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斌莞尔。不看好女性做销售的,岂止他一人。连自己的老妈都误会:“斌斌,你在外面不会吃亏吧?报纸电视上的故事,看得我心惊肉跳。”

女性做销售,首先,不能长得太好,长得太好客户就容易有非份之念。

其次,做到一定的位置,一定会遭遇升迁瓶颈,因为市场瞬息万变,需要冷静的头脑和果决的判断力,这两样,传统意识中是女性最欠缺的东西。

更不用说如何应付公司内部那些自命不凡的男性产品经理和工程师。

提起这些年的遭遇,谭斌几乎可立书十万字的辛酸史,所幸她以无比坚韧的毅力,克服一个又一个关口,终于走到今天。

她看向刘树凡,带一点点挑战,“那您如今怎么看?”

她想问,你是不是也有性别歧视?

“你做得非常好,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来,Cherie,谈谈你下半年的计划。”刘树凡几十年的修炼,岂会让她牵着鼻子走,顷刻便转了话题。

谭斌自余永麟离开,意识到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就一直在收集相关的资料。这个问题还难不倒她。

大头们最关心的,不外乎销售和利润的真实数字,那是他们安身立命和飞黄腾达的根本。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从几家大客户今年的业务发展计划和投资预算开始分析,有条不紊过渡到自己区的销售计划。

刘树凡听得很仔细,不时插问几个问题。

谭斌的资料准备得很细,虽然有些方面囿于经验,不能令刘树凡完全满意,可是到底有她自己的数据和分析支撑着底气。

四年前她刚刚转做销售时,做事异常低调胆怯。余永麟曾经告诫她:“我不介意你说错话,但我非常不想看到,你成为一个没有声音的人。”

这句话谭斌一直铭记在心,丝毫不敢懈怠,四年时间,已令她脱胎换骨。

最后刘树凡基本表示OK,拍一拍谭斌的肩膀,“Cherie,好好干,以后你会发现,你所做的每一分努力,都是值得的。”

谭斌眼前被吊起一根醒目的胡萝卜,但这一次,总算顺利过关。

她收拾笔记本告辞,却在门口遇到乔利维,两人相视一笑,互道早安,乔利维侧身为她让出通道。

谭斌站在电梯口楞了三秒钟,因为她想起一个问题:刘树凡对她灌过的那些迷魂汤,会不会换个名称主语,同样说给乔利维听?

昨晚程睿敏的叮嘱又回到耳边:不能争,一点争的意思都别露。

那么她今天的表现,可算得上得体?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真巧,当先走出来的,是首席执行官李海洋,一个胖胖的,面目和善的中年人,披着一件颇具大佬气质的黑大衣。

“李先生。”谭斌迅速闪到一边。

李海洋点头微笑,注意地看她一眼,然后在身边人的簇拥下离开。

谭斌长吁口气,这才踏进电梯。

MPL延续多年的传统,上下级之间没有特别的界限,再高的官职,最普通的员工也能直呼其名。但这个规矩随着李海洋的到任被打破。

谭斌在公司内部网上见过李海洋的简历,他是1978年内地第一批通过高考的应届毕业生,80年代中期去美国留学,算得上海龟派的先驱。

被猎头挖至MPL前,李海洋是一家北美公司的总经理。

比起民主气氛甚为浓厚的欧洲公司,北美公司相对来说,等级更为森严,MPL只好俗随人改,上下皆尊呼李海洋为“李先生”。

谭斌不能理解,台上如此煞有介事,一旦倒势,立刻失去前呼后拥的排场,这份落差该怎么去适应?

