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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嫦娥的故事,你说什么我都爱听。”
他不听嫦娥的故事,是因为嫦娥住在月亮上。我以前不懂,来了没有月亮的梵就懂了。我的世界有月亮,对于他而言,我就是住在月亮上的人。
那晚我这个话唠搜肠刮肚给他讲故事,说得我口干舌燥想下床找水喝。我一动便是惊到了他,他一侧身,嘴唇落在了我的额顶。我的心乍跳了下,抬起手很轻很轻地触摸他的唇。我知道他的嘴唇柔软弧度优美。我知道他的眼睛不说话时有沉静的美感,会说话时亮晶晶的像是星星,两者皆令我陶醉。他是俊美的,虽然故意留了脏兮兮的胡茬,辫子也不打理。这胡茬总是扎我手,继而想到这东西会阻碍我们接吻,我起了坏心思,怎么找把剃刀把他的胡子给刮掉。想归想,不会武功的我要给一个武林高手偷偷剃胡须,确实是天方夜谭。我对天花板长叹一声,闭上眼。
隔日清醒,日上三竿。用了中午饭,慕容单向徒儿要匕首。龙睿怔了怔,便将腰间的匕首献上。阿单用绷带缠绕上青铜握柄,递到我跟前:“拿着,这回不会手滑了。”
“给我?”我惊讶。
“嗯。”阿单道,“你可以拿它来刮我的胡子。”
俨然我昨夜的唠叨被他一字不漏全收进耳朵里了。问题是我怎敢拿这么一把又大又锋利的刀子来刮他的胡子。一不留神我就不是给我先生刮胡子是抹我先生脖子了。这一想我恶寒,噘道:“我要把最小的。”
慕容单向徒儿使个眼色。龙睿从行囊中取出一捆布卷,在桌上打开。我一看,大大小小的布袋里装有银针、小刀等器具,件件均是发着锐利的锋芒。这一不留神同样是抹我先生脖子。我呵呵笑:“我要最钝的。”
龙睿已是笑不拢嘴:“小叶子,没有最钝的,只有更锋利的。”
“算了。”我摆摆手投降道,“阿单,你不用整我了。”
慕容单掰开我的掌心把匕首塞进去,咳了两声道:“邓帮主说的对。如果你一点防身术都不会,是我的责任不是你的责任。”
我想起了扎马步。说来我对学武的兴致,就是被我先生在我小时候硬要我扎马步给破坏得一干二净。那时我并不是嫌弃扎马步累,而是我在痛苦地双膝打屈扎马步,他在旁边又是喝茶又是吃饼严重地刺激到了我幼小脆弱的心灵。
“不扎马步?”我童年的伤痛未愈,心有余悸地问。
“不需。”
“你确定不用打坐?”
慕容单摇头:“就教你几招最简单的。”
既然不需扎马步和打坐,我的思维跳跃到了黄飞鸿教十三姨擒拿手,高兴地问:“你几时教我?现在就教吧。我要学擒拿手。”
慕容单大概是记起了我同他说过的黄飞鸿的故事,勾了勾嘴角:“夫人想学擒拿手?”
每次我先生露出此种表情就意味他想捉弄我这太太了。我笑笑作答:“让你徒儿先表演,我看了再量力而行。”
站在慕容单后面的龙睿走上来道:“擒拿手有一零八路。师傅是想要徒儿——”
“就最简单的。夫人,你看行吗?”慕容单问我。
“行。”我应。
慕容单左手臂伸了出去。龙睿拿右手刚搭上他的手腕,他手腕一反转直取对方的上臂肩头摁下,龙睿便是上半身趴到了桌上。我想这个理我是看明白了。
“夫人觉得怎样?”慕容单松开了徒弟,问。
“得亲身试试才知道。”我说。
慕容单要我伸出右手,我就伸给他。他左手来拿我手腕,我依样画葫芦反转去抓他肩头。结果他又一反转扼住了我的手腕。我腕部一阵麻,瞪道:“你不是教我吗?”
