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单。”我嘴张了张,无声地叫他的名。
他把我的手放进被子里。我拉住他要离开的指头。他的手皮有些粗糙,可我摸起来觉得很舒服。就像小时候我夜里必须揉着妈妈的胳膊肘才能入睡,我来到梵的不安,让我只能拉着他的手心里才能安稳。他见此,坐近我。那一夜,我握着他的指头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梦乡。
清晨醒来时已是在一家客栈。据闻我在睡梦中坚决不放阿单的手,阿单只好单独用另一只手把我扛到肩头上进客栈。客栈老板以为我是被打劫的人质,吓出了一身冷汗,吩咐小二把最好的客房打开给我们住。我感到万分的愧疚。阿单习以为常。我喜滋滋地挨他肩膀上。
小二进门见我们俩男的靠一块,嗪了抹狡猾的笑:“客官,需要什么吗?”
慕容单点了吃的。小翠端来洗脸水和我那一套特质的刷牙具。我刷牙漱口,洗把脸,坐到桌旁。小二端上了粥水油饼和馒头小菜。我刚想舀粥水喝。龙睿走近道:“等等。”接着他取出一支银针插入了碗里。
试毒啊,我真想问,可我如今是哑巴。
龙睿试完粥,从他腰系的百宝袋里掏出一个玻璃罐,里边放了两只豆大的黑蚂蚁。他撕了些饼和包子碎末扔进玻璃罐,合上盖放到案上。
每次他们出外吃饭前都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我想。
龙睿瞧出了我的疑问,答:“我和师傅平常不用。小叶子不一样。”
我联想到也是寻常人的小翠,就不再追问了。枕着下巴看这玻璃罐,里边两只蚂蚁爬着爬着,渐渐爬不动了。众人望向小二。小二一脸惊奇,急忙辩解:“小的真是不知情。”
龙睿凑近慕容单小声道:“师傅,这毒像是来自宫内的。慢性的,并不急于令对方丧命。我担心二师兄——”
慕容单摇头:“宁祥稳重。对方奈何不了他,才把主意动到我们头上。你去厨房看看。”
龙睿应好,亲自去了趟厨房换早点。慕容单掰了一半馒头给我,一半自己先咬。看来他还是不放心。我是乐天派,想这下毒的正好给我和我先生制造情趣,拿个空碗倒一半粥给阿单,自己舀一口尝试。同甘共苦,倒是有另一番甜蜜的滋味。
用完早点出门口,预备继续赶路。我上了茅厕,返回时看见一庞大的商队在客栈装货。有二十几辆拉货的大板车,每辆车分别有多个木箱子叠加成三层,用绳索捆绑固定。除去客栈的搬运工,商队估摸有上百号人。打的是标有“李家商行”的黄色旗子。

第五章

“李少爷,我看您和商队过两天再走吧。前面的山头这几天闹山贼,之前路过的几个商队是人货两失啊。”
我走过门口的时候,恰逢客栈老板出来对一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这么说。公子爷一摆手,道:“李家黑白道通吃。从来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我李家的货物。”这人的口气很傲,我不由地瞄了瞄这李少爷。他一身白袍子绣了吉祥如意,袖口金边腰束五彩带子并佩有一把精雕细琢的宝剑,脚着的是擦得干净漂亮的皮靴。俨是个阔少爷样。或许是我脚步放慢了,他注意到了我,转头朝我看。我也看他五官,是剑眉大眼英气十足,两只耳垂戴了一对火红的钻钉特别惹人注目。
“李少爷,这——”客栈老板见到我,马上凑近他耳边嘀咕。
他望着我的目光有些变化。我赶紧加快脚步擦过他们身边。回到马车,阿单在等我。我握住阿单的手,发现阿单不动。阿单与那个李少爷对看了一眼,淡漠地扫视过李家商行的旗子,将我扶上马车。李少爷则是看见了龙睿,便是挑挑眉走了过来。
“在下是李云泓。”他向龙睿抱拳,“请问阁下是龙家堡的二少龙飞凡?”
