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潇这边与张茜初通完宿舍电话,立即拨通手机联系常宁浩。
常宁浩在通话里听李潇潇形容事情的严重程度,隔天抽空立即跑到女生宿舍来了。
接到宿舍管理员电话,张茜初套了件浅灰的长袖毛线衣跑下楼。N市天气变化无常,昨天热得要死,今晚竟是起风了。在萧瑟的风里她像只企鹅畏缩脖子,看见常宁浩惊喜地眯眨眼:“你怎么在这?”
“小初啊。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你不是该先问候一下我吗?”常宁浩“怨气十足”地说。
张茜初啧一声:“我和潇潇找你不下百次。谁也不知道你这个日理万机的总理身在何处。”其实见他来,她心里是高兴死了,只是嘴巴忘不了与他嬉闹。
“你们可以打我手机。”
“你在忙,我们怎么好意思打扰你呢。”张茜初搓搓鼻子,“常大律师,你想叙旧,我们找个地方吧。这里风大冷死了。”
常宁浩道:“好,你把水桶拎下来。”
“你要水桶干吗?你的水桶坏了吗?”张茜初扶扶眼镜,歪个头看他。
常宁浩撵她上楼强调:“我要水桶。”
张茜初扑甩个红色塑料桶咚咚咚跑下楼。看他仅穿着件挡风的运动风衣在铁拉门那里徘徊,她心头一热,酸疼!
常宁浩大步走过来,拎过她手里的水桶便是往外走。
张茜初只得追赶着喊:“你拿我的桶想干吗!”
一路她直追到女生宿舍区外,步入林荫路。微风徐徐,两排垂柳宛如少女的一条条发缕飘来荡去。常宁浩停住脚,转过身突然就伸出单只手把她搂到怀里。
张茜初的脸蛋蹭到他的衣服,便是忽地通红,心里娇嗔他这是做什么呢。
常宁浩搂她的那只手是慢慢地要攥成一个拳头,强烈压制着什么:“我能不来吗!我的女朋友都被人欺负了,我还能不来吗?!那个人是有眼无珠,我常宁浩挑的女朋友排得到他说话吗!”
有人保护的感觉是这般的甜蜜啊。蜜的滋味第一次沁入心扉,张茜初的鼻子又痒了。于是,她赶紧伸出手来安慰他了。搂搂他身子,像抚摸大黄那样拍拍他后背:“别气,别气。我都不气,你有什么好气的?”
“我是气!你被人欺负了怎么不出声?”常宁浩说到这两鼻孔冒气,放开她依旧是气呼呼的。
“我怎么不出声了?”张茜初一抹鼻子,“我教训了他两次呢。他现在是见到我,就像是丧气的王八跑得比谁都快。”
常宁浩听她说话的口气理直气壮,心想也是。她能把他制得死死的。区区一只来犯的蚂蚁,能奈何得了她吗?这气,便是有些消散了。
“把水桶还给我吧。”张茜初知道他气什么也就知道他想干什么了,要拎回水桶道不用。
常宁浩自然是不给的:“去去,你的力气有我的大吗?”
“常律师,你今晚是吃了火药啊?”张茜初皱鼻子,平常他基本都是让着她的。
“没,只是吃了几颗辣椒。”常宁浩心头大火一消,难得兴致地与她侃话。
张茜初见他恢复眯眯笑的脸,心里松口气,只是抓着水桶并不放手。
两人为个水桶继续拌嘴的这片刻功夫,路上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忽然冒出一声:“宁浩!”
张茜初转头一看,路灯下站的那一男一女都是自己认得的。她一下吃愣,松了手。常宁浩趁机马上把水桶牢牢拎在手里,才对唤他名字的路菲礼貌地点下头。
路菲搂抱书本的双手用力地把指尖插入书页间,贝齿狠狠咬在下唇里。她是清楚地见到了,他竟然把一只水桶看得比她重要!想这么多年来,追她的男生不计其数,就他敢这么对待她。到底,是他旁边的这女生惹的!
为什么?自那夜从游泳馆回去后,她怎么也是想不通。
张茜初有什么好?
