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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格子间屁股还没坐稳,就被召进余永麟的办公室。
余永麟是标准的北京男人,高大,五官轮廓分明,浑身上下都透出股精明劲。
“Cherie,我不想瞒你。”他脸色铁青,“Ray一走,我也不会在这儿长呆了。”
“发生了什么事?”谭斌竭力克服慌乱。
“不仅是我,最近还会有更多的人离开。”余永麟冷笑,“应该不会影响到你们,不过你还是做个心理准备,整理整理简历,电脑中的私人文件该删的删,该转的转。”
“我能不能问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
余永麟看看她,慢慢说:“Cherie,知道太多对你不好。听我的话,出去安心工作,相信我,不会有事。”
公司内谣言满天飞,谭斌无法静下心来。
下属来打听小道消息,谭斌只得把余永麟的后半段话原样拷贝,以期稳定军心。
订了赛百味的三明治做午餐,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她撑着头想很久,盘算着银行里那点现金,不嫖不赌,大概能活上八个月一年,这才渐渐心安。
文晓慧打电话过来,约她下班一起吃饭。谭斌想想,答应了。
眼前虽然一片兵荒马乱,但生活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节哀顺变是最好的选择。
第5章
文晓慧穿着贴身短套装,冷艳的冰蓝色,如同第二层皮肤,紧紧裹着玲珑凸凹的身段。
她走进后海孔乙己古色古香的店堂,身姿曼妙,令半数以上的男客都回过头去。
谭斌看着好友款款走近,笑嘻嘻吹了声口哨。
文晓慧在一家韩国公司任职。
日韩系列的公司里,女职员如何穿得美丽悦目,也是工作表现的一部分。
自然还包括偶尔给男职员倒茶倒咖啡,以及心平气和地积累年资。
谭斌常说她是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为什么迟到?”
文晓慧端起水杯喝一口:“去银行。”
“你个富婆。”
“富婆?”文晓慧马上做出狞笑状,“老子银行里已经没有一分钱,下个月打算吃你的软饭,谭某人,你就看着办吧!”
谭斌慢条斯理地打量她:“我旗下正缺小姐,你来吧,保证一个月把你捧成头牌红阿姑。”
文晓慧立刻去撕她的嘴,谭斌挣扎着还在继续:“钢管舞会不会?肚皮舞跳得如何?来,先飞个媚眼让老娘看看……”
直到身穿青布小褂的服务生呈上菜单,两人才整整衣服,恢复贤良淑德的形象。
文晓慧一心两用,嘴一直没闲着。
“还和沈培在一起?”
“啊,你要干嘛?”谭斌警觉。
“想不通你们两个怎么凑一块的,简直就是南极撞北极,赤道遇冰川。”
谭斌装做听不见,埋头苦吃。
文晓慧一直对沈培有偏见,认为他过于幼稚。
谭斌为沈培辩解:“他不是幼稚,他是天良未泯。”
文晓慧“切”一声:“那不是幼稚是什么?真不明白你看上他哪点?亲爱的,你在蹉跎你宝贵的青春明不明白?”
谭斌沉默,然后说:“在他面前,我是个女人。”
“啊,原来如此,失敬失敬!敢问谭先生,哪里动的变性手术?”
谭斌好脾气地笑,不欲与她争口舌之利。
七年职业生涯,谭斌坚持不懈地努力一件事,就是设法抹煞自己的性别。
并不是外表男性化,而是从心理上彻底把自己变成中性人。
走在现代化的写字楼里,随时能听到“LadyFirst”,但是女性的声音永远处于劣势。
无论场面多么难堪,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不可轻易流露女性的柔弱之态,梨花带雨更是办公室大忌。
也不能喋喋不休逢人诉苦,没有人会因为你是女性手下留情。
香气四溢的绍兴花雕,忽然变得难以下咽,谭斌垂下目光,专心研究着手中的青花酒盅。
“幸亏能挣点小钱,没有所谓艺术家的臭脾气,不然一无是处。”文晓慧仍然不肯放过她。
“沈培还有秀色可餐呢。”
“谭斌谭女士,您年纪老大充高龄美少女款,不觉得肉麻?男人好看有个屁用!”
