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半信半疑地瞥了她一眼,等画卷完全展开时,她的脸上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惊喜之色,“这是?!”
张氏虽然不是出生高门大户,但从小就是书香人家养大的,于书画方面也颇有了解。
她一眼便瞧出了这画定是名家所作,再一看落款是林惟懋的印章,喜道,“少艾居士?”
荀桢挑礼物颇有一手,看着张氏难得露出如此兴奋的神色,王韫心下感叹。
王韫点点头,“正是少艾居士的。”
王鹤轩见了也要往画前凑,指着画一幅小大人的样子,“少艾居士我知晓!”
“嗯?”张氏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如何知晓?”
“夫子曾同我们提起他!”
王韫笑道,“娘,此画是荀大人托我转交给爹爹的。”
张氏奇道,“荀大人为何不亲手给你爹?”
王韫起初也想不明白,后来一琢磨,大概是怕她爹尴尬吧,她嫁给荀桢以后王高涣就受到了不少同僚的暗中指指点点,若要是荀桢亲手把画交给他,指不定就坐实了卖女求荣的流言蜚语。
荀桢确实想得比她多。
王韫一解释,张氏有喜有悲,叹道,“难为你爹了。”
她又道,“荀大人是个君子,只可惜……”
只可惜年纪大了些,都能当她爷爷了,王韫默默在心中帮张氏未说下去的后半句补全。
“荀大人对我很好。”王韫笑着安慰道。
她本想告诉张氏她和荀桢只是以好友先生相称,不是真正的夫妻,只是又怕张氏多想担心,只好作罢。
王韫道,“不提这些,娘你可知晓荀大人有一名学生名唤林飞花?”
“林飞花?”想到林氏父子,张氏也忍不住噗嗤一笑,“他竟然也是荀大人的学生?”
王韫点点头,又笑道,“我前两日有幸见到了荀大人一些学生。”
“如何?”张氏问道
想到那些少年,王韫笑道,“都是些人中龙凤,聪敏有俊才。卢氏、齐氏子都是荀大人的学生,张恒玉的孙儿也在其中。”
张氏皱眉道,“如此看来,仙童若想拜入荀大人门下却是有些困难。”
王韫道,“娘你管仙童作甚么。”她捏了捏王鹤轩的小脸道,“翎儿可是要吃醋的。”
张氏松了眉头,笑了笑,“那便不管他们了。”
王韫也笑道,“仙童学业自有伯父他们去烦恼,且不说我,他亲姐可是嫁了南阳王世子呢,便不是荀大人,他亲姐夫也能为他寻个好夫子。”
两人絮絮叨叨地谈了一会儿,便听到屋外穿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可是荀大人和你爹来了?”张氏直起身子朝屋外探望。
“荀大人。” 这低沉中透着些谦逊的是王韫父亲王高涣的声音。
“此处便是阿韫所住的地方吗?”
阿韫?
荀桢的声音温醇动听,此时此刻喊出王韫的名字,格外扣人心扉,像一缕春风轻轻柔柔地吹着,听得人心里泛着丝丝缕缕的痒意。
虽然知道荀桢只是给张氏和王高涣做做样子,王韫还是差点就对张氏喊出,妈妈,这老男人好会撩!
不论是叫小友或是阿韫太犯规了!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荀桢和王高涣一齐踏入室内。
王韫抬眼望向两人。
见到王韫,荀桢毫不意外,甚至弯唇笑道,“阿韫。”
王韫:……
我是谁我在哪儿?
作者有话要说:希望大家继续支持吧!(乖巧脸)
荀桢喊“阿韫”还是很苏的,可惜喊不了多长时间
第28章 心上人
“韫儿, 你从老太太那儿回来了?”王高涣见到王韫多问了一句。
王韫颌首, “爹爹。”
“回来了,老太太有些累,方才刚歇下, 我没有多留。”
王高涣也点点头,“老太太累了就不必打扰了。”他转头对着荀桢道,“荀大人。”
王鹤轩见到荀桢踏入室内,从张氏怀里跳出来,一双乌黑的瞳仁滴溜溜地转着,盯着荀桢。
荀桢丝毫未感到冒犯,反而弯下腰, 和他视线持平,失笑道, “翎儿?”