论外貌,张茜初是中下姿色。论才华,他是游泳好手,张茜初是只旱鸭子。
张茜初配不上他,所以他定是被他母亲给强迫的。
唯有这么想,路菲的心理才能平衡一点。因此,她始终不能对“横刀夺爱”的张茜初释怀。
当然,如果张茜初知道路菲用“横刀夺爱”来针对自己,会认为这是世上最莫名其妙的事情。她是信任常宁浩说的话。常宁浩说他从未对路菲动心过,对此她是看得出来。
常宁浩常来她家做客,她偶尔会拎些水果到常家做谢礼,与常家夫妇算是常接触了。对金曼瑶她有些了解,因此她清楚路菲这种娇滴滴的女生压根入不了金曼瑶的眼。她所知的常宁浩与金曼瑶的性子颇像,结果可想而知。
显而易见,自认受到极大委屈的路菲扫向张茜初的眼神极不友善。
张茜初眉毛一簇一挑,看着眼前这位像黎姿的美女同学貌似是上演起连续剧的一幕。
白皑皑的灯光下,路菲的面色愈渐发白,终是白得像张白纸。她望着常宁浩的眼睛浮生起一层水雾,好比那被活生生拆开的可怜女主角。最后,她瘦削的身形伴随随风摇曳的垂柳,只要等风一来,立即便倒,完成这场戏。
张茜初惊诧地发觉,对方没倒下呢,自己就先为其编排好剧本了。她撞撞常宁浩胳膊,揶揄道:“常律师,美女要倒了,你不赶紧先准备好伸出手。”
常宁浩心里长叹气,怒瞪张茜初:“我手里拎着你的水桶呢!”
“哦,你力气不够,一只手接不稳美女。”张茜初笑嘻嘻地仍旧与他掰嘴。
这在路菲看来,他们是在当着她的面打情俏骂极度地侮辱她。她为傲的自尊哪能容得下他们这么做,站住脚她暂且不晕了,嘶声呐喊道:“常宁浩,你这没良心的,你喜新厌旧,早晚会遭天打雷劈。”
常宁浩是没与她正式交往,但被她这么一喊,四周路过的人听见,第一印象也是路菲占了理。
所以说,惹上这种女人是种非常的麻烦。
本来站住路菲旁边的张净,早已是退了两步隐没于树荫下。他抱起双臂,好整以暇地观望这一场闹剧。
常宁浩黑了脸,是没想到路菲会是这种德性的女人。以至回想她平常那副乖巧可人的模样,简直是恶心死了。抓住张茜初的手,他掉头要走。
“常宁浩,你竟然这么对我!”路菲呜咽着蹲下身,两条泪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围观的人群哗然了。有人堵在了常宁浩和张茜初的路前。
常宁浩和张茜初都清楚这会儿开口说话,是跳进黄河洗不清。因围堵的这群人里面,明显有路菲的人。常宁浩便当机立断摸出手机,拨打李潇潇的号码。
张茜初扫过一眼哭得像个泪人的路菲,心里对此女没有一点同情,也猜得到她是在耍流氓。她挂心的是张净。张净应是在旁边某处看着。她没有忘记张净是广播台的人,如果张净将这事往校园里一撒播,真真是闹大了。
眺望来往的人群里头,偏偏寻不见张净的影子,张茜初有些着急地咬咬唇。
常宁浩与潇潇通完电话,对张茜初小声说:“别急,刚好树哥来找潇潇,他们俩就在附近的小卖部喝麦茶,很快就过来。”
“谭永树?”张茜初问。
“哦。对,我还没介绍树哥给你认识呢。”常宁浩记起。
“不,我与树哥见过面了。”张茜初便把那时电梯里发生的事一说,到故事末尾她问,“他怎么会在电梯里晕倒呢?医生看了又说他没事。”
常宁浩一言难尽的语气:“树哥小时候遭人绑架过。谭家是挺有钱的,有人便把目标锁住了六岁的树哥。树哥被警方救出后,落下个病根叫幽闭空间恐惧症。他的情况其实大有好转,不过是在遇上突发事件时可能比正常人适应力差一点。”
有钱人也有道不清的苦恼。张茜初擤鼻子。
他们两句话之间,李潇潇如电话里承诺的,果然来得飞快。李潇潇这一来,带了校学生会认识的师兄师姐,很快便把围堵的人群给遣散了。
“人家的私人事儿,有什么好看的?”豪爽的大三汪师姐撵仍执意作乱的人。
“那男的是现世的陈世美,女的是小三儿,我们就是看不过眼!”扶起路菲的女生啐骂。
“好了!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路菲!”汪变脸,“你想闹事之前,先想想自己斤两。别怪我不提醒你,你的德育分校队这一块,在谁手里握着呢?”
