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猜,这画上的小姐是谁。
猜了一晚上,都没猜出来。
后来,太子就经常让我伺候着画画。
每次都画那个小姐。
每次都画完了烧掉。
我觉得挺可惜的——
画得多好啊,为什么要烧掉呢?
我很不能理解。
除了烧画这事,还有一事也挺让我费解的。
太子到哪儿都会带着我,除了他去文华殿读书的时候。
太子还明令禁止我去文华殿。
我一个小太监,还能在太子读书的文华殿里掀起什么风浪嘛。
太子您太多虑了。
后来有一天,太子被皇家庄园里的雪豹挠了一爪子,被两个伴读送着回了东宫…
嗯,我见到了那画上的“小姐”。
唔,也许应该称为公子?
听太子和他们之间的称呼,我知道了,那个小公子,是毅勇侯府上的小世子——穆锦程。
一样的一字眉,一样的杏眼,一样的圆脸小鼻子小嘴…
可画上的人穿着裙子呢,怎么也不可能是这个穆世子罢?!
也许太子画的是这个穆世子的妹妹?
当时候的我很凌乱。
大家伙都忙不迭地关注太子的伤势,而我,就只顾着偷瞧太子对那小世子的态度。
太子一直都在用柔和目光,看着穆候世子。
就跟他看那画上的小姐的眼神,是一样一样一样的。
我的大脑猛地一空——
哎呀!太子是个断袖啊!
————
发现了太子的小秘密的我,是忐忑不安的。
可是太子待我,还如往常一般。
只不过他越来越不开心了。
连晚上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蹙起来的。
要问太子为什么不开心,我想我是知道的。
皇上要立太子妃了,但是太子自己喜欢的人,不能给他当太子妃。
看到太子日渐消沉,我很心疼。
可是我就是个小太监,又是个哑巴,我能帮得上什么呢?
后来,太子和皇上闹翻了。
我就跪在御书房外,听着里头皇上盛怒呵斥太子的声音,吓得两股战战,不敢直起身来。
皇上身边的郭公公来清场了。
我再离去前,听到太子声音平稳而坚定地说了一句话——
“我只想娶她。”
一声叹息。
————
那次,太子被皇上关了四天的紧闭。
听说要不是太皇太后在其中说情,兴许皇上还要废了他…
哎,皇家的事我也是搞不明白。
都是自家骨肉,皇上怎么就舍得太子伤心难过呢?
要是我以后有了儿子,我一定什么都顺着他,他喜欢谁,我就给他娶谁。
男的也成。
哎,我也是想得太远了…我一个太监,怎么可能会有儿子啊!
念及此,我悲从心来。
————
后来,太子被放出来了。
再后来,太子要微服出宫了。
说是和穆候小世子一起。
离宫前夜,太子将侍寝的人都赶了出去,只留我一个人作陪。
其实,当时的我,心里是拒绝的。
——谁知道太子是不是要拿我练手!好出宫后和穆候小世子过没羞没臊的生活啊!
我怕死了。
可事实证明我想太多了。
太子那晚上就只和我说了一晚上的话。
一晚上都在说她怎么怎么好,他怎么怎么喜欢。
虽然太子没说这个她是谁,但是直觉告诉我,这个她,就是穆候小世子。
时间过去太久,太子具体说了些什么,我都不太记得了。
我就只清楚地记得他其中的一段话。
“陈缺陈缺,你为什么要取这个名字呢?”
“是因为你身体上缺了一块吗?”
“你痛不痛?”
“……”
“我明明整个人都是完整的,可是为什么我这里这么痛呢?我是不是这里,也缺了一块呢?”
太子揪着自己的胸口,一遍又一遍地问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咿咿呀呀地嘶声,希望能让太子心里好受些。
那一夜,以往在我眼中高高在上的太子,显得那么渺小而又无助。
我心疼他。
你心疼他吗?穆候小世子?
————
后来,太子出宫去了。
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知道。
在等他回来的这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坐在自己屋子后面的天井里,看着头顶上四四方方的天,想象着太子在外面的生活。
他自己一个人,会不适应吗?
赶路辛苦吗?吃得好吗?晚上睡得香吗?
…能和穆候世子在一起,开心吗?