龙睿眼睛扫了扫他,笑答:“你认错人了。我不是龙家堡的人。”
“可是,鄙人曾见过龙飞凡一面,你与他的相貌——”
龙睿笑眯眯的,就是不再答话。李云泓说了一通,对方不应声,有些尴尬地抱拳:“在下告辞。”龙睿回礼,跳上了马车的车夫座。车夫吆喝马,马蹄扬起。李云泓立即退后了几步。他眼睁睁地望着我们的马车离开,在龙睿碰的钉子显得他自讨没趣有些恼火。我从车窗见他向客栈老板发怒。
再望那浩浩荡荡的车队,不禁有些担忧。客栈里的小二说了,我们与商队要去的这条山路近来闹山贼。这伙山贼不同以往,做法心狠手辣,不仅是打劫,而且杀人不留一个活口。
“热闹看完了吗?”慕容单说了一句。
我只得缩回脑袋。自从启程,阿单不喜我趴在车窗往外看风景。我想,他是怕我首先遭到袭击。什么人会袭击我们,因我先生戴的名号,不排除有各种来路的人。然龙睿也说了,阿单很少抛头露面,知道阿单名字的人多,知道阿单样貌的人极少。敢明目张胆挑拨阿单的,必是些有恩怨有牵扯的人。我对我先生之前的背景了解不多,我感到我来梵是来对了。我要了解他多一点,更多一点。
阿单拿起箫。我把紫竹箫抢到手里,我不会吹箫,便效仿他吹箫的姿势鼓腮班子。箫孔出来的调子一个高一个低。小翠惊奇地眨了眨眼。阿单评道:“只学皮毛不学骨肉。”我笑笑,把箫打横放,抚摸上面一条条浅浅的斑痕。其实我是借玩弄他的箫,以抚平心头的浮躁。
马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行走,车夫技术娴熟,行驶平稳。入了树林子,突然车夫一声惊喝:“有陷阱!”
马车一个趔趄,车里的人东倒西歪。我差点摔下软榻,阿单迅速抱住我的腰。奇了,马车并没有因此减速。车帘子卷起一角,我惊望车的两侧簌簌地飞起一段段麻绳。紧接一张大网由空中抛落,未罩到马头便是在中空被切成数段,碎片像是天女散花落于车后。车夫不会武功,这只能是龙睿使的功夫。我暗暗吃惊。马车经过了这段险地,我忍不住往窗探了下头。在刚才我们遭遇陷阱的地方出现了十几个蒙面人。他们向我们的马车眺首张望。一小簇人想追杀我们,被一个领头模样的男子给阻住了。头目是个聪明人,看得出我们中间有武林高手,不敢遣追兵。
我坐稳了身子,便是在软榻上晃悠两腿,又捉摸起阿单的竹箫。
马儿飞快的蹄子带着我们穿过密林,盘绕了几圈,直至傍晚来到远离匪区的山脚才敢于停在路边稍作休整。
坐了一日的车,颠得我腰都痛了。我下车伸懒腰,遥望天边的晚霞如姑娘的纱裙婀娜多姿,慢慢伸展到草坪、农舍、林子、山峰,半边天均是柔美的紫红色。这里的夜没有月亮,可是会有星星。就不知我初到梵的那山里为何没有星星。
龙睿和车夫在更换车轮子外圈特制的一层铁皮。见得龙睿是做了充足的准备,车轮外罩铁皮也是他想出来的法子。我有时会想,慕容单这个徒儿聪明又乖巧,跟着慕容单浪迹天涯岂不是浪费人才?我的丫鬟小翠并不这么想。小翠害怕不说话的慕容单情有可原,小翠也畏惧整天笑融融的龙睿,就有点出乎我的意料。
我一离开慕容单,我走到哪小翠跟到哪。不是因为她爱跟我,而是因为她跟着我觉得有保障。这似乎是本末倒置,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保护自己都成问题。我胡思乱想着,一边悠闲地漫步。到了路旁一棵老槐树底下,我仰着头,瞅着枝丫间有一鸟巢,嗷嗷待哺的幼鸟发出小鸡似的叫声。鸟妈妈回来,嘴里衔着食物一个个地喂。此等野趣,我瞧得尽兴。
由远及近的一串细碎的马蹄声打断了我的兴致。本是低着头的小翠如惊弓之鸟蹦到我身后。
我眯着眼,山路的尽头奔来一匹栗色马。马儿身子腿部都有多道流血的伤口,鼻孔喘着粗气,马嘴吐出白沫。这匹奄奄一息的马上载了两个奄奄一息的人。