路菲本掉了半桶水的泪即止。校队老师对常宁浩那是打从心底的疼惜,常宁浩只要在老师那边耳语两句,她这就完了。她才刚升上大二,指望在校队再呆两年呢。
“等着瞧!”见这出戏是唱不下去了,几个朋友只好扶了路菲撤走。
张茜初是有点儿心惊胆战地听完这场口舌交锋。她没料到,大学校园内部的人际关系已经是这般的复杂。
“走。我们去喝麦茶吧。”李潇潇感受到张茜初不平的心境,向常宁浩使个眼色,便拉了好友径直向学校商业街走去。
商业街的几家餐馆外边支起天蓝帐篷,底下几排散乱的塑料桌椅中间,谭永树站起来向他们三个招手。
今晚的风凉快,当四个人坐下来喝上杯温热的麦茶,正好是暖胃又解暑。
张茜初这是第二次见到谭永树,见他永远是那套规规矩矩的条文衬衫配西裤、擦得雪亮的黑皮鞋,只是他那双眼睛那脸神情,在望向李潇潇的时候会像平静的湖水风起微澜。张茜初刚谈恋爱,却是看得出来,谭永树爱惨了她的好友李潇潇。
话说,自从来到与谭永树会面,平常很能说话的李潇潇变得沉默无言。
张茜初不太习惯这种拘谨的气氛,向常宁浩挤挤眼。
常宁浩挂着张痞子笑脸,寻话说:“树哥,你今晚怎么有空过来?”
“不说我怎么会过来。你和小初是怎么回事?”谭永树把手交握放在白方桌上,一副长辈审问的神态过问,“我本想亲自过去,但是潇潇说不用——”
“是不用。”李潇潇打断他的话,语气如石头一样硬邦邦的生冷。
张茜初惊愣于李潇潇的口气,更吃惊于谭永树被对方一说,竟是像只缩头乌龟不敢往下接着说。
谭永树一只手放下台面,伸进裤袋摸了一阵,掏出个精致的镜面原装ZiPPO打火机。撬开钢盖,刚要打火,突然记起没有带烟。
“树哥是习惯抽箭牌吧?我知道这里哪里有,我去帮你拿。”常宁浩说着要起身。
谭永树叫住他:“不了,宁浩。有女士在这,让她们吸二手烟不好。”
张茜初再一次见识了谭永树刻板的绅士风度。
“宁浩,你这个水桶是小初的吧?”谭永树这会才留意到常宁浩脚边的塑料红桶,敢情他刚才一直只注意到李潇潇。
“我帮她打桶水。”常宁浩爽快地承认,“怎么说都好,这是体力活,男生力气本来就比女生大。”
“是,那是应该的。一个好女孩就应该被疼着。”谭永树附和,那双在这外边的彩灯下映显微蓝的眼睛飘向了李潇潇。
张茜初看得明白,他这话是对李潇潇说的,是在劝服李潇潇。张茜初心里便是哀叹,谭永树这法子用的不对,至少对李潇潇不仅是没作用还会成反效果。她与李潇潇结识这么多年,能不知李潇潇的脾性吗?李潇潇的性子就是该被捧着,不能被宠着。
李潇潇果然是淡漠地开口了:“自从鉴湖女侠写下‘休言女子非英物,夜夜龙泉壁上鸣’,五四运动剔除封建思想开拓新思潮,距今已有将近一个世纪。真难得今夜居然能听到一个海龟学者,一个从所谓的民主国家走出来的堂堂博士生,放出豪言道‘女人就该被疼着的’。令人不得不质疑,先生该不会移民时就此把思想停在明清时代了吧。”
当即,一阵冷风扫过桌面。听完这话的谭永树摸着打火机的手指头有些微抖。
张茜初突然觉得谭永树有点儿可怜。
