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他的手:“我不需要。”抱了速写本和一盒画笔,拿了一张报纸在离他一米左右的地面摊开,收收裙摆在报纸上坐下。
他抛着纸巾,谑笑:“你坐地上不冷吗,画家?”
“我不是画家。”竖起2B画笔对实物比例,她眉目正色。
“可我不知道你名字。”
事到如今,她隐瞒自家姓名反倒会成了矫情。速速在画纸上打轮廓线,她冷冷吐出:“喊我江晓君行了。”
他拍拍大腿,朝她伸长颈脖,眼睛微眯想看她在纸上画的:“江晓君,你——”
“别动!你不是怕我冷吗?你这个模特儿不配合,我怎么能快点完工呢?”她一副严词厉色。
无奈地拨了拨头发,他挨回板凳寻个较舒适的姿势。一只臂横搭在椅背上方,两膝盖闲适地交叉。刘海长长盖住他半只眼,眉眼微垂鼻子很挺,薄情的嘴唇抿出一条完美的弧线。他这幅姿态,尤其是那尊砗磲观音令她禁不起的心里一砰,联想起了那夜酒吧里的林晓生。
另一只手屈起指关节轻轻敲打板凳,他问:“我不动了。你怎么不画了?”
“我这不在画嘛,你急什么。”她回瞪他,低下脑袋。
风声萧然,画笔划在纸上的唰唰唰和橡皮擦的蹭蹭蹭。梧桐树枝叶一阵哗啦,花坛里的小喷泉定时飞溅,金色的霞光在她蓬蓬短发上的紫色蝴蝶结闪跳。雪白的羽绒服裹着她纤细的身子骨,裙摆的金牡丹在寒冬中悄然绽放。
他知道她不算是最漂亮的,却是有一股子脱俗的气质让人心生怜爱。应了那句:女人可以不漂亮,但不能不可爱。
多么漂亮的女人他都见过。耐看的女人不多,她算是一个。而像此刻心灵平静地欣赏一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是第一次。时间容易在安静中流失,他聆听她枯燥的笔刷声竟是觉得悦耳,灵魂漂浮入了一场无忧无虑的梦。以至于她双手捧着画纸在眼睛前晃了晃,他才醒过神来。这种失态令他面色发冷,接过画纸他生硬地嗯了声。
她双手如往常交握在身后,墨绿色的皮鞋踢着小石子静静地等雇主下评论。过了一阵,见他仍一声不吭,她瘪瘪嘴巴拉了个气球跑到一边逗小孩玩。
嬉笑的风抚慰他纠结的眉宇。他从画纸里抬起头,看到她在广场里奔跑,像一只戴着紫蝴蝶的猫。言语噎在他喉咙口久久未能吐出。事实上他对于上次她所画的人像印象并不深,两张画像是不是相似他不清楚。但是如今在他手中的这张画震撼了他。因为她描摹出了他眼底深藏的那份落寞。他一直掩饰得很好无人能识破的,她才和他见了两次面就——揪紧画纸,他朝她声嘶力竭地喊:“江晓君!”
声音洪亮,一道旋风卷着她名字四处飘散。她诧异地刹住脚,感觉四面八方有视线投注过来。咬牙暗骂一声,把气球送给小男孩,她拳头攥得紧紧的走回到他面前:“怎么了?”
