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奕祺心里泛酸——
想我帮你占我媳妇的便宜?
没门!
————
越奕祺才出京城七日,穆元华那边也过了危险期,准备准备,也开始动身了。
这日,晓风和煦,阳光明媚。
马车慢慢地行在路上。
穆元华打开了车窗的一道缝儿,看车窗外的风景。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
忍住扑通扑通的心跳,穆元华将车窗整个推开…
窗边,有个男子骑在骏马上,低头对着她笑。
穆元华忍不住上扬的嘴角,故作戏谑地问——
“帅哥~去哪呀?”
越奕祺也跟着笑弯了眉眼——
“我去接我媳妇儿呀~”
第102章
关于穆元华再度有孕这事,整个越家都是高兴的。
除了…越奕祺的大儿子阿好。
这日,是穆元华和越奕祺回到京城的第二日。
一大早的越奕祺才起来,丫鬟就进来说,大少爷阿好天没亮就在书房候着了,称有要事要和父亲商量。
越奕祺回头看看床上睡得正沉的妻子,对丫鬟说:“我稍后便去书房,你先让人端了早饭过去让阿好吃。”
大儿子这脾气他能不知道?肯定是一起床就到书房静坐去了,早饭都不记得吃的。
越奕祺无奈寻思着。
这犟脾气,到底是随了谁的啊!
难懂,难懂。
————
之后,越奕祺飞快地穿好衣裳,来到书房。
此时阿好正喝着豆浆,听到门响,抬眼瞧了一眼刚刚进屋的越奕祺,也不吱声,慢条斯理地喝完了一整碗,这才擦擦嘴,站起来请了个安:“爹。”
越奕祺点点头,在阿好对面坐下,拿了个馒头,说:“有事桌上说。”
阿好只站着不动:“此事十分紧要,还是等爹您用完早饭了再说罢…省得您待会儿听了吃不下东西。”
越奕祺差点儿被馒头噎住。
你爹我什么没见识过?!还能被你一小破孩的话给哽到吃不下东西?!
阿好不语,默默地注视自己亲爹。
看儿子这阵势,越奕祺知道他肯定又是在捉摸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也不催着阿好说,越奕祺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东西,唤了丫鬟收拾桌子后,往椅子上一比,对阿好道:“我吃完了,你坐下来说。”
阿好颔首,这才坐下。
看儿子这幅高深莫测的模样,越奕祺只觉得好笑。
在父亲殷殷期盼的目光之中,阿好开口道:“爹,接下来咱爷俩要进行的是一场男人和男人之间的对话,你严肃点,不许笑。”
阿好这话说完,越奕祺差点就笑场了。
忍着十分想要抽搐的嘴角,越奕祺清咳一声,问:“儿子,你多大了?”
“今年八岁了。”
阿好一脸严肃地回答。
“八岁…”越奕祺伸手在儿子的下巴下摸了一把,“连胡子都还没长呢,你就要和你爹我进行男人之间的对话了?”
阿好不愠不怒,说:“虽然我身体上并未发育成男人,但是我在心理上,已经是个男人了。”
看着越奕祺要笑,阿好拔高了声音,再次强调:“爹你别笑!”
看阿好这是要生气,越奕祺举手投降:“好好好,我不笑。你先说说,这次对话,是关于什么事的?”
“关于我娘的。”
阿好正色道。
儿子提到妻子,越奕祺不由得也收起戏谑的心情,问:“关于你娘的…什么事?”
