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调有些散漫,眼神却锐利非常,“可怎的…突然就要回去了?”
——莫不是领了什么军令,需回江夏传达吧!
诸葛亮侧脸看向他,后者却只专注于杯中美酒,神态沉醉间透着几分闲适,看似方才那语只是随口一说,并无深意。
诸葛亮站直了,缓走几步浅然轻笑,“在下先前已经说过了,刘使来吴运送物资,现已完成任务,自是应该回去复命。”
说罢,他脚下一顿,翩然回望,“此举应与侍奉在□边一事并无冲突吧。”
话说到这份上,显然是没什么好继续追问的了,其间实情如何实在不足为外人道,可叹却很容易的让人会错意。
“先生是说,刘使此番回去是为复命?”周瑜微一挑眉,“之后还是会回江东侍奉先生?”
“这是自然。”
“先生,此事干系重大,还望切实相告!”鲁肃握住了他的手,语气焦急,“刘使真的只是回江夏复命?而不是传达其他事?”
“子敬怎会有此想法?”诸葛亮挑眉,看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可是真的感到惊讶吗?
周瑜暗自冷哼,再不多语。
鲁肃叹气,却又有止不住的愁绪涌上眉间,“哎,先生,今晨刘使所乘的水船遭到了曹军埋伏,整船人都被掳走了。”
“…”诸葛亮面色倏变。
“探报道刘使来吴后,就开始有曹船出现在江上,再加上今日所发生的事,实在让人无法不将其联系在一起,”鲁肃忧虑重重的注视着他,“先生是否有紧急军情让刘使传送?…盼直言相告!”
作者有话要说:哦,雪特!果然吃干抹净不负责想要逃跑是要付出代价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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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翔龙耀天 ...


“此事应是巧合。”诸葛亮稳了稳心神,轻缓拂开鲁肃的手,“此番截捕,我方可有伤亡?”
“先生…”鲁肃不自觉朝前一步,似是还想再说点什么,诸葛亮只笑不语,静望着他的眉眼清隽平和,沉寂的窥不出一丝波澜。
于是所有的话都失了立场,想说不得说,欲咽,却已成哽喉的刺。
“曹军意在掳人,并未对水船进行攻击。”周瑜见状,信步闲庭般下了阶,接口续道:“只是这大费周章的举止,实实让人生疑。”
敌我两军刀兵相见,已是势同水火,在这种情况下截而不杀,只能是对方的存在还有用途,而这用途究竟为何…
思量间,他已走到了诸葛亮身边,“瑜之拙见,先生以为如何?”
此刻,他二人之间的距离已是十分相近,几乎只需稍稍偏下头,就能够触碰到对方。
“都督应派人多方打探,看曹军究竟何意。”
“…”周瑜侧眼瞟了他一眼,微微笑开了,“又与先生想到一块儿去了。”
说着,立刻便将守在门外的几个兵士叫了进来。
诸葛亮观他此刻无甚闲暇,便垂睫行揖,意欲告退,“都督既有事忙,在下便先行告退了。”
“啊!”周瑜本是在吩咐众兵士几处细节问题,现一听诸葛亮要离开,便拨开了面前的人,来到他面前含笑抬手,“瑜送先生一程。”
出了府门,便能见到一辆低调朴素的马车静静停在街边,车夫百无聊赖的甩着手里的缰绳,看模样应是等了不少时辰。
“先生,待有了空闲,瑜一定亲门拜访,”周瑜拱手相送,朗笑道:“到时,你我再好好畅饮几杯!”