他方才发觉自己又失常了,扭头摸裤袋里的钱包:“我很满意。画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
他翻钱夹的手停滞,慢慢地一丝狡猾的笑浮现在他嘴角:“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我能做到的,别说摘星星摘月亮那些。”
“切。”她头一扭,斜视他,“你是有钱,可我不需要。只有钱是很寂寞的。这是我第一次卖画,报酬肯定要特别一点才对得起自己。”继而她努努嘴指向长板凳上的一堆购物袋:“我走了一下午拎了一下午画了一下午,很累了。你帮我拎这些东西回家,就算是报酬。”
她要他当免费苦力?眉头稍皱,紧接他开怀大笑。笑得全身毛孔畅快,他跳起身跺跺皮鞋,对向她时一双漆亮的眼睛笑盈盈的:“OK。你带路吧。”
她优雅地摆了个请势:“OK。你先拎东西吧。”
他不禁又想笑了。把大大小小一堆东西挽在两手中,往前看她不紧不慢地走。摇头暗笑她是不是天生的慢性子。而似乎遇上她后,他常常可以感受到一种纯粹的快乐从她身上传过来。
去她家的公车上人很多。他每遇到这种境况宁愿打的,如今成了她的苦力,只能顺了她意。他毕竟是养尊处优的。空调车里浑浊的空气,时不时挨上来的陌生人,令他一忍再忍。转过头想说服她下车他愿意付全程车费。她竟是早已塞了MP3的两个耳麦在耳朵里,自个儿听得不亦乐乎。
“江晓君。江晓君。”他喊了七八声,她纹丝不动。地方狭窄,不容得他放下东西。他憋足气,用胳膊蹭她的羽绒服。
她麻木地掉过头,没摘下耳麦只是嘴巴张张:“哦。你也想听音乐啊。抱歉,我只有一个MP3。”
他确定了,这个少根筋的江晓君既可以令人开心大笑也可以气得人想跳车。从他紧咬的牙缝里蹦出一串:“你给我摘下耳塞。”
“你说什么?”她一本正经地缩圆了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只有一个MP3,你看我也没用。”
换气,再换气。瞧她无动于衷地哼拍子,他终是忍无可忍一口气吐了出来:“你摘下耳塞,我有话和你说!!!”
嗡嗡嗡,震得她耳朵几乎聋了。
四边的人有些看热闹的笑了。
“听见没有?是小两口吵架了。”
“那个男的说了,有话要对那女的说呢。”
“嘿,人家现在年轻嘛。”
朱辰宇听到这话灵机一动,伏低头凑近她脸庞,牙齿一开一合扯落她的耳机线。这忽然拂来的男性气息,令她慌得退了一小步。四周的人愈加兴奋了。旁人一连串的指指点点进了耳朵,江晓君当即冒了周身热汗。几时遭惹了这么一身误会。视角上仰,她直瞪瞪地看他。
他无辜地举举手中的大袋小袋:“你听不见。你的东西我又不敢乱放。只好出此上策。”
听听四周的议论声只大不减,她素来不喜出头露脸,立马摁了下车铃。车子一进站,她第一个跳下车。他目的达到了,乐得也想哼小曲。怎料她掏出了口袋里的MP3兜进他外套,两个耳麦塞进他两边耳朵。
“到我家还有十几个站点。来吧,我们继续坐公交车。”她笑容灿烂,十足十无恶不作的巫婆。
他一刹那没能闭上口,裂开的嘴大得足以吞下一颗鸭蛋。
第七章
冬季的夜落得早。
城市里的冷只有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才能体会。公交车折腾一下马达排出尾气大刺刺离开车站。这口乌烟瘴气是朱辰宇所厌恶的。他扭过脸,用力地咳掉可能吸入肺里的气体,回头见江晓君杵在路灯杆下。风刮拂着围缚她脖颈的白围巾,尾部一颗颗圆圆的绒穗犹如雪球在天中飞舞。
他走过去,头挨往她肩旁:“在看什么?”
她两眼穿过铁丝密网,另一边是大学的篮球场,口中喃喃:“真冷,真冷。”
这女人真怪,他遇过的女人里最怪的。“走吧。”他对她说,她一动不动。于是他怀疑她是不是冷糊涂了,伸出一只手背碰她的脸。
只轻轻一触,她便像蚱蜢一蹦,退避三尺喊:“你干吗?!手好凉。”说完她直视他的手——皮肤白得宛似瓷儿,青筋浮现,很美也看得出是很有力的。记起了开跑车的时髦女郎好像一样是说了句他的手真冷。为何这人的手这般冷呢?冷血动物?她放在羽绒衣口袋里的两手不由攥了攥,天冷自己的手也有点冰凉了,便是心中有了主意。
他这会蹭蹭皮鞋痞子般地对她笑:“怎么?又想画我了?”
“鬼才想呢。”她鼻子哼,轻快地旋半个身儿跑上天桥。
人行天桥架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上,天桥上方搭设了高速公路。人走在中间,上天下地都是钢筋水泥板,桥两侧的围墙半个人高,触目所及是大马路和半截高楼。四周构成的氛围应是压抑的,可人们不这么觉得。因为夜晚这里是小摊小贩活跃的地盘。
朱辰宇想也不需想,知她肯定要在各小摊贩转悠上半天。女人天性是购物,何况是这个性情天然的女人。然事实证明他错了又一次。江晓君一路向前走,左右小贩的叫卖和围观的人群喧闹丝毫没影响她飞快的脚步。
下天桥,她忽然倚住扶栏,呼出了口长气对他说:“到晚饭时间了。我吃什么你就吃什么,可以吧?”
