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忍不住大笑:“汤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包括我这个坚决不信神的,也会喜欢上你的传教了。因为你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传教士。”
“没错。我是一个不像传教士的传教士。”道完他缩圆口哼起了乡村摇滚乐曲,拿了她的空杯走向洗手台。旋开水龙头,汩汩的清水洗去了酒吧的尘浊,他擦干两手走进员工休息室。里边一张长板凳坐着一男一女。女的见到他立即站起,问:“那人走了吗?”
汤姆点点头:“走了,露丝。”又走到坐着的年轻人身边,摁住他的肩头:“晓生,怎么了?”
林晓生有些无力:“汤姆,晓君在和那个男人的儿子交往。我很担心。”
“可我那天听你从医院回来说了,你不是相信晓君看人的眼光吗?”
“汤姆,事情又变了,你也听到今晚那两人的对话吧。这件事怕是没有好结局的了。”
“晓生。”汤姆拍拍他的肩膀,“听我说,你想怎么办呢?告诉晓君那人的父母过去所做过的事吗?”
“不可能。我答应过晴阿姨不说的。”林晓生态度非常坚定。
“所以,我们只能做的,就是静观事态发展。”汤姆意味深长,“当然,你若是顾忌,以后由我和露丝来面对她。”
林晓生面色一僵,苦笑:“我不顾忌。我也不可能顾忌。因为我这是我从小的梦想,全身心献给天父。”
“晓生。”露丝插嘴,“天父是希望你有一个情同意和的好妻子。”
“可你和汤姆不是也坚持独身吗?”林晓生表明自己的意志,“只有在天父那里,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何况,晓君她无法聆听到天父的声音——”道完他走近了彩色玻璃格子窗,外边的夜如此的宁静而深远。他回忆与她相遇的那一天,她纯净的笑脸是明亮的烛火照亮了他的世界。然而,在讲堂上她咄咄逼人地问他天父是否存在,他突然明白了:何为“有缘没份”。圣经里说,天父造了亚当,怕亚当寂寞造了夏娃。最终使得亚当离开了天父的,是夏娃。她是他的夏娃,那个要带他离开天父的夏娃。一切均太迟了,要是她在他出生前与他相遇,可能她能带走他。他却是先遇到了天父,后才是她。注定她带不走他。
第十二章
朱辰宇走出酒吧,看见BAR门口悬挂的木刻招牌:PLANET——行星。这个词勾起了他八岁时的记忆。一家三口去天文科技馆游玩,父亲给他买了地球仪,说地球是太阳系的行星之一。他问行星是什么意思,父亲严肃地答复:行星就是生命。
他的父亲朱建明是名享有声誉的医学教授,也因着工作极少能顾及家庭。在朱辰宇的印象里,父亲是严谨的、苛刻的。他敬爱父亲,又讨厌父亲。因为父亲像中国大多数传统的长辈,喜欢以自己的准则来要求子女。他当年坚持不考医学院一事,伤了父子之间的关系。以至今时今日,他从大学里回家,也会尽量避开与父亲碰面。
即便如此,他信任父亲是一位明事理的长者,绝不会在他恋爱这件事上作出错误的举措。他也相信自己的母亲林郁芳。要知道,母亲是很宠爱他的,他不考医学院时也是母亲给了他大力支持。据此推断,夏莎的危言耸听他没有理由听取。可为何呢,心里是这夜里的阵阵寒风不安宁。
他挥手打了辆的士,没有回大学宿舍,直奔江晓君的家。来到她楼下,发现她住屋熄了灯,一望表已是十点多。念及她病未痊愈,便又返回。
其实江晓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并没睡着。放在枕边的手机震响,她兴奋地坐起,果然是朱辰宇发来的短信。
“好好休息。明天你下班后我陪你。”他在信中说。
她急速地摁键,速速回信:我的公司较远。这样吧,我们在医院门口碰头。
你没睡?他接到她急复的回信感到吃惊。
睡不着。想…后边的“你”字,由于矜持,她久久没能输入。
收到这条短信,他心中便如汹涌的潮水激情难抑。他爱着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也爱着他。这不正是幸福吗?有一刻冲动,他想喊住的士掉头。
“原路返回吗?”的士司机明了地笑问。
然,江晓君又来了一条短信:辰宇,明天见,晚安。
朱辰宇冷静了下来,她毕竟是在生病呢。他对司机摆摆手:“不了。”靠向沙发,他拿手不停地搓额眉,今夜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江晓君同样一夜没睡好。早上吃了几粒感冒药她提提神,回公司上班。
王莉瞅到她憔悴的面容,轻拍了下她的后背:“前天你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
江晓君平常道:“没事。一点小感冒。”
“嘿。看你病了还乐呼呼的,定是有什么喜事。老实招来。”王莉故作要挟状,两手指欲往她腋下挠痒痒。
江晓君闪躲开,尽是傻呵呵地笑。正想把事情经过告诉王莉,组长安逸如带了个人走过来,向全组人介绍:“这位是我们公司的新设计总监金哲善,从韩国来的。”
王莉踢踢江晓君的椅子,小声侃:“韩国棒子,金喜善的亲戚怎么长这么矮啊?”
