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说得对,这就是她的命。她为沈继谦打开了那扇门,以为他就在门外徘徊,谁知道看清了脚下的路,才发现他们之间还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

颤抖着双手捧起桌上的钱袋,莫之恨紧紧闭上了眼。

沈继谦,再见,再见了。

这一年,是为宣德六年。
第四章(上)
六年后的重逢——那公子俊雅倜傥如芝兰玉树,那少女身段窈袅若镜湖水月,他们俩站在一起便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碧人。

宣德十二年,适逢皇太后六十大寿,皇帝赵焕体恤天下苍生,下旨减免其年所有赋税。一时间,人间处处叫好,百姓个个和乐,呈万世兴隆之象。

长乐城中,珠翠罗绮溢目,四马塞途,饮食百物亦皆倍寻常。这也丝毫不奇怪,盛世之景,都城里总是更加热闹,何况七夕佳节将至,集市上自然愈加人声鼎沸。

“秀色掩古今,荷花羞玉颜,夫人戴这支珠钗那是再合适不过的了!若是配上这条绣帕,自然愈加出众,堪比花娇。”

温婉的嗓音清澈入耳,打扮华贵的妇人脸上略带得意之色,显然方才的话对她来说很受用。

“那么您就要这支珠钗和这方绣帕吗?我替您包起来。”摊位上的主人甜甜一笑,露出脸颊的两颗小巧梨窝。手脚利索地打点好了货物,莫之恨将它双手递到夫人手中,欠了欠身目送她离开,又开始忙碌地招呼下一位客人。

时光飞逝如梭,如今她也已经是及笄之年了。六年的光景,她长得愈加高挑,身子虽看起来仍有些瘦弱单薄,但胜在肌肤如雪,乌眸玲珑,真真是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若九秋之菊。

“给你一两银子,不必找了。”眼前一位阔气的小少爷丢了一两银子给她,捏着两方绣帕大摇大摆地往前走着。莫之恨愣了愣,忽然想起了沈继谦。

当年带着那二十两银子,她与娘亲搬离那片贫民区住进了条件稍好一些的民宅,又花了些钱买了不少布帛绣样,才重新在这都城里找到了可以维持生计的地方。眼下虽说仍是当个小摊贩儿,但她们的日子已然好过了不少——至少,她不必再穿那些缝补多次的衣裳。

而这些年来,她再未见过沈继谦一面,哪怕只是街上偶尔的一次擦身而过都从来没有。长乐城说小不小,但说大也不大,偏偏两个人就是碰不到面。

也许这就是天意,上天可以让两个毫无关系的人即便走遍天涯海角都数次重逢,也可以让两个同在一个城市的人六年不曾见到彼此。

轻叹一声,莫之恨敛敛心神,继续笑看着集市上的人来人往。

“轰隆隆…”骤然一阵闷雷滚过,不过刹那间,乌云便黑压压地沉了下来。七月天就是如此善变,前一刻还是阳光灿烂,后一刻就能倾盆大雨。

路人纷纷加快了步伐,大家心里明白,不消片刻就会下起大雨。摊贩们也各自迅速地整理摊上的货物,挑上肩就往回奔,抑或是找个什么地儿躲雨。

莫之恨自然不会落于人后,她一边眼疾手快地清点货物,一边已经将一切都打包好,轻巧地担在了肩上。当然这得益于她卖的都是小零小碎的饰物,否则凭她这么瘦弱的身躯又怎么能天天独自往返于家与集市之间。

但雨还是毫无商量地立刻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像是稀里哗啦地被人一股脑儿从天上倒下似的,很快淋湿了莫之恨。莫之恨蹙蹙眉看了看四周,便护好了肩上的货物向不远处的小亭子直奔而去。眼下要直接回家根本不可能,她淋湿了不要紧,但那十几方苏绣却是万万不能湿了。

眼看着小亭子愈加近了,莫之恨的步伐也越来越快,索性一路小跑起来。可偏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啸叫着从她身边疾驰而过,纵使她已经飞速地闪躲,还是被溅了满满一身的泥垢。

“你这人!”莫之恨冲那辆绝尘而去的马车愤恨地跺了跺脚,只好冒着雨继续往小亭子里奔去。

“还好…”一走入亭子,莫之恨就解开了包裹检查那十几方苏绣,看到它们几乎没有被淋湿才稍稍宽慰地松一口气,重新系上了直起腰来。可她瞬时定住了,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看着小亭子里的另一对男女。

那公子俊雅倜傥如芝兰玉树,那少女身段窈袅若镜湖水月,他们俩站在一起便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碧人。

他们是沈继谦和唐婉。

就算已经整整六年不见,莫之恨还是可以一眼就认出沈继谦来,他只是比原来长高了些,成熟了些,但那眼里的温和与明朗却丝毫未曾改变。

这六年来,她想过无数次与他重逢的样子,但没有那一刻是这样的——在她如此狼狈的情况之下。如果换了是平时任何一种情境,她都会面带笑容平静地上前对他说一句,你好,沈继谦。可是不是现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他和唐婉都那么美好,而她如此落拓。

“你是…”来不及逃脱,沈继谦已经发现了她,但却带着几丝不确定的口吻。“莫之恨,是你吗?”