“阿难是早产的。娘生三弟的时候,从日落折腾到第二天早上,都没生出来。生到最后,太医都说没希望了让奶奶准备后事去…要不是柳芽一旁求娘亲惦念我和阿爽,还有外祖父外祖母曾外租母他们,也许娘亲就撑不过去了…”
阿好说起穆元华难产一事,越奕祺听在耳里,心像被人猛地一把揪住似的,拧得生疼。
从两人重逢起,穆元华从来就没对他说过这其中的细节,说起也是一笔带过,他也没往心里去。
现在才知道,她那时候,竟是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的。
元华那时候若是撑不过去…
越奕祺想到这儿,整个人如浸在冰水之中,浑身发冷。
看亲爹一副瞬间从天堂掉到地狱的模样,阿好知道这剂猛药是下对了。
寥寥数语说完穆元华生老三经历过的艰难,阿好最后说到:“爹,等娘生完老四,咱们就别要弟弟妹妹了吧。”
越奕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点点头:“嗯,不要了。”
不管老四是不是小棉袄,都不要再让她生了了。
皮大衣就皮大衣吧,能给她挡风遮雨就成。
老爹被自己引上了道,阿好接下来的话接得十分自然:“既然爹爹您也这么觉得,那么等娘生完老四,您是不是应该和她分房睡了?”
嘎——?
越奕祺的脑子卡壳了。
————
看自己爹一副没转过弯来的模样,阿好心下幽叹,慢慢引导他:“爹,为了防止娘亲怀上老五,您是不是应该不再和她同床共枕才对?”
越奕祺脸上阴晴不定:“你知道你们兄弟是怎么来的?”
阿好点点头,答:“知道的。我问了夫子。夫子说,男女两人同床而眠,就会怀上小宝宝。所以,您不和娘亲睡一张床,娘亲就不会怀老五了。”
儿子的逻辑如此严密,越奕祺竟无言以对。
虽然说男女睡一块不一定要做羞羞的事情,但是他和穆元华睡一块…
怎么可能忍得住不做嘛!
不过…这时候是不是应该给纯情的阿好上一堂男女生理课呢?
越奕祺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阿好只当父亲对不能与娘亲睡一块这事耿耿于怀,开口安慰他道:“如果爹您觉得晚上一个人自己睡太寂寞,那也无妨。我已经和阿爽商量好了,我俩可以轮流陪您睡。”
鬼才要和你们两个小兔崽子睡一起咧!
越奕祺腹诽。
看父亲脸上的表情跟走马灯似地变换,阿好也不知道自己这番说辞有没有把父亲说动,忍不住又问了一遍:“爹,行不行?”
“行不行?”越奕祺横了儿子一眼,干脆利落地回答:“不行!”
————
阿好这端了老半天的高冷表情裂了:“爹!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我冷酷我无情我无理取闹?”越奕祺轻笑一声,“我哪里冷酷哪里无情哪里无理取闹了?!”
“你就是冷酷就是无情就是无理取闹!”阿好严厉指责亲爹,“您要是真的为娘亲的身体着想,就该让她一个人睡!”
“我就算冷酷无情无理取闹,也没有你冷酷你无情你无理取闹!”越奕祺为自己辩驳,“你娘身子弱,晚上一个人自己睡,被窝太冷她睡不着!”
“如果娘亲觉得被窝冷,那么我和阿爽可以学王香,给娘亲暖被窝!”
“我自己的媳妇,干嘛让你两个小兔崽子占便宜!没门!”
越奕祺拍桌而起。
给媳妇暖被窝是我一个人的专利!你们两个小兔崽子死开!
“爹你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
越奕祺父子最后不欢而散。
而听丈夫说了这次父子之战的穆元华笑得肠子都要绞在一起了。
越奕祺一脸愤愤:“都是你生的好儿子!”
穆元华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锤了越奕祺一拳:“得了吧!我一个人能生得出来?!”
越奕祺一脸凝重:“难道…生出来后被人掉了包?!”
阿好这性子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我们越家的人啊!
“少来!掉了包还能长得像你?!”穆元华掐了越奕祺一下子,然后看向他两腿之间,戏谑道,“不过…想要让我不再有孕,也只能委屈你…骟了?”
穆元华话音一落,越奕祺只觉得胯|下一凉。
夹紧了双腿,越奕祺正色道:“夫人!刀下留人啊!”
