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直升机上空后不到两分钟,刘薇的爸爸心脏骤停了。因为刘祥的坚持,直升机上唯有我一个医护人员。我边打开了心脏按压装置,边急拨起手机。
“黎若磊。我爸爸心脏停了!”一通话我开始无助地叫喊,“我打开了心脏按压装置。可是先前已经撤了体外起搏,这里没有体外起搏装置。下一步我该怎么办?”
“别急。”他镇定地安抚我,“摸一下他的颈动脉搏动。”
我哆嗦地探了探老人的脖脖,没感觉到血管的跳动:“没有!我摸不到!我摸不到!”
一阵沉默后,传出他平静而残酷的告述:“刘薇,把心脏按压装置关掉,然后宣布——病人死亡。”
“不!”我脱口而出。
“刘薇,这件事情只有你可以办到。”
“我不是医生!”在22世纪这么久日子,第一次面对病人的死亡,竟是亲人!我做不到他们的冷血!我做不到!我朝着黑蒙蒙的天空呐喊着。
“我知道——”仅听他这句深表理解,意味深刻的话语,我惊住了。
趁机,刘祥夺走了我的手机,甩出机舱。
我看着唯一的救命草在空中坠落消释,发狂地揪住了他的衣领:“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
刘祥古怪地嘿嘿两声,一用力推开了我:“这才是你——姐姐!”
我踉跄两步,跌坐在湿冷的机舱板。刘祥的狂声大笑像暴风雨卷席着我。刹那,我的灵魂宛如掉入了昏天黑地的地狱。
29
嘟嘟——
“你好,这里是黎若磊的宿舍话机,请问哪位?”
这是一个柔美,优雅,年轻的女性嗓音。我默然了。
“嗯?”
咔哒挂上了公用电话。我手里抓着黎若磊留下的纸条,上面写着的是电话号码,却没想到是他住所的电话,更没想到会由一个女人在清晨起卧时分接电。用力把纸条揉成团,我没有丝毫犹豫将它甩进了垃圾箱。
走在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口袋里只剩几毛零钱,举目无亲,我迷茫地望着远方。想起几个钟头前,一架小型飞机再次把刘薇的家人送回故乡。临上机前,爱拉死命抓着我的手仿佛在握着救命绳,被刘祥打了两个耳光拽上了飞机。
不明白,22世纪有太多让我困惑。原以为科技进步了,一切愈加完美。可是癌症消除,迎来的是更可怕的细胞基因坏死病症。人的平均寿命略有提高到90岁,然而仍有许多意外的死神守获着人命。我只是想简简单单在这个新世纪过完一生,生活却一波三折。
就是在这段茫然的日子里,我遇到了许多各式各样的人。
第一个,是其人。这是一个外貌清秀的少年,齐耳乌发,脸颊装点几颗可爱的小雀斑。第一次与他相遇的时候,他身着蓝色衬衫和条纹裤,披着件长及膝盖的灰色大衣,手握尖利的砖块,在墙上地上,每个所到之处,随手一涂,就是一只只生动的飞禽走兽,一幅幅悲凉的城市街景。看起来颇像个才华横溢却遭落魄的艺术家。为此,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抹流浪者特有的——孤独的笑。
孤独一直在22世纪陪伴着我,因为心存这一辈子都不能吐露的秘密。或许,小美曾一度让我有了摆脱阴影的希望,然在我与女儿中间有着太多的隔阂,是我和年幼的女儿所无法扭转的。与齐瑜的感情不敢再有奢望,注定了我只能继续孑身一人。
现在,在遭遇了家族沉重的打击后,我像个迷失方向的小孩流浪在这22世纪,自然感谢上天给了我旅程的同伴。
那一天,我对着其人笑,他对着我笑;他涂鸦,我唱歌;我问他名字,他写上了“其人”。我们两个手拉着手,尽情地在这个巨大的世界迷宫里奔跑。
然而,这种放肆毕竟是个不现实的梦。我们被警察追赶了,在一个三岔口,为了逃避追兵,我当机立断甩开他的手,兵分两路。
没过多久,饥饿和疲累击倒了病后尚虚的我。扶着墙壁我艰难地喘了两口气,头晕眼花跌坐在墙根。定定神,仰望眼前这帅气逼人的女警官,我浑身一冷,梦醒了。
“我姓谭。”听她美丽的嗓音先自我介绍。
我小心戒备,以防口漏“其人”。
岂知,她莫名地问出这么一句:“今早的电话是你打的吧?”