当然,文晓慧女士仰慕的异性,都是处在世界之巅的男人。
于是谭斌颔首:“完全正确。”
“只会挣钱也没用,关键是他舍得花在你身上。”
“要求这么多,难怪嫁不出去。”谭斌嘀咕。
文晓慧撂下筷子,夸张地捂着心口对她说:“谭斌,我正告你啊,我的自尊心已经受到严重的伤害,今天这顿你买单!”
谭斌噗哧笑,举手投降:“我买我买。”
吃完饭两人弃车,沿着后海散步消食。
谭斌终于问出她的心事:“晓慧,偶像破灭是什么感觉?”
文晓慧大学时很粉过一段刘德华,被好友嘲笑至今。
而谭斌,少不更事时,小小谭斌口出狂言:“我没有偶像,我的偶像就是我自己。”
曾经的年少轻狂,那样一无所有的青春,却有着战无不胜的勇气。
谭斌低下头,心中无限唏嘘。
文晓慧把脸趋到谭斌跟前:“你的样子很惆怅啊!破灭?说谁呢?为什么?”她把如今的当红男星一个个数过去,“布拉德皮特?休葛兰特?莱昂纳多?奥兰多布鲁姆?哦,不会是米勒温特沃斯吧?最近网上刚爆出他的出柜传闻……”
“去你的!”谭斌被怄笑,用力推她一把。
文晓慧七寸高的鞋跟站立不稳,一跤坐倒,大声呼痛。
谭斌以为她真的受伤,吓得脸色发白,伸手去扶,被文晓慧顺手一带,也许是饭时喝下的黄酒作怪,身酥腿软,就势歪倒在文晓慧身上。
两人搂着笑成一堆。
天色已逐渐黒下来,岸边的红灯笼一盏盏燃起,嵌入后海的湖光山色,圆月倒映,波心荡漾,和着游人的欢声笑语,一派盛世的纸醉金迷。
“真好是不是?”文晓慧感慨,“想吃就吃,想玩就玩,爹妈鞭长莫及,又没有老公管头管脚。不嫁人也有不嫁人的好处,咱们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
谭斌肚子里闷着一句话,可没敢说出来。
这个年纪的女性,正是要人有人要钱有钱的时候,却人人恨嫁。
她没有和文晓慧提起公司的事,因为不想破坏相聚的气氛,有一个人烦就够了。
两人分手各自回家。谭斌在24小时便利店买了不少速冻食品,为沈培充实一下空空如也的冰箱。
两天前冰箱里就干干净净,只剩下啤酒和冰块。
沈培注意到她脸色不虞,捧着颜料一路追过来问:“又怎么了?一脸的苦大仇深?”
谭斌一脚踢上洗手间的门,大声说:“我已经死了,甭理我!”
沈培在外面用力踹门,“谭斌,这是我私人财产,你再搞破坏,当心我报警!”
似乎他踹的不是他家的门。
谭斌被逗得笑出声,倒是没那么郁闷了。
对于偶像这个词,沈培自有他独特的见解。
他说:所谓偶像,只有那个人代表你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或者你没有可能涉足的世界,才会把他当作偶像。
归总的结论就是:谭斌的偶像,有可能是托尼布莱尔,普金弗拉基米尔甚至乔治布什,绝不可能是程睿敏。
虽然绕嘴,谭斌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但心里总横着一根刺。
难以解释,为什么看到程睿敏落势离去,她会心如刀割,感同身受。
沈培说:“你觉得寒心呗!没倒在敌人的炮火里,却死在自己人的暗箭下。难以理解,真是难以理解……”
他一路摇头,回到画室继续工作。
沈培一摸到画笔,就会进入旁若无人的状态。
谭斌在画室门口静静站一会儿,回客厅取了车钥匙,悄悄关门走了。
慢慢也有消息传出来。
程睿敏事件,是因为公司发觉,他利用不正当手段从客户处赢取合同,总部直接下令要求立即除名。
谭斌明白这是冠冕堂皇的官方说辞,就象上市公司的财务报表一样。
MPL所有的员工,都要在入职时签一份职业道德准则,声明在职期间保证不违法,不行贿,不受贿。
可是做过销售的,都明白那个潜规则,若认真数起来,没有干净的人。其中最大的区别在于,是给个人谋求私利,还是维护公司利益。
盯着电脑的时间太久,眼球干涩滞痛,谭斌起身去洗手间点眼药水。
隔间里有人打电话,声音还挺大。
“Ray程也够倒霉的,生生给填了炮膛变成炮灰,……嗨,什么是欲加之罪你不明白?”