诸葛亮垂眸淡笑,缓缓点了下头。
指间轻撩的青色布幔却开始慢慢滑落,于空中摇晃几阵后,就变得平静下来。
车夫扬鞭轻喝了声,骏马鸣嘶着迈开四蹄,朝着街道尽头走去。
“公瑾,你说诸葛先生是不是有事瞒着我们。”鲁肃慢他们几步走过来,目光落在远方那渐渐变远的马车,习惯性的皱了皱眉。
“这不是很正常吗?”周瑜笑得温雅,旋身便欲回府,可走出两步,却蓦地一停,“诸葛子瑜此人倒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若是能归顺我东吴,不异于如虎添翼,何愁大事不成。”
“肃也是这么想,”鲁肃喟然长叹,“只是这凤不愿栖梧,惜哉,惜哉啊。”
“凤?”周瑜嗤笑。
那分明就是条伏渊高卧御耀九天的翔龙,待时机一到,便是游云恣意翻云覆雨,乱世动荡,烽火连年,得其则可安天下。
“公瑾为何发笑?”鲁肃被他此时神态弄的满心不明,不由奇怪的扫了他一眼。
“哦…没什么,”周瑜并不欲在此话题上多谈,便笑着将话题转往别处,“子敬说起凤凰,倒让瑜想起个人来。”
江东自古以来便是英雄出少年,能人志士更是不在少数,不过得领此凤之头衔的,只一人。
鲁肃微一思索,不禁也跟着笑了起来,“如此,肃也想到了一人,就是不知公瑾所说奇才与肃所想,是否为同一个人了。”
周瑜挑眉,几乎是同时,两人脱口道:
“襄阳凤雏——”
“庞士元。”
***
“久闻凤雏先生之名,今幸得见…”曹操亲自为庞统斟酒,笑容可掬道:“望先生不吝赐教。”
大摆接风席筵的曹营内,谋臣武将皆已入座,而今位于上座的却是两个人——
其一,为曹军统帅曹操;
其二嘛…
庞统谦逊拱手,“丞相过奖了。”
他接过酒,却不欲喝,目光在澄碧的杜康上流连着,突地摇头轻笑。
曹操有些奇怪,可还没等他出声询问,庞统已然笑道:“丞相以为诸葛子瑜此人如何?”
曹操沉吟,半响才道:“是个人才。”
“此才却只在屯兵固守上!”庞统的语气一针见血,“诸葛子瑜心性谨慎,擅守而非攻,有时行事更显迂腐。”
曹操细细一思,不由点头,“先生倒是对诸葛知之深。”
“非统知其深,而是其弟孔明与统师出同门,往日里颇有交情罢。”许是提起了挚友的缘故,他神色都开始变得温和,想来也是忆起了旧时的求学生涯。
正因为此,也就漏看了曹操那微微沉下的眸色。
诸葛孔明…
那不就是曾得文若力荐却逃出许昌的年轻人么。
他暗自冷哼,不识抬举之人罢!
不过此刻倒不是叙此无关人时,曹操一口饮尽杯中酒,平复了下心中情绪,“诸葛虽逊攻伐,可那领袖江东群臣的周瑜可是一方战将啊。”
“哈哈哈,”庞统朗笑了起来,“周瑜童蒙之辈,何须挂心!”
“先生此话怎讲?”
他笑着放下酒杯,覆于曹操耳畔轻声说了几句话,后者顿时一惊,禁不住回眼望他。
庞统坦然回视。
许久,曹操才收了讶色,慎重执杯,“如能成此大功,本相必定向天子保奏,封先生三公之列!”
***
当日,诸葛亮自回馆驿后便再没出过房门。
桌上清茶早已凉透,一贯不离手的羽扇也被闲闲抛在了旁边,他独坐桌旁,头回觉有心慌意乱之感。
其实他很清楚,目前刘备虽在曹操手上,但暂时还是安全无虞的。曹军既然没当场取他们性命,就说明留他们有用…
不过,现在还不是细思这些的时候,必须得快快将人给救出来才对!