越奕祺这反应太过夸张,穆元华登时笑得人仰马翻。
————
后来,父子之间的矛盾,在吴太医的协助下,圆满解决了。
至于如何解决的,也就只有他父子两个知道了…
反正,越将军府上的大奶奶穆元华,自生下老四之后,再也没有怀孕过。
第103章 越家的小棉袄
穆元华生老四的时候,非常顺利。
从阵痛到生下孩子,两个时辰都没有。
而且,这回如越奕祺所愿,生的是个女儿。
越奕祺看完了妻子,再抱过女儿的时候,觉得这个皱巴巴的小孩儿长大了,一定会是个听话的小棉袄。
但是,理想是美好的,而现实往往是…残酷的。
越四十个月能走,一岁能说,调皮的程度比之她的三个哥哥,过犹不及。
不不不,准确地来说,越家三个少爷的调皮加起来,都没有越小姐的一个指头多…
每每想到这点,穆元华总是无奈扶额——
说好的贴心的小棉袄呢?怎么生了个铁皮的啊!
哎,心累。
————
太子刘谨的大儿子刘念和越四同年,不过刘念比越四大上六个月。
太子妃海兰和穆元华是表姐妹,两人又恰好同时生了儿女,太子妃不由得和这个表姐亲近起来,平时闲来无事,都会邀请穆元华携越家老四到太子府上叙旧。
原先越四年纪还小,穆元华让奶妈子死死抱着不让她下地,她倒也没怎么闯祸。
后来越四长到了四岁,奶妈子压制不住,穆元华也就随她去了。
横竖皇长孙刘念是个男孩,年纪又比越四年纪大,两人相处,越四应该是占不到便宜的。
穆元华这样自我安慰着。
可是,人生全是没想到啊没想到。
————
刘念一直都很喜欢自己这个小表妹。
她脸儿胖嘟嘟的,眼睛圆溜溜的,小嘴巴长得像颗小樱桃似的,整个人也是长得圆嘟嘟的,跟个汤圆一样一样的,可甜可甜。
小四表妹一定是黑芝麻馅儿的。
刘念如是想。
他最喜欢吃的,就是黑芝麻馅儿的汤圆啦!
以前小四都被奶妈子抱着,刘念亲近不得。
这回小四获得了人身自由,而且两人的母亲都跑到凉亭里头聊天去了…刘念真想叉腰仰天大笑说一句“天助我也!”。
虽然他不知道天助我也是什么意思。
不过看戏曲里面的反派老喜欢这样说,大概是个不错的词吧~?
刘念想着,小胖手对着在场的丫鬟妈子们一挥,故作威严道:“你们都退下吧!”
这话说完,刘念觉得自己的表现棒棒哒,就和父亲叫人滚蛋的时候一样威武雄壮。
表妹表妹快看我快看我!我刚刚可帅可帅啦!
自认表现出众的刘念在心里咆哮。
可是越四完全没有感应到刘念的脑电波,连眉毛都不抬一下,坐在软垫上自顾自地玩一个木偶娃娃。
表妹不给反应,刘念有些尴尬。
可是,表妹不给面子也就罢了,丫鬟奶妈子们也不给面子啊!
被人无情地往嘴里塞了一粒糖,刘念听到他的奶妈开口说:“殿下,太子妃吩咐了,我等不得离您半步之外。您好好吃糖。”
刘念默默环视了一圈将自己围得水泄不通的奴仆,嘴巴一歪,小手一推:“你们靠得太近了我快要窒息啦!后退后退!全体后退两步!”
小皇孙如此可爱,众奴仆忍俊不禁,却一个人都没挪步子。
越四还是无动于衷。
山不就我,只能我去就山了。
无奈的刘念迈着小短腿,脚一高一低地,往越四那边跑去。
跑到越四跟前,刘念膝盖一弯,扑通一屁股坐到越四身边的软垫上,歪了脑袋,把脸凑到她面前,问:“小四~你玩的这个是什么呀?”