今早的电话?我糊涂地看着她嘴角显露的奇怪笑意。
“看来是真的。若磊的宿舍话机号码从不轻易给任何女人。没想到给了你。刘薇,你变得让我都认不出来了。”她有意多瞅了一眼我左脸的纱块。
我护住左脸。原来,今早我打去黎若磊宿舍的电话是她接的。那么,她是谁?是黎若磊的女朋友吗?可听起来,她似乎很早以前就认识刘薇了,她和刘薇有什么瓜葛吗?
“走吧。”她扶起我。
我不由回头望,挂心着其人。
她见到,问:“在找谁?”
不愧是警察,从我一个眼神都知道我在找人。想到其人在街道涂鸦是犯法的,我摇摇头。
“那我们回去吧。我得把你送回心脏中心。”她拉着我来到警车边。
我自然不是很想回去面对他们,犹豫道:“可不可以把我送回A市,但不去中心——”
接到这话,她挑挑两道英气的柳眉,打量我一番:“你的情况看起来有点脱水。我得把你送回中心的急诊,至于你想不想见那里的什么人,不是你我可以说定的。”
感觉她的口吻有点像黎若磊教训人,我泱泱地上了警车。
下午搭上了号称光速的地铁。我斜靠在窗边,望着外面飞梭的景物。不多久,谭警官带着乘务员,在我面前的桌台上放下了一些食品。
我拿起果汁,边允吸,边看着这位飒爽英姿的女警官在我对面坐落了下来。这会儿她脱下了警帽,流泻下来的是她瀑布般乌黑亮丽的及腰长发,衬托出她月牙儿的娇颜愈加清丽。无疑,这是位容貌美丽而气质高贵的女子。
她对我宛尔一笑,这笑,倾国倾城,以至于我傻眼时禁不住果汁呛上了咽喉。
我用纸巾抹抹脸,看着她优雅地搅弄着咖啡,那修长脱俗的十指让我联想起他们几个的手。直觉告诉我,这个女人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警官。
“刘薇,告诉我,对于我你还记得多少?”
我答:“很抱歉,几乎都——”
“哦。”接下来她仅叮嘱我在车上休息一下。
我没有抗拒她的好意,只是因为实在太累了。就此躺倒在舒适的长软椅上,披上毛毯。对面的她静静地拿起份报纸,奇怪的是报纸上栏一角的日期:2102年1月6日。不知道她为什么翻看5年前的报纸,不过她是名警察,可能是因为某些案件的需要吧。迷迷糊糊地瞎想着,我在火车上打了个小盹。到站时已是傍晚,接着她亲自护送我到达中心。
没想到,一下警车,就见到黎若磊站在急诊室门口。想起他留下的电话最后还是拯救了我,我心头莫名一热。
谭警官对此也颇有感触:“若磊,看来你知道早上的电话,也在这里等了很久?”
黎若磊爽快地承认:“我知道你会把她送来。若送来肯定是急诊。”
两人把我扶到了就近的一张空病床。他摸着我的脉搏,翻了翻我的眼皮:“看起来有点脱水。”
“半路对症处理了下,给了她些速食品补充,想想还是必须送到中心检查才安心。”谭警官解释。
“是你的作风。”黎若磊含笑点点头。
我看着他们两个一搭一唱,已然情人般的亲密。忽觉自己是发光上千度的电灯泡,无奈拿起被单欲蒙头。
他们注意到了,不禁失笑。谭警官戴上警帽向我们告别:“若磊,我还有公事要办。东西下次再到你那里拿。”
“OK。”他一口应下。
我见着她一个人走出中心,禁不住好奇多言道:“你不送送她?”