“我是教你。”慕容单将力道稍微放小,“你继续抓。”
然而,我一反抓他又反抓。他倒好,右手取茶杯喝茶。我气力则全费在与他纠缠的上面了。这是在重复上演十几年前扎马步的“惨剧”,哪有黄飞鸿和十三姨的浪漫。我抽出手,急喊:“我不要你教了。龙睿教我。”
龙睿笑脸一僵,应是想起了昨夜我那把飞出去的匕首差点砍了两人的脑袋。
慕容单不假思索:“行。”
“师傅。”龙睿认真地回话,“恕徒儿不敢。”
“龙少爷不教。我来教。”邓起清酒醒了,跑来凑热闹。
我才不再上当。这些武林高手教人就喜欢拿徒弟当猴儿耍。
邓起清耸耸两肩,问慕容单:“你们接下来打算走水路吗?”
“是的。”慕容单道,“走一段水路,行程会快一点。邓帮主,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你说。”
“丐帮兄弟如果有去赣县的,麻烦帮我捎个口信给我五徒弟。”
“这个不难,倒是你们一路要多加小心。跟踪你们的不止祁阳帮一派,共有三路人马,其余两路不消我说了。”道完这句,邓起清接过龙睿递来的蓑衣和斗笠,披戴后跃上窗。这老怪跳窗之前不忘给众人抛了个飞吻POSS:“后会有期。”纵身一跳,在半空如喷气式飞机借反冲力跃到了另一间房的屋檐,几个飞鱼般的跃身后无影无踪。
这就是飞檐走壁啊。我叹完拷问我先生:“你教他的这个——”意指他那个飞吻POSS。
“一次不留意说漏了嘴。”阿单难得躲着我,支支吾吾道。
我拿胳膊肘蹭蹭我先生:“你还说漏了什么?”
“没有。他就喜欢这个,说很帅。”
“帅?”帅可不是梵的词汇。
眼看越描越黑,慕容单干脆拉了我往外走:“夫人,误了船就不好了。”
我邪恶地暗笑,总算被我揪住了我先生的一点把柄,以后可拿来要挟。
要坐船了,我们便与杨车夫分道扬镳。杨车夫送我们上船,双手抱拳:“老爷夫人龙少爷,一路平安。”
我问龙睿:“杨车夫是——”
“他曾经是天下第一镖局的镖师。”龙睿答。
“哎?他不是不会武功吗?”
“他的武功被废了。”
“谁废的?”
“王子丹。”咬到王子丹三个字眼,龙睿露出了个冷淡的笑意。
好人与恶人本来就是水火不容,何况是天下第一恶人与天下第一好人。我想象得到我先生与王子丹之间的是是非非。
船夫撑杆,载了几十号人的渔船缓缓离开了码头,逆流而上。
我立在船尾,眺望日耀城的远景,没能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逛逛着实是有点可惜。阿单在我身旁,低头道了一句:“夫人喜欢的话,下次我带你再来一趟,就我们俩。”我把头挨他身上:“嗯。不再来也没关系。”昨夜听了邓长老那番话,我情愿和我先生一辈子住在山里不出来,只要他安好。
阿单给我肩上披了件褂子,与我一同走回舱内。这船较大。一人掌舵,两人摇橹,还有水灵灵的渔家姑娘给客人们奉茶。舱内坐的客人有妇孺,有老人,有一家大小,有单身汉子,有我和我先生这样的夫妻。大家都是市井小民,可也不怎么互相攀谈。阿单靠着舱壁闭眼睛。我见外头风好,就溜出去走走。小翠紧跟我后面。
在船板上跺跺脚,我迎那风,瞭望汪汪江面。远处的大山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岸是见不清的,可知江之宽阔。仰头,风鼓着白帆,阳光甚好;低头,乍见一小和尚。光溜溜的脑袋瓜,十几岁男孩的个儿及我胸部,着一灰色僧袍,左手抓一串佛珠。不得承认,这小和尚的脸长得清秀,只是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尽瞅着我。我心思这怎么回事呢。他一手忽然朝我胸前抓来。我反射性地捉他的手腕。他手腕一反,我刚学了擒拿手也跟着一反,没料到竟是把他肩头压到了地上。
“岂有此理,快点放开我!”他大叫大喊,愤怒的口气似乎习惯了发号施令。
我才不管他是什么人。小小年纪就学色狼捉女人的胸,还是个出家人,欠打屁股。
“你放开我,你这个臭婆娘。”
“你再骂一句!”我是那么好欺负的人吗。
“臭婆娘,臭婆娘。”
你骂吧。我看你除了骂臭婆娘还会骂什么。
果然,他骂了十句臭婆娘,自己哑口了。
骂完了?轮到我骂了。我这个话唠怎可能骂输给你。我一出口先来五个下马威:“小色狼,小犯贱,小淫手,小色魔,小变态。”歇口气再来:“我替你师父丢脸,我替你父母丢脸,我替你老祖宗丢脸,我替你子孙十八代丢脸,我替你爷爷辈辈子子孙孙叔叔伯伯姨姨奶奶堂姐堂妹堂哥堂弟表姐表妹表哥表弟表嫂们丢脸!”