她按下关门键,电梯门缓缓合上,载着她迅速离开MPL的权力核心。

第15章

随后的几天忙乱而有序,谭斌的升迁,并没有引起太大的震动。

她的口碑一直不错,虽然年轻,又是女性,但胜在自律,情绪足够稳定,最难得的,是她从不把压力转嫁下属。

谭斌手下如今有五个销售经理,三个销售代表,她自己在三个月内,仍然兼任北京的销售经理,帮助新提升的销售经理熟悉客户和流程。

谭斌把八名下属召集在一起,做了个简短的就职演说,要求几位销售经理把正在跟踪的项目理一理,做一份详细的项目背景分析报告,三天后交给她。

然后宣布散会,大家一起吃顿晚饭,第二天就各奔东西。

相比之下,乔利维那边就高调得多。向他直接报告的销售经理将近十个,再加上各地的销售代表,二十多人济济一堂,气氛热烈,搞得象誓师大会,只差没有当堂歃血为盟。

会议室离谭斌的位置很近,一阵阵的哄笑声和拍桌子声,令她不时地跑神。

谭斌无端地感到烦躁不安,把手里的文件夹子用力摔在桌上。

她挺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办公室里人为制造的噪音。比如放着会议室不用,却在开放办公区用高音电话开电话会议,以显示自己的繁忙和专业。

这种行为,几乎可以上升到RP的高度,公共道德观明显缺失。

她起身去茶水间倒一大杯黒咖啡,一口气喝下大半,满口的苦涩令她冷静下来。

望着总监办公室紧闭的房门,谭斌哑然失笑,还未正式交手,对方一点风吹草动,自己就先乱了阵脚。

想坐进那间办公室,只靠哗众取宠是远远不够的。她撇下唇角微微冷笑,从抽屉里翻出耳机套在耳朵上。

电脑里存着几首齐豫诵唱的佛经,那穿越时空一般的清越声线,让她渐渐心定,精神再次集中在手头的工作上。

与于晓波的交接,却比谭斌的想象要顺利地多。

他在公司公用服务器上建立一个临时文件夹,根据管理流程的顺序,目录项一目了然,所有的交接文件按照日期排列得井然有序。

谭斌边看边不吝余力地猛夸:“Bowen,你这套文件管理,已经够得上开一门培训课程了。”

上海的男性虽然生活中有点小家子气,但是工作上的敬业和仔细,的确让大部分北方男人望尘莫及。

她平常最头疼的,就是那些北方籍工程师差不多的对付劲儿。

于晓波矜持地笑一笑,没有说话。

谭斌接着看下去,心里忽然浮起一个疑问,以于晓波的心细如发,前段时间怎么会出现明显顾此失彼的局面?

按说程睿敏离开,销售总经理的位置悬空,应该是个极好的升迁机会。

她想了半天不得要领,只得把这个问号暂时压在心底。

三天后交接结束,谭斌请他吃晚饭,半杯红酒下去,于晓波略略吐露了一点隐情。

原来程睿敏被Fire之前,曾陪着CEO李海洋一起拜访过PNDD的高层。

他用筷子在空中画了个三角形,“以前有Oliver坐镇,三足鼎立,再折腾出不了大乱子,都说三角形是最稳定的几何结构……”

Oliver就是已经退休的前任首席执行官。

谭斌想起洗手间里那个关于炮灰的电话,再把前前后后的情景在脑子里梳理一遍,她一直纠结的事件真相隐隐现出了轮廓。

程睿敏是大陆人,李海洋也是大陆人,铁三角在Oliver离职,李海洋即位的那一日,已宣告瓦解。

所以程睿敏先离开公司,他那一支里的中坚嫡系,也陆续被清理干净,李海洋孤掌难鸣。

而刘树凡在事后兼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销售这一块重中之重的业务,完全绕过了李海洋。

谭斌背上的冷汗刷一声就冒了出来。

于晓波意味深长地说:“北京如今是个是非之地,你明白了吧?所以有多远我逃多远。”

另有半句话,他闷在肚子里没有吐出来:以前捅多大的娄子,上面还有程睿敏罩着,现在已是今昔非比。

不过MPL此刻上上下下,都把程睿敏这三个字当作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他也不想犯这个忌讳。

谭斌开车回家,抬眼望出去,头顶乌云翻滚,似在酝酿一场暴雨。虽然是夏季,她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凉气。