我说不出话,不能问别人太子的近况。
也没有人告诉我。
我默默地守着太子的小秘密,等他回来。
但是我心里,更希望的是,他能永远都不回来。
如果真的喜欢,就带她远走高飞吧,亲爱的太子殿下。
————
然而,太子还是回来了。
回宫后的他,更沉默了,也更内敛了。
原先在我眼中鲜活发亮的太子,现在像是一潭看不到底的湖水,只剩下平稳。
我好怕那湖水之下不再有暗波涌动,我好怕太子的心,彻底地变成一汪死水。
太子没有再和我私下说话,也再没有画过画。
再后来,太子妃定了下来。
穆候世子要去金陵。
穆世子动身前,来东宫与太子告别。
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他们在屋里说了什么,我都听不见。
我只看到他们两个不欢而散。
太子还在屋里打翻了一个盒子。
大家伙忙不迭地去收拾,我也跟着搭把手。
我一边捡着地上奇奇怪怪的各种事物,一边拿余光去看太子。
太子静静地站在桌边,静静地看着我们收拾。
眼里,没有光。
我的心猛地一绞。
我知道,太子心里的那盏灯,灭了。
灭了。
————
穆候世子死了。
在去金陵的路上。
我以为太子会很悲伤,但是他没有。
他连穆世子的丧礼都没有去。
宫里不缺嘴碎的人。后来我听宫里人的说,穆候世子的丧礼可盛大了。越将军家的小公子还夜奔数千里,从贵州赶回了京城,就是为了给他送最后一程。
我听完了越公子这个义举,更加想不通了——
太子…为什么不去呢?
难道说,他已经…不喜欢穆候世子了吗?
我心里是又庆幸,又…有点失落。
喜欢了那么久的人,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啊。
————
后来的日子很平常。
太子妃嫁过来后,太子与她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是的,相敬如宾。
太子对太子妃的态度,就跟太子妃来咱们东宫做客似的,老客气了。
东宫只有一个太子妃未免太寂寞,皇后娘娘作为母亲,很厚道地在太子妃进宫后的第三个月,给太子纳了四个良媛八个承徽十六个奉仪。
看到那二十八个美人儿俏生生地立在庭院里,我不由得心生感叹——
皇后娘娘,当真是太子的亲娘啊!
这里头哪一个,都不比宫里的娘娘们差啊!
不过…二十八个…
是不是太多了点?
我寻思着,偷瞧了站在上首背着手的面无表情的太子。
太子他…扛得住吗?
————
事实再次证明,我多虑了。
太子根本就没打算和每一个美人儿困觉。
这二十八个人里头,太子就宠幸了两个。
一个一字眉的,一个大杏眼的。
东宫里的太监们凑一块儿砸舌头——
不对劲啊,这俩都不算是那一群美人里面最美的啊,太子怎么就只睡了她俩?
我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猜测,心中替太子感到万分难过。
穆候世子就是一字眉大眼睛的。
那两个美人的眉毛和眼睛,长得就跟穆候世子一个模子出来似的。
…太子您这又是何苦?
————
但是这两个美人,也没过上几天好日子。
被太子来回宠幸了个三四回,皇上一纸令下,赏了两根白绫,让她俩自尽去了。
哎,宫里的女人,命苦啊。
————
被皇上赐死了两个美人,太子这回不挑了。
剩下的二十六个美人,挨个地睡过去。
还让人编了号,轮着来,不偏不倚,公平得很。
不过,这一个月三十天,减掉太子妃的初一十五,还有二十八天。
有两天是多出来的呢。
为了争取太子这两天的驻留,美人们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各种投机取巧。
连我这个哑巴小太监,都收到了贿赂。
这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持续了很多年。
最后的赢家,居然是…
吴奉仪?!
我再次想不明白了。
这吴奉仪也不是顶美,长得和穆候世子那更是天差地别远得没边了。
太子到底喜欢她什么?!
————
后来的事情,是举国皆知的。
穆候府迎回了克兄的大小姐。
太子妃生了个女孩,薨了。
太子要娶一个继妃。
这些天晚上,太子没去任何一个美人的屋里,就宿在自己寝宫。
可是太子一整宿一整宿地睡不好,拖着我也不敢睡。
有一天晚上,大半夜的,太子突然惊醒了。
醒来的他,叫我过去陪他说话。
他好久没找我说话了啊。
可是这一次,他也就翻来覆去地对我说一句话。
就一句。
“陈缺,我要娶她了呢。”
我心酸得想落泪。
————
可最后,太子还是没娶成。
而穆候家的大小姐,被皇上指婚,指给了越将军家的公子。
大家都说,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是啊,他们郎才女貌天作之合,那太子怎么办呢?