即便自己这么狼狈他还是可以认出来吗?那么也许自己在他心里一直都是这样狼狈不堪的模样吧。莫之恨忽然释然地莞尔,直起身子站好,大大方方道:“好久不见,沈少爷,唐姑娘。”

“真的是你!”沈继谦比她表现得更兴奋,即刻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我方才还有些不敢认,但这双眼睛实在太过熟悉,没想到竟然真的是你。六年不见了,你好吗?这些年你都去了哪儿,我怎么从来都找不到你?你是不是离开了长乐城,那现在怎么又回来了?你怎么会满身都是泥垢,是不是…”

“我的沈大少爷,就算问话你也要让人家喘口气吧?”唐婉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适时地打断了他的话。“莫姑娘又不会跑了,你慢慢儿问。”

就像一根针缓缓扎入她的心里,由浅而深,连疼痛都是这样缓缓加重。莫之恨扫了他们相挽的手臂一眼,仍是浅笑着,脑中的回忆却轰然炸开了。

她早就该想到了不是吗,即便不刻意地去打听,沈家大少爷与唐家小姐青梅竹马的消息,她听得还少吗?他们两个也本该是一对,门当户对的一对。可是看着眼前这一幕,莫之恨真的开心不起来,一丝一毫都开心不起来。方才重逢的喜悦也只是保持了那么一刹那,转瞬成为心里钝钝的疼痛。

沈继谦当然不知道她的这些心思,他只是对唐婉温柔地一笑,就如同曾经年少时他对莫之恨的笑容一般。沈继谦看向莫之恨,尴尬地挠了挠头。“对不起,太久没有见面,我失礼了。”

莫之恨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更加疼痛。她宁愿他像方才那样一下子说一大堆的话,也不想看他像现在这样谦和礼让地对待自己,这样太生疏,太生疏。

“你似乎比以前文静了,我记得小时候你很好动,而且很能打。”

“那还不都是因为你实在不会打架。”

沈继谦笑着摇摇头,“那可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打架,后来我就再没打过架了,他们谁都不敢跟我打,怕被我爹骂。”

“你本来就不该打架,”莫之恨后退一步,背靠着栏杆。“你是沈家的大少爷,怎么能做那么有失身份的事情?何况…有些事,一辈子一次,也就够了。”就像你带着我不顾一切地奔跑一样。

“我却真的还想再打一次,”沈继谦不以为然,“上回根本就是在挨打,哪里是在打人。”

莫之恨扬扬眉,不置可否。一滴泥水顺着她的发梢滴下来,滑过了脸颊,莫之恨连忙用袖子去擦,却只是越擦越脏。

“我来。”沈继谦从怀里拿出一方纯白锦帕,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莫之恨的脸庞。

锦帕柔和的质地轻柔地在脸上摩挲,莫之恨发现自己已经要抬着头看沈继谦了。他离自己那么近,就连呼吸都几乎可以喷在她的脸上,可是他又那么远,他已经再也不是当年的小男孩儿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摔倒了吗?”沈继谦一边擦拭一边柔声询问,让莫之恨有种错觉,觉得他就像在面对着一件珍宝一样。

“我…”莫之恨吐了吐舌头,“本来就淋湿了,又不小心被马车溅了一身泥,所以就成这样了。”

“这样好,”沈继谦笑道:“你若是干干净净的也许我反倒认不出你来了。你自己想想,你哪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不狼狈?”

