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宇。”阿涛一页一页叠文件纸,时而扭头一同望窗外,“你说你认得这女人?”
“哦。她叫江晓君。”朱辰宇僵硬地把头转回来,张口故作很随意地聊起她。
“你知道她是在等谁吗?”
“知道。”
“不如我们帮她把那人叫来。”
一叠文卷啪一声重落在案上。朱辰宇按着文卷的五指握成了一拳。他的牙咬得很紧,吐出的声音是抖的:“用这种几乎是自虐的方式等人的女人,你认为会是怎样的女人?”
阿涛怔了怔,干巴巴地舔舔牙齿:“会是什么样的女人?”
“要么很傻,要么她那颗心是黑的,专门来算计男人的。”
阿涛瞪大眼珠,看着说“黑心肠女人”的朱辰宇眼眯嘴咧脸色阴森恐怖。他慌措地后退,屁股跌坐在后排的凳上,喘喘气说:“辰宇,你怎么知道她是傻女人还是坏女人呢?”
朱辰宇不知道。假若他知道,就不会仍杵在这,而是飞奔过去大声要她滚或是狠狠地——抱住她。
“不然我们问问她想怎样吧。”阿涛小心观望朋友的神色,心里确定了江晓君等的人正是朱辰宇,便小声提议,“总不能见死不救,让她一直在那里淋雨,听闻感染了肺炎说不好会死人的——”
死,这个字眼令朱辰宇蓦地瞪直了眼。阿涛忐忑自己是否说错了话,想把口气改得再委婉点。一抬头,见朱辰宇已是径直奔出了课室。
朱辰宇急速跑下楼梯,鞋子践踏在路上水花四溅。啪嗒的水声响在耳畔,冰柱子般的雨水倾注在头顶,他切实地感受到寒气逼人。他开始咒骂:去他妈的,她是不是有心骗他又能怎样?她毕竟是第一个问他“暖和了吗”的女人。这是个傻女人,只知道问他人冷不冷,从不为自己想冷不冷。偏偏这么一个傻女人,像极了他的奶奶,他那至死都不忘抚摸他小手安慰他幼小心灵的奶奶:辰宇,不哭啊——
“你起来!”他愤怒地朝她大喊。
她动也不动,仿佛是一尊泥塑的石像。他烦恼地用鞋子踢了一滩子水:“江晓君!”她纹丝不动,任凭雨水浇淋,成了落汤鸡。他听不到任何声响,想起了临死前的奶奶忽然间就一动不动,不由得害怕了。于是他颤抖的两手立马把她整个人拉了起来。她身子不稳软入了他怀里,传出的是她细小的咳嗽声。
“江晓君?”他紧张地拍着她背部。
她的嗓音似是在梦境中的迷离:“我想说。”
“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打断她。
“对不起。”她坚持,又咳了两声,“后来我想,你应该在那天等了我许久吧。”
“是。”他别扭地承认。
她轻轻地、很满足地笑了出来。他果然是与自己一样傻。
闻到她夹伴咳嗽的轻笑,他心头既是酸酸的脸则仍是硬邦邦的,手不停地抚着她背。那边阿涛高举着伞跑了过来,喊:“喂喂,你们两人要一块感冒吗?”
经这提醒,朱辰宇一摸她的额头,烫得燎火。
“怎么办?”阿涛喘了口大气,两手各撑一把伞盖住三人头上。
“去——”朱辰宇思量说,“去我小叔家。”
“你小叔?”
“嗯。他是大学的讲师,自己租了一套单身公寓,有一间客房是空置的。他给了我一套钥匙,欢迎我没事去他那里过夜。我开学初去过两次,后来便没去了。这样吧,我们先到他那里,让她有个地方休息,给她吃些退热药看情况再说。”
“听你的,谁让你老爸是大学附属医院的副院长。”
“别提我老爸。”朱辰宇很不乐意地说。
“行。知道你不喜欢向外人提起你的家境。”阿涛嘻嘻笑着,跑去校园外喊来一辆出租车,拉开后座车门让他们两人进去。
江晓君迷迷糊糊,只觉所有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压根辨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不然她收到阿涛无意透露的消息肯定会心一惊。
阿涛帮她捡起掉地上的贝蕾帽,兀发现帽子下有一个礼品袋。礼品袋被一个大塑料袋包住,得到很好的保护因此没有被淋湿。拎上车里,他打开礼品袋,见里面兜了一个手机和一条米色围巾。
“看得出是她自己织的,很漂亮啊。辰宇,你真是有福气啊。”阿涛啧啧赞叹,流露出酸溜溜的口气。
朱辰宇沉默地接过围巾,披上她微凉的脖颈。
见情人之间甜甜密密,阿涛怏怏然地缩回脑袋:“哎?她的手机好像响了一下。”
快十二点了,这种时候打电话给她的人?朱辰宇想到什么,眉打结:“谁?”