谁来与他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太子的失眠越来越严重了。
以前只是睡得浅,这回是睡都睡不着了。
可是他还在苦撑着。
到了越公子和穆小姐成婚的那一晚,太子去了。
从婚礼归来的他喝得烂醉。
我怕他说胡话走漏了秘密,全程都跟着。
好在太子的酒品很好,安安静静的任由我们折腾,什么话都不说。
太子终于得了一次好眠。
也不知道是二更天还是三更天的时候,太子醒了。
“陈缺。”
太子叫我。
靠在床边昏昏欲睡的我抖了个激灵,连滚带爬地摸过去,扶太子坐起来。
“水。”
太子一声令下,水啊醒酒汤啊安神汤啊各种事物被宫女们端着络绎而入。
可太子就是太子。
他说要水,就真的只喝水。
喝完了水,太子往床头一靠,靠在我事先给他垫起来的软枕上,说:“你们都退下,孤要和陈缺说一会话。”
大家伙早已习以为常,自觉地滚蛋了。
留我一个人跪在太子床边。
太子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陈缺,她嫁人了。”
我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
“你说…他们现在在做什么呢?”
太子说完,自嘲地一笑:“我这是什么问法…洞房花烛夜…还能做什么?”
太子不再说话,寝宫内又陷入静默。
我低头跪太久了,这回忍不住,抬头看了太子一眼。
太子一脸平静地看着窗外。
过了好长一阵子,太子这才抬手,抚上自己的心口:“陈缺,我这儿缺的那一块,再也找不回来了。”
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说一万句暖心的话给太子殿下听。
可该死的我就是个哑巴!
我只能不住地磕头,求太子殿下不要伤心。
“你磕头做什么,你又没有做错事。”太子说话都带上了鼻音,“做错的人是我啊…要是我当初,当初…”
太子说不下去,泣不成声。
偌大个寝宫,只听见太子哽咽的声音。
还有我磕头的声音。
这是我头一次,恨夜太漫长。
————
越公子和穆小姐成了亲,听说他两个感情可好,穆小姐过门才一年,就给越公子生了个儿子。
而太子殿下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皇上给他定下的太子继妃还小,得等人家及笄了才能娶进来。
太子这回有借口不和美人们亲近了。
嫡长子还没出生,他不能乱搞生个庶长子出来。
可看到太子晚上总是一个人睡,我还是忍不住替他感到寂寞。
虽然我缺了要紧的那一块,但是男人嘛…总是会有些冲动有些需要的对不对?
真是难为太子忍到了太子继妃嫁过来。
新的太子妃是穆小姐的表妹,说起来两个人长得还有点儿像。
这回太子该收心了罢?
我暗想。
但是…太子还是和之前一样,把太子妃当成了客人来相处。
我…在心里表示服气。
不过这位太子妃前太子妃不一样。
死去的太子妃性格温柔,而新嫁的太子妃性格…唔,直爽?
在太子妃的治理下,整个东宫井井有条。
只不过气氛有些严肃罢了。
日子井然有序地过。
太子妃嫁过来半年,有孕了。
皇后娘娘盯得紧,见到太子妃有孕,就催着太子去宠幸她早些年塞到东宫里头的良媛们。
皇后娘娘还放了话——太子要是不喜欢她们,她就再送个十几二十个美人过来,反正东宫大,不愁没地方住人。
…皇家人的亲情我真的看不懂啊!
在皇后娘娘的威逼利诱下,太子不得不重操旧业,排号睡觉。
吴奉仪,再次得宠。
————
太子妃有孕三个月的时候,出大事了。
奉命北上抵抗匈奴人的越公子,殉国了。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子手上的茶碗没抓住,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可诓孤!”
太子目眦欲裂,瞪着跪在地上那人。
那人深深伏地,诚道:“太子殿下!小人万不敢欺您!越将军被匈奴人杀了,身首异处!头颅还挂在遥城城门之上啊!”