可难的是,怎么去救…
江东的人是无法依靠的,他们也不可能会为了这么个小小的使者而提前暴露兵力,可过江寻子龙他们…
诸葛亮抬指轻揉着作痛的额角,不行,这样目标太大,况且曹军声势浩大戒备森严,常人哪里能混得进去。
思来想去,竟是没有一个可行的办法,诸葛亮略显急躁的来回走了几步,以扇面轻轻敲击着额角。
他鲜少有此刻模样,可一旦涉及到刘备的安危…
——咚咚咚。
“军师…”只听得一声熟悉的男声自门外传来,还夹杂着有些急切的敲门,“军师,军师可在房中?”
“…”
诸葛亮微愣,紧跟着,眸底也开始浮现出欣喜之色。
他快走几步拉开房门,便能见到白铠白甲的英武将军长身玉立站于走廊上,“子龙!你来得正好!”
赵云的神情有些凝重,与之进门后还反手落了栓,“我此番前来,是有要事询问。”
观他神色,诸葛亮心下也有些了然了,不过此刻并不适合细谈,所以他便简明扼要道:“主公确实来江东了,可是今晨回往江夏的途中,遭遇曹军埋伏,现被困敌营。”
赵云不自觉瞪圆了眼睛。
并没时间让他消化这一系列大事,诸葛亮沉声道:“现在是多耽搁一分,主公的处境就会多一分危险,我们必须马上行动,将主公安全救出。”
虽然是有人皮面具掩了真实样貌,可他还是担心刘备的身份暴露,再者说,若不是因为他,刘备也不会来江东,就更不至于遇此劫数了。
“我现在就回江夏搬兵!”
“等等!”诸葛亮忙一把拉住赵云,少顷,又忽而道:“此计也许可行…”
如果是江夏出动向的话,应该能让曹军的注意力转移,可同样的,此举也会让曹营的戒备更为严密。
可谓是有利有弊了…
诸葛亮知道此刻他最应该想的便是个万无一失没风险的法子,可刘备那边等不了啊,谁知道多耽搁一点时间就会发生什么事?
——如果主公真有个好歹,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了!
他理了下思绪,然后示意赵云稍安勿躁,“莫急,容亮想想…”
说着,拿起羽扇抚了抚,继而便抬步缓缓走着,拧眉陷入了沉思。
直到这一刻,赵云才恍然记起眼前之人并非诸葛瑾,而是年纪尚幼的小兄弟诸葛亮!
醒悟之余,他心中难免震惊。
曾以为军师诸葛瑾已经是人中龙凤,哪里想到数年后才至弱冠的小兄弟也是绝世的风华,窥其此刻谈吐,恐日后绝会胜其兄长…
就在赵云望着他出神之际,诸葛亮却似忽而想通了什么,深深紧蹙的清隽眉宇逐渐舒展,唇畔也勾勒出淡淡弧度,“子龙将军,亮需委你两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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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一往而深 ...


需委他…两件事?
赵云有些迷惑的看着诸葛亮,后者却是一笑,“其一,与亮入郡府面见吴候。”
怎么…怎么又和孙权扯上干系了?!
赵云是越听越糊涂,云里雾里的摸不着头脑,“这是为何?”
诸葛亮举止沉稳的轻摇手中羽扇,周身都带着股清淡从容之色,他并没立刻回答赵云的问题,只是缓步走至桌旁,坐下后气定神闲的倒出两杯茶,“欲救回主公,非得江东帮忙不可。”
“…”赵云微微皱眉。
说实话,对于诸葛亮方才所言,他确实不敢苟同。
所以他情不自禁的挺直了腰板,不满道:“就算没有江东的帮助,我军也可一样救出主公!”
“那样可就有些被动了。”诸葛亮笑了笑,羽扇不轻不重的拍了下赵云的肩,意在安抚,“既然能借助东吴的兵力,又何必动用己方。”
主公是要救的,可同样的,如果能最大化的减少自己这边的伤亡,那岂不是两全其美?
赵云恍悟,可英武秀朗的面容却仍存了丝犹疑,“…可,可你怎知吴候会同意出兵?”
“这就要看子龙的了。”
“???”
看他的?看他什么?