“也对,”莫之恨低低地笑了,“每次遇到你,似乎都没什么好事发生。”

“你呀…”沈继谦点点她的额头,向后退了一步。“好了,擦干净了,花脸猫。”

莫之恨蓦然间觉得心里有些空,她多希望她脸上的脏东西永远也擦不完,那么他就可以一直离她那么近。不过她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丝妄想,永远都不可能发生。

“她是花脸猫,那你是什么?”唐婉娇嗔地瞥了他一眼,接过他手中的锦帕替他擦拭着额头上不知何时溅上的泥水。

“我是大花脸猫。”沈继谦皱皱鼻子扮了个鬼脸,逗得唐婉直笑。

莫之恨淡淡撇开了眼。

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儿工夫,雨停了,太阳又稍稍露出了光芒。莫之恨看看天色,真想企盼那场雨一直下下去,只不过老天爷从来不会眷顾她心里所想。

“雨停了,我要回去了。”莫之恨有礼貌地欠了欠身,将方才置于地上的货物再次担上肩。

“我来吧。”沈继谦一手接过背囊,轻松地挎在肩上。“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刚好和你说说话。”

“可是…”莫之恨看了看唐婉,“刚下过雨,你难道要让唐姑娘走那么多路吗?我一个人回去就好了。”

“让他送你吧,”唐婉巧笑颜兮,“我没事儿,唐家庄又不远,一会儿就到了。再说刚下过雨的空气多新鲜呀,我刚好一个人逛逛。”

“这…”

“不要这呀那的了,”唐婉推着他们走到亭子外头,“快走吧,万一一会儿又下雨就走不成了。”

既然她都不介意,莫之恨也就不想推辞,遂点点头与沈继谦并肩向前走去。这一次,她又回头看了唐婉一眼,一如六年前的那个雪天,唐婉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不过这一次,沈继谦想要牵着的人,已经不是莫之恨。
第四章(下)
总是被看见的狼狈——莫之恨浑身一颤,仿佛平地里炸开了一声闷雷。那是沈继谦的声音,她不会听错,那是沈继谦的声音。

正如唐婉所说的,雨后的空气总是格外新鲜。莫之恨深深吸了一口气,禁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其实不管怎么样,能够再见到沈继谦,能够再与他这样肩并肩一起走路,她都觉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两人默默地向前走着,久久地不说话。泥土的清香沁人心脾,偶尔从树叶上滴落的雨珠落到皮肤上,化作一丝清凉。如果…如果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很好啊。

“为什么忽然不见了?”沈继谦打破了沉默,“我在家休息了两日就再去集市找你,可是你已经不在了。问了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的去向,也不知道你住在哪儿。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你的住址,你却已经搬走了。”

“我…”莫之恨顿了顿,却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是不是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莫之恨看了他一眼,“其实…其实是我娘怕那些人会寻仇,所以带着我搬走了。因为走得匆忙,所以没有来得及和你道别。”

“就算是这样,之后你也可以来沈园找我啊,为什么不来?”

“那是因为…”莫之恨停下了脚步,想了想道:“因为我相信人与人之间是有缘份的,我相信如果有缘,我们一定还会再遇见,就像今日这样。”

“真的?”沈继谦将信将疑,别扭地撇撇嘴。“我那时候还以为你嫌弃我太不会打架,所以不想和我一块儿玩儿了,害我和我爹吵了无数次,但还是一次架都没打成。”

莫之恨被他逗笑了,“你还和小时候一样傻,一点儿都没变。”

“怎么没变,”沈继谦拿手比划了下,“看,至少已经比你高了。”

阳光柔和地折射在他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反耀出淡金色的光晕。翩翩少年郎,灼灼含笑望。莫之恨冲他皱皱鼻子,举步继续往前走。

沈继谦很快跟上,走了几步后似是无意却又无比肯定地说道:“我知道我们一定会再见面,我一直都知道。”

莫之恨心里一动,轻轻点了点头。“我也知道。”

沈继谦憨厚地一笑,脚步都似乎轻松了许多。莫之恨尽量放轻了自己的步子,专心听着他的脚步声。如果她认真听,如果她把他的脚步声记在了心里,那么是不是即使将来再一次分开,她也能在万水千山人来人往中认出他来。

路总会有走完的时候,莫之恨看着前面不远处的房屋,停了下来。“我家就在前面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用谢,”沈继谦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这次不会再忽然搬家了吧,我明天可不可以去集市找你?”

莫之恨点点头,“不会再搬了,你有时间随时都可以来。”

“好,”沈继谦向前努努嘴,“快回去吧,淋了一身雨,记得回去要喝点儿姜汤驱驱寒。”

莫之恨噗嗤一笑,“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叫我回去喝姜汤,六年之后重逢,你又对我说了一样的话。”

“是吗?”沈继谦挠挠脸,“那只能进一步说明确实你每次遇见我的时候都很狼狈,你还好意思说。”

是啊,每次的狼狈,总会被你看见。莫之恨撇撇嘴角,向前跑了几步回头挥了挥手。“下次吧,下次一定不会让你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沈继谦鼓鼓脸,做了个“相信你才有鬼”的表情。莫之恨啐他一口,转身跑回了家门,心情雀跃。

“你回来了。”只可惜刚进门,莫氏阴鸷的声音就立刻让她的欢欣一扫而空。莫之恨敛了笑,怯懦地点点头。

“怎么弄得这么脏?”莫氏皱皱眉,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儿,嗓音骤然提高了八度。“货物呢?”