江晓君赶忙捂住口,唯恐笑出声。抬眉瞧瞧新来的总监,个子竟比她还要矮,至多一米六。瘦瘦的像只干巴巴的猴子,衣着却是很讲究。条纹西装银领带,佩戴一副银框眼镜,俨是一名没有脾气的斯文绅士。金哲善开口,出来的是一串咬的蛮准的中文字眼:“大家不需见生。虽然我来自韩国,但是我与中国很有缘。我已经在中国居住了六年,我的妻子也是中国人。”
“呵。娶了中国老婆。”王莉躲在电脑后边惊呼。
江晓君突然联想到了露丝他们,同是外国人,对中国人都很热情。而自改革开放国门敞开,来中国的各地外国人日益增多,上街时而见一两名外国人也不足大惊小怪了。古怪的是缘分,今年以来她在工作生活中频繁接触外国人,这在往年是未曾有过的。
王莉继续爆料:“我听人说,我们公司要扩张规模。看来是真的了。”
“这不是好事吗?”江晓君手转铅笔,轻声道。
王莉阅历比江晓君多,以前在其它公司干过,隐晦地指出:“难说呢。新官上任三把火。希望我们组长能与设计总监好好相处。”
江晓君这会听出些名堂了,放下铅笔诚恳地细问:“怎么回事?”
“我们公司不是原先没有设计总监这个职位吗?组长的权利几乎等同于设计总监了。而且组长是总经理的亲戚,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江晓君确实不知情。小私企的人脉关系不比大公司简单多少,由于规模小,老板更喜欢安排心腹进公司把握重权。王莉猜测:这个新来的韩国棒子,说不定是老板招来削弱总经理势力的。若是如此,公司内部一场恶斗不可避免。
不管怎样,公司里的员工对于金哲善的初次印象不错。金哲善第一天来公司上班,带了几大袋水果和饼干,在自己的办公室亲切招待每名下属。王莉说,这是老外常用的手法,与中国老板新开张带大家去外面喝酒吃饭没两样。
江晓君走出设计总监办公室时,出于礼貌拿了金哲善的两条香蕉。香蕉搁在台上,她皱着细眉回想金哲善问她对于安组长的想法。她能怎么答,还不是满口说组长的好话。不觉得金哲善是在考量安逸如的工作实绩,倒像是来考察她江晓君的为人。王莉在她后面进了金哲善的办公间,满面春风地出来,捏捏她的手臂:“不错,不错。金总监打算请我们两个吃韩国餐。”
“疯——”江晓君瞪圆了眼,“我不去。”
“去!怎么不去?!”王莉满不在乎地拿起她的香蕉,“你怎么不吃?”
江晓君可急了,使劲地拉住她的袖口:“要是被组长知道怎么办?”