“没有必要。”
他答得特别顺口,我没法不多望他两眼。
“怎么了?”他问。。
“没有。”这是人家两公婆的事情,我当然不能多口。
“有话就直说。这可是你自己常挂在口上的。”
我白白眼:“我是想说,恭喜你找到新的蒙娜丽沙。”
他立即惊异地瞅了瞅我,紧接哑然大笑:“刘薇,我实在太佩服你了。”
“干吗?”
“不要给我乱扣绿帽子,人家的老公我可惹不起的。”他敛住笑,一本正经地训着我。
我瞠目结舌:“可,可她早上在你宿舍——”
“她上班前到我那里拿东西。结果接到你的电话,匆匆忙忙连东西都没拿就走了。”
“为什么?”我吃惊地问,这么热心的警官还是第一次碰到。
“这是她的直觉。她认为你需要帮助。”黎若磊继之话题一转,“为什么不打电话到中心来?齐瑜现在还在办公室等你的电话。”
齐瑜他一直在等我!为什么?是丈夫的责任吗?又是因为女儿的关系?想到刘祥在飞机上那么疯狂的模样,道不清的苦涩在心头翻涌着,我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黎若磊瞅着我阴晴不定的脸,谑笑了:“刘薇,你是神吗?”
“不是。”
“那么,没有必要把过错都兜在自己身上。何况,我们没有一个人认为你有错。也不认为你的家人有错。”
我愣怔,看他笑着的时候嘴边两个小酒窝很浓,像是历经磨练的咖啡。
“在我们眼里,你的家人只是可怜的病人。医学名称为帕梅金森综合征。”
“帕梅金森综合征?”
“是的。一种具有遗传特征的家族精神病症。遗传机率达到一半。”
听到这,我不由惊骇。我借尸还魂的这副皮囊竟然有精神遗传病史,那么,我是不是将来也会变成一个疯子,小美呢?甚是担忧女儿,我问:“小美——”
“自从齐瑜得知你家族的事情后,曾给小美做过检测。很幸运,现有的基因检测项目,小美并没有遗传到这种病的基因。至于你,在你前几天发烧的时候,我们终于获得机会私自给你做了检测,因为齐瑜一直很担心。结果也很幸运,或许是你一开始就没有传承到,也没有这类基因的存在。”
我顿松口气。
“因此,你需要跟齐瑜好好谈一谈。”黎若磊提建议的时候,有人撩起了隔开病床的帘子。我们两人一望来者,黎若磊失笑:“于凡,你神通广大,竟然知道我们两个在这里。”
“我刚好送走一个病患,不经意在接诊台那里见到你们两个的名字,所以就过来了。”解说着,他一样善意地劝说我,“齐瑜在楼上没走,你们应该谈一谈。”
“我——”看着他们两个那么执着的表情,深知他们是为了好友着想,那我的心情又该怎么办?就没人想想我的情绪吗?我摇头,决然道:“我不想谈!”
“为什么?”
“有什么好谈的?谈来谈去还不就只是为了女儿吗?”
“哦。只为了女儿——”这两个家伙明了地大大方方笑了起来,黎若磊还加上一句:“齐瑜,你听见了没有?”
啊?一抬头,正对上齐瑜犹豫的脸,我心里不禁一慌。
30
另两人马上知趣地退场。
我不安地抚摸床单,时而偷偷瞄一眼他。侧脸还是冷冷的,让人琢磨不清。
忽然他轻咳一声。我赶紧埋头。
“这是家的钥匙。”他将一把银色钥匙放落床头桌台。
我一怔:“为什么?”
“小美会定时回家。你可以过来看看。”说完,他没等我回答,转身拂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一时不敢相信:这人怎可这么冷淡?!