啪啦啪啦,周围群起鼓掌声。我口干了,松开他:“去,给我倒茶,我就原谅你一次。”
小和尚也挺有能耐的,被我一通骂完面不改色,只瞪着我:“你不是有丫鬟吗?”
小翠躲在我后头不敢应声。我拍拍两手睥睨他:“我使不使我丫鬟是我的事,我现在叫的是你给我端茶赔礼道歉。”
他扬扬头,仍想争辩。一名着道袍的师太拨开人群走了进来,喝道:“心明,不得无礼!”
第七章
这小和尚法号是心明啊。我挑挑眉,见他一脸不服气地垂下头。
“贫尼法号慧和,对师弟教导无方,望夫人见谅。”师太向我诚恳地赔礼。
我其实并没有气,只以为小孩子做了坏事就该好好教育。再见到这尼姑帽下露出两鬓白发的师太圆圆脸,笑容和蔼可亲态度谦和,我急忙说:“师太言重了。小孩子不懂事而已。”
“哼。”心明撅嘴,“慧和师姐,贫僧并无对她无礼,贫僧只是想看她胸前挂的是什么玉器。”
他想看我的玉锁。这小子眼睛好尖,我把玉锁小心藏在衣襟里,他竟看得出是件玉器。
“心明师弟,那是人家的私物,身为出家人岂可不经施主同意就拿取。实在有违我佛门清规戒律。”慧和师太可谓是苦口婆心。
心明冷笑道:“是她的东西吗?”
这小和尚的话真让我恼火。我正想驳他,慕容单不知何时出了船舱到了我身旁。慕容单冰凉的眼睛睨向心明,道:“此乃在下送与夫人的定情之物,心明方丈可还有什么疑义?”
“你,你,你怎知方丈是贫僧?”心明手指慕容单诧异地叫。
小和尚居然是方丈。我啧啧暗叹。
慧和师太见到我先生的刹那已是变了脸色。她把心明护到自己身后,神情慌张地说:“慕容大侠,心明师弟多有冒犯请见谅。”接着她带上心明,立即拨开围观的人群挤出去。
待看热闹的人散了。龙睿才走了上来,道:“师傅,他们应是往渝州去的。”
他们指的是慧和师太与心明。渝州是——
慕容单答道:“渝州城号称姜国第二大城。”
“渝州城要办法事。”龙睿接话,“大概半个月前渝州周近几个县区出现了疫情,扩散很快。五师兄现在也在那一带里的赣县。”
疫情是流行病了。我捏住阿单的手臂:“这船去渝州吗?”
