溶拱手笑道,“小子愚钝,自然不比先生门下的才俊,但他平日里爱读些书,颇有些心得体会,望先生考校一番,莫使他过于自矜。”
荀桢也不拒绝,点点头,“王主簿过谦了。”
王高溶捋了捋下巴上一小撮美髯,对王观珏笑道,“还不快谢过先生?”
王观珏今日似乎是特意打扮了一番,他穿着蓝色的大襟袍,戴着深色的头巾,恭恭敬敬地垂着手,一副虚心接受先生教诲的模样,他皮相本就不错,如今一看,更显得他清新俊逸。
只是,王韫已见过齐靖善的风姿,再见王观珏,不仅不觉得惊艳,反而觉得王观珏不作平常贵公子的打扮,偏特意做了儒生打扮,实在是有些附庸风雅。
王观珏落落大方地行礼个礼,笑道,“学生王观珏,仰慕先生已久,今日能得先生指点,实在是学生之幸。”
王韫撇了撇嘴,他不喊姐夫之类的亲密称谓,纵有王高溶的影响,但王韫不信没有他自己的考量。他平日里可是对他那位亲姐夫纪景晟一口一个姐夫长一口一个姐夫短,喊得很是亲热。
现下王观珏只以学生自居,不同荀桢套近乎,反而特意拉开了距离,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只觉着此人赤诚。
和王琳郑氏一样精明,不愧是得老太太看中的心尖上的宝贝儿。
兴许是王韫的表情过于明显了。
张氏把王韫的不忿悉数纳入眼底,她抬手搭上王韫的手背,拍了拍,笑道,“韫儿,莫气,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不好好陪着娘说会儿话?”
王韫把目光从王观珏身上移回来,望着张氏慈祥的眉眼。
想到昨日和荀桢的谈话,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混蛋了些。只是不愿接受现实,便视王高涣和张氏的宠爱于不见。
无论如何,现在她都会尽量把张氏当作她的父母,她既然是王韫,便要负起责任来。
于是,她把头轻轻靠在张氏的臂膀处,轻声抱怨道,“他们惯会占我们便宜。”
张氏笑道,“你二伯和你观珏弟弟都是王家人,何来占便宜一说。”
王韫道,“到底是有二房三房之分,”她轻轻叹道,“若是翎儿再大些便好了。”她弟弟人也聪慧,再大些,未尝不会被荀桢欣赏,收为学生。
张氏轻笑,“你便能保证再大些,荀大人会收他做学生?”
王韫笑道,“怎么不能呢,翎儿那么聪明。”她对王鹤轩是有信心的。就是她弟弟年纪太小,讨论此事也太早。
王韫和张氏都默契地揭过不再提。
想到来不及给王高涣的青布囊,王韫又笑道,“不说这些了,此番回门,夫君为爹爹准备了一礼。”
王韫迫不及待想把画卷交给王高涣,王高涣喜爱丹青,也喜欢林惟懋,常常叹惋自己不能收藏少艾居士的画作,若是见到布囊里包着的东西,他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张氏微微吃了一惊,美眸一睁“荀大人为你爹爹准备了什么礼?”
王韫笑眯眯地轻声道,“待会儿娘亲便知晓了。”
王韫和张氏的咬耳朵被离两人最近的王高涣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不转头,表面上依旧关注着荀桢和王观珏两人,事实上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特别是听到他时,更是频频扫来眼角的余光。
王韫和张氏被王高涣别扭的行为逗得忍不住发笑。
王观珏和荀桢之间的客套一结束,便到了荀桢考校王观珏之时。
王观珏脸上不显任何惧色,嘴角仍旧噙着淡淡的笑容,气定神闲。
王韫知晓王观珏不是寻常的酒肉饭桶,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但到底只是听张氏等人提起,真正的才学她未曾见到,她好奇王观珏到底有几斤几两,此刻也不禁收敛了笑意,专心听两人之间的问答。
荀桢问道,“那我便开始了,你可准备好了?”