我看着太子的身子摇摇欲坠,斗胆上去扶了一把。
谁知太子只将我一把推开,利落站起来,就往屋外走去。
我等奴仆见状,吓得赶紧跟上。
太子进了寝宫,命人为他更了微服,一转头,点了我的名:“陈缺,你随孤出宫。其他人不许跟来!”
我心中一喜,继而一哀。
喜的是我被关在这四方的笼子里二十余载,终于得出宫了。
哀的是…太子痛失好友,太子喜欢的穆小姐,失去了丈夫。
我一直不愿意随人称她为越夫人。
我只希望她一直是那个未嫁的穆小姐。
————
这次太子微服出巡,特许我陪他坐马车。
一路上,太子一言不发,静静地坐着。
我只敢坐一小半个屁股,提心挑担地等太子发话。
马车不知道行了多久。
行到登门路口时,太子下了车。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太子身后,跟着他走到了一座府邸门口。
看到太子止步,我不由得抬头看了一眼。
一副牌匾落入眼帘——
威武将军府。
我心中一动。
太子这是要…来探望穆小姐?
可是太子就在门口吹了好久的风,久到我都忍不住上前,对着他比了一通手势,问他要不要去敲个门。
太子最后只摇了摇头。
我一脸悲伤地看着太子,心问他——
您明明就到了门口,您为什么不进去见她?
太子并没有与我有心灵感应,。
他听不到我心里的话。
在威武将军府门口战了好半天,太子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太子靠在椅靠上,闭目养神。
在我以为太子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了一句——
“陈缺,我好恨…我恨我自己,当初没有拦住越奕祺。”
马车再摇晃,我还是跪下了。
太子殿下,这本不是您的错,您何苦要自责呢?
————
越将军殉国的事,没有瞒住穆小姐。
她早产了。
太子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他拼死拼活地往外赶,却还是不能在宫门下匙前赶到宫外。
太子这举动,惊动到了皇上。
皇上派了身边的郭公公来陪着他。
我知道的,说是陪,实际上是监视。
太子无所谓郭公公的监视。
他出不了宫,也不想回东宫。
太子命身边人都滚蛋,然后带着我上了宫墙。
黑灯瞎火的宫墙上,只有背手而立的太子,提着灯笼的我,还有跟个鬼似的郭公公。
就着灯笼中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太子望北站着,远眺宫城之下,灯火阑珊的宅邸。
那边…大概是穆小姐所在的地方吧?
我暗中揣测着。
那时候已经入秋了,夜里风寒,吹得我直哆嗦。
可太子就站得像根旗杆似的,身上的袍子早被风吹得哗啦啦乱响了,整个人还是纹风不动。
一整晚,太子都没说话。
郭公公也没说话。
我是个哑巴,我说不出话来。
我们仨就这样站着,直到天边出现了一抹白。
“太子,该去上朝了。”
郭公公终于打破了沉寂。
太子深深地看着北方的那一处,答:“孤知道了。”
————
穆小姐后来又生了一整个白天,最后才在晚上生下了越家三少爷。
得知母子平安,太子紧抿了一整天的嘴角,才有缓和的形迹。
后来的一个月里,我随太子微服了很多次。
可每次都是一样的路线,一样的下场。
是的,我们只会去威武将军府。
是的,太子也只会在人家家门口傻站半天,不敲门不进去,最后走掉。
心疼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的心都有些麻木了。
我多么希望太子也能跟我一样,有一颗麻木的心。
这样子,就不会感觉到痛了吧?
————
穆小姐去了漠北。
其实在她离京的时候,太子是站在城门口送过她的。
不知道她看到我们没有。
回宫的路上,太子突然问了我一句:“陈缺,如果她此去,证明了越奕祺真的遭遇不测…你说,我是不是应该…再争取一次?”
我一听,傻了。
太子根本不管我回答没回答,自己又自嘲地一笑,说:“可是,依她的性格,应该是会不愿意的吧?除非…除非…”
可太子除非了大半天,也没除非出个下文来。
最后,也只化作了一声轻叹。
————
越公子没死。
越公子居然没死!
我心里真的是将老天爷骂了一一千遍一万遍,然后才敢抬头看太子。
太子似心中巨石落下,轻轻地说了一句:“他还活着啊。挺好的。”
跟了太子这么多年,我知道他这话只说了一半。
越公子还活着,穆小姐下半生还有依靠,挺好的。
可是我这心里,怎么就觉得一点都不好呢。
他们是可以天长地久白头到老了,太子您呢?