马鞍上前头坐的人一身昂贵的白色花袍子引人注目,我一细瞧,这不是李云泓吗?看来他和他的商队不听客栈老板的劝告,上山遭遇山贼了。
栗色马通人性,走到我们车边两前蹄一跪将马鞍上的人甩到地上,自个无力地倒在另一侧闭上了眼。我对这动物的忠心耿耿顿觉痛惜。越过地上的两人,我蹲下去探马的鼻息。车夫走来,对我摇摇头。我转首望向马儿带来的两人。一名是中年男子面目乌黑,多处中刀已是身亡。而李云泓,还活着。
李云泓艰难地喘着大气,脸色青白。他的左大腿处中了一刀,伤口有七八寸长,不浅。汩汩涌出的血染红了他的贵袍。像只垂死的蚯蚓在地上挣扎了下,他一只手向我们伸出,嘴巴动了动:“救我。”
车夫双手叉腰,叹问:“老爷,少爷,救他吗?李家好歹是姜国赫赫有名的粮商布商。救了李家的二少,拿到的赏银不会少的。”
“是的。”李云泓喘道,“你们救了我,要多少赏银我爹爹都会给你们。”
车夫搔搔下巴:“问题是能救得了吗?他这刀挨的不轻,伤口带了毒。怕是找到城里的大夫也是束手无策。如果没救到他,被李家反咬一口——”
李云泓一听,面如灰土。他暗紫的唇色逐渐转黑。我挂念的是那匹可怜的马,拼死拼活把这两人拉到我们这里,仍是无济于事。我皱着眉望向阿单,不知我们有没有这个能力救李云泓。阿单动了嘴唇,唤徒儿:“龙睿。”
龙睿应声走过去。李云泓则在听到“龙睿”的名字时全身抖了一阵,喃喃道:“龙家堡的么少,被天下第一恶人慕容单带走。”他的两只眼珠子目视到慕容单,便是瞪直露出了惊惧。
我啧啧叹:我先生的名号真是响亮,能把一个要死的人吓成这副模样。
龙睿蹲下来,笑笑问他:“还让我们救你吗?”
李云泓大力喘气,眼珠子左右滚动,应是在思考要现在死还是落入天下第一恶人手里再死。
龙睿看他好久不答话,便拍拍膝盖起身。
李云泓怕了,揪住他的裤腿用尽气力喊:“救我!”
龙睿屈下膝盖,见着李云泓一面求救一面又惊惶不定,便是出手劈向对方的后颈。李云泓头一歪晕了过去。伤者安定了,龙睿解开百宝袋取出伤药和绷带。我好奇地瞧他的动作。可他手指点穴的速度如同闪电,我根本看不清楚他点的是哪里的穴位。伤口倒是很快止住了血。接下来,他往伤处先撒了一层水,我猜是消毒水。我探着脑袋还想继续看,阿单拉了我退后。
“看看嘛。”我咕哝。
阿单道:“他要用水蛭吸伤口的毒。你不懂,过去反而碍他手脚。”
果真龙睿取出了个瓶子,里面装了几条蠕型动物。我是那种典型怕毛毛虫的女人,怏然地扭过头。小翠望到血,已是捂着嘴巴止吐。待龙睿处理完毕,车夫与他一同把李云泓抬上马车。我担心小翠有晕血症,让她坐到软榻上给她倒了杯水,又给她披件衣服。车夫见到乐呵呵地笑:“这夫人不像夫人,丫鬟不像丫鬟。”
我本来就没有阶级概念。对我而言,丫鬟和夫人不过是在某些场合扮演的职责不同而已。倒是这车夫,相貌平常像是个殷实的庄稼汉子,谈吐间却掩饰不了其不凡的阅历。应是见过了许多大世面,即便知晓了我先生的真实身份才能显得波澜不惊。我曾听过龙睿小声喊他为杨师傅,应是指他有某项专长受人尊敬。
于是我们一行暂时多了个李云泓。马车离开山脚,一路李云泓没醒。我望那星辰布满夜空,一座诺大的城市沿江畔拔地而起。汶江,贯穿大半江山堪称姜国第一的河流,此刻在夜里安静地流淌着。我们要进入的这座城市叫做日耀城。日耀的美名来源于一个美丽的传说,有一个仙人在日升的地方创造了这个城市。传说是传说,日耀确实是具有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属于汶江与另两条东西走向江水的交界处,名副其实的水路要塞。因此集结了全国上下众多商号,为姜国第三大城市。李家商行自然也有在这里安设分号。