阿涛正想摁下接听键,手机屏幕突然一片黑:“没电了。或是机体进水了。可能是她的朋友吧。我只来得及看见是名姓林的。”
姓林的?是男是女?朱辰宇心思混乱。怀中的人这会动了一下,他藏起心事,取出手机拨了串号码:“小叔吗?我现在去你家。——嗯,你在外面啊?你家里有退烧药吧,若是没有,你帮我在药店买些回来。——不是我生病,是我一个朋友。先这样,回去再说。”
“嘿。我还不知你小叔长什么样呢。当大学老师的,应是很斯文吧。”阿涛伸脖子探问。
朱辰宇噙起冷笑:“是斯文人,也是个过于老实的人。工作是我老爸老妈帮他安排的,不然以他的能力,怎能进大学混了个这么好的闲差。”
阿涛神色黯然下来,两眼几近眯成一条线望着车外的雨:“辰宇,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地方,你不倚靠你老爸老妈。——话说,我去到那该怎么称呼你小叔?”
“他姓蒋。你喊他蒋老师行了,他在大学里是教思想道德的。”
“思想道德课?岂不是每天之乎者也,告诉你不能做这个,不能做那个?”
“哈。这就是蒋老师最奇妙的地方。他不会告诉你不能做什么,他的思想比你还要开放。他喜欢和外国人混一起。”
“喔!钓外国美人?”阿涛口缩得圆圆,想吹口哨。
朱辰宇忍不住地笑:“他和我妈一样信佛。而为了一顿免费午餐他情愿参加外国人的弥撒。”
“奇人啊!”
“我妈骂他和疯疯癫癫的济公没两样,而这点倒是让我对他另眼相看。”朱辰宇低眉沉思。雨势愈来愈大,伴有低吼的雷声,震得他心里一阵阵地紧。
车子来到广宁路,轮子碾到石子一个颠簸震动了江晓君。江晓君张开条眼缝,模糊地望这街景似曾相识。挪了挪身子,她问:“这是哪?”
“我小叔的家。我不知你家在哪,你先在这歇歇,吃点药我再送你回去。”朱辰宇顶着她仍火烫的额柔声说,扶她下车。
江晓君偎依着他,头晕晕任他牵着走。浑身的火热令她求生求死不能的难受,没有精力考虑其它。入了屋,她摸到床缛立刻疲倦地侧身躺下。他帮她去掉外套,给她披上了羽绒被。
阿涛在外头的客厅寻到热水壶倒了杯开水,捧着水杯欲端进房间。门把咔嗒一转,屋主回来了。见是一戴着眼镜的斯文男子,阿涛机灵道:“蒋老师,你好。我是辰宇的朋友。”
“喔。”屋主爽快地说,“不用喊我蒋老师。我大你们三四岁,也是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不久的学生。你既是辰宇的朋友,直接喊我蒋楠也行。——辰宇呢?我药买回来了,得交给他。”
“他在房里陪着病人。”阿涛走在前面带路。待进了房间,他把水杯放下,回头方发现屋主杵在门边,其眼镜后面的眼睛成了圆形直对着床上的女人。
“江晓君?”