在底层只知道埋头苦干,爬上一个台阶才发现,前面的路更加崎岖难行。

职场中不见血腥的残酷,完全超越了她的想象能力。想起程睿敏离职时几乎无法自持的样子,她心中的某处地方,实实在在揪着痛了一下。

她在这条路上又能走多远?毕业后就业七年,谭斌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没关系。”她拼命给自己打气,“生活就是一个问题叠着一个问题,你总要学会去对付它们。”

接下来和下属一个个谈心,敲定下半年的计划,和数个相关部门澄清责任权限,同时还要兼顾北京的业务和PNDD的集中采购。

谭斌有点头晕目眩,觉得自己是典型的小船不可重载。

幸亏工作日很快结束,又到了周末。

她约上文晓慧去置几件当令的夏装。

谭斌买衣服一向简单,固定的几个牌子,款式合适,颜色适宜,付了款就走。

她衣橱里的颜色,差不多都是基本色,不用考虑搭配的问题。

在相熟的品牌处,谭斌取了几条长裤和及膝裙,又挑了两件颜色清淡的衬衣,今天的任务,也就完成得差不多了。

但她在一件大花透明衬衣前,流连了很久。

套上身试一试,珊瑚粉的底色上,盘绕着大朵枝叶缠绵的热带花卉,衬得整张脸明亮晶莹。

她犹豫几次,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自己并没有太多场合穿这种风格的衣服。

文晓慧看得不耐烦,不管三七二十一替她付了款,“你也换个风格,天天穿得象老太太,打算清修呢你?”

“穿这件衣服能做什么?”谭斌白她一眼,“阴阳双修?”

文晓慧嘴里正含着一口矿泉水,噗哧一声全喷在她的袖子上。

临走想起沈培的衣橱也该换季了,又为他拿了两件恤衫。

交钱时文晓慧直抽冷气,跺脚长叹,“哎呀呀,谭小姐,你这样会把男人宠坏的。”

谭斌随口说:“我知道,你在嫉妒。”

文晓慧为之气结,扭头就走。

谭斌追上去赔笑。“楼上俏江南的毛血旺和豆花不错,今儿我请客成吗?”

“不去!那是你糊弄客户的地方,又贵又难吃。”文晓慧还在生气。

谭斌笑起来,想起方芳对俏江南的评价:该店大师傅的水平相当之稳定,每一道菜都做得万劫不复地难吃,从未有过失误。

她拉着文晓慧的手臂央求:“欢奇的海鲜锅也行,姐姐,给点儿笑模样好不好?”

文晓慧坐下犹自忿忿不平,“重色轻友,哼,就为个小屁孩儿。”

谭斌翻着锅底寻找蛏子肉,然后放进文晓慧的碟子里,“都给你,我错了行吗?别生气了,生气容易长皱纹。”

“谭斌,你烦我也得说。”文晓慧并不理会她的讨好,“前天你妈给我妈打电话,你妈直唠叨了你半个小时。”

文晓慧和谭斌的母亲曾是多年的同事。

谭斌的脸顿时挂了下来,

这也是她不愿经常往家打电话的原因,母后大人哪壶不开提哪壶,总拣着她最不爱听的事罗嗦。

不过有什么事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当面商榷,一定要在外人面前倾诉?

她无奈地问:“我妈都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老题目,愁你嫁不出去,现如今又跟个不靠谱的男人混。”

谭斌咬着筷子做不解状,“奇怪了,国共两党为抗战都能求同存异,我们俩为什么就是不靠谱?”

“谭斌,你看着我,说实话,沈培和你提过结婚的事吗?”

谭斌脸色变一变,垂下眼睛不再说话。

沈培人是不错,但有一个致命的问题。虽然他父母的婚姻还算平稳安乐,他本人却对婚姻有种异常的恐惧,常说婚姻制度是人类历史上最违背人性的制度。

“他们那个圈子本来就乱,什么事儿没有?男人混到四十幡然悔悟,那叫浪子回头,转个身还是一朵花,照样有十八、二十的小妞儿往上扑,可是你呢?”