谭斌听出来,这是财务部总监助理Jessica的声音。
在公共区域打这种电话,这姑娘大概是不想混了。
她暗暗心惊,蹑手蹑脚推开洗手间的门避出去,索性乘电梯下楼,躲在大厦旁边小花园里,烦乱地点起一支烟。
高层之间的斗争,她不能听也不愿听。知道的太多,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
她更关心的,是眼前那点关系自身利益的事情。
余永麟开始收拾东西偷偷往家里带,看来大局已定,颓势难以挽回。
余永麟走了,自己又将何去何从?
一只长尾山鹊落在附近的草地上,歪过脑袋打量她,鲜亮的羽色黑白分明。
谭斌盯着这只胆子奇大的野鸟,渐渐出神。
第6章
“Cherie……”
有人在她背后大叫一声,谭斌触电一样跳起来。
原来是同级的销售经理乔利维。
他见唬人的目的达到,正叉着双手呵呵大笑。
乔利维负责东北三省的销售,自号“张作霖”,当年的东北王。
谭斌和他分管不同地区,平日自扫门前雪,没什么交集,也没什么明显的矛盾。
但他对付客户极有一套,三杯酒落肚,多大的客户他也敢拍着肩头称兄道弟,偏偏不少客户吃他这一套,言来言往间大哥老弟叫得极其亲热。
如此风范,自然令谭斌心下羡慕,且望尘莫及。
“坐吧。”她让出半边椅子。
乔利维掏出烟:“再来一支。”
“我有,谢谢。”
乔利维打量着烟盒上“SOBRANIE”的商标,不屑地吊起嘴角:“这也叫烟?”
谭斌白他一眼:“这不是烟是什么?”
乔利维吐出个烟圈,轻声笑:“有一回烟抽完了,就跟别人借了一根,好嘛,我嘬呀嘬,腮帮子都嘬黄了,也没嘬出个什么鸟来。临了低头一看,嗬,不就是一圆珠笔芯嘛。”
谭斌仰头笑,心中的抑郁散去不少。
“Cherie,你听说了吗?Tony也要离开了。”乔立维终于步入正题。
“是吗?”谭斌眯起眼睛,“你听谁说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乔利维狠抽几口烟,闷闷说:“Tony一走,北方区Director的位置可就悬空了。”
谭斌噤声,知道他还有下文。
乔利维果然问:“你觉得谁有希望上去?”