一股无名之火冒起,我拿起钥匙就欲扔进垃圾桶。岂料他又突然折转回来,我唯有赶紧把钥匙收入衣服的口袋。
他冷冷的眼珠已是扫视到我拉到脚边的垃圾桶:“还有,这钥匙附有电子追踪装置,要是不小心遗失,会很麻烦的。”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恶狠狠朝他的背影扮个鬼脸。我没好气地摸摸口袋里的贵重物品,一手再抚摸微微烧痛的半边脸:哎,还有这脸,怎么办呢?
黎若磊神出鬼没地又冒了出来,把一支药膏抛进我怀里:“擦脸用的,很有效。”
见我一脸防备,他悠然笑道:“我有骗过你吗?”
这话却是真的。我举起药膏:“谢了。”
于是在连续使用了药膏的数日后,我褪去了脸上覆盖的纱块。
摸一摸变回原形的脸蛋,照着镜子,见嘴角斑痕尽消,唯剩着左眼眶底下一小弧浅浅的黑影,应该过两日可以完全消除。就此摘下遮丑的太阳眼镜,再次涂抹上一层淡淡的软膏。
膏体呈乳白色,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清新香气沁入心脾,让人留恋不已。查看药膏的外包装,没有任何商家标志,就像上回他给的蓝罐饮料,又是他的家族制品。俨然黎家很神秘,那么齐家呢?
不由一丝发怔。梳妆台面的银色钥匙在晨光中蒙着迷离的光雾,像是他俊脸上喜欢戴着的冰面,看不清,猜不透。想起那日他无情地丢下一句“可以来看女儿”,我不得恨得牙痒痒的。事实就是这么冷!我何尝也不是为了生计,为了女儿才苦苦抓着这纸面上的婚姻。
举起钥匙,见其顶头圆圆,脖子长长,尾巴尖尖,材料看似金属,实质是生化电子制品。22世纪的普通住屋防盗系统都设置了钥匙,密码外加身份验证三道关卡,钥匙已不是唯一重要的入屋工具。
然又想起他的“不要添麻烦”,走出屋子时我顺便将它小心地放入了衣服内袋。
大街上太阳当午,热浪滚滚,鼻子呼吸的气干巴巴的没有半点水分。近来A市天气反常,日夜温差大。如此炎热的天气,使得我回忆起那夜的暴风雨像是场梦。不知刘祥有没有将父亲的骨灰好好安葬在中东的故乡,不知爱拉和小天是否安好,想代替刘薇好好与她的家人相处,想在22世纪拥有天伦之乐。可是自那夜过后,他们又是音信全无,一切本来是我可笑的奢望。
饭后周近闲步散心,在路口向右拐,凸现一家古色古香的小书店。以前没怎么留意,以致现惊奇地多瞄上两眼。落地窗张贴的新书快讯第一行写着——《蒙娜丽沙画册集》。蒙娜丽沙?忽地联想起那个男人的最爱,我突发兴致推开了沉香的木门。清脆的风铃和着迎面的凉气,把热浪推拒于门外,这里是一块宁静的与世隔绝的净土。五十平方米左右的空间,四壁五米高的檀香橱柜配上十几条长长的梯椅,近门口一张老板的收银台,显得淳朴而雅致。在这午间的消磨时光,收音台后边的大胡子老板歪在长藤椅上轻声打起了呼噜,伴着唱片机扬声器里飞出幽扬的女声,似乎是这么柔柔地唱着:
all alone i have started my journey
to the darkness of darkness i go
with a reason,i stopped for a moment
in this world full of pleasure so frail
town after town on i travel
pass through faces i know and know not
like a bird in flight,sometimes i topple
time and time again,just farewells
donde voy,donde voy
day by day,my story unfolds
solo estoy,solo estoy
向来,我的外文并不好。可为何,当两句donde voy 飘入耳,完若一丝清凉的雨丝敲打了枯燥的心扉,不知觉我重复道:“where I go——”
“小姐,知道这歌?”
浓重的外国口音吓了我一跳。我缓缓转过身,见是年过半百的大胡子老板摸着花镜架在了鼻梁上。现仔细一看,他的五官富有典型的欧美人士特征,金发碧眸肤白,鹰钩鼻,一把白色的浓密大胡须,笑容非常和蔼可亲,操着的是不太熟悉的中文:“欢迎你,来到donde voy书店。”
“donde voy?”