马车驶入日耀城。城内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光火明亮,繁花似锦。我本是看得高兴,阿单睁睁眼皮意指我这个乡巴佬进城的。我哼哼,抓了他一只手在他掌心画东西。他不怕痒,这是我最恼火的。我是坏心的太太,总是想从先生身上找出弱点好让他一辈子只爱我一个。我画圈圈,画三角,画兔子,画王八在王八上写——单字写一半,他低下头眼睛瞟了瞟我脸上。我嘀咕,习武中人神经就是不一般,不看我画都知道我画什么。而在我发牢骚的时候,龙睿找到了一家客栈,李云泓转醒了。
李云泓这一醒,气色好了大半,乌黑的唇色渐变回血色。杨车夫笑道:“龙少爷可是神医了。”
龙睿急忙澄辨:“我的医术比起师傅与五师兄差远了。”
“那是。”杨车夫意味深长地叹气。
前面的小二领我们上了三楼的客房。小翠与我同间房,阿单与徒儿住隔壁,杨车夫与李云泓住阿单的隔壁。阿单昨晚因我没睡好,我赶他去睡觉。等他躺床上了,我给他盖好被子才回自己屋。一时精神太好,睡不着。我披了件衣服起身,小心不惊醒小翠,走到窗边饶有兴趣地观赏底下的街市。梵的夜市落得早。半夜三更街上就几个行人游走。我张望张望,在对面的街角,睡着个老乞丐。他铺了张破草席,夏天街口风大,睡的舒服鼾声雷人。
我挠挠耳朵,听一阵轻轻的敲门声。我一开始以为是风吹的声音,并不在意。等这敲门的声响变得焦急,小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叫:“谁啊?”门外小声答应:“是我。”我听出了是李云泓的嗓子,惊疑地走过去开门。
李云泓杵在门口,左手护着大腿伤处。他见是我,左右先望望走廊有没有人。再往我室内看到小翠熟睡,他便是呼出口长气:“我听客栈老板说了,你也是被他们抓来的吧?”
我立马摇头否认。
李云泓说:“小兄弟,你别害怕。我们李家在城里有人认识日耀城的官兵。我现在就带你一块走。如果慕容单想追杀我们,有官府的人抵挡着。”
俨然他是误会了。我赶紧又摇摇头,摆明自己是自愿跟随阿单的态度。
这会有小二上楼,李云泓焦急了,道:“听我的。慕容单不敢在我们李家头上动土的。”道完他不顾我愿不愿意,竟自拉了我的手。我心知他是惧怕慕容单,自己一个人没有胆量逃硬是拉上我。可怜这人,不如陪他走一段路吧。
李云泓一拐一拐地下楼梯,把我的手握得死紧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绳。出了客栈走不到几步,他不知城内李家商行的位置,只得走近路对面的老乞丐问路。摸了摸自己身,钱袋早在山上与山贼打斗时弄丢了,他问我:“小兄弟身上有银两吗?”
龙睿是给我一点银两防身。我解开钱袋给了李云泓两个铜板。李云泓见是才两个铜板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我耸耸肩头,不要怪我吝啬,我先生是个没有收入的流浪人,我这个太太必是需时时记住节俭为家庭经济着想。
李云泓为人傲,道不出跟我再要钱,只好把仅有的两个铜板丢进乞丐的饭碗。
老乞丐翘着二郎腿睡在大街头打呼噜。听见两铜板落碗的脆响,他挖挖鼻孔却不睁眼,说:“铜板两个。”
“我先给你两个铜板,如果你给我带路,到了商行我给你一两银子。”李云泓答。
老乞丐挖了鼻孔挠耳朵:“一两?你不值一两,你手里拉的人值的不止十万两黄金。”
李云泓听不懂老乞丐指的是谁。在他先入为主的印象里,他执拗地认为我是被慕容单强行扣押的哑巴。倒是养尊处优的他竟是被一个乞丐说连一两都不值,他忍到如今的火气冒了出来:“阁下何人?!”
老乞丐摇摇脑瓜:“我这把老骨头是谁无关紧要。你不赶紧放开人家夫人的手,小心慕容单把你的脑袋给扭下来。”
“夫人?”李云泓瞪直了眼,“女的?”