“不。经过渝州并不靠岸,想到渝州的会有小船转送。”阿单说,帮我拉了拉褂子,“夫人,风大,还是陪我回舱里吧。”
我听明白了,他不入渝州会他徒儿,是因为我。我想说没关系。他不容我开口,径自牵了我手进船舱。坐下来,他取出箫。我抢过来,说:“教我吹一首。”他摸我颊边的头发,轻声道:“这箫不适合你,等我买支新的。”我方知为什么我吹出来的调子总是不对头。他从我手心慢慢抽走竹箫。箫声响起,伴江水悠远流长。舱内的叽叽喳喳静寂了下来。我与众人闻着这箫声,感受船只在水波中轻轻地晃悠,人也仿佛投入了母亲的摇篮那般昏昏欲睡。
夜落乌啼,水声淙淙。下夜更深人静,一只小船悄然前来将慧和师太与心明载走。那时我在睡梦中听见有人在船板走动的轻响,并没睁眼探究竟。而由于落夜江风冰冷刺骨,阿单怕我受寒,一直把我抱在怀里。我也使劲搂着他,一夜睡得不知梦。
醒来时江面的浓雾弥漫,渔船的灯笼高高悬挂在杆上里边的火星飘闪。我抓握特制牙刷蹲在船边坚持每天漱口刷牙,小翠帮我捧着东西全身在风里瑟缩。我喊她先回舱里,她咬牙摇头。我渐渐发觉我的小丫鬟不对劲了。
不止我的丫鬟,当天下午,有条汉子在舱内突然哇的一口吐出一滩黄水,便倒在了船板上。这不太像是晕船的症状。边上有人立马指出:“这人不是在日耀上船的!”船夫赶忙进舱里探视,对众人抱拳致歉:“因是老乡,所以就让他从渝州上了船。”众人便是纷纷指责了起来,甚至嚷道要马上将这生病的人扔进江里。船夫只好向医师求救:“请问船上有郎中吗?”
一个瘦骨如柴蓄着把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说:“我看看。”他走到病人旁边,又是按脉,又是打开了随身携带的针盒取穴位针灸。他忙得满头大汗。随着时间的推移,郎中的方法不见效果。船上的人个个露出了惊惶的神色,小孩啼哭,妇女老人无望。
我不由紧张地揪紧了我先生的手。慕容单小声对龙睿吩咐:“准备走。”龙睿应声出去。我不明地转头:“阿——”他捂住了我的口。我噤声。他托起我腋下,与我悄悄往舱外挪去。我回头一看,小翠还坐在角落里嘴里咬着自己的袖子发抖,便是扯了扯他衣服。他指头一弹,一颗小东西击中了小翠的右臂。小翠即注意到了我们,连滚带爬尾随我们出了舱外。
此时夜又落黑了。阿单扶我腰,同我跳上小船。龙睿拽住不敢跳的小翠一条胳膊,将其扯下船。然后龙睿马上解开绳索,举起木浆一推大船的船舷,小船瞬间漂离了大船。
我惊魂未定地摸胸口,问:“这小船从哪里来的?”
“船夫为这一次行船留给自己用的,因为他们知道要过渝州。”慕容单答说。
“我们用了他们的船,他们怎么办?船上的人又怎么办?”我惊问。
远处,大船上的人打灯笼寻到原先系小船的地方,见船不见了便大声呼喝。于是众人发现了我们逃离,几个汉子欲跳下水追赶。龙睿边划桨边不时地朝追兵发射出小东西,颗颗命中对象。一时,惨叫声,哭号声,唾骂声一片。慕容单迎风面对这些,答了我四个字:“听天由命。”
我听到了其中有小孩的哭声有些不忍,背过身。等船离远了,人们也放弃了追船,龙睿轻松地划桨一边对我说:“小叶子。五师兄来过信告知,暂时没有非常有效的药石可对付此次疫情。我和师傅带的药根本不够全船的人使用。一旦船内起了恐慌,不保证船上的人不来抢药。”
道理我懂。来抢药,不免会伤及人。为了我们几人能全身而退,难保他们不伤人。我膝盖打软跌坐到船板,问:“还要多久才到岸?”
龙睿仰头观测夜空的星星,说:“明晨应该可以到达盖西县。那里离渝州有一段距离,也安全。”
今夜要在这漂泊的小舟上过夜了。小翠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不时瑟瑟地哆嗦。我从包袱里搜出一件棉袄,想给她披上。小翠在梦里睁了眼,瞳孔无神。她张张唇似乎挣扎了一下,对我说:“夫人——”
“你睡吧。”我把她的双手放入棉袄里头。
她闭上眼。
我摸她的脉搏,有些快。起身我走近我先生说:“小翠可能受了风寒。”
慕容单放眼黑漆漆的江面,答:“给她加多件衣服,等上了岸再说吧。”
也是,天黑不方便给人看病,夜明石仅能照出一点地方。我把包袱里所有的厚衣服全部翻出来,将小翠裹得像个胖胖的圆粽子。慕容单掉头见到,皱眉问我:“衣服全给人家了,你自己怎么办?”