————
越公子回京述职,整个人赶得就跟饿鬼投胎似的。
我陪着太子问了好多人,最后才在宫门口截下他。
见了面,太子只问了一句话——
“她还好吗?”
越公子点点头,答:“她很好。”
————
后来,太子妃生产,诞下了一个男婴。
龙心大悦,取名为念。
又过了半年,穆小姐亦生产,诞下一名女婴。
我也不知道太子妃是有心还是无意,她总是会叫穆小姐带着越四小姐到太子府去一块儿说话。
哦,对了,小皇孙出世后,皇上就让太子到宫外建府去了。
小皇孙和越四小姐好像不太对盘,老是爱打架。
为这事,小皇孙还找太子哭诉了好几回,可每次都会被太子呵斥——
“打不过人家便罢,还老爱找我哭,丢人!”
太子殿下您不用那么认真啊!
不就两个小孩子打架嘛…
————
小皇孙和越四小姐的战争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殃及池鱼,泼了穆小姐一身的茶水。
下人们给穆小姐更衣的时候,我正巧被拉了壮丁。
一进去,就看到穆小姐右手胳膊上,有一粒红红的朱砂痣,特别醒目。
刀光石火之间,我的思路猛地通了!
吴奉仪的右手胳膊上,可不也有一粒朱砂痣!
还是某次她侍寝的时候,我不小心瞧见的!
想到这儿,我麻木了很久的心,又刺刺地,痛了一下。
————
再后来呢,皇上驾崩了。
皇上驾崩的当夜,偌大个乾清宫,只留了太子、郭公公、还有我三个人伴驾。
太子就跪在先皇窗前,听皇上说遗嘱。
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的皇上,很艰难地说了一句话:“谨儿,你可怨朕?”
太子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以后,不管念儿喜欢谁,我都会遂了他的心愿。”
“你…不要怨朕。”
“父皇,儿臣心里明白的。虽然二叔被贬为庶民,但是三叔四叔一直在一旁虎视眈眈,他俩的实力也不容小觑…我只要一步走错,之后便是步步都错。我能做的,也就只有坐稳这江山,不让念儿再赴我后尘。”
“唉…”皇上合上了双眼,“你还是在怨朕。”
说完这句话,皇上就去了。
大家都哭得跟死了亲爹似的。
可是真正死了亲爹的太子没有哭。
————
太子,要当皇上了。
登基前夜,太子没有睡。
他面对着龙袍,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枯坐了一夜。
天要亮了,他不能再拖了。
我不得不上前去,跪下求太子起身更衣。
太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唤到:“陈缺。”
我知道太子这是要和我说心里话了。
我磕了个响头,然后匍匐上前,跪在太子身侧。
指着面前的龙袍,太子对我说:“我这才真是一步走错,步步都错。”
我深深地磕了个头。
太子轻轻一笑,语气之中满是怅然——
“待我停下步伐,回头看时,我和她,已经离得这么远了。”
“这么远…这么远…”太子呢喃着,落寞地垂下手,“远到,我都看不见她了。”
————
太子登基了,成了皇上。
他是个明君。
在他的治理下,大周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
大家都赞美他,大家都拥戴他。
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他看上去什么都不缺。
他是整个大周朝,最应该感到幸福的人。
可是我知道,他常常会在午夜梦回时时候,轻轻地唤一个人的名字。
唤得那么轻,像是怕稍稍一用力,就把这个名字给吹破了。
这个皇上,他做了三十六年。
我也在他身边,接着伺候了三十六年。
在他将要仙去的那个夜晚,他将我叫到床前。
“陈缺,你再为我保守一个秘密,好吗?”
他对我说。
我跪在地上,老泪纵横。
“你知道吗,陈缺?”
第105章 越四X刘念
太子刘念十一岁那年,发水痘了。
急急地烧了一整天,他的病情才缓和下来。
又养了几日,水疱干涸,刘念结了一脸的痂。
越四三个月的时候就出过痘了,不怕被传染,穆元华便带着她进宫去看太子。
将女儿撇在东宫后,穆元华寻皇后海兰说话去。
被母亲抛弃的越四一点儿也不觉得委屈,自觉地拉了个小凳在刘念床边坐下,手撑在床沿上,托着小脸打量刘念。
刘念自觉难看,忙不迭用袖子遮脸:“瞧什么!没见过美男子吗?”