越四瞥了刘念一眼,语气平平地回答:“木偶。”
“谁给你做的呀?”
刘念殷殷善诱。
“我大哥。”
越四还是语气平平,平得都快赶上穆元华的胸了。
刘念噎了一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搭讪了,只好呆呆地看越四“咔”的一声,把人偶的胳膊拧了下来。
见状,刘念觉得背后一凉。
表妹好像有点小暴力欸…
把人偶的手脚拆了又装上,越四开始觉得无聊。
扭头看了一眼目光灼灼看着自己的皇孙表哥,越四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念哥哥,你有大哥吗?”
刘念愣了愣,有些丧气地摇摇头:“没有。”
“那你有二哥吗?”
“…没有。”
“三哥呢?”
“…也没有。”
“那你好衰欸。”
“嘎?”
“我有三个亲哥哥呢,可是你一个哥哥都没有。”
越四平静地道出事实。
越四这话一箭穿心,刘念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我没有哥哥…但是我有姐姐啊!”
刘念反驳,企图扳回一城。
越四眨眨乌漆漆的大眼睛:“你姐姐是你娘亲生的吗?”
刘念又中一箭,缓了半响,诚实地摇了摇头。
越四得意地眯着眼睛笑了:“我哥哥都是我娘亲生的呢~”
刘念堵心了好一会儿,无力地反驳:“但是,但是我父亲是太子啊!”
越四全然不为所动:“我有三个表哥!”
“我祖父是皇上!”
“我还有两个舅舅!”
说到舅舅,刘念来劲了:“我也有舅舅!”
越四快人快语:“我亲舅舅是毅勇侯府的世子!”
刘念完全被越四带着跑,现在听越四这么一说,傻眼了。
他是有舅舅不错,但是他舅舅不是世子啊!他的外祖父才是世子啊!怎么办!输了吗?
刘念思来想去,不肯服输,嘴硬又抬杠了一句:“我母亲是太子妃!”
越四翻了个白眼:“能说点新鲜的吗?”
这和你爹是太子你爷爷是皇上有什么区别嘛?!
越四这轻蔑太明显,刘念老羞成怒,一把抢了她手上的人偶,狠狠地砸在地上:“我奶奶是皇后娘娘!”
越四瞥了一眼摔在地上断了头的人偶,不高兴地扁了嘴:“你砸坏了我大哥给我做的人偶,你得陪我一个。”
独生子刘念一听这话,不高兴地上前去推了越四一把:“就不陪就不陪!”
有大哥了不起啊!
越四应声倒地,一旁守着的奴仆见到这口水战有升级成肉搏战的趋势,赶紧冲过来拉架。
越四避开奶妈子抱她的手,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瞪圆了眼睛,气呼呼地看着刘念。
自觉理亏的刘念不敢和越四对眼,却还是一脸倔强地扭头看着窗外。
“偷袭不算英雄好汉。”越四一派正气,“念哥哥,你要是真不爽,就和我光明正大地打一架。”
刘念来劲了:“打就打!谁怕谁啊!”
两个小主子要干架,下人们吓得腿都软了,哪还敢让他俩在一块儿?
两边的奶妈子各自抱了小豆丁,散了。
还有人马上将这次斗嘴反馈到太子妃和穆元华那儿去了。
“我家闺女这胡搅蛮缠的功力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有时候也闹得我和她爹很头痛。”
穆元华无奈扶额,道。
太子妃只掩唇轻笑:“横竖只是孩子话,等他俩长大了,把这些话说给他俩听,看他们羞不羞?!”
太子妃说完,表姐妹两个抚掌而笑。
————
大人只当两个小娃娃说的是玩笑话,可是两个小孩子却都上心了。
君子干架,十年不晚。
三个月后的一个夏日午后,越四和刘念寻了个奴仆们不注意的空隙,迅速且有效率地干了一架。
前后不过喝口水的时间,两人却双双挂彩,不过刘念更甚一筹,挂的彩更宏大些。
这一架,算是越四赢了。
刘念不服气,在之后的童年时光中,不顾大人如何责骂,又和这个表妹打了几场。
不过…刘念输多胜少,战况十分惨烈。
懵懵懂懂的,刘念长到了八岁。
他皇爷爷驾崩,他爹当了皇上,他当了太子。
当了太子就不能打架了啊!