“是的,where I go,中文的意思大概是‘何去何从’。来自于我至爱的友人怀念着的歌的名字。”
没有停歇的幽情曲调在耳畔回旋着,原来这首似曾相识的歌曲,名字就叫做donde voy。而演唱者,朦胧的脑海兀地闪过一个灵光,我问:“齐豫?”吓?与齐瑜同姓,名同音呢。
“确实是她。想不到,百年后还有人怀念着她。”
那是因为我来自于百年前。何况经典的东西是绝不会轻易随着时光而消释。体内因这熟悉的旋律蠢蠢欲动,我走近了书柜,随手拾起本《蒙娜丽沙画册集》。里面尽然是各界艺术家们对达芬奇作品的解析和添加自己创意的仿品。深奥的艺术文化我自然不懂,翻了几页,满脑子想的却是那个男人抓不着的蒙娜丽沙和高贵的女警官。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不过,那关我何事呀?缓懈口气,以消去心底这莫名的好奇。
边上铃音忽而随风脆动,纯净伶俐的两声落于眼底,我征住了。黎若磊扬起了嘴角的小酒窝。于凡露出柔美的笑。这两人,一直在我的印象里都是形影不离,似比兄弟还亲。他们之间的友情在我心底划上的矜贵,俨然不比双刀的精湛逊色半毫。
大胡子老板隔着花镜望望我,望望他们:“你们,认识?”
“朋友。”
“上司。”
我与黎若磊的异口同声,使得大胡子老板摸起了镜片,迟疑道:“这——”
于凡笑眯眯地加上一句模棱两可:“不是普通——朋友。”
这两个家伙果然是一丘之貉。我暗骂,心想他们大人物怎么会光顾起一家小书店。
黎若磊上前,用力握住了大胡子老板的手,接着他们两个走到一边交谈起来。
难道他们认识大胡子老板?我疑惑顿生。于凡走进了书店的小内仓,走出来时双手怀抱一捆书。他们三人接下来一起仔细地点盘起书籍,给新书一一贴标码,分类上架。动作流畅连贯,如鱼得水,不像是一朝一夕的事了。我吃惊地问:“这——”。
黎若磊抹抹鼻子:“怎么了?”
“这家店的老板是你们的朋友?”我琢磨出一个可说服自己的理由。
“哦。你说书店的老板?”黎若磊利索地把书抛上书台,“就我和于凡。”
“你们?!”我大概是惊叫了。以至他们三人尽瞅着我。
黎若磊又问:“很奇怪吗?”
我摇头:“没什么。”乖乖,这两个家伙真是钱太多了,竟然不惜血本到这里开书店,完全是有钱人没事找事玩玩。“我只是在想,可能中心的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家新书店呢。有宣传单吗,我帮你们发发。”回去肯定标价黄金,除了小余免费,还不赚死我了。
黎若磊却是摇摇头,道出一句:“五年。”
“五年?”我眨眨眼。
“这家书店有将近五年历史了。”
“五年!”我惊问,“为什么开这么一家书店?”
看来这问题说中了那两人的心事,一片沉静下来,只听donde voy像是没有停息的华尔兹,一圈圈惆怅地盘旋着。donde voy,donde voy,where I go——我该何去何从?为何这曲如此轻易地拨我心弦,源源不断地从我内心深处泉涌的是什么?感觉伸手可及,却是一片惘然的黑暗,让我欲亲欲拒。蓦然,是一股被勾发的深沉痛苦:我永远不能回21世纪了,而在这孤独的22世纪我还能去哪里呢?这天地之大,究竟哪里才是我萧唯,而不是作为刘薇的容身之处?