王鹤轩脆生生道, “姐夫!”
王韫不忍直视, 一个垂髫的孩童叫一个鬓角斑白的老者姐夫。
荀桢笑道, “翎儿今年多大了?”
王鹤轩不怕生, 昂着脸道,“七岁。”
荀桢听了摸了摸王鹤轩额上的软发,略一沉吟,“以后你可愿常来看看你姐姐?”他笑道, “待你再大一些我教你念书可好。”
王韫和王高涣张氏都惊呆了。
荀桢想要收翎儿为学生?
张氏望向她身侧的王韫,王韫回以一个我也很懵逼的神情,荀桢不像是因为她才想要教翎儿, 她苏味儿没那么重,能苏到荀桢,被荀桢苏一脸还差不多,难道是翎儿真有什么被荀桢看中的地方?
王韫诡异地看着王鹤轩。
王鹤轩不知道其他人的心思,他盯着荀桢又看了片刻,王韫真怕他冒出一句我不要之类的话,要是王鹤轩真说出来了,王韫一定会按着他的头逼着他说出我爱学习。
所幸王鹤轩不蠢,甚至有些鬼精灵,他点了点头,神色颇为郑重,“好!”
荀桢笑道,“那便一言为定。”
王高涣忙道,“这……”
荀桢直起身子,毫不在意地笑道,“我瞧着翎儿聪明伶俐,颇合我眼缘。”
王高涣忙又弯身道谢。
***
按习俗,王韫日落前就要和荀桢回到府上。
此番回门,王韫不再想当初出嫁时一样难受,当时受吹锣打鼓的环境影响,不知荀桢是何人,未来渺茫。
荀桢待她极好,她刚刚又坦然地面对了她以前不愿意面对的一切。现在她就是无事一身轻,望着父母和弟弟虽有不舍,但不至于暗搓搓掉眼泪。
同众人一一分别,又抱了抱弟弟。
她留意了人群,未看见王观珏。
荀桢含笑道,“走吧。”
云外斜阳忙下楼,晚霞如火,绚丽的霞光中含着的灰色象征着时间已经不早了。
傍晚的余晖斜斜地照入撩起了帘幔的轿中。
踏入轿内时,王韫一弯腰,揣在袖子里的香囊正好从袖口滑落,落到了荀桢脚旁。
一双手捡起了香囊。
王韫:……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刚刚心情太欢快,以至于忘记了香囊的事。
荀桢果然是不在意,他只是略微吃惊地睁着眼,很快又平静下来,脸上甚至带着些笑意,“小友,此物?”
王韫被他笑一阵窘迫,“此物是我的黑历史。”
“黑历史?”
王韫从荀桢手中重新接取回香囊,塞到袖中,故作洒脱道,“我以前曾经爱慕一位郎君。”
她把荀桢当作一位很好说话的长辈,提起喜不喜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倒是荀桢听了她大大方方地说起这话,微微一愣,扭头干咳了两声。
王韫:……
失策,忘记荀桢是个古人了。
荀桢平日里总是霁风朗月,悠闲自若,除了上次荀桢忘记了书有些尴尬外,就再也没见过有什么能令他失态的事,即便是她和荀桢被方以默等人藏在柳树后面偷窥,荀桢的反应也是格外淡定,王韫对荀桢此时的反应有些新奇。
“先生?”
“嗯?”转头温和的笑,一副好好听小辈说话的模样。
王韫笑道,“先生这么多年来难道就不曾有喜欢的姑娘吗?”
荀桢一生未娶,六十岁时娶了她,王韫想不明白,尤其是在将传宗接代看得格外重要的古代。
再冷淡的人都会对一两个异性抱有好感,荀桢颜好气质好她不信荀桢不曾接触过这些风花雪月之事,若是说他一生都奉献给了晋朝未免太扯了。
荀桢:“咳咳……”
王韫促狭地问道,“先生?”
荀桢的失态并未持续很久,他右手轻轻抵着唇,又轻咳了一声,望向王韫的眼中含着浓浓的无奈之色,“小友可是在拿我开玩笑?”