阿涛听他似乎小声说了一句,他手中拎的药袋便落在了地上。
第九章
江晓君烧得一团糊涂,不知自己周边的世界发生了她绝对意想不到的奇妙变化。她在梦中忽冷忽热,心里却想着——值得。
那时,她满心欢喜她拎上织好的围巾去找朱辰宇,想认真地重新答复他。万万没料到的是,朱辰宇竟以视而不见的极端态度来对待她。
江晓君没经历过恋爱,但她是个聪慧的姑娘,立即明了他的恼怒缘于那一夜她不明不白的冷漠。她为此愧疚和伤心,因这种伤痛她本人承受过。想想自己在林晓生那里所承受过的痛,将心比心,她认为自己是需要向朱辰宇道歉的。这比起能不能得到这段恋情更重要,因为事关一个人的心。在雨中她执着地等待,想像那天他是不是以同样的心情。每一分每一秒的赎罪,直至他向自己奔来,她可以对他说慎重地说声对不起。
傻吗?很多人说她是个傻气的女人,又怎样?事事斤斤计较,生活岂不很累很累。人,活得傻一点,才是享受着活。事事不需得胜,但求事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要知道,这世间有多少人能真正活的傻…得到他认同的傻,她心满意足地笑了。
于是,朱辰宇拿着毛巾帮她擦汗的手停留在了她的唇边。她在笑,烧得不醒人事还能笑?他惊异非常,眉毛轻扬,不觉也想笑了。
他望着她入神。蒋楠走近拍了拍他肩膀,他才回神:“小叔,你回来了?药呢?”
蒋楠拳头堵住嘴说:“药在桌上。话说,这位是——”两只眼睛在发烧的女人脸上转来转去,目光尖锐活像是要把女人的脸凿出一个个的洞。
朱辰宇一反常态,爽快地嗯:“我女朋友,叫江晓君。”
“几时?!”
着手泡感冒冲剂的阿涛被蒋楠骤然增大的嗓音震得手一哆嗦,药包里的粉剂撒落一地。他眉头皱紧,心思刚才就觉得奇怪了。这朱辰宇的小叔踏进屋乍见江晓君时两只眼瞪得像灯泡,手里的药袋也掉了,俨是这蒋楠认识江晓君的?担心地掉头,果真见着朱辰宇变了脸色,他慌忙打和场:“蒋老师,我忘了,你说药店的人怎么吩咐吃这些药的?”
蒋楠经由阿涛的喊声,惊醒过来。他立马换上素来吊儿郎当的姿态对朱辰宇说:“瞧。第一次听你说你有女朋友了。我是替你高兴,也太过惊讶了,被你吓得——哈哈。”
这阵笑声听起来有点不合时宜。朱辰宇怎不知他这位老实巴交的小叔向来最不善于撒谎了。微微一动嘴,他跟着溢出一丝笑:“小叔认识我女朋友?”
“哈哈。你胡说什么呢?她是你女朋友。”蒋楠使劲地拍两下侄子的肩头,笑声逐渐变得干哑顿然收住。瞒不住了,他只得推推镜片:“是认识。我和晓君是普通朋友。”
常理言,朱辰宇是相信蒋楠不会对自己谎言半句的。问题在于今天说起江晓君的蒋楠一手不停地扶眼镜,如此的张皇失措不似平常的他。朱辰宇眼珠子骨碌一转:“我怎么没听小叔提过?”
“前段日子才认识的啊。不超过两个月。”
“怎么认识的?”
“就那一晚买碟撞见,然后帮她装电脑游戏。”蒋楠越说越心虚,怎么听起来越像自己在主动勾搭江晓君。而如今江晓君是侄子的女朋友了,他可得谨慎点说话,以防让人误会。于是他急忙澄清:“就见过两三次面,不算熟识。”见侄子听了这话神色些有松缓,感情他这向来冷漠的侄子真是动了情?