常宁浩作为朋友,同样以为李潇潇这话说得有点过分了:“潇潇,树哥也是为你好。”
李潇潇秀气的眉拧了拧。谭永树一见,紧张地挺起背说话:“宁浩,我理解潇潇的意思。我们只是在做学术讨论。潇潇的话有理,只能说明我之前的复习功课没到位,有待继续努力。”
常宁浩把手放在额边:哎。幸好自己的女朋友张茜初嘴巴是毒,但没有毒到潇潇这种做学术讨论的程度。
接下来,总得重新找个无关紧要的话题来暖场吧。李潇潇那边的冷气仍在吹。谭永树不敢谈人了,只得拿狗说话:“小初,你的大黄呢?上次听你说,好像你朋友要把它带到这里来。”
“哦。”张茜初应道,“雯丽在上回电话里是说过,她如果来这边工作,一定会把大黄顺便帮我带来。”
“这样啊。如果你不方便养,你朋友也不方便养,可以考虑一下我这边。我住的那公寓是允许饲养宠物的。”谭永树一脸表现的积极与真诚。
当然,张茜初知道,他要养大黄只不过是为了找个接近李潇潇的机会。于是,她转过脸要问潇潇的意见,却见着潇潇的面色愈加冷清。看是这样的情况哪敢问,她立即把话全部咽回肚子里。
怎知呢,李潇潇突然抬起头说:“小初,你是可以考虑一下。树哥养过狗,也算是个这方面的专业人士,照顾大黄应该没有问题。”
接到这话的谭永树自然是喜出望外。
张茜初与常宁浩同时愣怔。之后张茜初是忽然联想起什么了,埋下头皱着眉头思索。
常宁浩挨近她耳边说:“你和那潘雯丽还有联系吗?”
“是高中三年的同桌。你说呢?”张茜初反问。
常宁浩心里衡量:三年,他与张茜初认识的时间不过半年长,怎么比,都不是一个等级的,都是不能乱出主意的。
“你别担心。雯丽是雯丽,你和潇潇是你和潇潇。”张茜初语气镇定得很。
听了这话的常宁浩,低头看着她戴着眼镜的苹果脸,突然觉得是这么的可亲可爱。他不禁伸出手,在方台下面悄悄去捉住她的手指头。直至把她的手指交叉到自己指间,他几乎是开心地要咧开嘴。
张茜初是十分惊讶于他的小孩子气,心想他一米八的大个头怎么能学一个小娃儿,他揪着她的指头活生像是一个娃儿纠缠爸妈。不过,算了,算了,看他脸上好像是吃了棒棒糖的表情,她就勉为其难地当一回他爸妈吧。
这边谭永树首次得到李潇潇的赞同,高兴地把之前的不愉快全忘了,开开心心地送女士们回宿舍。
当常宁浩亲自把满桶的热水送到五楼的宿舍门口,张茜初几个室友全在门里探出脑袋看热闹。张茜初赶紧将常宁浩打发下楼,把热水拎入宿舍,面对几双拷问的眼睛镇定地表明:“我说过了,他是潇潇的朋友,见我可怜才帮我打热水的。”
“那么,我们听说的,今晚你们在校园湖边被人围堵的事,也是误会了?”小林子歪着脑袋仔细盘问。
“那件事,具体我也不清楚。”张茜初以无辜的表情摊开双手说。
众人从她紧闭的口风里问不出话,切一声无趣地散开。
张茜初怕水冷了,急急忙忙把水桶拎进浴室里头。
宿舍里响电话,小林子叫:“张茜初,又一个女的找你。”
不是潇潇?这么晚了,打来找的人肯定有事。张茜初把脱掉的衣服重新套上,跑掉一只拖鞋去接电话:“哪位?”
“小初,是我,雯丽。”
张茜初一霎是哑了,猛一醒急问道:“你来N市了?”