王韫摇摇头道,“我只是好奇。”
荀桢凝视了她一会儿,转头抬手掀起轿内的帘子,望着轿外络绎不绝的人群,轻叹道“自然是有的。”
卧槽!
王韫嘴角的笑容僵住了,差点在轿子里跳起来。
荀桢真有曾经爱慕的姑娘?
王韫凝神望着荀桢,夕阳余晖静静笼罩着荀桢的侧脸,他银色的发丝,他眼角的纹路。
荀桢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只是单纯地在叙述一件事。
小窗外传来小商贩吆喝的声音。
王韫思绪有些乱。
什么样的姑娘能被荀桢爱慕,王韫很难想象荀桢喜欢一个姑娘的情景。
真问到了答案,王韫反而不知说些什么。
“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王韫轻声问道。
若是荀桢年轻是所爱,一定是个好看又有才学的姑娘,不知现在是否也已经是他人的祖母了,鬓发染霜,儿孙绕膝。
荀桢大她数十岁,听荀桢所言,王韫不感到任何轻浮,反而感到一阵被岁月抛弃的难言的悲凉。
“先生为何当初不和她在一起?”王韫想到自己嫁给荀桢有种拆散了两人的莫名羞愧感。
想起书房中惊鸿一瞥的画面,荀桢年轻时似珠璧似明月,又是探花郎,爱慕者定能围着京城绕数圈。
荀桢笑道,“个中缘由难以言明。”
什么缘由,王韫想不到,她能想到的只有姑娘不爱荀桢,家族不同意之类的缘由。
“她也喜欢先生吗?”王韫忍不住问道。
荀桢心平气和道,“我不知晓,许是喜欢的罢。”
王韫想给姑娘竖起个大拇指,如此男神的人物在他最好的年纪里喜欢上她,老了依旧怀念,荀桢竟然不知道姑娘喜不喜欢他。
“先生是为了她终生未娶吗?”王韫问道。
荀桢笑道,“有,也有其他原因。”
这个回答更加像荀桢,如果真的是为了姑娘终生未娶的情圣荀桢,王韫可能会被雷到。
王韫踌躇了一会儿,又想问其他的问题。
荀桢笑道,“小友,按你我年纪来看,我应当称得上你的长辈。”
荀桢的意思是不愿她再问下去了。
王韫突然想到昨天荀桢不愿给她看的画,“先生昨日提到的画,画得也是那位姑娘吗?”
电视剧上都是这么写的,喜欢上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只能对着画睹物思人。
荀桢又无奈道,“小友。”
王韫明白荀桢不愿多谈的意思了,她乖乖地点了点头,“先生不愿,那我便不问了。”
荀桢笑道,“小友不妨和我说说你曾爱慕的那位郎君。”
纪景晟?
想到纪景晟,王韫眉头一皱。
当初求之不得她难受得要命,一个人蒙着被子偷偷的哭,心里空落落的,茫然而不知所措,甚至几近绝望。
王韫不是一个因为情爱会绝望地寻死觅活的人。
如今想来,她大概是把纪景晟当作是她穿越而来的情感寄托罢了,好让她不再想起现代不再想起现代的家人朋友。
她的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她想告诉荀桢,她以前喜欢的是纪景晟。
荀桢能接受吗?纪景晟现在可是她的姐夫。
“实不相瞒。”王韫双眼直视着荀桢,道,“我曾经爱慕的是南阳王世子。”
荀桢闻言怔住了,“南阳王世子?他?”
王韫颌首补充道,“他现在是我二伯父的乘龙快婿。”荀桢会作什么反应?她有点儿忐忑更多的是难言的激动。
她盯着荀桢,荀桢出乎她意料地轻笑了一声,“小友,南阳王世子并非良人。”
荀桢不在意。
王韫长舒了一口气,颇有些闷闷道,“我知晓了,他或许适合其他女子,但绝对不适合我。”
荀桢弯唇,像方才拍拍王鹤轩一样,拍了拍王韫的头,“世上不乏其他少年,定有适合小友的。”
什么意思?