哎。我心里跺脚,这老乞丐太不给面子了,难得我的伪装骗了一个,他一下就把我老底全揭了。
李云泓掉头一望慕容单了无声息地出现在我和他身后。他把我的手一扔,踉踉跄跄连退了十步。站定他喘息自问:“慕容单怎么可能娶一个哑巴?”
老乞丐哈哈大笑,睁开眼坐起身。我看他身材矮小满头白发衣衫破陋,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如果不是碍着装哑巴,我也想问是阁下何人了。
“阿单,你这新娶的媳妇真是有能耐啊。说装哑巴就装到底。”老乞丐赞叹道。
“喔。”慕容单眼角瞟瞟我。他知我性子倔,倒不觉得怎样。
李云泓得知了我是慕容单的夫人又不是哑巴,可能感到受骗对我露出愤怒的神色。我瞪回他。是他自己误会了,何况我一早纠正他的观点,是他自己不听。
“好啊。”李云泓冷笑,触到慕容单的脸又起了阵哆嗦,“慕容——大侠——”后面两个字他是不情不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不需向我道谢。我救你,只是与我夫人一样可怜那匹马。”慕容单点头示意李云泓可以自行离去了。
李云泓娇生惯养,怕是从没遭遇过如此对待。一个说他不值一两银子,一个说他不如一匹马。他伤好得七七八八,脸色却更难堪。
老乞丐左手抓起两个铜板一抛正中李云泓的怀中,道:“夫人给你的,你好生收着。李家的祖先当年是以两个铜板发家坐到今天姜国第三大商行的位置。如果到这一代看不起两个铜板,我想李家的气数也要尽了。”
李云泓噎不出话,阴冷地环眼一周人,默默地抚摸左腿的伤离去。
老乞丐见李云泓走了,背着两手慢慢走过来。他不看慕容单,眯着老眼对我瞧。我觉得他与大闹天空里的土地公一般可爱,朝他笑。
“呵呵。阿单,你这媳妇有趣,有趣啊。”老乞丐嘻嘻笑着,拿左手想拨我围住了脖颈的辫子。
慕容单张口:“邓帮主,我与我徒儿没有兴致与你在这里切磋武艺。”
“是是。你宝贝你媳妇嘛。”邓帮主口上说着,是极不情愿地收回手,因为龙睿笑眯眯地站在了他身子后。一回身,他对龙睿牢骚:“我说龙少爷,十年没见你变大样了,怎不回龙家堡继承你父亲的位子?”
龙睿眨眨眼,不作答也不动。
老乞丐有些气恼,对慕容单说:“我刚才算是救了你媳妇吧?”
“不算。”慕容单铁面无私。
我噗一声笑出来。
老乞丐怔忪地望我开口笑:“不像绛雪啊。绛雪从不这般笑的。”
又是绛雪。我的笑容敛了。
慕容单瞧我神情有变,立即回道:“绛雪是绛雪。我的夫人只有小叶子一人。”
“那是。”邓帮主叹道,“过去的事该过去了。你们几时办喜酒,我携丐帮各兄弟来给你们添热闹。”
“喜酒的事再说。邓帮主找我是有话与我说吧?”慕容单挑开话题。
邓帮主点点头:“我一来是看你的媳妇长什么样。二来,你知道的,你媳妇一出现,保准所有人都盯你媳妇了。”
“我去了京城后,会与夫人一同归隐。”
“归隐于你,是这般容易的事吗?你多少年来放过的人数不胜数,可放过你的人有几个。”

第六章

刚在外头,邓帮主对我先生语重心长地道了一番话。
阿单淡然答道:“不放过的人,也得放过。”
邓帮主畅快地大笑:“很好。我就喜欢你这点,阿单。”
之后这两人进了屋关了房门商谈要事。我与杨车夫喝茶。他聊天说地,我听得高兴。
话说这老乞丐是丐帮帮主邓起清,为丐帮第一百零九代帮主,也是丐帮历史上堪称“三个最”的帮主。一是身材最矮,高度仅到我的肩头;二是在位时间最长,从十六岁上任帮主位置至今历时多少年不得知,因这老怪像女人不喜他人提他年龄;三是他的性格在历任帮主中最为刁怪。江湖上喜见乐闻的饭后茶话之一便是,邓帮主不与天下第一好人王子丹交好,偏与天下第一恶人慕容单成为忘年之交。
小翠半夜被我们扰醒,一手抹着睡眼一手拎茶壶为我斟茶,一不小心茶水泼出了杯子。她兢兢战战地两膝要跪下来:“夫人——”我扶起她:“你去睡吧。我自个来。”她惊恐的眼珠子转到一旁擦拭匕首的龙睿。龙睿朝她含了下头。她大松口气,抹抹额头的冷汗走回草铺。
我对龙睿手中的匕首起了兴趣。匕首长约七八寸,握柄是青铜雕有双龙,刀锋锐利,明晃晃的刀身可以照出我的样子。
“夫人看来很感兴趣?”杨车夫说。
龙睿把匕首一端插入深褐色的皮鞘。我手痒痒,伸手向龙睿要来看看。龙睿为难道:“刀剑无情,不长眼睛的。”
杨车夫一听,问:“夫人不识武艺?”