越四“噗嗤”一声笑了:“美男子倒是经常见,就是没见过一脸疙瘩的美男子~”
刘念吃了个瘪,倒是没一如往常地和越四斗嘴,不开心地转向床里不理越四。
被冷落的越四不高兴地戳戳刘念的腰:“喂,你怎么啦?”
刘念像条蛇似的扭了扭腰,往床里头挪了挪。
越四伸长了手,又戳了戳他的腰:“念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刘念扯了被子将自己整个盖住,扮鸵鸟。
越四笑嘻嘻去拉他的被子:“念哥哥别不开心啦~我娘亲说了,水痘发完了就好啦~不会留疤的~等你脸上的痂都掉光了,你还是原来的那个美男子嘛~”
刘念抢被子抢不赢越四,被她扒拉出了被窝。
在床上滚了两滚,刘念最后还是从床上坐起来,一脸严肃地看向越四:“小四!我皇奶奶说我应该议亲了!”
越四微微一怔,然后眼睛笑成了月芽儿:“好呀~找个媳妇治治你这身臭脾气~”
“你别闹!”
刘念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
越四对他吐了吐舌头,收了笑,问:“太后娘娘看中了哪家姑娘呀?”
“我皇奶奶给我列了一堆的闺秀…但是…”刘念低下头,盯着自己搅成一团的手指,说话开始吞吞吐吐的,“但是我父皇说,要我娶我自己喜欢的人,还问我…喜欢谁。”
越四好奇起来:“你说了你喜欢谁?”
刘念抬起头,飞快地瞅了越四一眼,复又低头,小小声地说了一句:“你。”
“我?!”
越四惊呆了!
“嗯。”刘念整个人一下子红成了熟虾,把自己的手指搅成了麻花,“所以我父皇让我亲自来问你,你喜不喜欢我…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越四震惊得无以复加,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我啊!你喜欢我你能天天欺负我吗?!”
刘念娇躯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越四:“什么?!明明就是你天天欺负我!”
是可忍孰不可忍!
越四简直不能忍受刘念这颠倒是非的污蔑!
拍床而起,越四怒翻旧账:“还说呢!上个月皇后娘娘生辰,有人抓了一把臭屁虫塞我荷包里,你敢说不是你指使的?!”
刘念刚刚那些旖旎的小心情被越四这一控诉打得烟消云散。
旧账你翻我也翻,我这本难道还能比你那本薄吗?!
刘念怒想,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毫不示弱地回击:“得了吧!去年越大哥给我做的小弹弓,你做什么要抢去?!你想要你自己求他做一把不成吗?!”
“那可是我大哥!”
“我可是太子!”
“太子了不起啊!口亨!”
“太子就是了不起!口亨!”
最后,刘念的告白在吵架中无疾而终。
两人不欢而散。
————
从东宫出来,越四气得半死,也不等母亲一道儿回家了,自己先行滚蛋了。
一进家门,越四当头就撞上了从校场回来的大哥。
越四气鼓鼓地揪了大哥阿好的衣袖,开门见山地对他说:“哥!刘念那个混蛋说他喜欢我!”
阿好眉头一蹙,斥责自家妹妹:“太子的名讳不可乱说!”
“这不是重点!”
越四不高兴地跺跺脚。
“那重点是什么?”
阿好不慌不忙地在游廊的鹅颈椅上坐下。
“重点是…他问我喜不喜欢他!”
越四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阿好看着妹子这又气又急的模样,肚中的肠子早就笑得打结了,脸上却还是一副淡定神色:“哦~?那你喜欢他吗?”
越四气鼓鼓的脸跟破了的气球似的,泄气了:“我…不知道。”
阿好没端住,笑了。
“大哥你别笑啊!”越四又急了,“你快给我出个主意啊!”
阿好很给妹妹面子的不再笑了。
端起脸色,阿好问:“你想知道你自己喜不喜欢太子?”
“嗯!”
越四脆生生地回答。
“太子长了一脸痘疤?”
“嗯!可难看了!”
越四用力点头,狂腹诽——
还美男子呢!臭美!
看妹妹又朝气蓬勃地怒起来,阿好笑着摇摇头,没由来地想起那个灰头土面的女孩儿来。
“你想确认自己的心情?”