谭斌温和地回答:“老乔,Tony还没走,所以这件事的前提并不成立。至于谁坐那个位置,我管它呢?还不得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除非他能把Salary给我增加百分之五十。”
乔利维也是聪明人,马上明白谭斌的弦外之意,她并不想和他谈论这个话题。
他扔了烟头,打算结束这次谈话,手指有意无意掠过她的大腿。
谭斌立刻多心,往旁边让一让。
乔利维若无其事地站起,夸张地仰望一下玻璃幕墙,展开双臂做一个飞翔的动作。
“放风结束,走吧,一起回去。”
谭斌谢绝:“我还要去前台取快递,你先走。”
乔利维倒也爽快,挥挥手说:“我明天出差,咱们下周见。”
他的背影蹒跚离去,远远看过去有点外八字。
谭斌摇头,年纪轻轻就顶着个啤酒肚,高血脂脂肪肝一样不少,显然吃得好动得少。
不是谭斌刻薄,她自已刻意追求健康的生活方式,难免会认为,如果一个人连自己的嘴都控制不住,别的修为大概也很有限。
没过多久,果然有人陆续递上辞职信,其中就包括余永麟。
一共七人,全体扫地出门,斩草除根。
因为都被划进了程睿敏的嫡系,都是他带进公司,或者一手提拔起来的人。
他们走得总算从容。
不但按照自行辞职处理,公司给提供言辞夸张的推荐信,而且或多或少都拿到了赔偿金,Package(打包,这里指所有赔偿项目的总和)的数字相当诱人。
最多的,比如余永麟,几乎相当于他半年的薪水。
谭斌在余永麟的办公室里落了泪。
她还是销售代表时,就跟着余永麟。他升她也升,几年蹉跎下来,感情亦师亦友,自是非比寻常。
余永麟拍拍她的肩膀,把整盒纸巾递过去。
他望着这唯一的女弟子,目光温柔。他实在不方便告诉她,这些年她也给了他无数隐秘的快乐。
从他办公室的玻璃墙望出去,总能看到她纤细的身影,电脑的微光映在她的脸上,益发显得皮肤细腻,五官楚楚动人。
她的秀色,曾是四面楚歌和繁重压力中唯一的慰籍。
她的眼泪既让他感动,也让他焦躁。
他已经极力在为她开脱,但这一幕让人看到,他的努力全部白费。
到底还是欠点火候,余永麟想,有些机灵的人,早就到刘树凡面前表忠心了,她却依然感情用事。
“Cherie,哭一会儿就得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让你的手下看见,成什么样子?”
余永麟的声音极其平静,平静得甚至有点冷淡。
谭斌跳起来,一声不响冲进洗手间,扣上隔间的门痛哭失声。
北方区销售团队自发订了饭局,给余永麟饯行。
一桌人都是善于调剂气氛的销售高手,这顿饭却吃得异常沉闷。以往饭桌上谈笑风生,黄段子乱飞的情景,一去不返。
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席间只听得到碗筷相碰的叮当声。
最后是余永麟打破沉默,勉强笑着说:“怎么回事儿,啊?都哑巴了?我又不是行将就木,马上就要入土,都吊着脸做什么?遗体告别?来,喝酒喝酒……”
没有人笑,年轻的女孩声音哽咽:“Tony……”
谭斌忽然浊气上涌,将红酒杯重重墩在玻璃转盘上,大声说:“都举杯,谁不喝就往死里灌他!”
对面的乔利维立即附和:“对对对,干!都干了!”
所有的酒杯都放在转盘上,咣咣咣一阵乱敲,然后大家仰头,把2002年的ROTHSCHILD,当作白水一样灌下去。
余永麟按中国喝白酒的习惯,翻转手腕照杯,眼中已是水雾充盈。
“你们……”他咬牙,假装别人都看不到他眼角的潮意,“我……谢谢你们这些年的支持!好好干,兄弟们,山不转水转,咱们还有碰面的时候。”
饭局结束,共开了八瓶红酒,人人醉态可掬。
余永麟还能保持着最后的清醒,他拦住正要刷卡付帐的谭斌:“我来,这顿饭让我来!”