货物!莫之恨一惊,货物还在沈继谦那儿,她方才只顾着跟他久别重逢的喜悦,临走的时候竟然连东西都忘了拿回来。可是她要怎么回答娘亲,她不能告诉她东西在沈继谦那儿,就连和沈继谦再次相遇她都不能让娘亲知道。

“说话啊,货物哪儿去了?”莫氏走到她面前,揪着她的耳朵道:“是不是你弄丢了,是不是不见了!”

“不是!”莫之恨忍着耳朵上的疼痛,解释道:“我只是…只是雨下得很大,就把它暂时放在了一个朋友那儿,不会丢的。”

“朋友?”莫氏冷哼道:“你有朋友?哪个朋友,姓甚名谁?”

“他是…”莫之恨张着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她哪儿来的朋友,这些年来没日没夜的就是为生计奔波,她连交个朋友的时间都没有。

“怎么,说不出话了?”莫氏气恼地推了她一把,随手拿起一个茶杯便砸到她身上去。“做错了事还敢说谎?我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你就成了现在这副鬼样子?说!是谁教你的,这么不诚实,再大些还得了?”

教导?她有教导过自己么?长到这么大,她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更不要说读那些所谓的圣贤书。莫之恨吸了口气,反倒冷静下来,垂手道:“娘,茶杯砸烂了再买也是要花钱,您若有气,也别跟钱过不去。”

“你说什么?”莫氏一拍桌子,瞪大了眼瞧着她。“果然是长大了,敢跟我顶嘴了。”她说着已经拿起了不远处的藤条,劈头盖脸地向莫之恨身上打去。“我叫你顶嘴!我叫你顶嘴!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没教养的东西!你气死我了…”

莫之恨半侧着身,尽量不让她伤到自己的前胸和脸,明日还要见人,她不能满身伤痕的出去。至于疼痛…疼痛也是会麻木的,这么多年,她已经不再觉得痛了。

“你干什么!”

莫之恨浑身一颤,仿佛平地里炸开了一声闷雷。那是沈继谦的声音,她不会听错,那是沈继谦的声音。他一定是发现没有把东西还给她,所以亲自送上门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个时候出现?她说过她不会再让他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但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在她最不愿意被他看见时候。

莫氏停止了动作,拧眉看着门口的人。“你是谁,为什么闯到我家里来?”

沈继谦一个箭步走过来,将莫之恨护到自己身后。“你凭什么打人?我是她朋友,她东西落我这儿了,我给她送回来。”

“朋友?”莫氏冷笑着上下打量他一番,“哼,什么朋友?酒肉朋友?啧啧…”她瞥向莫之恨,“本事不小啊,小小年纪已经会勾搭有钱少爷了,怎么就这么低贱呢,抢着往别人身上扑。”

“你…你怎么这么说话。”沈继谦涨红了脸,想来也是从来未曾有人对他说过这种话。

“我怎么说话了?这儿是我家,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莫氏把藤条“啪”的扔到地上,尖声骂道:“我告诉你,我不管你是谁家少爷,你管天管地管不着老娘拉屎撒尿,更加管不着老娘管教自己生养的女儿!”

“娘!别说了…”莫之恨立刻走上前拽住了娘亲的衣角,她看都不敢去看沈继谦的脸色,也无从知晓他听到娘亲这么粗俗的话语之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只求他快走,马上走。

“娘?”沈继谦说的很小声,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道:“你既然是她娘,怎么非但不疼爱她反而要如此对她?”

“我怎么对她了?”莫氏甩开莫之恨的手,“她个没教养的东西,我不能打不能管教吗?”

“谁说她没教养?”沈继谦将莫之恨拉到自己身边,“她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子,待人友善,秉性纯良,是你自己不了解自己的女儿。”

莫之恨用力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腥甜才确定自己不是在梦中。他说,她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女子。是么,他的心里,真的是这样想吗?

“我不了解?”莫氏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着道:“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我警告你,立刻离开我家,否则我不管你是谁也照样一起打!”

“不用你赶,我会走。”沈继谦牵起莫之恨的手,看着她道:“走,跟我一起走,别在家里对着这个疯女人。”

莫之恨只觉得自己脑袋里已经一片空白了,她木然地看了看娘亲又木然地点了点头,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你要跟他走?”莫氏“啪”的甩了她一耳光,让她根本来不及闪躲。“你试试看,你今天若是敢走出这个家门,你就再也不是我女儿!”