文晓慧看着谭斌不停颤动的睫毛,知道自己的话过于残忍,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

“亲爱的,你在工作上英明果断,感情上真是个弱智儿,大脑极度发育不平衡。”

谭斌勉强笑笑,“可是晓慧,这么些年,我也没有碰到更好的。”

这次轮到文晓慧不说话了,她挟起一筷子生菜,用力塞进嘴里。

五年前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虽然伤口上结了厚厚一层茧子,按一按依旧闷闷地痛。

文晓慧还记得谭斌大学毕业时的模样,秀丽的面孔带点未褪的婴儿肥,笑容甜美,整个人挂在瞿峰的臂弯里,眼角眉梢都是小女人的幸福满足。

瞿峰当年是学校里的风头人物,学的是国际贸易,比她们高两届,迎新晚会时就盯上了谭斌,两个人一直走了四年,曾是校园里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

瞿峰毕业后在北京呆了三年,混得并不怎么如意,他转去上海发展。半年后便传出他与一个温州老板的女儿订婚的消息。

这个消息,文晓慧是从其他同学那里辗转听到的。

谭斌自己没有主动提起过一个字,照常上班下班,只是把一头及腰长发剪成了短短的板寸,一个月内瘦了将近十斤,脸只剩巴掌大一点儿,乍看上去象尚未发育完全的小男孩。

三个月后她辞职,进了MPL公司,从此变成工作狂,眼神话锋都渐现凌厉,等闲的男人再不敢轻易靠近。

那把头发,还是认识沈培以后,才慢慢养回来的,现在刚刚齐肩。

文晓慧在心里叹口气,觉得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沈培这个人。

第16章

新工作周开始的时候,谭斌已经完全进入角色。

即将到来的集中采购投标,将是未来两个月的重头戏。今年下半年中国区的销售Quota能否完成,赌注全押在这个大项目上。

几家业内跨国供应商,从技术方案、供应链管理和售后服务,都大同小异。所谓销售,其实就是做人的工作。

所以谭斌一直在琢磨,如何完善她在PNDD总部的人际网络。

不幸的是,MPL这些年的精力,都放在下面的省公司上,和总部的关系维持得并不是很到位。

虽然设有负责总部的客户经理,但因级别太低,始终没能和中高层建立起联系,平时只是做做二传手,起个联系接口的意思。

一年前开始亡羊补牢,略有建树,但起步毕竟迟了很多。

相比之下,多年的老对手FSK,这方面就做得非常聪明,公司里一直特设着几个VP(VicePresident)职位,专门用来发展和客户高层的关系。

谭斌对着PNDD总部的组织结构图,发了半天呆。

因为北京地区的业务关系,她只和总部的技术和工程部门打过交道,但也都是泛泛之交,那几个关键人物,几乎素未谋面。

犹豫一会儿,谭斌还是发了个会议邀请给总部的客户经理王弈,约她一起聊聊。

那边的回复很快来了,只有两个字母:OK.

谭斌特意找出一小盒瑞士巧克力,带到会议室。

王弈的英文名叫Yvonne,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一说话语速又快又急,活象打机关枪,嘴皮子稍微慢点的人,根本就插不进话。

谭斌只希望巧克力能占她一会儿嘴,让两人都有个喘息的机会。

王弈接过糖盒,脸上闪过一丝歉意,“Cherie,抱歉我帮不到你。几个关键的Stakeholder,都是Ray程自己在沟通,我不方便往深处介入。”

谭斌失望,但仍不肯轻易放弃,“没关系,我只想了解一下这几个人的基本情况。”

王弈开口十分钟,谭斌暗暗叹气,明白她不是谦虚,的确是帮不上任何忙,这一次自己竟要从零开始。

盛夏炎炎,回访客户成为一件苦差事。

停车场暴露在骄阳下,地面温度至少摄氏50,拉开车门一股热浪,人进去象洗桑拿。

销售代表方芳刚出校门三年,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忍不住牢骚满腹。

“这是总部Team该做的事。他们过得倒滋润,没有Quota的压力,坐办公室里发个mail,写份报告就齐活儿,工资奖金一分不少,咱们这么身先士卒做什么?”