谭斌默默退开,没有和他客气。
翌日余永麟办公室门上的名牌就被摘下,除了隔三差五有工人进去打扫,大多数时候都黒着灯。
如今是执行董事长刘树凡兼任大中国区销售总经理,北方区销售总监的职位,由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暂时兼管。
所有业务依然正常运转。
已经成形四十六亿年的蓝色星球上,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
程睿敏和余永麟这一页,从MPL中国公司的历史中彻底翻了过去。
第7章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进入北京难熬的盛夏。
这一年的夏天很奇怪,直到进入六月下旬,温度才一点点升上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高温倒还在其次,雨水又多,整个北京城象被倒扣在一口高压锅里。
办公室温度调得太低,谭斌裹着一幅大披肩,还是冻得涕泪交流。
北京地区的销售代表方芳递过来一杯热普洱:“来,Madam,暖活暖和。”
谭斌从Excel密密麻麻的数字中抬头,方芳一张粉扑扑的圆脸上,正努力做出同情状,却掩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
谭斌皱起脸:“小姐,外面摄氏三十九度,喝普洱?你不怕被心火烧死?”
“减肥啊,总要有点代价吧?”
“减什么肥?”谭斌拉紧披肩,低声抱怨,“PNDD的集中采购,先就要了你的小命。你还是留点脂肪紧要关头救命吧!”
周围同事会意地大笑。
PNDD集团公司就是MPL在中国最大的客户,每年的销售占全国销售总额的七成以上。
集中采购的消息,三天前由PNDD集团总部正式发布。
谭斌看完通知邮件,忍不住合手惨呼一声:“苍天哪!”
这把达克摩斯之剑,在他们头顶悬了一年半,终于砍了下来。
集中采购就意味着MPL十年间在二十几个省分公司打下的江山,百分之八十将失去用武之地。
最令人恐惧的,是邀请书中那几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供应商。
他们在投标阶段的主要任务,就是搅局。用低于成本的报价,或者零销售赠送的方式,把几家跨国公司的价格,一轮一轮压到泥里去。
基于这种忘我的奉献,最后或多或少都能分到一杯羹。
不仅MPL对此痛心疾首,其他跨国公司亦如同割肉。
“为什么国际通用的市场规则,来到中国便水土不服?”
没什么可说的,这是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特色。
“也叫爱国,阻止国有资产的外流。”一个客户半玩笑半认真地解释。
谭斌很有点上火,光洁的额头上,居然冒出几粒醒目的红痘痘。
不仅是PNDD集团的集中采购,还因为东方区销售总监于晓波。
于晓波一人兼管两个大区,顾此失彼,渐渐有点吃力。谭斌发给他的邮件,总是两三天后才能得到回复。
涉及到公司Decision权限,他不回复,谭斌就得让自己的客户等着,绞尽脑汁想着拖延的理由。
乔利维和其他几位销售经理,提起来也颇有微辞。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给北方区找一个全职的销售总监,已是迫在眉睫的需要。
谣言很多,有说委托了猎头在外面寻找的,有说从公司内部提拔一个的。
谭斌自己分析,认为从外面空降的可能性不是很大,因为这个行业不同于快速消费品,它有自己特定的大客户群,客户关系高于一切。
除非从条件相当的竞争对手那里挖一个过来,比如FSK或者SCT公司。
至于内部提拔,她把所有人的资历筛选一遍,勉强够格的,也只有自己和乔利维两人。
但是东北三省的业绩,比起首都北京,就像它们之间的经济落差一般,是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之前她从未想过,余永麟的离开,竟会给自己创造一个机会。
仓促间挑起这个重担,她有点害怕,可是也十分期待,低落的情绪因此节节上升。
每天收邮件、回邮件、开会,回访客户,一切如常。只有路过黑洞洞的总监办公室,心里恍似小虫在啃,缺了的一块,再也补不上。
这天快下班的时候,谭斌接到一个电话,号码陌生。
“Cherie,是我,余永麟。”
谭斌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问:“你还好吗?”
“谢谢您还记得我,我挺好,你呢?”