为此,对于侄子如何与江晓君凑在了一起,蒋楠愈加好奇了。晓君上回不是称自己喜欢的是一个像神一样的男人吗?怎么会变成辰宇了?朱辰宇是像神一样的男人吗?眼角上下瞟瞟侄子,嗯道:侄子是一表人才,深受不少女人青睐,就是没半点所谓神的气质。
朱辰宇听小叔坦白无疑,转念:江晓君就是这样的女人,一个傻得知道别人有心机也不会去设防的女人。这点正是自己喜欢上她的原因。因此他该信任她多一点的。摸住她的手,她掌心的热度令他眉心揪紧,杂念全抛九霄云外了,便急着吩咐阿涛去下面叫车子。
阿涛一走。蒋楠弯下腰伸手摸到江晓君的手背,顿觉火热,也诧异道:“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被雨淋了至少四五个钟。”朱辰宇在衣橱里翻出两件厚实的棉大衣,包裹住她的身子。
“淋雨?她怎么会淋雨呢?”蒋楠着急地追问,边帮着将病人放到侄子的背上。
朱辰宇没答他,背上江晓君直接出门下楼梯。这是他和她两人之间的事情,小叔来问也不行。
出到外面,雨在这半夜终于不舍得再折磨人,停了。
离他们最近的医院是蒋楠所任职的大学的附属医院。大雨刚歇住,来急诊就诊的病人增多。大多是内科病人。
内科诊室排了一队长龙。恰遇一个需要抢救的煤气中毒病人,值班的内科医生忙不过来。为此从其它科室临时调派了一名医生过来帮忙,正是蒋楠的前女友石青青。
蒋楠一进急诊见到石青青,生愣了会儿。心想他平常来这挂点医院看病怎就从来没遇过青青,而今来遇上呢?且说,本是有打算今晚约青青和江晓君见面,可好,是让她们两人碰面了,却是在急诊!一时他心中直叹造化弄人。
朱辰宇搂抱江晓君在急诊厅候诊的椅子上坐着。分诊的护士给江晓君腋下夹了支体温计,称要量十分钟。阿涛去挂号。蒋楠与护士交流了几句,好说歹说取得对方的同意,便敲敲门溜进诊室寻石青青看能不能走后门。不然,以江晓君不算非常急的病况,得等到十几个病人后面才能看上病。
对于分手并不久的女友,蒋楠自然是十分了解的。石青青不高,一米五八,娇小玲珑的个子配上一张瓜子脸,素一位小美人。一头乌黑靓丽的长发披落白大褂,石青青作为一名内科医生秀外慧中的气质深得科室领导和病人的喜爱。她是同一届研究生班里最早被挽留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女生。这样一位工作外貌俱佳的美女医生,没人追是不可能的。因此提及蒋楠如何获得石青青的芳心,真是说出来也无人相信。他们两人相识交往的经过,没有惊天动地的浪漫桥段,而是再寻常不过的经朋友介绍。
那是在去年,石青青确定了留在这家医院工作,只好与分隔两地的男友分手。朋友怕她因失恋自个伤心,帮她引见了一样独身的蒋楠。这对男女皆是经历过情感波折把情爱看得很淡了的人,拥有一致的观点:谈恋爱嘛,只要两人相处愉快,就OK,可以继续交往。结果一年来,彼此关心,倒是真的生了些感情。
在他们进一步加深感情,石青青已经准备带蒋楠去见家里人的时候,没想到前男友忽然来了通电话。那人告诉她只要她愿意重新考虑接受他,他会转业与她留在同一城市。与前男友的感情是从高中开始,校园的爱情纯洁足以让当事人留恋不已。石青青的犹豫纯属正常。蒋楠体贴她,不愿意她为难,主动提出分手,仅称愿意等她自己考虑清楚。熟不知蒋楠的这份体贴,才是真正使得石青青为难的地方。石青青深知,在如今开放奢靡的年代,像蒋楠如此纯粹的好男人,要再遇上一个是非常困难的。
这么左思右想,反正两个男人都没逼她马上做决定,也正好给三人更多考虑的时间。两个月了石青青仍没能给两人明确的答复。与蒋楠,分手后是没怎么见过面了,只有偶尔打打电话问候对方。但是她感觉得到,蒋楠对自己的感情没有变。
诊室的门板嘭嘭嘭有人敲打。石青青刚看完一个病人,埋头写化验单一面厉声问:“谁?”