“是的。现在住在朋友的家里。”潘雯丽说,“没事,就和你先说说,等你军训完,我们再碰面吧。”
“行。”
“小初,到时我想介绍个人给你认识。”
于是张茜初只觉得脖颈凉凉的是一股风,吹来的不是时候,把浴室敞开的门砰地一下给关紧了。小林子喊:“张茜初,你的热水要凉了。”
“我知道了。”握着话筒的张茜初应了小林子,回过头对潘雯丽也说,“我知道了。”
张茜初是想着张净的问题。她接连担心了两天,她周围的校园平静。看来汪师姐的警告很有效,路菲没有来她宿舍捣乱。即是说,张净如果想把这事儿抖出来,八成得看看学生会的面子吧。
那天傍晚,教官把队伍拉入大礼堂,表彰大会之前各班队要进行拉歌。张茜初被教官喊到前面负责指挥。她跳上张横板凳,两只手刚举起来,便是见到倚在门口的张净。
他应该是负责采访的头头,身边带了一男一女两名小跟班。男生手里拿相机对着张茜初的方向摁下闪光灯,女生捧着厚黑的笔记本埋头写新闻稿。
张茜初是镇定,两只手在空中一字划开,自如地指挥上百个女生唱起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象首歌,绿色军营,绿色军营教会我…”
正唱到呀么呀么,隔壁的男兵突然抢歌词:“一个钢枪交给我,二呀么二呀么二呀么二, 二话没说为祖国,三呀么三,三军将士苦为乐,四海为家,嗨!嗨嗨!! ”
男生的嗓门本来就比女生大,放开一吼很快就把女生们的歌声给压下去了。
张茜初眼角一瞟,见张净与两个记者都抿抿嘴好像在等着看好戏。她两只手握成拳头收起,女生们停唱。等男兵们换口气的空隙,她拍拍掌,扬起英挺的眉梢:“姐妹们,大家说三连唱得好不好?”
“不好!”
“怎么不好?”张茜初把头往隔壁伸,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嘴角边则勾起个小酒窝。
下面的女生看到她这么明显的提示,齐声喊道:“声音太小了!”
隔壁的三连指挥一听,立即要让底下的男生们放大嗓门。
张茜初再拉拉自己一边耳朵,竖起手指贴在唇上做了个嘘字。
女生们使劲儿怂恿:“三连的声音太小了!太小了!我们的指挥都听不见!”
可怜那些男生已经是唱得嗓子沙哑,站在凳上的男生指挥从脑门流下涔涔大汗。而女生们在张茜初一连串的手势下仍执意地唱衰男兵:三连,唱起来,快唱起来!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心急!
三连终于唱不下去了,男生指挥气恼地指向隔壁的女生们:“三连的兄弟们,我们唱了一身汗,她们坐着说我们唱得不好,你们说,该不该让她们也唱一首?”
男生们没打拍子应和呢,张茜初在对面响亮地抢话:“姐妹们,他们要我们唱,我们不唱行吗?”
“不行!我们要唱得比他们好!”女生们答。
三连指挥看准形势,准备等女生再开唱就来抢歌词。
结果张茜初带头唱了一句:“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唱一唱,来到了南泥湾南泥湾好地方好地方。”女生们整齐唱起了舒缓高音的南泥湾。
三连指挥挠起头皮,小声问底下的男生:“你们会唱吗?”
下面自然是一排排的摇头,没人会唱!