谭斌嗫嚅。
无论好与不好,办公室都不是聊这种话题的地方。
余永麟在电话里笑了一声:“没什么,我刚签了一个新offer,晚上你要是没事,出来吃顿饭。”
“真的?”谭斌满心替他高兴,“恭喜恭喜!我请客给你庆贺。”
“得得,甭装了,哪儿有让你出钱的地方?说好了,你也甭开车,待会儿我去接你,车停在公司南边,你多走两步,让人看见不好。”
余永麟说话随意,不再拿捏上司的腔调,但还是为她想得周全。
临出门前,谭斌进洗手间整理妆容。
幸亏正装衬衣里多加了一件背心,松绿的软缎,配上白色宽腿长裤和金色凉鞋,勉强适合晚餐气氛。还不算失礼。
等见了余永麟,才发觉自己纯粹多此一举。
一个月不见,他依然是老样子,不过换了T恤短裤,头发剃得紧贴头皮,象街边的小痞子。
谭斌见惯了他西服革履的模样,很有点不适应,随即发现他开着一辆崭新的精英版君越。
“嗬,换车了?”她上下左右打量余永麟,“说实话,前几天持枪抢劫运钞车那案子,是不是你做的?。”
“是啊是啊,以前都舍不得买。”
谭斌眼波一闪,反应过来:“用赔偿金买的?”
余永麟熟练地调头,然后回头笑:“你还挺敏感。”
谭斌就手脱了衬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余永麟一眼一眼瞟着她,笑得呲牙咧嘴:“哎哟,这是干什么?我跟你说Cherie,对我你用不着色诱,我早就是你的裙下之臣。”
谭斌默契地拉下脸:“俗!你这人真俗,还特别地低级趣味!”
余永麟笑得前仰后合。
等他笑够了,谭斌问:“Offer是谁家的?”
这回余永麟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专心开车,仿佛没有听见。
此刻正是这个城市的交通高峰时段,窗外车流滚滚,双向八车道的东三环,如一座巨大的停车场。
他们的车几乎在一寸一寸往前挪。
直到移至红灯跟前,余永麟一脚刹车,这才开口:“FSK。”
“什么?你去FSK?”谭斌瞪大眼睛。
“很可笑是吧?内战多年,最后让国军给招安了。”
谭斌细细品味他话里的含义,觉得实在荒谬,于是哈哈笑出来。
真的,就这么大一个圈子,跳来跳去就是这几家。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睁开眼依然是如来的五指山。
“给你什么职位?”
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北方区销售总监。”余永麟苦笑,“我连名片都不用重印,改个公司名就成了。”
谭斌鉴颜察色,余永麟的确不太高兴,她小心翼翼地调笑:“这么说,从此我们就是对手了?余总监?”
“不错。Cherie谭,以后你要当心了。”
他半真半假,谭斌转过头笑,心里却咯噔一声。
MPL和FSK是多年宿敌,这次集中采购又同时入围。余永麟此番加盟FSK,对MPL真不是一个好消息。
余永麟望着前方的路况,想起接受offer的过程,心里更不是滋味。
FSK提供的offer,虽然待遇和他在MPL时一样,管的地盘却小了很多。因为FSK的销售地域,分为四个大区,比MPL多一个西南区。
就这么个机会,还是程睿敏为他争取来的。
程睿敏离开MPL一个月,FSK公司就找上门来,竟为他平白造出一个业务发展总经理的职位。
程睿敏婉言谢绝。但听到FSK北方区销售总监移民的消息,当即推荐了余永麟。
“业务发展总经理,听着好听,其实是个空头支票。”他向余永麟解释,“他们看上的,是我在PNDD总部的那点人脉。”
程睿敏和余永麟的母校,是这个行业的黄埔军校,在PNDD总部和北方各省,师兄师弟多得象地里的花生,拔出来一嘟噜一嘟噜连着筋带着骨。
余永麟笑:“要说刘树凡也挺不容易,简直TM的壮士断腕。”
程睿敏只笑不说话,笑容却有点凄凉。
受他连累的人众多,如今他自顾无暇,能照顾到的,也只有余永麟。
虽然不是很满意,余永麟最后还是接受了FSK的offer。
他满面羞愧地对程睿敏说:“兄弟,你无牵无挂,我和你不一样,银行里还欠着二百万房款,老婆马上又要生了……”
程睿敏揽过他的肩膀,用力拍了拍,表示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