“一位病人的家属。”
石青青听出是蒋楠,签名完撕了化验单交给病人,立即对门外的人说:“进来吧。”
门开,看完病的病人走出去,蒋楠闪了进来。
“怎么了?你家人病了?”石青青望着他脸上似乎有丝疲倦,便是心生了道疼惜。俨然自己对于他也是放不下这段感情的。
“我一位朋友。”念及江晓君特殊的身份,蒋楠搓着两手口上加一句,“是我侄子的女朋友被雨淋病了。”
“人在哪里?”石青青取挂在墙上的听诊器。
“还在外面量体温。她人好像烧糊涂了。”蒋楠边解说病人的症状边往前领路。
走到病人坐落的地方,石青青初见到朱辰宇是愣了一下。因朱辰宇脖子上挂的观音。信佛之人怎可将信物随意外露,她皱了皱眉。蒋楠在她耳边低声说:“我侄子朱辰宇,我记得你没见过。” 她应道:“是没见过,只听你提过。”接着把听筒放进病人的衣襟里进行听诊。
“怎样?”朱辰宇见她听了老半天,急着问嗓音有些沙哑。
“怕是有些严重。”石青青收回听诊器,帮病人系好衣扣。取出病人腋下的体温计一看有三十九度多,她带了点责备的意味说教:“怎能让人淋雨淋成这样?”
“嗯。是我的错。”
朱辰宇果敢的承认,使得石青青扬扬眉。这人外表似是桀骜不驯的一个人,未料倒是挺疼女朋友的,就不知怎的让女朋友病成了这样。
“你们带她先去照个肺部的X光片,回来这我再给她开药。”石青青吩嘱,“把她姓名告诉我,我要给她开验单和写病历。”
“她叫做江晓君。”蒋楠抢着答,“照X光就可以了吗?用不用再做些什么检查?”
石青青欲□白大褂口袋的手略一顿挫,上齿不觉地咬了咬下唇。蒋楠刚刚说这些话的语气隐约含了不寻常的急躁,是自己的多心吗。望回朱辰宇怀里的这年轻女人,纵使是在病中,微微挣扎的眼皮下那一双大眼睛倘若寻常该是多么的惊人。
“青青?”蒋楠见她许久不答话倍觉稀奇,推推眼镜轻唤一声。
这声石青青听出来了,是原来的蒋楠。自己真是多心,人家不是一开始就说明了吗,是侄子的女朋友。她心里边是松了口气,对向蒋楠露出了微笑:“你以为做多检查就好吗?仪器检查对人体都有辐射伤害的。”
“我是外行人,不懂嘛。”蒋楠怏怏地拨额前的长刘海,体贴道,“你去忙吧。我们回来再来麻烦你。”
“行。”石青青对着他笑,又嘱咐了两句注意事项心里头很轻松地走了。
等朱辰宇他们带江晓君照完X光,取了片子回头找石青青。外头来了辆救护车,送一位急性中风的老年病患进急诊。石青青当然以抢救危急病人为先,喊了护士先安排一张病床给江晓君躺。无奈,朱辰宇他们只能耐心等待。一遍又一遍地摸病人的头和手,朱辰宇忽然急愁道:“她到了这里后怎么就一直发烧,不出汗的?”
阿涛紧张地咂巴嘴:“不出汗会怎样?”
蒋楠举右手搔搔后脑勺,瞅着病人没睁开过的眼两条眉毛也急成了倒八字:“这样吧,我去问青青,或是找找看有没有其他医生。”紧接他跑到内科诊室,青青不在。抢救室门紧闭着,不让人进。他寻到了护士站,一瞧边上不就立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与护士商量:“能不能让那医生帮忙看一下病人?”
“林医生是外科医生,你那是内科病人,病人病情又不是很急,你等等吧。”护士忙得晕头转向,边处理病历边答话。
蒋楠执意:“可病人只发烧不出汗,这又是怎么回事?”
护士这下抬起了头,问详细:“没有汗吗?”
“嗯。”蒋楠用力地再三点头。
护士问旁边的同事:“还有其他的内科医生吗?”同事耸耸肩:“没有。两个抢救,家属围了一堆。实习的进修的全涌进去帮忙了,谁敢走开啊。”又努努嘴:“你就让林医生帮忙看看嘛。”护士更小声地说:“林医生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后者望了林医生那边一眼,不敢提这个建议了,只说:“你去给病人量个生命体征,溜进抢救室找石医生请示,女医生还是比较好说话的。”护士遵从同事的意见去做。
蒋楠不知护士顾虑什么,难道让个医生看一下病人有什么不是。既然护士不肯,他心急如火直走到那医生面前,辨认对方白大褂上佩戴的工作牌写着“林晓生主治医师”便说:“林晓生医生吗?我是一位病人的家属,想——”他话说到半截,那医生转过了脸。蒋楠只见着一副黑色的粗边框眼镜遮住了那医生的半张脸,镜片很厚,使得医生的眼睛看起来也很怪。蒋楠噎了口唾沫,想终于明白为什么护士不肯叫了。换作自己,也绝不会让这么一个古里古怪的医生给病人看病。把后面的话生生地咽回了肚子,蒋楠转身要去找青青。
然,他身后又传来了一句:“你说的是哪位病人?”