俨然她是怕他饿着才不在小摊小贩逗留。这奇怪的女人没有半点防备心吗,对每个陌生人均是这么好?他眉头皱了又放,放了又揪起。
她是一身轻松,压根不懂他在犹豫什么。大眼扫过他阴鹜的脸,她随口道:“就吃兰州拉面了。”接而听她咚咚咚脚步声往下走,他寻着她的白围巾飘进了一家馆子,才缓缓动了脚。
拉面馆很小,仅容得下四五张小方桌。幸好过了正点用餐时间,客人不多。他两脚跨过板凳坐下。她兴致冲冲从筷筒里精挑细选了两双,丢了一双给他,脸朝伙计喊:“老板。两碗。一碗五块,一碗八块。”
“干净吗?”他苛刻地察视馆子里的环境,擦擦鼻子小声建议,“不然我们去对面的肯德基。”
她像是没听见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一块表,两眼凑近表壳小心翼翼地转动表侧的旋钮。
“上海老机械表?”他瞅见表壳背部的字迹斑驳的“上海手表厂”字样,目露惊异。一个女人兜一块老人男表做什么。
拿了条眼镜布细细擦拭发黄的表壳,她轻声道:“我外公留给我的。也许你不相信,这是一块有生命的表。在我外公临去世的一个月,这块表无论如何上弦都不肯走了。直至外公离世表到了我手中,它才愿意重新走动。所以你不需担心,这家拉面馆我光顾差不多一年了,没吃出过毛病。我这人认旧,这条街前前后后共六七家拉面馆我只认得这家。”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她的语声些有断续。他辨听艰难,听完竟是噎着了一般。十指磨擦,头一偏瞟到她全神贯注的表情,视线就此胶住。人生,因某些偶尔而静悄悄地改变。
风从敞开的铺门一阵阵袭来。冷吗?不冷。伙计端来两大碗公拉面。碗口热气腾腾,胡椒粉呛得他满脸通红。她要了两串洒满孜然的羊肉串。递了一串给他时,这回触到他手是暖的,她笑了:“暖和了吧?冬天吃羊肉最好了,大补元气。”
她望着人的目光直接自然。他忆起自己幼年时尚健在的奶奶,常常望着他时也是这样的一双眼睛。吸吸鼻子,他硬是冷然应道:“嗯。”学着她夸张地张开大口,牙齿使力地扯下一块羊肉,口中嚼着嚼着让辣辣的热火焚烧自己。
走出拉面馆时,他浑身充满了热劲,对她笑时也不再是那副爱笑不笑的傲人样:“走吧。你家在哪?”
惊见他的笑在黑暗中明亮的一闪,她立在寒风中的瘦削身子哆了哆。他刚刚的笑,有点像林晓生。立刻咬紧唇她低下头:“我家就在这附近了。把东西给我吧。”
他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她突然的没了笑容。紧接敏感地思起她画的第一幅画,那一副与他有关系的画。对面她已然主动伸出手来接购物袋。他面色变冷蓦地松了手。袋子在他和她两手没能交接住的空处掉落于地,部分东西从袋口散落开来。她慌忙弯腰去拣。他只站着,冷冷地看着。
她追赶那骨碌碌滑下人行道的橙子。一辆小四轮货车从街口驰来。她的白围巾随一道风扬起,像是要被卷进飞速轮转的车轮里碾成碎片。他想也没想冲过去急急忙忙拉起她。
一霎小货车从他们身边呼啸擦过,她手中的橙子咚地落地。他的手慢慢上移,到了她腰际往上扣紧。她眨了眨双眼,耳际是心跳如雷。
“你喜欢我吗?”