王观珏答道,“学生准备好了,先生尽管发问,若有什么见笑之处,还望先生能多加指点。”
荀桢含着温和的笑容,缓缓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意何解?”
这问的是《论语·公冶长》中的一句,全文为“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其意是,孔子说:“大道如果不能在天下推行,就坐着小竹筏到东海漂流去。”既然不能行道于中国,就道行于蛮夷。
荀桢此问,问的不是晦涩的老庄哲学,都是些王观珏自幼熟读的四书五经,并无什么太难的,只是要解出新意却不容易。
王观珏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垂头思考了一会儿。
顿时,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啁啾的鸟鸣,王韫等人都在等着王观珏的答案。
等王观珏再抬头时,他脸上已满是自信之色,他拱了拱手,答道“依学生愚见,上下之士俱安于巢是谓无道,天下之道不行则公理未明,不明则乱,乱必至灾,灾则祸。”
王观珏声音清朗,有条不紊,敲破了一室寂静。
王高溶听着王观珏不疾不徐,一一道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为之骄傲的喜色,频频点头。
“祸非一人之力可解也,唯天下俱行道义。夫子之道为天下,然天下不从至使乱生,身之察察,不容于世,不若弃之,泛舟东海以避世患。”王观珏一顿,又负手微笑道,“由此,道可保全,未尝不能再行之天下。”
一言毕,王观珏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志得意满地笑着拱手道,“都是些学生上不得台面的拙见。”
荀桢眼含着笑意,却并未作出什么点评。
王观珏不急,王高溶带着喜色忍不住道,“小子献丑了。”
荀桢终于开口了,他只是微笑着吐出了一个字,“善。”
单单一个字却时王观珏眉目飞扬,喜不自胜了起来,他又行了一礼道,“先生谬赞了。”
荀桢淡笑,“主簿此子日后必有所成。”
王韫凝神望着荀桢,心里并未因为荀桢赞扬王观珏而气愤。她能感觉到荀桢的微笑只是出于礼节,而不似他和卢恺之等人相处时发自真心。
短暂的考校一结束,众人又谈笑了一会儿便都离开室内,领着荀桢去府内转转。
王韫乘此时扯着荀桢的衣袖小声抱怨道,“只是夫子一句戏言罢了,他却能白白扯出这么多,要我说,便不是这样。”
她受够了王观珏志得意满的模样,那样子她瞧着都有些手痒痒。
应是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说,其他人此刻都未再打搅。
荀桢放慢了步子,跟着王韫走在后面。
听到王韫的嘟囔,他莞尔一笑,“小友可有什么见解?”
王韫被王观珏之言激起了争论之心,有些不吐不快,当下便道,“我曾听一位先生,名唤钱穆。”
“嗯?”
“他曾注解‘海上风波险恶,岂可乘桴长游’,欲济无舟楫,何来他所说的泛舟东海以避世患?夫子周游列国,抱道救世,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与决心,有此可见,此言不过是夫子一句戏言罢了,他却只求新意,不顾夫子心中所想为何。”
王韫自己一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见荀桢一直未言,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平常就爱看些相关的书,自己的见解往往是藏着掖着很少同人探讨。
“先生,”王韫问道,“我和王观珏比起来如何?”
荀桢哈哈大笑,“王观珏不如你。”
作者有话要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意何解?”和下文有关。
至于当中的见解也是作者菌和基友瞎瘠薄讨论的。→ →
王观珏的回答其实有点圆滑吧,但有的时候推行自己心中的道就应该有些执拗。荀桢讲王观珏日后必有所成,也不是没道理。
第24章 交锋
如此看来,荀桢是不会收王观珏为学生了。
王韫内心一阵暗爽,她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干咳了两声,收敛好脸上的喜色,又问道,“若是先生来回答,先生的答案又是什么?”