第十章
这医生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温和。蒋楠刹住了脚,掉过头。或许是声音的影响,他觉得这林医生的眼镜也不是很难看了。
“林医生。”蒋楠磨嘴皮尝试道,“我的朋友,发高烧又不出汗,你能不能帮着看看?”
“若是情况很急,我就帮手处理一下。若是不急,还是请内科医生看比较好。她的病历呢?”
他这算答应了吗?蒋楠捉摸不清他话里的意思而犹犹豫豫。护士却是急忙递了病历给林晓生,顺便说了两句:“林医生若愿意看,是最好的了。”
林晓生接过病历温文地答:“内科病人还是由内科医生看较为稳妥。”接着他低头翻查病历。
蒋楠焦急地望表。估摸过了十分钟,林晓生一直维持垂头的姿势不动。蒋楠感到奇怪了。那时来不及石青青在江晓君的病历上仅写了四五句体征,这林医生竟是琢磨了这么久。护士见许久没动静,也开声提醒:“林医生,这个病人你看吗?石医生抽不开身。”
林晓生这才慢慢放下手中的病历,没有正面答复,只说:“病人在哪里?”
“我,我带你去。”蒋楠一听他答应了,急匆匆走在前头。
林晓生跟在他后面,经过通往观察区的长长的走廊中,又问了一句:“病历里石医生写了病人淋雨淋了近四五个钟头,是真的吗?”
一个人长时间淋雨,是令人好奇。蒋楠点头道:“是的。”
“晓君为什么淋雨?”
蒋楠听出了蹊跷:这医生直唤江晓君的名字?狐疑地转回半个头,见林晓生依然低着脑袋,却是改了口:“我是问,病人江晓君为什么淋雨?这对于诊断病因是有用的。”
具体原因侄子不愿意说,蒋楠只能提供自己揣测的:“实不相瞒,她是我侄子的女朋友。可能是情侣间的吵架吧。”
“情侣?”
蒋楠听对方似乎喃了一句,然后两道冰冷的目光打到了自己背上的感觉,使得他抱了一肚子的疑惑。而两人已是走到了江晓君的床前。蒋楠又觉古怪了。林晓生走到病人前面先是呆了一下,视线在朱辰宇和江晓君之间流转,接下来才是开始诊察病人情况。林晓生听诊后,第一时间不是看X光片,而是向尾随来的护士下达一连串医嘱。等护士给病人吸上氧气并注射了一针药物,他举起X光片对着白炽灯查看仔细。
石青青忙完抢救走到观察区,见到林晓生在场,笑道:“林医生在这,我就放心了。”
林晓生放下X光片,示意石青青。石青青领会,尾随他走到角落。蒋楠担心女友,尖尖竖起耳朵。林晓生好像口气很重:你这样就让高烧病人去照X光,倘若病人中途发生抽搐和呼吸困难,你怎么办?石青青脸色为之变青。林晓生又说:我们祖国医学说了,缓时治本,急时治标。你这学过中医理论的应该比我更清楚。石青青一个劲地点头。
林晓生一走开,蒋楠迫不及待地拉住女友:“他是不是训你了?”
石青青是挨了训,却没有不开心,轻松地答复:“没什么,常有的事。”
“经常?!”蒋楠叫呼,扫了一眼林晓生的背影,很不信任地挑眉,“这医生可靠吗?这么怪?经常骂下属?”
“林医生的技术很好的。会及时批评指正下级医生的上级医生才是好医生啊。我家科室主任也喜欢训我。可是像林医生这样愿意跨科批评下属的医生越来越少了。”石青青的言辞间流露出对上级医生的敬佩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