谭斌看她一眼,淡淡说:“方小姐,开口前请三思。”

方芳脸红,知道自己过份,总算收了声。

一样的遭遇,谭斌却笑吟吟的,尽量让这个过程变得愉快。

走江湖的人,各有各的成名绝技,客户关系这回事,则各人有各人的做派。

她的样子赏心悦目,说话善解人意。客户很乐意在工作之余,对着红颜知己聊聊轻松的话题。

她自觉还当得起红颜两字,可是知己,那则是事主的一厢情愿了。

女性做销售的确有性别局限,进退行止都要有足够的分寸。

大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奋斗十几二十年爬到今天的位置,前途是否无量还值得商榷,个人生活却早已定型,日常最大的调剂,就是无限的桃色幻想和有限的局部实施。

谭斌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卖命可以,出卖骨气也能商量,卖身,就不必了,MPL付不起。

能修炼到今天,其中的苦涩厌倦自不必多言。她出道五年,手下还没有摆不平的客户。

但是这一回,谭斌遭遇了滑铁卢。

PNDD总部的作风,和下面的省分公司完全不同。

集团总公司总经理,职位隶属部级,就算几家跨国公司的CEO,想约见他也要费点功夫。

下面几位副总,自有各公司VP级别的人照应着。轮到总监级的,就是各部门的经理,PNDD的中层干部。

因为见多识广,小恩小惠难以打动他们,甲方倨傲的姿态做到十成,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尤其是业务部的经理田军和总工程师刘裕泰。他们的好恶,对未来的产品选型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就是这两人,让谭斌实实在在感受到了挫折,原来那套水磨功夫,几乎没有用武之地。

田军四十出头的年纪,说话不温不火相当客气。面对他谭斌却觉得非常不踏实,接触几次,谈话依然停留在表面,无法深入下去。

而刘裕泰的态度就异常冷淡,谭斌电话约过几次,想和他见上一面,都被冷冰冰地拒绝。

王弈实在看不下去,偷偷劝谭斌:“Cherie,你还是放弃他吧,纯粹是浪费时间。”

“为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十几年前他还是个普通工程师的时候,被咱们某个人得罪过,他一直记恨到现在,提起MPL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谭斌一筹莫展,多年的不败历史就此划上句号,她真不甘心。

她咬牙,心中暗暗发誓,刘裕泰,不拿下你我谭字倒过来写。

虽然这么发了狠,心里还是沮丧万分。她下了班往沈培处,拿他的颜料画笔泄愤,挤出大堆的颜料,胡乱涂抹在画布上。

沈培抱着膀子站她身后,一本正经地点评:“这一笔还不错,相当的有灵气。那一处,显然是个败笔。”

谭斌正没好气,扬笔在他额头上抹一下,“这笔呢?”

沈培躺倒在地做昏倒状,“啊,天哪,绝世奇珍啊!”

谭斌大笑,恶作剧之心骤起,索性整个人结结实实趴在他的身上,干脆涂黑他的鼻头,两颊再添几撇胡须,就是一只形神兼备的小猫。

沈培眯起眼睛,一声不响忍受着她的蹂躏,只为了她脸上近日难见的灿烂笑靥。

谭斌拼命忍着笑,拽起他拖到洗手间的镜子前。

沈培对着镜子观察一会儿,用力挤出一个忧郁的表情,转过身开口唱:“Memory,allaloneinthemoonlight……”

倒是字正腔圆,声情并茂。

谭斌跑出洗手间,揉着肚子直跺脚:“死人,成心害人,唉哟,肚子疼死了……”

沈培从后面抱住她,嘴唇贴近她的耳朵,低声说:“乖,这就对了,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又不会塌下来,做得不开心就辞职,我养你。”

谭斌回头,斜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他。

沈培故做神秘压低了声音,“我没告诉过你吧?老爷子给我留着几样好东西,咱俩就是天天胡吃闷睡,也能活几辈子。”

谭斌心头温暖,在外面一直是她想方设法逗别人高兴,难得有人肯彩衣娱亲讨她的欢心。

她捏捏他的脸,“别胡扯了,你的行李准备得怎么样了?”