喜欢?他是在问她喜欢不喜欢他吗?她猛然大吸口气,风冷得她牙齿打颤,而与他挨紧的地方热得她直想哆嗦。心里回旋千万个同样的句子:他不是林晓生,不是她喜欢的林晓生…可林晓生是女的,她不能去喜欢。
“不喜欢是吗?不喜欢就不要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好。后果不是你付得起的。”
这句话俨是威胁,又带了点怜惜的味道。江晓君口中微苦。她做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只不过觉得他手凉,天又冷,自己也冷,就拉了他一块吃碗拉面。怎知一碗拉面也能引起其它后果。
对方或许是明白了她的意思,手渐是放开了她。她闭上眼好不容易压住了心头的涌湍,往后转身却是已不见了他。风打着空空地表的尘埃,带起她心头的一丝惆怅。捡起余下的橙子放入购物袋,她一鼓作气小跑回家。
连续攀了几段楼梯,上气不接下气开锁入屋。扔下大袋小袋,躲进了屋子里她仍觉得冷得不行。也不知是身子冷还是心冷,只得多披件棉袄如往常开电脑上Q。蒋楠在她不在线时留了条短信:你是不是忘带手机了?下午打你手机没人接。本想带你认识个人的。
她恍然忆起,想着上超市买个东西一去一回很快,岂料耽误了这么长的时间。赶紧拉开抽屉拿出手机。未打开的短信有四条,三条是蒋楠的,还有一条是——林晓生。内容展开,写的是:晓君。平安夜我和汤姆他们会在露丝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聚会,欢迎你来参加。
林晓生听从了她的话,没有让露丝转告。江晓君脑子里为此一团乱,一会儿是林晓生的笑脸一会儿是朱辰宇故作冷漠的面孔。
电脑台上手机震响,她摁下接听键,是王莉。
王莉说:“晓君。过几天是圣诞了,我们去商业步行街买毛线吧。”
今年在女孩子中间流行手织围巾,作为圣诞情人节礼物。王莉打算织一条很长的大围巾,可以同时绕在她和男友两个的脖子上,此举可增添情意。约了个时间,她们俩在漫长的步行街行走了近三个钟头,走访了上百家小店方是觅得中意的毛线球。王莉挑的是以蓝紫色为主的杂色毛球。江晓君没想过买,可王莉为了砍价,拉了她一块。她不得不挑了一款米色球。米色比纯白多了丝暖意,是她最钟爱的颜色。走过她身旁的行人中不乏有身穿深色大衣的男生,她每见到又想:米色围巾配起来正合适。
王莉笑话她:你是该找个人谈恋爱了。
该吗?找个人谈恋爱至少也得找个喜欢的吧。
夜里江晓君在家里安静无事。两支竹羊毛筷卷了卷毛线,毛球放大腿边,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她慢慢地织起来。音箱流放的是卡农钢琴曲,闭紧了窗的小房间温暖静谧。她每每手累了,歇一歇喝一口热水。生活不是很富裕,但胜在平淡心安。
每织一针毛线,她会想近来有这么两个人对自己说的话。一个叫她不要喜欢上,一个问她喜欢他吗?
她是喜欢林晓生,林晓生却是女的,注定她不能去爱林晓生。然后她不觉地又想起了朱辰宇,这么一个她平生第一个问她喜欢不喜欢自己的男人。或许一开初她是因林晓生才注意到他的存在。可两次相逢,她很清楚朱辰宇与林晓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经过那半天的相处,对于朱辰宇她有了改观。
尤其是他对不懂世事的她说:不要随随便便对一个男人好。这么一句,她每每回想起来,觉得这人的品质其实并不如外表看起来那般的坏,一瞬间让人感到很可靠。
她想了又想,自己对朱辰宇也是有点好感的。
王莉说:合适就谈呗。别想那么多,女人就该适时把握住幸福。轻易放弃机会,可是会后悔一辈子的。
王莉的话不无道理。江晓君决定好好答复朱辰宇那天的问话。把织好的围巾用一小礼品袋装好。平安夜她费心梳妆,戴了顶新买的黑白条纹贝雷帽,拎了礼品袋搭上公车。