王韫听了此话,抬头震惊地望着荀桢,“先生此意?”
她已经嫁给荀桢了,怎么可能再和其他少年发展出点什么婚外情,即使两人不是真正的夫妻,她也不会做出这种事。
荀桢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歉意,忙道,“抱歉是我失言了。”
不对劲,王韫盯着荀桢想看出点什么,荀桢会如此不小心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终生未娶,为什么突然娶了她,又为什么能说出此话。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还是没话说_(:з」∠)_
现在正在假装单机!
晚上还有一更!王韫马上就要去上课啦!
第29章 卢恺之
马车一路缓缓而行, 终于到了荀府。
此时已经是夜晚了, 弯月被云层遮住,发出朦朦胧胧的黯淡的光。
分别回屋之际,荀桢唤住了王韫, “小友,明日你便和罗安泰他们一同去听课吧。”
王韫停住了脚步,懵逼脸,“什么?明天吗?”
竟然这么快?她以为要等上几天把事情交代好。
荀桢答,“正是明日。”
王韫除了有种假期结束了的森森的忧郁感,更有些激动和新奇。想不到自己穿越嫁人后,仍然能重温校园生活。
王韫压下心头的激动, 问,“我若是去, 他们会不会?”
他们会不会不能接受。
晋朝女子地位其实不低, 有女学, 也有一些世家女子担任女官的现象, 但自己现在是师娘, 已经是个已婚妇女了,贸贸然跑去和他们一起去听课,怎么看怎么怪异。
荀桢好像知道王韫想问什么,笑道, “不会,我已同他们言明。”
“先生怎么同他们解释的?”王韫奇道。
方以默的性格能接受王韫不感到奇怪,齐靖善出生高门大户, 妥妥的贵族子弟,世家大族的规矩肯定挺多的。
荀桢干咳一声,难掩唇角的笑意,道,“我同他们说,小友一心向学。”
王韫:!!!
先生你坑我!
荀桢笑道,“小友若是担心齐靖善,大可放心,嘉仪出自诗礼簪缨的名门,他家女儿往往都是打小便要念书识字,几位姐姐也都在族学学习过一段时间。”
这难道就是越是知识分子家庭越重视教育?孩子赢在起跑线?看来古往今来都是一样。
荀桢又问道,“比起待在内宅和明日同他们一起听课,小友更想要哪一种?”
王韫想也不想答道,“自然是听课。”
荀桢笑道,“既然如此,我可说错了?”
一阵微风吹过,夜风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荀桢袍袖微动,和蔼可亲地看着她。
“先生未说错。”王韫叹道。
荀桢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好像在鼓励她一般,“那小友今日便好好歇息吧,明日我吩咐昭儿带你去。”
***
约莫卯时,王韫起了。
昨夜她回去后,就下了一场大雨,春日多雷雨。
闪电撕裂了夜幕,春雷滚滚,大雨滂沱,哗啦啦下了一夜,直到寅时才渐渐收了势。
王韫听了一夜的雷雨声,舒舒服服地睡了一夜。
到卯时,雪晴端着烛台喊她起床,烛火照亮了昏暗的房间。
王韫才想起今天是她上学的日子。
王韫痛苦地捂脸,自从高中毕业后,她很少因为上学起这么早了。
她今日特意穿得清新素雅一点,正式见面要是穿着红裙插着金簪,大概就和在学校里浓妆艳抹留长发一个性质,是要被老师抓住去理发的。荀桢当然不会抓她去剪头发,王韫也要给他学生们塑造一个一心向学清丽脱俗的师娘形象。
撑着伞走出屋内时,屋外还在下着雨,雨水打落在瓦片上,顺着屋檐滑落,挂着一串串水帘,刹那间又像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坠。
一阵凉风吹来,吹得身后的门吱呀作响。
门口蹲着一个年轻的小厮,正抬头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听得身后传来开门声,小厮忙直起身,见到王韫出来,立即躬身行礼。
“夫人起了?大人吩咐我带你去青房。”他生得白净清秀,笑起来能看见一颗小虎牙,看上去单纯天真,好似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使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你是昭儿?”王韫瞧着小厮问道,心下感叹荀桢真会挑人,不论是之前的丫鬟念茵还是现在的小厮昭儿,都是一副讨人喜欢的模样。
“夫人晓得仆?”昭儿一脸惊喜,他眉骨有些高,此时眉毛更是高高扬起,显得有些滑稽逗乐。
王韫笑道,“晓得。你方才所说的青房是?”