刘念大有“生无可恋”的感觉。
他和越四都还没分出个胜负来啊!!
这可怎么办啊!
————
越四的哥哥越三给刘念当太子伴读,两个人年龄相当,处得很好。
刘念没事就会去越家玩,不过倒是在立了太子后,没再找越四打架。
这天,刘念又跑越家去了。
一进天井,刘念就看到越四身旁的小丫鬟站在月门下四处张望。
刘念心里冷笑一下——
好你个越四,又在干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是不是!?
看我怎么抓你包!
想着刘念疾步往月门下走去,也不管小丫鬟如何哀求,杀进了小花园里。
目光迅速地在花园里扫了一圈,没找到越四的刘念心里正纳闷呢,就听到头顶上有一声轻笑。
刘念一抬头,看到越四站在一棵大槐树的树丫上,扶着树干,对他笑。
“念哥哥。”
越四叫他。
夏风和畅,细碎的阳光落在绿叶上,揉进她的笑容里。
刘念心里头跟被吹开的棉花糖似的,一絮一絮地拉着丝。
松开了紧握着的拳头,刘念抬头问她:“你在上面干什么?”
越四指指头上一处枝桠:“这儿有个鸟窝,刚刚孵出了两只小鸟…你要不要上来看看?可好玩了。”
“好。”
刘念应着,一挽袖子袍脚,就过去爬树。
他随身的小太监见状,吓得屁滚尿流,冲过来抱他的大腿:“太子殿下!这可使不得啊!”
刘念一脚蹬开小太监,然后三下两下上了树。
在刘念快爬到自己位置上时,越四蹲下来,伸手拉了他一把。
越四的手儿软软的,暖暖的,刘念握在手里,一时间又懵了。
——以前,越四就是用这只手捏了拳头揍他的…可明明这么软,怎么打在身上那么疼?
刘念心情复杂地寻思着,随着越四一块儿看鸟窝里面新生的小鸟儿。
两个人还牵着手。
刘念看了一会儿小鸟,又扭头去看越四。
越四一脸好奇,注意力全在鸟儿身上。
输就输了吧。
刘念想着,收回了目光。
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她打架了。
可刘念这念头,也不过持续了那么一会儿。
下树之后,越四趁他不注意,抹了他一脸灰。
刘念顿时就把自己刚刚的决定抛到了九霄云外。
——“越四你给我站住!有本事过来我俩打一架!”
第104章 刘谨番外
我叫陈缺,是东宫的一个小太监。
我是个哑巴。
记得皇上初登基时,太子入主东宫,头一件事就是提我们这群太监宫女来见。
我这样残疾人士,在东宫里就是个跑腿的,总之脏活累活,都是我来干,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差事,没我的份。
可是太子偏偏叫人把我叫了去。
我心惊胆战地趴在大殿冰冷的石砖上,听到有个人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声线低沉,却不啻天籁。
敢在东宫这般随意发号施令的人,除了太子,不做其他人想。
被太子这样问,我心里着急自己说不上话,可又不敢逾矩抬头看他,只能噗通噗通地在地上磕着响头。
好在,东宫主管王公公在一旁给我开脱了:“回太子殿下,他叫陈缺,是个哑巴。”
“停下来别磕了。”太子的声音还是那般飘渺高远,“你识字吗?”
我磕头的动作猛地一僵,然后跪在下首,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王公公又帮着我回答:“回殿下,他六岁就被家里人卖到宫里来了,不识字的。”
长久的静默之后,太子道:“以后,你就在孤身边伺候着吧。”
这简直是天降福运!