她不能确定朱辰宇会不会在那里出现。倘若他不出现,她会把围巾绕到自己脖子上自个用。因此她心情愉快地踩着大学里的小石子路。到了那夜上公开课所在的教学楼前面,她习惯地低头数步子,数着他会出现他不出现。在她心里边尚是雀跃却未想好怎么说出口的时候,朱辰宇和那名被唤为阿涛的胖小伙子,两人正好推开教学楼的玻璃门走了出来。
娇艳的晚霞中,见一身着红衣黑裙的美丽女子在教学楼前的小花圃边徘徊。朱辰宇步子霎然缓了下来。他眼睛直直地盯视她素来喜欢独自低垂思索的侧脸,目光欲穿透那脸直射进她的内心。
阿涛则拉他,口缩得圆圆的讶叫:“哎?那不是那晚画你的女生吗?她现在又来这里干吗?像是来等人的。”
她来等人,等的是谁?答案一想便知,向来自信的他对此竟是没有丝毫的把握。在那一夜,他问她喜欢吗?她没有做出任何答复。他瞅到她头垂得低低,身子似是在发抖。顿起了怜爱,他放了她,并没有离远,一直立在路口目视她走。那一刻他真的期盼她会回身。没有,自始至终她只望着前方。风中飞扬的金牡丹,轻飘飘的似是欲往遥远的天穹他抓不住。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使得他离去时当下狠心:他要彻底忘掉这个女人。
事后回想起来,见两次面就对一个女人动心,对于他而言未免太好笑了。
“走吧。”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抢先奔下楼梯,大步流星穿过她面前的行道。
她注意到了来自他的不一样的风。抬起头惊见他墨蓝的长大衣在视野里一晃而过,快得她误以为是错觉。
阿涛挥打两膀子,口里喘粗气追着他喊:“等等,朱辰宇。”
真的是他?!可为何他没停下来,难道他没看见她?她踌躇地咬唇,皮鞋蹭地砖,要不要追。
这时阿涛路过她身边停了一会,笑嘻嘻地打招呼:“嗨,这位同学。我们见过吧?远远就在那边看见你了,你今晚穿得可真漂亮,在等谁呢?”
听见他的话,惊愕瞬间占据了她的双眼。
遥看朱辰宇已是截住了一辆的士要走了,阿涛气恼地哎呦一声:“抱歉了。美女同学。我朋友急着走。下次有空我请你喝咖啡啊。——朱辰宇,你跑那么快干吗,捉贼啊!”
风一吹,打落了她的贝雷帽。阿涛回来帮她捡了塞进她怀里:“我走了啊,美女同学。”
她僵住了般一动不动。阿涛察觉她的异样,却奈何不了朱辰宇拍打着车门在催喊自己。只好丢下她跑过去,随朱辰宇钻入后车座他小声说:“朱辰宇,那女生好像有心事,不太对劲。”
“哦。”朱辰宇眼角睨到远处她不动的影子,心想她不过一会便会放弃的了。往后懒懒地靠向软座,他对司机喊:“麻烦。最快的速度到达银座。”
车子吐了一泡浓烟驶离纯净的校园。行人们因平安夜的到来面带喜气。夜幕降临,彩灯亮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欢庆节日。以至于平日里众多学子来自习上课的教学楼,在今夜众课室皆是早早熄了灯,显得孤独而落寞。小花圃边上竖立的路灯,灯泡里的灯丝嘶嘶地一阵微响后灭了,独留黑暗罩住了底下纹风不动的女人。
第八章
毛毛细雨是在九点左右开始下的,打到人身上像细针在扎。雨绵绵两个钟了尚不停,寒气随着水蒸汽往下降,带着风,冷得够呛。
阿涛使劲打了两个喷嚏,两只手交互搓着双臂在银座前门来来回回地走动:“辰宇,你说这老教授这会儿要我们帮他回学校拿资料,不是来故意折磨我们的吗?我们这样中途离席,夏莎很不开心的。
朱辰宇伸出一手推他的脑袋:“你几时才能长进?教授是在考验我们的忠心。是女人重要还是事业重要?”
跳离两步远,阿涛嘴巴张合得老大却不敢大声地说:“你是有钱,夏莎也有钱。所以你是不懂的了。”接着他想起了江晓君,便望着雨愁道:“那女人应该回家了吧。”
朱辰宇白了他一眼,大力拉开的士门:“现在哪还有这么蠢的女人?”