荀桢眼底闪着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坚定,他勾唇笑了笑,“小友不如去问罗安泰,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他之所想便是我之所想。”
“罗安泰?”想到白衣少年软得就像小兔子的模样,王韫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镇定自若的荀桢联系到一起。
他之所想便是荀桢所想?
荀桢笑道,“长庚虽然性子软了些,但小友莫要小瞧他,此子有经天纬地之能,假以时日,必将一鸣惊人。”
面对王观珏他只有一个“善”字和他日后“必有所成”,而荀桢对罗安泰却是“经天纬地”,“一鸣惊人”。
王韫想着少年温柔敦厚的性格,问道,“罗安泰性子敦厚,若日后步入仕途,会不会难以接受官场倾轧,而失意消沉?”
少年温柔得像空谷里的幽兰,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和她之前一样是个傻白甜,若是一朝步入朝堂,难免不使人担心。
荀桢道,“小友所虑我也曾想到,他为人敦厚而重感情,长庚若是步入朝堂,不外乎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小友所言的失意,其二便是痛苦之后主动谋划,但长庚自有凌霜傲雪的风骨,其一于他只是必经的坎坷罢了。若他以后能官居高位,必将是百姓福祉。”
想到少年青涩腼腆的笑容,王韫喃喃道,“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何止是罗安泰,荀桢也是如此,越是洞察世间百态,见到残酷的险恶的人事,越是保持着温柔的赤子之心。
荀桢不禁侧目望了王韫一眼,“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他反复念了两遍,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夸赞道,“好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王韫道,“先生就不能以为是我所作吗?”
荀桢笑而不言。
王韫被他看得一阵尴尬,忙举手投降。“是一位自匿陋巷的大家,先生或许不知,他叫马一浮。”
这种“小友你我不伤你自尊所以不回答”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荀桢轻叹,“隐姓埋名的大家何其之多。” 也不问王韫怎么会知道。
王韫也松了口气,免得编理由去圆,她不信荀桢不疑惑,但她不提荀桢也不会特意去问,和荀桢相处实在是舒心,要是换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王韫就有的头疼了。
王韫正想换个话题,突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
“四姑娘!四姑娘!”
是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一声叠着一声,轻柔地完全不会使人感到被冒犯。
王韫转头,便看到一个丫鬟提着裙子小步朝众人赶来,众人纷纷转头停住了步子。
丫鬟容貌清丽,打扮的不俗,穿着好料子,发间更是插着一支掐丝镶包银簪子,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丫鬟能受得起的。
王韫有些胃疼,丫鬟叫琥珀,正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着的。
琥珀来寻她,肯定是授了老太太的意,老太太刚刚便去歇息了,现在又来寻她做什么?定是和王观珏的事有关吧。
王韫对着荀桢苦笑,“先生,看来老太太找我有事,只能先失陪了。”
荀桢愣了一下,也摇了摇头苦笑,“小友。”
“嗯?”
“莫要忘记我昨日的话。”
昨日?
“小友,自己作主不是任性地口头随便一言,小友想要自己作主,须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可以,否则,仅仅是一句好听的空话罢了”
昨日两人面对面而坐的情形历历在目。
王韫笑了,“好,此次我不会再同往日一样了。”
今天她会好好面对现实,再不消极地龟缩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琥珀,你来做什么?”