我激动万分,磕头如捣蒜,谢恩。
而王公公却说:“殿下!这小太监一向都是干粗活的,让他随身伺候您…怕是不周到啊!”
“孤已决意如此,王城你无须再说!找个人带他下去收拾收拾,教上几天,就送到孤身边来罢!”
太子语气坚决,王公公虽有迟疑,却还是服从了:“奴婢遵命。”
紧接着,我被人拖着集训了十日,换了一套光鲜的衣裳,重新打理过后,成了太子的贴身小太监。
————
以前我听各路公公们说宫里的琐事,知道宫里头的主子们派头都很大,只是从自己寝宫到御花园赏个花,都要几十个人陪同着,大张旗鼓地摆驾过去。
平日的日常起居,没有七八个人伺候着,简直是要活不下去。
但是太子不一样。
东宫的人那么多,可是太子用人却用得很节制。
比如,这在书房里作画,他就只留了我一个人伺候。
其他人全都赶到屋外去,一个人都不给进来。
书房门紧闭,我站在一边给太子捧墨,低头,目光老老实实地盯着自己的脚。
屋里静悄悄的,只听得到笔滑过宣纸的声音。
就在我低头低得脖子要断掉的时候,太子终于搁了笔。
我赶紧放下砚台,小步跑到一旁拧了热巾子,递给太子。
太子接过去,一边擦手,一边开口问我:“陈缺,你觉得这画怎么样?”
宫里头一条规矩就是眼睛不能乱瞟。
可太子让我瞟那画,我不敢不瞟。
于是我就瞟了一眼。
可这一瞟,就挪不开眼了。
画上画着个小姐。
和咱们宫里头的娘娘公主们的柳叶眉不一样的,这小姐长着一字眉,浓浓的和个爷们似的。
不过一双亮亮的杏眼好看,就算是在画上,我都觉得那眼神里都是故事。
饱满的圆脸蛋,小鼻子小嘴的,是个漂亮的小姐。
“好看吗?”
太子又问了我一句。
我回过神,赶紧收回了目光,忙不迭地点头。
我听到太子轻笑一声,继续问我:“那…她和前阵子皇后招进宫的那些千金们比,谁更好看?”
其实吧,那时候我陪太子去了慈宁宫,可是眼睛都放在脚上了,那些千金一个都没看到。
但是太子这样问,该怎么回答,我还是知道的。
我指了指画上的小姐。
果然,太子笑了。
“陈缺,以后只有你和孤的时候,孤准许你眼珠子四处看。”
太子道。
我松了一口气。
可半响,我又对着太子摆手。
还是不要了,看两眼是能饱个眼福满足一下好奇心,但是…要小命啊!
我陈缺虽然是个哑巴是个太监,可是我也是个惜命的人。
太子倒是没再管我。
书房再次陷入平静。
我枯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忍住,往太子那边瞧了一眼。
太子正低着头看那幅画,神情柔和,纤长的食指在画上反复描摹。
就像是在抚摸那画上的小姐一般。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赶紧收回目光。
那画上的小姐…是太子的心上人吧?
是啊,皇后娘娘已经在相看各家千金了,太子,是该立太子妃了。
既然如此,这位小姐…
我想着,又往太子那边瞧了一眼。
却看到太子拿起那画,一抬手,放到蜡烛的烛火上…
我吓了一大跳,也顾不上规矩了,忙不迭去抢救。
“陈缺!”
太子厉声喝到。
我吓得噗咚跪到了地上。
屋里有轻微的噼里啪啦的烧纸的声音,不一会儿,那副画在太子的手里化成了灰烬。
多好看的画啊,就这样烧了,可惜。
我心里唏嘘不已。
太子拍了拍自己衣袍上的灰,对我说:“让人进来收拾一下。这事,你不许说出去。”
我真是欲哭无泪。
太子殿下,我是哑巴啊!我和谁说去啊!
那天晚上,我一宿没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