沈继谦心疼地看了看她几乎立马肿起来的脸颊,拽着她就向外走。“跟我走,跟我回沈园,不回来就不回来。”

莫之恨被动地随他走到门口,顿了顿脚步却还是迈了出去。她知道自己不能也不该,可是此刻她真的好想跟着沈继谦离开,哪怕…哪怕只是给她一瞬让她喘口气。

她心里清楚的得很,沈继谦没有办法带她脱离从前的一切,就像很多年前那样,即便跑了很远,她也还是要回来,回来向命运低头。但是就给她这一瞬间吧,让她再梦一回,最后梦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来解决这个账簿的问题了~~~
撒花~~~
今天要解决好
第五章(上)
那棵树下应允的承诺——“莫”的旁边是“谦”,代表了无论什么时候,沈继谦都会站在莫之恨身边保护她,永远。

沈继谦冷脸拉着她走了许久,直到再也看不见莫之恨的家才停了下来。莫之恨抬眼看了看他,僵硬地扯了扯嘴角,又低下头去。

“我看看。”沈继谦皱着眉抬起她的下巴,伸出了手却还是不敢去触碰她肿胀的左脸。“她打得那么用力,很疼吧?”

莫之恨摇摇头,没有作声。这一巴掌一点都不疼,疼的是她的心,她最不想被沈继谦看到的这一面,如今也已全然被窥视。她不知道他会怎么想,怎么想她从小生长的环境。

“一定很疼。”沈继谦把她的沉默当作了默认,不由得又恼怒起来。“我要去报官抓她,那个疯女人是不是时常打你?她怎么能这样,她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人就应该被关起来。瞧瞧,都肿了,她就是个疯子,竟然对你下得了手!我…”

“她是我娘,”莫之恨兀然抬头看他,“你口中说的那个疯子,是我娘。”

“我…”沈继谦愣了愣,面色瞬间有些难堪。“对不起,我口不择言了。”

“没关系。”莫之恨就近倚在一棵树干上,又低下了头。她忽然很想倾诉,十五年来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想倾诉,想把自己心里所有的话倒给眼前这个人。可是她又怕,她怕他也会发现他们来自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从此便尘归尘土归土,再也不见。

“真的对不起,”沈继谦仿佛仍然以为她不说话是在责怪他的言辞,忙再次解释道:“我只是看你被她打成这样,一时急了才会…”他顿了顿,声音有些颓然:“你可以罚我。”

“是啊,是该罚你。”莫之恨对他微微笑了笑,眼里却落满了无奈。“罚你当时,为什么要救我。”

沈继谦一时未想起来是何时,挠挠头道:“当时?你是说…我们打架那次?”

莫之恨摇摇头,“在溪边,为什么要救我。”

“你不小心落水了,我自然不能见死不救。”沈继谦回答得理所当然。

莫之恨眼中的无奈却落得更深,“我是自尽,不是落水。”

“我知道你是…什么?”沈继谦话说了一半才反应过来,表情有些发怔。“你…你自尽?”

“我自尽。”莫之恨垂下眼帘,“那个时候我真的不想活了,觉得日子好难熬,觉得多活一刻便多受一分罪。你相信吗,我从三岁开始,就已经要做家务,要学会煮饭洗衣。那个时候,你这位大少爷应该正被人抱在怀里宠着吧?”

沈继谦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莫之恨笑笑,接着道:“不可思议是不是?你心里一定在想,这全都是我娘的不对,是她没有尽到作娘亲的责任,对不对?”

沈继谦木讷地点了点头,微微皱着眉头,像个忧伤的小孩儿。

“但是我不怪她,一点都不。”莫之恨在笑着,眼圈却微微红了。“其实我长到四岁多的时候才随娘一起来到长乐城,之前我们一直住在一个小村庄里。从我有记忆开始,就记得娘亲总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哭…她整晚整晚地哭,好像眼泪怎么也流不尽一样。我想,她心里应该很难受吧,而且是那种不能与人说的难受。”

想起那些回忆,她的心里就像被一块大石头狠狠压着,莫之恨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深深吸了几口气,她才又接着往下说。

“她也应该很恨我,你知道么,好多个晚上,我都能感觉到她用被子捂着我的脸,想要闷死我…”莫之恨的声音有些哽咽,却仰了仰头,不肯让眼泪掉下来。“其实我都知道,每一次,每一次闻到那种腐旧的棉被的味道,我就很害怕。我知道我的娘亲不要我,她想我死,但是又下不了手。可是我还是很怕,我怕有一天,她就真的忍心了,所以我变得很乖,很乖很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