王莉一条条地剥下香蕉皮,咬了一口果肉,啧啧赞道:“味道不错。”伸腿踢了下江晓君的椅子:“你怕什么?组长也去。”
这就是江晓君尚不成熟之处。随了王莉去到韩国餐馆,坐了一阵子仍不见安逸如,方知王莉骗了自己。王莉自然否口,称是金总监说组长要来的。江晓君不可能当面问金哲善这事,只道是吃了憋。一顿韩国泡饭,她吃不惯,表面上非得连连称好。吃完中餐回公司,有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她累,趴桌上小憩,睡过了头。被组长揪住,遭来一个白眼。
做人真难啊。江晓君暗叹。下班搭公车去医院,想到有人在等自己,又觉得做人真好啊。爱情如春风般,拂去了世界的一切不满。寒冬阻挡不住恋人们的心花怒放。在医院门口,她如一只不安份的云雀来回踱步,时而垫起脚尖左右眺望,于人流中寻觅心爱的人儿。夜逐渐漫延。浓墨底下闪烁的霓虹映在她清澈的眼瞳中。掌央的手机只要一进入待机,她的指头立即摁住开锁键。
一没回信,二电话没人接。她简直以为他是人间蒸发了。而她和他确定关系不到两天。她是要生气了。不是生气他来不来,是生气他令她担心至此。狠狠吸一口鼻涕,她右手扼住了左手腕,捉握得生疼生疼。恰逢蒋楠和石青青携伴走出急诊大门。
“你怎么不进去?”石青青身为一名医生关心道,“你病没全好,要是再受寒,就麻烦了。”
“我——等人。”江晓君咬咬下唇,一副不愿意答话的异样。
“等你男朋友?”石青青想到朱辰宇,就会联想起林晓生。林晓生今天专程打过电话来委托同事,若江晓君来复诊,要复查一下血象。这个年轻的女人,与两名男人究竟分别有什么瓜葛。石青青越想越好奇,对于江晓君好感不多。
蒋楠对此也有众多疑惑。可他这人为他人想的多,想法较简单。只要江晓君和朱辰宇是真心交往,他是乐意促成有情人在一起。拉拉女友,他安慰江晓君:“辰宇他很忙的。教授很器重他,天天要他四处替他办事。”
石青青知他是老好人一个,不是很赞成地说:“让人等也行,总得交代一声吧。”
“你就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少说两句吗?”蒋楠焦躁地说她。
“怎么?心疼你侄子了?男人都是这副德行。”石青青讥诮地扬眉,甩他的手。
江晓君一见是自己的问题惹得这两人不快,赶紧插言劝和:“石医生,谢谢你的关心。我已经想好了,不等他了。反正他来了可以到吊药水的地方直接找我嘛。没必要折磨自己,自己不好,也会让他心疼的。”接着她对他们两个宽松地笑笑,独自走进了急诊大厅。
石青青愣怔地望她远去的影子,平生初次见这么心胸豁达的女人。回过神,她意味深长地对蒋楠说:“你侄子要好好对人家。”
蒋楠应:“喔。”心想的是朱辰宇的母亲,他异父同母大他二十几岁的姐姐林郁芳。林郁芳继承了他们已逝母亲的美貌和一笔数目不小的财产,也算是含辛茹苦将他抚养成人。就不知为何,他与有一半血缘关系的林郁芳并不亲近。尤其在他考大学找工作的阶段,林郁芳对他的人生计划指手画脚,令他大为反感。后来辰宇考大学了,林郁芳转移了注意力,他才得以解脱。
说来,姐姐是信佛中人,为何占有欲如此之强呢?蒋楠从来看不透姐姐的想法,可以推断的是,江晓君与朱辰宇的恋情必是难过林郁芳这关。最糟糕的是,朱辰宇对于生母是百依百顺的孝敬和听从。他又不能把这层顾虑提前警告江晓君。
石青青见他愁眉不展,问:“怎么了?”
蒋楠爽快地把担忧的事对她说了。
石青青一听,一方面同样为江晓君担心,一方面为蒋楠对自己坦承心事感到高兴。她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楠,我想清楚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见我的父母?”
“青青。”他一霎不敢相信好运降临,音色颤抖,“你真的想清楚了?”