小厮笑道,“是大人平日讲学的地方。”
荀桢府上盖了三四间青石砌的屋子,宽敞明亮,平日里,他就在此教书讲学。因为是青石整整齐齐的砌成的,便被府里的人称作青房。
到青房时,已经稀稀疏疏地坐了些人。
正端坐那儿看书的是罗安泰,他神情专注,很像现代学霸。
方以默来得也很早,身子向前倾,脖子伸得很长,一手把书卷成筒状拍着林飞花的头,林飞花本作无视状,随着方以默拍得越来越重,频率也越来越频繁,少年额冒青筋,一脸不堪受其扰的表情。
“小花儿?”
“找卢恺之去!”林飞花把手中的书一摔,怒目圆睁,“也只有安康不嫌你烦!”
方以默被林飞花吼得缩回前倾的身子,瘪嘴道,“安康叫我滚。”一双眼委委屈屈地往卢恺之方向瞟。
收到方以默幽怨的视线,卢恺之默默换了个方向念书,眼不见心不烦。
方以默立刻捂心口悲声大呼,“安康负我!”
目睹了这一幕的王韫:这一位戏好多。
林飞花叹道,“子慎你别再捂心口了,师娘来了。”
方以默听了,也不捂胸口了,双眼如同暗夜里的星星一样,他放下书,从座位上急急朝王韫方向而来。
“子慎。”
一声熟悉的轻唤从耳畔滑过,打断了方以默奔向王韫的步子,也掐断了他企图拖王韫下水的企图。
王韫回头,见到荀桢撑着把伞站在门外。
他今天穿了一袭鸦青色的袍子,撑着一把质朴的黄色油纸伞,古朴清雅极了。
荀桢朝王韫颌首微笑,收了手中的伞,把伞放到墙角靠着。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濡湿了他鸦青色的下摆。
“先生……”方以默痛苦地捂脸。
荀桢淡笑不语,“回去罢。”
方以默灰溜溜地又回到了座位上。
荀桢未着急开始上课,他环视了众人一眼,目光落在了卢恺之身上,“安康。”
卢恺之挺直了腰背,将手中的书卷放下,站起拱手,“先生。”
“你陪你师娘去我书房一趟,”荀桢的目光轻轻地扫过王韫的脸庞,“把我那一本《左传》拿来,今日讲《春秋左氏传》。”
卢恺之神色未变,恭敬地应了。
荀桢对王韫道,“同安康一起去罢,也借此熟悉一下书房。”
卢恺之不吃惊王韫吃惊了。
等等?她自己也可以,为什么非要卢恺之陪着她?
“先生?”
荀桢鼓励似地笑道,“去罢。”
***
两人出来时,雨下得更大了。
天际黑沉沉的,天地间仿佛只能听见雨水哗啦啦敲击着青石砖的声音。
两人顺着长廊走,王韫走在廊内,卢恺之走在廊外。
卢恺之抿着唇角,一言不发。王韫面对不熟悉的人也不爱说话,两人保持着沉默朝书房走去。
卢恺之走在王韫身旁,王韫是颇有压力的,珠玉在侧能不有压力吗?