“我有你这个大被子嘛。”我嘻嘻地笑,蹭到他怀里。
他低头:“小叶子。”
“嗯?”我应。
“没什么。”他大我两倍的手掌摩擦着我的手心,目光则专注地望着我。
我仰头对上他的眼睛。夜明石微弱的光描绘出他的眼珠子,宛如是两颗美丽的黑曜石,璀璨的弧光比星星还要耀眼,照亮了我的世界。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捂他的眼,说:“只准看我,只准我一人看。”
他钩嘴角,显然是奈何我不得。与我同坐下,他说:“夫人,明天还要赶路。你不睡,我睡了。”我嘻嘻笑着钻他怀里,赖定了他这个被坑。
我发觉听他的心跳声会睡得很安稳。到了隔日,船靠码头撞到了岸石一阵颠簸,才将我从周公那拉了回来。我懒懒地打了个呵欠。阿单让我把褂子穿好,才将我拉起身。我搓搓手,太阳公公仍躲在云里不出来,天没完全发白的时候是挺冷的。坐了两日船,腿也酸伸展膝盖。
船工站在岸边拉船绳捆绑上固定的木桩,边问我们:“你们从哪里来的?”
“日耀。”龙睿答。
“没经过渝州吧?”
“没进过渝州。”
船工眺望到船里一动不动的小翠,怀疑道:“你们船里有病人?”
龙睿走过去拍拍小翠,小翠没回应。
船工吓到了,尖叫:“你们进了渝州!”
“没有!”慕容单严厉地打断他,“如果是疫病,病的不止她一个,我们三个也都倒了。”
“那,那她是怎么回事?”船工抖着嗓子问。
我同样屏着呼吸等候。
龙睿查探了小翠的情况,面露忧愁对我先生说:“师傅,是中毒。”
中毒?怎么可能中毒?小翠一路来与我们同吃同住,如果中毒不可能是仅有她一人中招。我仔细寻思几日的行程,真是中毒的话得出的结论只有两个。一是小翠在龙睿找她之前已经中毒了,二是小翠自己服毒。后者令我心惊胆寒。
慕容单冷漠地扫了眼小翠,对我叹口气:“考验我夫人的时刻到了。”
我脸色晃白,怔怔地盯视小翠瘦小的身子。龙睿叫来了一辆马车,把小翠抱上车。我的目光胶结在小翠无力垂落的大辫子上面,江雾给辫子蒙了一层皑皑,那般的苍白脆弱。阿单将手重重地摁在我肩膀。风冷,冻得我鼻子通红。我吸了吸鼻子,捉握他的手爬上岸堤。
在这个疫情搞得众人人心惶惶的时候,我们不敢找客栈下榻,买下了一间小农舍。天气不冷,可病人在发冷。龙睿在屋里放了个铁盆升火。阿单摁了会儿小翠的脉搏,收起手。我急忙问:“怎样?”
“果然中的是千缠散。”
“有解药吗?”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
龙睿打开一个三寸长的木匣子。这是一个非常别致的匣子,黑木制成。拉开有三层:第一层放的是金针;二层放的是银针;底层放的针,不仔细看以为无物,因为针是黑色的。阿单取了一支金针,一针旋入小翠手背某个穴位。小翠蓦地打开了眼皮。她急促地呼吸着,胸脯起伏很大。
“谁给你的千缠散?如果你不说,我不会救你。”慕容单问。
小翠在喘息中答:“如果我说了,你就会救我吗?”
“你不说,我绝对不救。你说了,还有机会。”
小翠转过头,硕大的乌黑眼珠望着我,呜咽道:“夫人,你不会对小翠见死不救的,对不对?”