“还记得昨晚你来急诊找我吗?在看到你的时候,我是多么渴望见到你,又是多么怕是你病了。所以我明白了,我最在乎的是谁了。”
蒋楠牢牢地反握住女友的手,激动地想:江晓君果然是个幸运天使。
这对复合的情侣手牵手回去的路上,谈及江晓君。石青青安慰男友:别担心。你是个好人,她也是个好人。佛祖说了,善有善报,好人总会有好报的。
话说江晓君走去护士站,远远瞅见一名男士与护士在对话。护士对于他所提问的,不是摇头就是称不知情。江晓君注意这个男人,是因为他身上的衣物。纵使这男人像是远道而来玷染风尘,拥有一个设计师的敏锐视觉且熟读时尚杂志的她挑剔地判别,他全身所穿的一套应是属于阿玛尼的Emporio Armani中去年流行的一款。黑白相间,质感优雅,随便一条搭在颈脖的围巾也显得风度翩翩。这男人衣架子不错,可惜了一张侧脸望过去很一般。五官线条硬朗,唇不说话的时候抿得很紧,恐怕是个很苛刻的人。江晓君思量,瞧一名护士与他谈不了两句就怕了他似的借说工作忙走开了。
江晓君走上前,把病历取出来交给护士。
护士翻了翻说:“林晓生医生特别吩咐了,你今天要再抽一次血复查。”
“喔。”江晓君随口问,“林医生今天应该是不来值班吧?”
“是的。他是通过电话叮嘱我们的。”护士多看了她两眼,微笑道,“你是林医生的朋友吧?”
江晓君认为没必要隐瞒,点了点头。
护士眨了眨眼:“林医生很难说的,有时便使不值班也会突然回医院来。”
她这么的一点头,护士这么一说,旁边本来要走的阿玛尼男人折了回来。江晓君遵从护士嘱咐先一步到注射区,在室内角落里寻了个位置。与她隔了一个座位,阿玛尼男人坐了下来。江晓君顿觉蹊跷。阿玛尼男人取下肩上背的行囊,从里面找出一本杂志。她望见了杂志封面是《国家地理杂志》,便伸了伸脖子:他行囊里貌似有一台相机。这人是摄影师?
另一名年轻护士推了辆小车子过来,要给她抽血和挂瓶。
江晓君看她第一针进去没扎中血管,心中有些怕了。因为自己的血管向来不好,据那些有经验的护士说法,她的血管又细又沉,冬天即使是扎中也常常抽不出血来。果真,第二针进血管了,仅见一丁点血回流,她用尽全力抓拳头血也不出来了。护士只好又拔掉了针,向她道歉。她习惯地摇摇头笑笑:“没关系。怪我自己血管不好。”
因她这句话,阿玛尼男人从地理杂志里转过头望了她一眼。
江晓君把袖子挽起,□胳膊肘,对护士苦笑道:“你尽管抽吧。”神态大有英雄无畏不怕牺牲精神。
阿玛尼男人仔细地瞅了瞅她。
扎了她两针没抽到血的年轻护士却不好意思了,对她说:“你等等,我找我老师过来给你抽。”
待护士走开,江晓君轻拍了下自个儿脑袋,哎道:“才知道竟然遇到个实习的。”她一副自认倒霉的口气,令周边的老人们不觉地咧笑。阿玛尼男人举起拳头捂住嘴清咳了两声。
年轻护士返回来,领了一名老护士,还有一名医生。江晓君猛地挺直背,喃:“晓生?”
阿玛尼男人微抬了抬眼,浓墨般的眉毛下方一双森严的灰眼珠,集中在了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年轻医生身上。
第十三章
老护士摸了摸病人的血管,对林晓生说:“林医生,还是你来吧。我担心她会晕针,看她这样的情况怕是没吃晚饭。”
林晓生想,幸亏自己放心不下终是来了,不然她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于是他神色复杂地问江晓君:“没人陪你来吗?”
“没有。”
江晓君随随便便的态度,令林晓生有些恼。他又问:“你男朋友呢?”
“男朋友——”想到没有任何回信的朱辰宇,江晓君忧心、烦恼地抚摸椅子的扶手,“男朋友也很忙嘛。再说天天陪我,成什么样子,他不用奋斗自己的事业吗?”