放眼望去,这原本不属于我的陌生世纪里,几度寻觅,几度冷清。突然心头涌起股落寞挥之不去,伴着似曾相识的旋律,竟一刻使得我窒息得发慌。一不留意,手里的画册掉落于地。
“对不起。”慌忙道着歉意,我俯低腰身拾起书籍,没想到从散开的书页中掉出了一张参观券,“琪琪主题公园。”诶?这不是我故乡小镇改造的大型主题娱乐公园吗?
“怎么了?”他们问。
“这个公园好像挺好玩的。”我强笑。一次都没去过面目全非的故乡,就怕触景伤情。
韩司先生走了过来,指指琪琪参观券上的小海豚:“那家公园有著名的海豚表演。你有空可以去看看?”
琪琪?好怀念的名字。蓦地想起自己21世纪的电子手表,我也把电子表上的海豚指针取名为琪琪。这是缘分的巧合吗?或许哪天摆脱了失去亲人的悲伤,我会回故乡小镇看看琪琪主题公园。“谢谢,我非常喜欢海豚,因为它是这世界上最善良的动物。”我由衷答谢道。
韩司先生一听,高兴地握住我的手:“没错。海豚的善良和牺牲精神是我们人类需要去学习和赞美的。看来小姐跟这家书店及我们是有缘分的人。不知该怎么称呼?”
我也是非常喜欢这位和蔼的大胡子先生,欣然道:“我叫刘薇。可以称呼您为韩司先生吗?”
“可以。没问题。”韩司先生爽快地点头,继而想起什么,迟疑地问,“刘薇,这个名字好像是——”
我脸一僵。黎若磊插话了:“韩司先生,她是齐瑜的妻子。”
“哦。”韩司先生恍悟,兴奋地摇摇我的手,“原来是齐主任的夫人。”
哎,我暗叹口气。从来不觉得跟着那讨厌我的丈夫有什么好处。
一旁那两个家伙收拾完了书籍,黎若磊望望表,对我说:“对了,今天翔翔出院,想回中心看看吗?”
翔翔?我记起了上次在新生儿科遇到的那个万般可爱的小宝贝,立刻应承:“好啊。”
回到中心,他们有事上了ITTCU,而我心急,先私自跑上了十四楼。
与和蔼的张护长闲聊了两句,我抱起了翔翔。这段日子看来小宝贝过得不错,体重增加了不少,抱在怀里明显感到沉甸。边逗着翔翔,边观望梯口他们两个几时回来。心里则琢磨起今天书店的事,不禁有种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使得他们五年来坚持经营这么一家小书店。
张护长走到了病室一角接一个院外来电。见她刚按下电话通话器,里面立刻传出一个恶声恶气的男人嗓音:“你们这里有个病人叫翔翔?”
“你是——”张护长迟疑地探问。
“我是谁你们不需知道!翔翔今天出院,我要找他的妈妈。”
“翔翔的妈妈她——”张护长更加犹豫了。
我上回就听说翔翔的母亲在生产后一直身体也不是很好,可能会晚点过来接宝宝吧。可这个理由明显对方不能接受,大声向我们:“你们别骗我了!快叫她接电话。”
张护长对一旁的同事挤挤眼,意思要她赶紧上报中心保安科。
我心里不知怎地忐忑起来。果然,电话那边还是传来了可怕的恐吓:“我告诉你们!给你们半个钟,假若她没打电话回我,我会让她儿子不得好死!”
放完狠话“咔哒”对方挂机,在场的每个人自然一惊。张护长最先反应过来,问道:“有人来见过宝宝吗?”
个个为此面面相觑时,我却是慌里慌张打开宝宝的衣服,难道怀里的沉甸感不全是因宝宝胖了?衣服刚拉开,小身躯身上俨然趴着一只可怕的红色蜘蛛,看得我头一阵晕。待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宛如爆炸器的红色方盒子。
一刻众人惊叫,连退三尺。而我几乎呆住了。耳畔只留下嘀哒嘀哒红盒子的计时响动,还有年幼无知的翔翔“格格格”的笑声,声声牵动着同样身为母亲的我的心。我自是不能将无辜的小生命置之不理。决心一下,我抱着小孩抢先跑进了病区一间治疗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