赵云有些茫然,可诸葛亮却已是笑而不语,那模样明摆着是不会再多言,思忖间,他也只能点点头,“那第二件事呢?”
“呵呵,子龙且附耳过来。”
***
“走走走,快走!”
昏暗的牢房内,几个兵士粗鲁推着前面的犯人,恶声恶气道:“磨磨蹭蹭的是皮又痒了吗?!”
壁上架着的烛火明灭闪烁,印出一张张惊惶害怕的脸,衣衫尽显灰破,□在外的手背上更甚至还有触目惊心的鞭痕。刘备走在中间,身后的挤压推搡始终没停,他也就被迫往前走着,脚下略有踉跄。
“进去,进去,还有你!”半开的牢门内暗的没一丝光亮,凶神恶煞的兵士将畏缩着走到门口的犯人扯进牢内,全然不管他们是摔在了地上,还是撞到了墙角。
直到将犯人一个不漏的全部关进去了,几个兵士才重重甩上门,将一条几乎有人手臂粗的大铁链缠绕上去,喀的落了锁。
牢外的脚步声渐渐远了,原本喧哗的四周也开始逐渐安静,宁谧的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他们会对我们怎么样…”有犯人慢慢蜷起身体,带得身下干草发出细小窸窣。
“被曹军抓住还有什么好下场…”
“死路一条了吧。”
“…”
牢中再次安静了下来,每个人心里都沉甸甸的,像是压着块巨石,因为他们清楚,没有人会来救他们。
东吴不可能因为几个兵士就打到曹营来,更何况…曹军捉了他们也不知道想做什么。
想行刑鞭打从他们口中套出东吴的实力?
应该不可能吧…
——都是最底层的普通兵士,就算是有机密也不会让他们知晓的。
如果曹军是打得这个算盘的话,那还真是白费功夫。
不过不管怎么想,死亡已经在逼近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一点,却又无力改变。
在这乱世,人命如同蝼蚁,死也是早晚的事罢了…
只是未能保卫东吴战死沙场,反而是什么都没做的亡在了敌军牢房…想想都觉得不值。
刘备自始至终都很安静,一个人独自靠坐在角落里,下巴微微扬起一点,像是在认真思考着什么,可平视着前方的目光却飘忽游离,仿佛落在眼里的不是这结实的木栅栏,而是其他能牵引他心绪的东西。
他想,贸贸然的跑来江东果然是个错误的决定。
早知道就应该听孔明的,看过他后就乖乖回江夏,这样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般地步。
而且最重要的是…此行让他看透了一件不该看透的事,并戳破了一层不应该戳破的窗户纸。
——怎么就会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呢?!
刘备心中发苦,又百思不得其解。
他这半生起于微末,与手下这一干兄弟颠沛数年,碰的女-色是少了点,可常常呆于身边的公佑、宪和、或是子瑜他们…在他看来都是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其他念想啊。
至于孔明…
自从当年徐州一别,再见也是经年之后。
之间从未有过太多交集,竟凭的生了妄念,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往而深…
“哎,哎哎!”蹲坐在刘备身边的人忽然一个抬肘,猛撞了他一下,“你既然能当使者,想必在刘军中地位也不低吧?”
刘备吃痛的皱了下眉,回神了,“嗯…还好。”
“…”那人一听他这回答眼睛立刻亮了,熠熠如星辰般的璨,那颜色让他瞬间联想到另一双眸子。
微微发起笑来时眼形是不会弯的,只在眼底存了几丝轻松的神采,淡淡的,却又流转着清琅的光辉…
“既如此,东吴一定不会抛下我们不管的!”他的语气很坚定,也没特意控制自己的音量,以致于被此话吸引过来的人都惊讶的看着他。
那人的神情瞧上去格外轻松,一一扫过众人的脸后,目光定格在了刘备身上,“只要有他在,就一定有人会来救我们!”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给搞懵了。
他们看看刘备,再看看说出此话之人,俱是满心莫名。
——为什么。
——为什么有了这个人的存在,就会有人来救他们?