我耸肩蹙眉,手又向匕首伸了伸。
龙睿吞吞口水:“小叶子千万不能把匕首拔出鞘。”
我点头答应。龙睿犹犹豫豫地把匕首交到我手上。我接过时握的是皮鞘,皮面细柔的颗粒摩擦皮肤忒惬意。转手抓青铜握柄,竟是出乎意外的光滑。我捉不住,整把匕首从我手中飞了出去。
啊的一声惨叫。我发誓不是我喊的,龙睿在匕首脱出的刹那神速地拉过我并用自己身子护住我。我刚稳住神便听见龙睿粗大的喘气声,抬头见他面色青白,向来笑眯眯的一张脸垮了。他苦笑:“小叶子,你差点砍了我脑袋。”
我以为那匕首不止砍了他脑袋,也要砍了我自个的脑袋。因为慕容单踢开了房门,严厉地扫视屋内。我整整衣服,对阿单举举双手坦诚只是一场虚惊。慕容单走近我,伸来一只指头轻弹了下我的额头。他生气了,真的是生气了。我抓住他的手,写对不起。他叹了口气。
龙睿走到窗前捡起匕首,皮鞘沾了一滴血,应是我抛出去的匕首无意砸中了不速之客留下的。
“跟梢的人真不少啊。”杨车夫叫叹,“一路跟到这来他们也不嫌累。”
邓帮主两指捏酒瓶的瓶颈往口里灌了一口酒,老脸浮上两朵酡红,略显酒态。他走进来嘿嘿对着我笑:“阿单你这媳妇有福气啊。歪打正着祁阳帮的人。”
“祁阳帮?”
“就是你们过山时遇到的那伙无恶不作的山贼。他们本是祁阳县几个村的一群游手好闲的村民,被村里人驱赶,便出来打劫。这伙人天性暴戾,杀人成性。为了赢不择手段,他们在山上不敢动弹你们,就暗中追到此寻觅机会。州官府欲调遣官兵围剿,不知为何,朝廷迟迟不下围剿令。”邓帮主说完打了个酒嗝,忽然膝盖打软五体投地,不会儿如雷般的呼噜声从他鼻子嘴巴里跑了出来。
龙睿不禁问了一句:“师傅,你送了邓长老多少瓶酒?”
“不多。十瓶醉花仙。”慕容单答。
“醉花仙。”杨车夫叫,“一瓶可以灌醉十个大汉。”
龙睿摇头:“邓长老的酒量被我师傅养大了。之前一次是十一瓶,长老的酒量——”
慕容单接道:“岁数不饶人。他又喜欢喝酒吃肉。龙睿,给他灌了解酒的药再让他睡。”
龙睿与车夫抬长老。小翠早是从席上爬起来,不需慕容单发话立刻走出去掩上门。
阿单坐到炕席上,对我招招手。我走过去。他一搂我的腰,一手抚摸我的脸,对着我眼睛说:“等到了皇城,宁祥给我们安排了房子,我们进山去。”
我点头。
他的手从我脸边滑下,突然落到我腋下挠我痒痒。
我哇地尖叫:“你做什么?”
他歇住手,笑眯起眼:“我的夫人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不是嫌我是话唠吗?这两天不到你就想让我开口说话?”
“你是话唠。可我偏偏就喜欢你这个话唠。你不说话,我闷死了。”他一躺,睡我炕上说,“多说点话,不然我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