纵使心里和明镜一样知道的一清二楚,面子上依旧是要做的,王韫故作不知情地转身,挑了挑眉,问道。
琥珀福了福身子,“老太太吩咐我来寻四姑娘。”
王观珏本是走在他父亲身侧,听到动静也止住了步子,笑道,“老太太相必是有些体己话要同四姐说呢。”
王韫挂着笑直视着王观珏。
内心:呵呵
***
王韫不想见老太太。
王韫是她的亲孙女,而把亲孙女嫁给荀桢的就是她。
如果荀桢不是荀桢,真的是个老了依旧想娶个美娇娘的老头,她现不会是和荀桢讨论什么“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而是在捂着嘴躲在角落里低声啜泣了吧。
心里有千百个不愿意,王韫只能和琥珀一起往老太太屋里走。
老太太不会平白无故和她联络感情,一定是有些什么要交代于她。她对付不了后宅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精,只能行一步看一步。
一踏入门槛,便见着老太太左手支着头侧卧在榻上小憩,腿上搭着宝蓝色团花被褥,她耷拉着眼皮,双眼半阖不阖,似乎是非常困倦了。
老太太的大丫鬟点翠站在榻旁服侍着。见到王韫来,快步走到老太太跟前,俯下身轻声道,“老太太,四姑娘来了。”
老太太才缓缓睁眼。
她年纪大了,颧骨高凸,眼角耷拉着,发丝已经全白,但眼中依旧泛着精光,额头高耸而宽阔。王韫不知从哪里看到,说的是额头高耸宽阔的人一般都精明,老太太的面相倒很像精明人的长相。
王韫走到榻前行礼,“老太太。”
老太太颔首,“韫儿,你来了,坐罢。”说着她抬手点了点榻。
王韫把被褥理了理,温驯地坐到了榻侧。她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内心活动却如排山倒海,压不住满满的吐槽欲,面对老太太,她得打起一百个精神。
老太太温和得如同寻常的祖母关心孙女一样,“这两日待得可习惯?”
王韫面带笑容,“荀大人人很好。”
老太太欣慰道,“你如此我便放心了,我之前一直担心你钻牛角尖,指不定就恨上我了。”
王韫笑道,“怎么会?老太太多想了。”
“不是我多想,你从小就不爱说话,像个锯嘴的葫芦,有些事总是憋在心里,大人哪里晓得?”
王韫又笑,“百人百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性格,二姐性子稳重大方,媛儿胆子大,卿儿和菡儿胆子小些,我性子就是喜静不喜动,不怎么爱说话,但憋心里倒不至于,您看,我这不就在和老太太您说着吗?”
老太太也笑了,眼角堆起了层层的皱纹,“两天不见,口齿倒是伶俐了不少,可是跟着荀大人学了些?”
学?
王韫估计着是要提到王观珏的事了。
她不慌不忙地打了个太极,把话题扯开,“荀大人哪里会教我这些,他平日里忙得很,我只是嫁了人,才知晓我的性子不好行事,悔死了当初没听老太太和爹娘的教诲,只好自己学了些。”
她自己学的,可不是荀桢教的,荀桢平日里那么忙她和他可没什么相处机会。她的意思很明显,老太太不可能不懂。
老太太笑道“竟是长大了不少。”她很快又收拢了笑意,若有所思道,“你方才提到荀大人忙?”
“是啊,忙得很,整日整日在书房待着,平日里我也寻不到时间和他相处。”王韫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失落之色。
她不是撒谎,荀桢确实是忙,只是相处的机会是有的,而且每次她都受益匪浅。
老太太奇道,“荀大人已经致仕怎么会如此之忙?”
王韫道,“自然是朝中那些事,荀大人虽然已经致仕,但忙不忙和致仕不致仕却无多大关系,当初陶弘景不也是隐居山中依旧得了个“山中宰相”的名头不是?”
老太太阖了阖双眸,复又睁开,叹道,“既然嫁了人,便要和夫家好好相处,荀大人忙,韫儿你也不能傻着,女子的生活可是全仰仗着夫君。”
王韫笑嘻嘻应了,“韫儿晓得了,有时间定会好好和荀大人说上一会儿子话。”
老太太嗯了一声,右手缓缓拨弄着左手上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王韫不说话,静静望着老太太拨珠子,王韫和老太太不言,点翠和琥珀也都噤声,顿时,室内安静地只有佛珠相撞发出的清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