阿好又慢条斯理地问了一句。
“嗯!”
越四的回答十分坚定确定以及肯定。
“那…你明儿就去试试看,面对太子那张凹凹凸凸的难看的脸,你能不能亲得下去…”
————
大哥给出的这个解决方案,越四觉得可行!
看看她亲爹!不管她亲娘吃了什么大蒜啊榴莲啊韭菜葱花啊,都下得去嘴呢!
是真爱!
…不过每次老爹从校场回来都会被娘亲嫌弃得不行就对了…
哎呀不管了,横竖试一下,又不吃亏!
————
第二天,越四怀着风萧萧易水寒的心情,大义凛然地进了宫。
看到越四进屋来,刘念突然紧张起来。
知道太子和越四小姐在一块的时候不喜旁人在场,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自觉麻利地滚出去了。
最后一个人还顺手带上了门。
…真是非常自觉良好的习惯啊!
看着越四越走越近,刘念的心跟挂在秋千上荡着似的,一下一下没着落。
可是他还是要端着态度,故作镇定地打了一声招呼:“咳,你来了啊。”
越四一言不发,在刘念床边停下脚步。
看到越四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刘念心里头有些发慌,却还是强作淡然地往旁边的小凳子上一比:“你坐。”
谁知越四没坐。
没坐便罢,越四还抬起双手,就着刘念的脸猛地一合,将他的脸紧紧地夹在手里。
“你…你要干嘛?”
刘念的脸被越四夹得有些变形,说话都不利索了。
越四仔细端详着刘念的脸,心里磕碜得慌——
这一脸上都是痘,坑坑洼洼的,怎么下嘴啊!
可是!不下嘴,怎么断定自己对这个混蛋是什么感觉呢?!
大哥说过的话,可从来没有错过!
看着越四脸上的表情跟走马灯似的变化,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刘念也跟着不自在起来:“你…你到底要干嘛?”
刘念话音一落,就看到越四眉毛一沉,一副壮士断腕的模样,朝着自己压过来!
刘念:“……”
越四:“……”
两个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四只大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着对方,眼里都满是震惊。
过了一会儿,越四才一把推开刘念,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刚刚都光顾着亲去了,呼吸都忘记了。
刘念也是狂吸气不停,一边吸气还一边指着越四,埋怨她:“怎么也不打声招呼!你吓死我了你!”
越四飞快地瞟了刘念一眼,一言不发,同手同脚地出门回家去了。
刘念无语目送她离开:“……”
喂!你这是始乱终弃的节奏吗?!
————
回到家,越四也不回自己院子,就在门口等大哥回来。
等了一下午,好不容易盼到阿好进门,越四忙不迭扑上前去:“大哥!我要汇报情况!”
阿好一边带着妹子往自己院子里走,一边问她:“亲了吗?”
“亲了!”
“亲了哪?”
“嘴!”
阿好脚步猛地一顿,无奈地扭头看了一眼越四。
自己这个妹妹真的是…哎。
阿好摇摇头,继续问:“那知道了吗?”
原本兴高采烈的越四又泄气了:“…还是不知道诶。”
“那你亲他的时候,心跳得快不快?”
“…不记得了。”
“那你有没有手心出汗?”
“…也不记得了。”
阿好闻言点点头,下了结论——
“嗯,你喜欢他。”
嘎?
越四脑子短路了一下,然后难以置信地抱住自家大哥的胳膊,抬头小心翼翼地问他:“真的?”
“真的。”
阿好语气坚决地回答,给妹子吃一记定心丸。
越四闻言,咧嘴一笑,一把将阿好的胳膊抛开就往外跑:“那我进宫告诉他去~”
“喂!女孩子要矜持!你这么上赶着干嘛!”
阿好高声对妹子说道。
越四早就跑远了,还丢回来一句话——
“哥!你别瞎操心我了!你都快二十了!你还是操心你自个的媳妇去吧你!”
————
目送妹子倒贴去了,阿好无奈叹了一口气。
一回头,阿好就看到阿爽阴气森森地站在回廊尽头看着自己。
“哥。”
阿爽叫了一声。
阿好不耐烦地应了一声,然后问:“怎么了?”
阿爽哀怨地飘到他跟前,开口道:“哥,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姑娘…”
阿好额头上青筋一迸——
你们都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