当然了,刘备本人也觉得莫名其妙的。
——有他在,就会有人来救?
——这什么逻辑…
“你们都忘记了吗?他可是刘军的使者!”那人见众人都不相信,不由加快了语速,“…素闻刘皇叔以仁义为立身之本,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的亲信不管不顾!”
“…”有人沉默,也有人神色动容。
窸窣拨动干草的声音始终未歇,其间却突而传来一声小小的,充满怀疑的声音,“你怎么知道他是刘皇叔的亲信?”
“若非亲信,怎会由他来运送物资,而且还逗留于诸葛军师身边…”那人说着,看向刘备的眼神都变得耐人寻味。
很奇怪啊…
使者本应留在军师身边,却又突然神色匆匆急急的要回往江夏,结果半道儿就被曹军给截了过来…
怎么想都觉得另有隐情!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
“所以啦,大家别担心!”定了定神,他笑眯眯的安抚道:“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看着众人渐渐放下心来的模样,那人显然也松了口气,然而目光随意一扫,却望见了刘备那自始至终都紧紧凝着的脸。
“哎,你这人怎么一点表情也没有?”他紧挨着刘备坐了下来,状似好奇般的套着近乎,“从上船的时候起就见到你板着个脸,难道你不会觉得难受吗?”
“还好。”
“…”还真是惜字如金,“认识一下吧,我叫尚襄。”
他笑起来的时候会给人一种春日杨霏迎风舒展的美好,浅浅翘起的唇边,还会露出对精致的梨涡,“高尚的尚,襄阳的襄。”
作者有话要说:说话算话,补上正文了=皿= 顺说——大家猜得到【尚襄】是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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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渡江救主 ...


刘备略一迟疑,才道:“扶汉。”
“匡扶的扶,大汉的汉。”
尚襄有些讶异的挑眉,半响才扑的笑出声来,“你这名字倒是起的有趣。”
“…”刘备默了默,一时间脑中竟闪过那人眉眼带笑的皎然风姿,可下一瞬,又慌得将其狠狠抹去。
微张了唇,他有些心不在焉,“还好。”
“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两个字。”问他好几句,得到的全都是一样的回答。
“…还好。”
尚襄:“…”
他缩了回去,闷闷的揪起一小撮身下的干草,不再理他了。
刘备虽不解他为什么会突然有这种反应,但没人在边上一直絮絮叨叨也算是还了个清静,也就随他去了。
被忽视的人越想越郁闷,越郁闷就越不甘,从小到大,还从没人能这么不将他放在眼里!
尚襄掷了手中碎草,抬头一喝,“喂!”
他倏然上前,一把拉住刘备的手臂,迫使他转过身来,“我有事问你!”
“…何事。”
刘备面上还是那副温和的神色,就算是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打扰也没见半点不悦,反倒是尚襄,眉头不高兴的皱着,嘴也微微嘟了起来,眸中起伏明灭,隐带嗔意。
刘备见着他这副神色,不由觉得好笑。
他还从未见过哪个男儿会有这般姑娘家的表情,不过这孩子眉目确实出落的秀气,所以这副神色落在他脸上,也就不曾有半点违和之感。
按下刘备心中所思不表,尚襄本人也觉方才之举太冲动了。
他哪里有什么要问的啊,只是被刘备一再无视,心里不平衡罢了。
可要是真将这层意思说出来…
他下意识看了刘备一眼,却对上双脉脉温和,无一甚恼意的黑眸。
——真是一个耐心的人。
心里忽然就有了这种感触,原本积聚在心的怒意也不着痕迹的渐渐消散,他张了张嘴,却支吾着说不出下文。
刘备见他吞吐不言,还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正了神色,温声安慰,“小尚兄弟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有用得到备…咳,用得到在下的地方,自当相助!”