我咬了咬唇,重复我先生的问话:“谁给你的毒药?你不说,我不会替你向我老爷求情。”
“我不信。”小翠吸着泪涕,“夫人心肠那么好,看一匹马死都不忍心,怎会忍心看我死。”
“不!”听到她的这话,我反而是想明白了,“我会很忍心地看你死。因为阿单在这个世界是我最重要的人,无论是谁想借机伤害阿单,我都会很忍心地看着那人死。”
小翠见我态度转变,眼睛里流露出了惊慌:“不,我说。老爷,夫人,我说。是我们过山时那家客栈的小二给我毒药,他硬逼着我服下的。又说只要我向夫人求情,老爷肯定会救我。可是我一直不敢告知夫人。我怕。”
“他说我能救你?”慕容单问。
“是的。他说老爷是毒王,世上什么毒都能解。”
“既然你知道了我是毒王,我能连你中毒几天都诊断不出吗?”
小翠大眼珠转了转,耷拉下了眼皮。
“跟我们的三路人马一路不敢动我们,是因为他们深知我和我徒儿的底细。在山上的客栈第一次尝试下毒失败后,他们更是不敢轻易动手。因此敢做出这般龌龊的事来,仅此一人。这人还是我和我徒儿救的人。”
是李云泓!我心一惊,便是理顺了思路。那晚我和阿单在房间里,龙睿和杨车夫要照顾醉酒的邓长老。能对小翠下手的机会唯有这次。跟梢的三路人不敢动,也只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李云泓心存不甘敢折回来报复。李云泓是一表人才的富家少爷,必定是对小翠说了些什么甜言蜜语,小翠就依了。问题是李云泓怎么有千缠散?
“李云泓身上带的东西我检查过,是有千缠散。应是拿来防身的。”龙睿补充道,“千缠散解毒的唯一方法是用内力逼出体内毒物,主要是用来损耗他人内力拖延时间。小翠是在船上服的毒。”
直到上船才服毒,可见小翠也是犹豫了一阵方是决定照李云泓的话去做。我黯然地想。
“还记得我徒儿带你来的时候和你说了什么吗?”慕容单说。
小翠边流泪边点头:“龙少爷说了,如果我对老爷夫人心存二意,只能打包袱回家一分工钱也拿不到。”
“龙睿,接下来你来处理。”慕容单收起针。
“老爷。”小翠拉住慕容单的袖口,“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我会给你一张药方子。照方子服药,你的性命得以维系,但是毒会一辈子留在体内。除非李云泓自己用内力帮你逼毒。”道完慕容单甩开她的手直接走出屋门。
小翠捞空的手只好对向了我。她大汗淋漓一手揪住床沿,一手朝我伸出:“夫人——”
我瞪住她干瘦的十指,这十只灵活的手指在我来梵后天天为我梳发叠被穿衣,对此没有半点感情是不可能的。
这时龙睿凑近我,道:“小叶子。别忘了你刚才和她说过的话。”
“我知道。”我吸口气静下了心,转身去追我先生。门哐当一响,掩去了小翠的哭唤。我望过去,阿单立在晨光中。他一手扶栅栏,衣袂飘飘,身影恻然。在光圈出的半张侧脸上,眉头深锁,神情肃穆甚至有些哀伤。我的心便是难受起来,说到底如果我一开始不求他救李云泓。
“对不起!”我冲过去揽住他腰,双手用力地揪着他的衣服,“对不起!”
“夫人。”他捉摸我的手指,道,“我们不是救他,是完成那匹马的遗愿。”道完他掰开我的手,回身对我挑了挑眉:“我的夫人看来经受住了考验。”
我吸吸鼻子,故作轻松地扬起下巴:“你对你自己的眼光这么没有信心吗?”
“如果我连那张药方子都不给她呢?”
“你会给她的。即便全世界的人说你是天下第一恶人,我也不信我的先生是。”
“你就对我这么有信心?”
“是的!”
在我肯定地说出“是的”两个字,我看见了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光。正想是什么呢,他突然伏下来。我一愣,我被吻了。这是我的初吻,他很温柔,小心翼翼的,浅尝辄止。我睁着眼睛看天边的蓝天白云,鸿雁双飞,美好得让我眼眶热了。待他的唇离开,我激动地双手反抱他的脖颈凑上去吻他。他轻轻用手指点住我的唇,道:“在这之前,让我先给夫人把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