看到这会儿的广播台女记者是笑不拢嘴,对张净说:“副台长,这新来的大一女生真行!我看她胆子也够大,招新的时候可以让她来面试我们广播台。”
张净衔着抹隐晦的微笑没答话,转身先离开了大礼堂。
张茜初指挥完拉歌,跳下凳子时往门口望望,已经瞧不见张净的身影了。她摘下军帽拿纸巾擦擦额头的热汗,衣襟内那颗心脏仍在砰砰砰地蹦跳…由于焦虑。她看人向来与爷爷一样瞧得准,因此她已有感觉:这个广播台副台长不是省油的灯。不然怎么有“敢播”的广播台呢?她唯有希望自己之前的推断是正确的,张净会看在学生会的面子上,放过她和常宁浩。
自这次撞面后,她一段时间没再遇见张净。同时,半个月的军训生活过得飞快。最后一天阅兵表演之后,学生们送教官坐车离开校园,不少人淌下了不舍的热泪。
五班黑胖班长与表演方队的教官都要求张茜初给他们写信,见得张茜初虽然嘴巴毒,倒是很讨人喜欢。也确实,她和李潇潇在军训中均有出色表现,接下来的学生会与社团招新,都颇颇向她们俩主动招手。
李潇潇决定加入学生会和校队。
张茜初听了好友的决意后,道:“我去参加广播台吧。”那是因为大学里这几个学生组织属于学校有关部门直接领导,政治提拔意义不同于一般普通社团。
“你去广播台做什么?”李潇潇诧异地问她。
“他们贴的招新广告里,貌似要招记者。”张茜初说,“我觉得我行。”
“你可以去试试。”李潇潇实话实说的语气尽量婉转,“只是,他们的记者向来以招中文系学生为主。”
张茜初跑去参加广播台第一轮的报名。看那报名的长龙,大热天下在报名台边围站满一大簇人都没有走。轮到她时,已是等了竟有一个钟头。她向师兄师姐递交自己的个人介绍,头一次心里没底了。
面试安排在下星期。
周五晚上,李潇潇便是被专门开车来接她的父母接回家。当然,刘云蓉在周五晚打电话到宿舍唠叨张茜初一定要回家。周六上午,张茜初收拾好行囊,正要回去,却是接到潘雯丽的电话。
“小初,你今天是休假了吧?”潘雯丽在电话里暗示上次的约定。
张茜初自是不会食言,马上道:“你住在哪里,我坐车去你那。”
潘雯丽把住址写成手机短信发给张茜初。张茜初这才知道潘雯丽也有了个人手机。
在学校的前门搭乘公共汽车,逢周六,人多拥挤。张茜初见缝插针,机灵地往车厢后方寻个喘气的空间站着,不然这里浑浊的空气会让她的鼻子痒得直打喷嚏。抓紧公车上一张椅子的背靠站稳两脚,她低头瞧坐在这张椅子上的男生头顶,忽然觉得有点眼熟。
那男生翻开手里的《追忆似水年华》译林版本,嘴里喃喃像是在念读里面的词句:“且让我的泪流到那麽远吧,这样,我的爱人将永远不会知道,曾有那麽一天我为他而哭,这样,或许我就能遗忘了…以及我俩曾一起走过的小径…”
嗓音似那沧海里的一颗贝珠,一听便能永远记住。
张茜初心里暗道:算不算冤家呢?该不该先称呼一声张副台长呢?毕竟自己是要加入他的广播台。说是他的广播台,是因为听说他已是下任广播台台长的内定人选。
公车悠慢慢地过了数个车站,她始终就站在他的座位边上,看着他漂亮的手翻书页,听着他好听的声音念书里的语段,偏偏就是叫不出一句:张副台长。
最终张茜初只得倒霉地承认:自己就是不会拍自己讨厌的领导同志的屁股。
既然如此,她只能盼,盼这位领导同志赶紧下车——眼不见为净。
等到他下车,她也跟着下车,只因为她和他的目的地刚好是同一个车站。
真的是刚好吗?
张茜初打开短信沿路问人:榆树小区3幢4号门怎么走?回答她的人里面有一些自称是外地人,不熟路。她绕了个大弯,找到地址时已是擦掉一包纸巾的汗。
幸好在午饭之前的时间内找到了。她抓着扶手爬楼梯,来到二楼半段楼梯那里听见“汪汪汪”,是大黄的吠声!这可把她高兴得要长出翅膀飞了。
“大黄!大黄!”三步楼梯并两步跳,张茜初蹬蹬蹬冲到四楼。
隔着道铁拉门,大黄伏在屋子里的地板上,伸出舌头舔卷青年掌心里的食物碎粒。
张茜初看清楚喂大黄肉干的是张净,脊梁骨爬起一层细汗。她脑子里自然是有一阵糊涂:潘雯丽呢?为什么是大黄和张净在一起呢?
大黄把肉干舔尽,终于发现张茜初。摇晃鸡毛掸子的大尾巴,它冲到拉门前面拼命地吠叫起来,两只大眼珠子像是要溢出满脸盆的泪水。张茜初心酸死了,伸手从拉门缝隙中穿过去摸它的脑袋:“乖,乖,大黄。”
张净走近来,说:“你是谁?”
张茜初正与爱犬亲热,抬起的脸上明显写了不满:“我是大黄的主人。你呢?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