阿玛尼男人听了这话,好奇地把视线从林晓生挪到了她。
林晓生口吻硬了起来:“别忘了,是他连累你淋雨淋病了。”
“晓生,两人感情的事,哪能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江晓君皱皱眉驳道,“你这个观点不对,要改掉!”
有人轻笑。林晓生知道自己是拿她没法了,叹口气说:“把手伸出来吧。”
“哪边手?”江晓君挽挽右手袖子,拉拉左手袖子,“我觉得我两边血管都差不多。”
“我看看。”他答她,想拉过她的手。
她却是脑子灵光一闪,急忙收起手,滑头地笑:“晓生啊。我们算是老友了。不如这样,你放点水,今天不打针不抽血了。”
大伙儿忍俊不禁。阿玛尼男人又拿拳捂口。林晓生自己也很想笑,可是瞅到她些微泛白的唇立即敛起面孔说:“江晓君,生病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江晓君不情不愿地嘟囔:“可以吃药嘛,我又不是不治病了。”挑挑眉她接着与他商量:“你就打个折头嘛。”
“不行!”
“说不通,老古板!”她也恼了,瞪了他一眼。其实她是心里一直挂念朱辰宇的安危。想想应该直接跑去学校找朱辰宇,这可好,几瓶吊针要费好几个钟头了。
林晓生可不管她想些什么,径自握住她的手,扎上止血带消毒。
“晓生。”她继续磨嘴皮,“我这血管今晚真是不好找,算了吧。”
岂料他一针下去见血。她哭丧把脸:“你技术怎这么好呢?”
“你以为我这外科医生白当的吗?”抽完血,他给她接上点滴,轻声说,“晓君,想吃什么?”
江晓君瞪直了眼,今晚的晓生怎么对自己恢复了以往的温柔呢?
林晓生左右为难呢,一方面存有愧疚想对她好一点,一方面唯恐节外生枝。取了血液标本,他与护士一同离开。
阿玛尼男人遥看林晓生的背影,眉毛拧了拧,思索道:“戴了眼镜看不清楚。”而椅脚一阵磨蹭的声响唤回了他的神智。他低头一瞧,是一只墨绿色女鞋在踢他的椅子。
“嘿。你看什么呢?”
俏皮、清冷的女声传入他的心底,他想自己倒是记住了这女人的名字了:江晓君。
“喂,你哑巴吗?不会说话的吗?还是做贼心虚啊——”她手指斜撑脸颊,懒洋洋地等他终是回过了头。这个男人的脸有种刚正不阿的方硬感,一双冷漠的灰眼珠瞅着人的时候煞是骇人。怪不得那些护士怕了他呢,她思忖。
他同时也在深沉地端详她。见她毫不畏惧地与自己对视,他明白为何林晓生奈何她不得了。这女人有一双好眼睛,只有胸怀坦荡的人才能有这么一双无惧的眼睛。低眉,交握起十指,他沉声道:“我看什么,这不关你事吧。”
江晓君冷哼一声:“你看的是我朋友,怎么不关我事?”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看的是你朋友?”
“嘿。”她奸笑,冷冷地质问,“一般心虚的人才会这般反问对方。”
瞧见四周有人开始留意他们的动静,他思量不便与她纠缠,低声说:“好。算你半对半错吧。我是来会一会同行。既然见到了对方一面,我这就走。你坐在这也无聊,杂志送你看,算是扯平了。”道完他立马拎起行囊大步走出注射区。
江晓君心想,这真是个怪人呢。他口中的同行又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是摄影师吗?她掉头,见他坐过的椅子上真是留了一本杂志。伸出长臂她把书拿到手,一翻竟从书页里边掉出了一张照片。这是一张黑白照,拍摄的是一座大教堂的侧面,相片的光影效果处理得比较阴暗。转到相片背后,硬体钢笔字签的是圣派区克大教堂,以及摄影师的署名:肖祈。
原来他叫做肖祈啊。江晓君饶有兴致地拿相片拍打自己的脸。可惜他健步如飞,她想归还相片也迟了。
她刚把相片和杂志放进自己的大皮包里,实习护士受林晓生所托给她拎来了一碗花粥。这才是林晓生的做法。江晓君想。已经习惯他对自己冷漠了,倘若他转变了态度,她反而感到不适应。摸摸自己的肚皮,咕噜噜叫了许久了,再不吃东西她怕撑不下去,还怎么去找辰宇呢。握起塑料调羹勺了粥,她吹吹热气把粥送进口。吃得正热乎,大皮包里手机震响,她赶紧扔下碗勺接听来电。这次终于听到了男友的声音,她眼眶涩红,吸了吸鼻子说:“辰宇,你没事就好。”
“教授临时喊我去办事,我把手机落在宿舍了,忙到现在才能溜出来打电话找你。”朱辰宇在电话里焦急地解释,末尾宠溺地问她,“你呢,有没有乖乖上医院打针?”