微凉的冷风夹杂着雨丝一阵一阵往廊内吹,吹得王韫发丝乱飞,一脸狼狈。
她抬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瞥了眼身侧的少年,少年的耳畔的发丝已经被打湿了,湿黏地贴着脸,但人却好似完全不被雨水所影响。
卢恺之走在她右手边,见王韫提袖去擦脸上的雨水,他神色自若地微微侧身,替王韫挡住了打入廊中的雨水和冷风。
王韫瞧着少年被雨淋湿了的一侧肩膀,被雨打湿的布料紧贴着少年的肌肤,被风一吹,看着都冷。
王韫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低声道,“多谢。”
少年高冷地皱着眉,目不斜视地朝前走去。
你耳朵红了呀,少年!王韫默默吐槽。
到了书房终于能歇一会儿。
王韫理了理湿漉漉的发丝,长舒了一口气。
卢恺之转身对正在理头发的王韫道,“师娘稍等,我去拿书。”
王韫不知道《左传》放在哪里,她点了点头。
少年去找书,她则四下打量着书房,之前见过一面,现在再看看,发现荀桢藏书颇丰。
她鬼使神差地走近红木书柜,视线从左至右,一本一本扫过。
书柜上每本书都细心地分了类别放在不同的格子里,每个格子都贴了小字条,字条上写着好看的小楷。可以想象出荀桢是如何写好又仔仔细细地把它们贴上去的。
少年白皙的双手扫过书脊,指尖微微一顿,接着毫不犹豫地将书抽了出来,“找到了。”
少年话音刚落,又一阵狂风吹过,书房的门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被吹得开开合合,终于被发出巨大的“哐当”声,重重地合上了。
王韫:……
卢恺之:……
作者有话要说:怎么说呢,看了很多留言其实不想去评论什么的,但是谢谢一些帮我说话的小天使=3=
第30章 提问
王韫和卢恺之看了看门, 转头大眼瞪小眼。
王韫干咳一声, “我去看看吧。”
她快步走到门前,伸手试着推了推,门合死了, 纹丝不动。
卢恺之见了走到她身旁,道,“我来吧。”
男子的力气大些,王韫不逞强喊自己可以,但也未袖手旁观,而是和卢恺之一起推门。
卢恺之双手放在门面上,他的手白净修长如玉石, 指甲盖泛着健康的粉色,此时双手使劲推门, 青筋隆结。王韫不是手控, 都对着卢恺之的手一阵艳羡。
两人使劲推了几下, 门终于推开了。
冷风裹着雨丝呼呼地灌入书房。
“可以了。”卢恺之道。
王韫高悬的心也终于落到了地上, 要是和卢恺之被一起关到书房, 就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所幸此事未落到她头上。
王韫不想和卢恺之在书房耽搁多长时间,见书拿到了, 门也被推开了,对卢恺之道,“既然拿到书了, 我们便快些离去吧。”
卢恺之附议,和王韫一起匆匆离开了书房。
回去的路上他特地把书放到怀里,免得被雨打湿,也不忘继续走在王韫外侧替她挡住吹入廊中的风雨。
或许是因为方才一同推门的原因,两人相处终于不像方才一样尴尬,回青房的路上也偶有交谈。
坦白说,王韫和卢恺之相处时的心态比和荀桢相处更为自然,两人年纪相仿,面对荀桢,王韫总是不自觉地带着些对长辈的敬意,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困惑。
两人一路上话题很简单,无非是问念了些什么书,荀桢平日里讲课是什么样的。
卢恺之老老实实道,“先生讲课时会严厉些,私下里人极好,师娘你不必担心。”
看来荀桢的学生都极为敬爱他。
王韫好奇,“你为何会拜入先生门下?”
卢恺之听到“先生”二字的称呼时,脸上闪过一抹迷茫困惑之色,很快又归于平静,大方道,“实不相瞒,我不同嘉仪他们,我是寒门弟子。”
怪不得方以默等人多穿杭绸等珍贵的丝织品,而卢恺之则穿粗葛布,之前盘旋在王韫心头的疑惑终于烟消云散,王韫起初以为是少年想要效仿魏晋名士,想不到是因为家境不同。若卢恺之不主动提王韫也想不到。
普通人家培养出来的卢子恺,站在齐靖善等士族子弟前却丝毫不逊色,反而如明珠熠熠生辉,也不知他的父母都是什么样的人物。
卢子恺之嘴角露出了一抹极为浅淡的微笑,“我曾听闻先生名号,因着家中有些积蓄,便凭一时的少年意气,特地从绍兴府入京,本只想见先生一面,得他一些指点就作罢,想不到竟被先生看中,于是便在京中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