说不定呢。阿涛在心中喊。他与朱辰宇一直是死党,最看不惯朱辰宇某些偏激的论调。比如说,这世界在朱辰宇眼里,人情在哪里皆是冷漠的。因此朱辰宇从不会给乞丐一分钱。
阴雨朦朦,的士在斜风细雨中缓缓驶入校园,抵达教学楼前的空地停了下来。四周的路灯有一个灭了,使得小花圃至教学楼前门的中间地带一片漆黑。的士的前车灯恰好弥补了这个空缺,两束雪亮的灯光扫空了黑暗的死角。
朱辰宇和阿涛撑伞下车时是在另一侧,先发现情况的是从前车镜观察周景的出租车司机。
“那里怎么蹲着一个女人?也没带伞?”司机敲打方向盘,偏着脑袋向小花圃的方向望。
另两人紧随眺望。越过车顶,他们清楚地见到了蜷缩在雨中的那红衣黑裙的年轻女人。女人蹲在地上,双手抱住了膝盖,头埋进了黑裙子里。她那一头向来富有朝气的蓬蓬短发因雨的洗涤变得平直,细小的水珠从发尾落到她洁白的肩坎,形成一圈又一圈淡淡的灰色。一顶小小的贝蕾帽则静静地躺在她的身旁,积聚的雨水浸湿了帽檐。
“她,她,她,怎么还在这?”阿涛惊讶地喊,舌头卷了几下差点打结。
司机回过头:“你们认得她?”
“算是两面之缘吧。”阿涛结结巴巴地解释,想绕过的士走近江晓君。朱辰宇却是在他未迈出腿时拉住了他的上臂。阿涛不满地噘嘴:“辰宇,我们好歹算是认得她的。她这样会感冒的。”
“那也不是我们的事。”朱辰宇漆黑的眼珠子冰到了极点,捉着阿涛的手甚至为此发抖。这个女人,要不是他突然因有事回来,她打算一直等到明天吗?她真以为这样他就会心软吗?他确实是小看她了…本以为她是一个很纯粹的女人…
“你们究竟认不认得她?”司机觉得那女人奇怪,这两男人的言行也很矛盾。一方面出于好心他考虑该不该去帮那个女人,一方面又怕那女人与这两男人有瓜葛,自己是在多管闲事可能不被讨好。因而他没有问阿涛,而是很大声地拍方向盘质问那个背挺得直直的男人。
朱辰宇冷冷地答复:“你走吧。我认得她。”
的士司机接到这话,当即踩油门迅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车子一走,阿涛仍是好心地想去扶江晓君一把。朱辰宇阻住他。
“你不是说了我们也认得她吗?”阿涛眉毛紧巴巴的,语调激昂地反问。
“是。我是说我认得她,没说你认得她。”
阿涛愣住了,抡起的膀子慢慢放落下来。回看那缩成一团一动不动的女人,而另一边朱辰宇步履坚定地走上楼梯。最终他还是弃了这陌生的女人,选择信了朋友的话。
雨,渐渐大了,落在窗玻璃上发出了清脆的滴答。
教授遗落的材料藏在大课室讲台的抽屉里。在之前沟通的电话中教授一再强调材料的重要性,因自己远在外地出差,才委托学生代为收管。朱辰宇怎会不知教授是在故意刁难他们。这份材料其实并不重要,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他之所以应承了老教授马上办理此事,一是给足教授的面子,二则是为了能从银座夏莎他们一群人里脱身。
与夏莎他们一帮人玩,是够刺激,然这种花钱买的快乐是很短暂的。每次回家他一身疲惫心里依然空虚。以前他借此发泄过剩精力,并不觉得怎样。近来逐渐变得无法忍受,实因那个女人。短短的时间内,江晓君令他尝到了另一种生活的滋味。原来,生活是可以这样的,长时间地坐着,慢慢地走路,大口地吃东西。即便是一块老人的表,承载的回忆值得人们细细回味和珍惜。时间在细水流长中度过,她的慢声细语如暖暖的风很是舒服。
只要每想起有关她的一点,他心头便不安宁。透过窗扉他的目光尚是冷的,可是一直停驻于她。
阿涛的疑惑愈来愈大。因为这样心不在焉处理文件的朱辰宇是他从没见过的。还有朱辰宇说过的话,不正是亲口说明了他与这女人有关系?对于朱辰宇的女人关系,他是一清二楚的。夏莎是个可怕的醋坛子。朱辰宇不与夏莎交往,夏莎也容不得朱辰宇和其她女人交往。因而朱辰宇看来是花花公子,实际上并没有与任何女人交往。那么,朱辰宇与这个画画的女人之间发生过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