乖乖两个字眼入耳,江晓君像是吃了支棒棒糖甜到了心底,嘴巴的弧线咧成了一个新月儿。她嘿嘿地直笑:“有。”
“好吧,奖励你,你想要什么?”
“什么东西都不要。”她轻声说。
他听出来了,她想要的是他。而不知为何,只要是经由她的口说出的话,哪怕是与其她女人同样的甜言蜜语,精明的他情愿掉落她的陷阱。换口气,他艰难道:“我喊了阿涛代替我去看你。你要乖乖的,等我回来,知道吗?”
“好。向你保证。”等他挂断了电话,她使劲地亲了亲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回皮包时,思摸:按照辰宇的说法,阿涛应该到了啊。
阿涛是到了,只不过在外走廊游走而没过去。他所在位置的视角,能方便地观察江晓君的一举一动。江晓君的位子却恰好是个死角,是见不着有意躲在外走廊的人。他心烦地抓头发,说来是自己走霉运,受朱辰宇嘱托来医院接江晓君回家。未想被人跟了梢。一进医院夏莎就摁住了他肩头。顿住脚他说:“夏莎。你不是答应过我,不阻碍他们两个交往吗?”
夏莎笑弄地拿指甲戳戳他的牛仔夹克衫:“当然记得,这是你把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告诉我的条件。”
“我已经后悔死了。”阿涛咒骂。对付女人,他着实不及辰宇。尤其是面对像夏莎这样的女人,他从来是一败涂地。
“嘘。”夏莎竖起指头贴住唇,神秘地说,“你上回说的那名给江晓君看病的古怪医生,就是这个男人吗?”
阿涛眺首,见到了在配药室的玻璃窗里露出半张脸的林晓生:“喔。是他,是很古怪吧,戴着副那么丑的大眼镜。”
“他姓什么名什么?”
“林晓生。”
夏莎枕额沉思:“有什么办法让他摘下那副眼镜?”
“我的姑奶奶,我怎么知道啊?而且,为什么让人家摘掉眼镜?”阿涛直喊。
“你小声点!”她立马踢他一脚,瞠目道,“你不是说了吗?你们第一次遇见江晓君,是因为江晓君画了一幅肖像画。”
阿涛揉着生疼的小腿骨,心思这女人可真狠。比起这女人,江晓君是好太多了。于是他老不乐意地嘟嘴:“是,怎么了?”
“我猜。她画的是这个男人。”夏莎咬墨镜柄。
“你怎么知道?”阿涛认为她疑神疑鬼。
“直觉。”夏莎答,推推他的后背,“去,把他喊出来。”
阿涛怒了:“我干嘛照着你的话去做?”
她凑近他耳畔,带着玩味像是逗弄一只蚂蚁:“我去告诉辰宇,是你将江晓君的事告诉我的。我再告诉辰宇,你还把我带到了给江晓君治病的医院。”
阿涛倒抽了口冷气。暂时,他绝不能与辰宇起任何冲突。这不仅仅是出于友情的担虑;最主要的是,他快毕业了,没有辰宇的帮助,他会错失与教授合作的良机的。无奈的,他截住了名实习生,称道:“请帮忙喊一下林晓生医生。我是他一名病人的家属,想问他有关病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