沈培正忙着收拾东西,预备他的甘南之行。

入睡前他问谭斌:”你真不能去?”

“集采马上开始了,正是吃紧的时候,哪儿能离开?”

沈培的脸上明显露出失望的神色。

谭斌实在过意不去,亲亲他的嘴唇说:“下回吧,我答应你,我发誓。”

沈培也就没说什么,脑袋拱过来放在她的枕头上,扭来扭去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很快就去见了周公。

他的睡相很安静,几绺额发散下来,和睫毛的阴影混在一起,嘴微微张开,有种天真无邪的神情,象小孩子一样。

谭斌凝视他的面孔,又心疼又好笑,感觉自己象个小妈。

她伸手刮一下他的鼻子,按熄了台灯。

两天后她飞往上海,参加一个售前Brainstorming(作者注:头脑风暴,就是一堆闲人坐一块儿胡吹乱侃,期望能达到三个臭皮匠的境界,其实臭皮匠就是臭皮匠,永远变不成诸葛亮)。

临行前的会议未能按时结束,谭斌从公司出发比计划晚了半个小时,她赶到机场的时候,航班更换登机牌的系统正好关闭。

谭斌差点哭出来,下趟航班要在晚九点以后了。(作者注:彼时京沪直通车尚未开通。)

她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我就迟了两分钟,能不能通融一下?”

柜台后的大男孩抬头看看她,居然伸手接过机票,然后遗憾地说:“对不起,经济舱已经满了。”

谭斌的手臂软软垂下,准备老老实实去改签。

那男孩把机票还给她,却朝旁边努努嘴,“G岛15号,给您免费升舱,赶紧过去!”

谭斌楞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立刻心花怒放,连声道谢。

五官长得端正与否,这种时候最见真功。一个漂亮的脸蛋,往往是张畅行无阻的通行证。

谭斌还是第一次坐商务舱。

后面经济舱里人满为患,这里只有寥寥几个人。

商务舱的座椅宽度,大概是经济舱的一点五倍,与前方座椅的间隔,维持着一个人道的距离,至少能让人把双腿完全伸直。

空姐的笑容,明显也比在经济舱的时候甜蜜。

谭斌暗自感叹:真TMD的腐败,这还是商务舱,头等舱恐怕更为变本加厉,难怪人人拼了命要往上爬,爬到VP一级,别的福利暂且不提,起码出差不用再把身体折叠几个小时。

等飞机爬到巡航高度,谭斌取出笔记本电脑。她还欠着刘树凡一份项目总结报告,今天必须完成。

她很快投入进去,心无旁骛。

有人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谭斌皱皱眉,心里有点腻歪。

前后左右都是空位,这人偏偏要挤在这里,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这年月就算吊膀子,多少也该给点专业精神。

她没有抬头,从电脑包里取出防窥膜扣在显示屏上。

空姐推着车子来送饮料,谭斌要了一杯咖啡,正在四处寻找放杯子的地方,旁边座位上的人,已经放下自己面前的小桌板,从她手里接过纸杯。

那人手指纤长,指甲修得干净整齐。

这画面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

谭斌脑子里嗡一声响,蓦然抬头,正对着程睿敏微笑的面孔。

第17章

“小谭,别来无恙?”

他不再叫她的英文名字。

谭斌惊讶之下,说话都有点结巴,“你你……怎怎么是你?”

方才她对着电脑还在想,这份由垃圾数据攒成的报告,如果落在程睿敏手里,肯定会被质疑得一无是处。

下一秒他就在眼前现身,这份惊吓非同小可。

程睿敏忍不住笑,反问她:“你呢?你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MPL有规定,VP以上的级别,才能乘坐商务舱,所以他疑惑。

谭斌发觉自己反应过度,努力定定神,开始比较正常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