“唔…我…我想问的是…”
能不能别这么温柔。
尚襄自忖见过的男人不少,可像这么温和好脾气的倒是前所未见。
那些人啊,一个个的都是脾气烈到不行,特别是大哥,要是被他这么一通缠…早就朝着脑袋来一下了。
至于二哥…
尚襄的额角不自觉跳了跳,不愿再继续深想。
“那个…嗯咳,那刘皇叔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刘备一愣。
他那么犹犹豫豫了老半天,想要问的就是这个?
对上刘备投过来的探究眼色,尚襄心里不由有些尴尬,但面上却反涌上层恼意,“怎么,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
“…不,没有。”
“那就快说!”
“…”
这孩子怎的突然就生气了。
刘备心中莫名,还是头回遇见这么骄横的人,可心性宽仁的他又说不出什么重话,只得微微蹙了眉,“刘皇叔此人如何,在下不好擅做评判。”
尚襄以为他是在敷衍,语气愈发不善,“为什么?”
“旁人所想不过虚无,关键是看…”他停顿了一下,继而才缓缓道:“你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个人的。”
若是觉得他好,那他自然是好的。
若是觉得他坏,再多说又有何用?不过是平添厌烦罢了。
“…”尚襄低头想了想,忽然就松了手,走得远了些坐下。
刘备看了他一眼,没多说,只轻叹了一声,后背重新靠上了冰冷硬实的墙壁。
相比较曹牢中的郁郁寂静,江上另一头却是火光冲天。
吴军于江畔结寨,数十只草船正齐着码头停成长列,有兵士三三两两的朝着船上走去,经过几位名士打扮的男人身边时,还能听见对方的谈话——
“先生此去,一路小心。”周瑜难得换了身常服,质地细软的袍子勾勒出修长挺拔的身形,少了着铠甲时过胜的英武之气,却多出几分书卷浓墨的儒雅。
夜间风大,丝丝凉意仿佛能渗进骨子里,诸葛亮略微拢了拢身上的鹤氅,执扇含笑,“都督放心。”
默默站在他身后的赵云见他此举,不由侧了身走了几步,为他挡住了江面上吹来的风。
“如此,在下便先行一步。”
“先生慢走。”
木浆齐整划开水波,吱呀间带出的水发出阵阵哗啦,诸葛亮长身玉立站于船头,遥遥望能见天上月色寡淡,星辰朦胧,码头处早已被层层薄雾所笼罩,模糊间也只能见到星点火光,闪烁着,摇晃着。
“小兄弟,这…”赵云凝着眉眼,这才刚开口,就被诸葛亮以扇抵住了唇。
此诸葛非彼诸葛,现今的他还借用着兄长的身份,容不得出现一丝差错。
赵云几乎是立刻领悟,“军师。”
说实话,突然之间这么改了个称呼,他还真是有些不习惯,“这江面上大雾弥漫,若是曹军趁机伏袭可如何是好。”
“子龙将军莫忧。”诸葛亮收回羽扇,指尖状似不经意的抚了抚扇尖,“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去船里等吧。”
说罢,也不待赵云回答,抬步便冲着船舱方向走去。
有风吹起了他的袍摆,里头那一截如雪颜色飘了出来,泠泠欲仙,仿若下一刻便能乘风归去。
赵云呆了片刻,忽而一个激灵,连忙跟上。
船舱内的空间有些窄,也就将将放得下一桌二椅,桌上摆了张琴,柔柔烛光洒在上面,泛出的颜色和暖温黄。
诸葛亮缓缓走过去,就着此刻站姿信指轻拨琴弦,发出串悦耳清泠的音色。
赵云有些拿不准他这是要干什么。
“军师…”
“子龙将军心有疑惑?”
赵云点了点头,目光却不自觉扫向墙上挂着的那对弓,诸葛亮见状,不由莞尔,“将军在忧那十万支箭。”
“我不明白,吴候既已同意出兵,军师为何还要赠其十万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