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行李交托给酒店的服务生,推门走到屋外,绕过她身侧,站在她前面。他举起右手,抚着她冰凉的脸庞,一点点地擦着上面的水迹。
她睁开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右手接着拧起她脸颊的肉。
柳眉微蹙,她轻轻打开他的右手。
他却是满意地嘴一咧,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刮起了雪之国的另一道风。
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喜欢安静的她不禁有些恼了,反身走回了酒店。
他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很高兴。每次能见到外表底下藏着的另一个许知敏,他的心头就洋溢着无法言说的成就感。
在酒店的房间小憩了一会儿后,墨深出去抱了滑雪器具回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她已经换上了他带来的滑雪服,他微微笑了。滑雪服淡淡的蔷薇红真的很适合她,将她有些苍白的肤色衬得娇柔,将她内敛的气质衬得高贵而富有朝气。
她看见他,正欲起身,他摇摇头,把东西放在一边,道:“先把鞋脱下来。”
她略显犹豫,依照他的吩咐解开了鞋带。
他拉开手里的一卷弹力绷带,褪下她左脚的白袜,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想起弟弟墨涵,他面色肃然,认真地、仔细地做准备工作,以防她的脚再次受伤。
她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上点缀着零星的水珠,不禁探手帮他拂去。手指拨了拨他的额发,发现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墨黑的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手上的工作,专注的神情深深地将她吸引住了。
墨深帮她把鞋带重新系好,一抬头,见她的手挨着他的头发一动不动,他捉弄的念头又起,道:“许知敏,你在我头发上看到什么了?”
她急忙缩回手,为自己刚刚的失神而大窘。她的心,仿佛自来到这纯净的雪世界后,就渐渐迷失了方向。
他教她滑雪,言传身教,俨然是个畅游雪场的老手。
“你经常滑雪?”她问。
“我妈喜欢,常带着我和墨涵去国内外著名的滑雪场。”他答,做了个“八字”停止的示范动作,“你来试试。记住,滑雪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注意平衡感,不要忤逆你自己身体的感觉。”
她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跌了十几次后,也能慢慢滑上一小段了。
有个聪明又好学的学生,做老师的会特别兴奋。他心痒痒地对她说:“我在前面等你,你试试滑上一百米。”
一百米?!她眨了一下眼。他对她竖起大拇指,道:“没问题的。”说着,戴上墨色防护眼镜看向了前方。紧接着,他从她身边轻快地滑出,速度越来越快,像只敏捷的小鹿在雪地上自由奔跑。最后,他黑色的身影在高空中跃起,继而消逝成一个闪亮的光点。
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又神奇般地重现在她的视野里,停在了她前方百米的地方。
在场的、路过的滑雪者,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他在下面向她招手,喊道:“许知敏,若你要摔倒了,我一定先抱住你!”
她的脸蛋浮现出了一层微红,睫毛局促地眨了眨。围观的人群因他这句话,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她不由得在心底“埋怨”了他一声。望着这一百米长的空地,她忐忑着举起滑雪杖,缓缓地往下滑。只觉风在两侧疾行,一百、九十、八十、七十…他的五官越来越清晰,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睫毛…他深沉的眸子突然一凛:“许知敏!”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一个小孩冷不丁从她后方蹿了出来,碰了她一下。她是初学者,被这么轻轻一碰,平衡就完全被打破了。眼看刹不住,她慌张地张开双手。他急忙脱掉滑雪板,跑上前,两手抢先搂住她,双双滚落于雪道中。
待停止了滚动,墨深晃晃头甩掉了头发上的雪,扯下墨镜,拍拍趴在他身上的许知敏:“没事了,安全了。”
她没应声。他不禁担心了,叫她:“许知敏?”
回答他的是他后背的衣服被她的手紧紧一揪,他惊奇地眨了眨眼:原来,她也有怕的时候啊。于是他低声笑了起来。然后,他撑起了半身,一手拂开她的长发,痴迷地看着躺在他怀里的她——闭着的眼帘微微哆嗦,微张的唇娇艳欲滴,让他无法不心动地俯下头。
她感觉到四周的风蓦然静止了。她睁开眼,看到他的脸凑了过来,立刻反射性地闭上眼。然而,他温暖的气息在接触到她脸上的一刹那,又骤然冷了下来。
她睁开双眼,见他已然侧过脸,双眼微眯注视着前方某一点。
“怎么了?”她爬起来,问。
“有人受伤了。”他站起身,抓住她的手拉起她,接着拍掉两人衣服上的雪,对她说,“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得去看看。”说完,他一边脱下滑雪手套,一边向事发地走去。
许知敏转过身,在距自己十米远的地方,一名身着雪白滑雪服的年轻女子坐在雪地中。女子旁边站着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正紧张地拨打着手机。
寻思了一会儿,许知敏也迈开了步子,朝他们走过去。
墨深走到这一男一女面前,主动问:“需要帮忙吗?我学过一点儿急救。”
“太好了!我们正需要专业人士帮忙。”男子感激地拉住墨深的手,“她被我撞了一下,手受了伤,我不敢随意移动她。打了滑雪场的求救电话,他们说派人过来,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许知敏走过来。在那名男子接下来的言谈中,得知他姓王,叫王何其,是这起意外事故的肇事者。王何其对于自己无意中使得那名女子受伤感到莫大的歉意,主动承担起所有责任。
受伤的女子叫陈巧燕,一张精致的瓜子脸,一双丹凤眼。许知敏扫了一眼,这名年轻貌美的女士,戴了钻石耳钉、宝石项链,一只翡翠玉镯在袖口露出了一半。她不由得暗暗称奇,这女子很有钱,而且在滑雪场上如此穿金戴银炫耀自己,当真是来享受滑雪的乐趣的?
陈巧燕面对王何其的歉然,表现出非一般受害者的宽宏大量:“王先生,你不需要再道歉了。滑雪场上发生碰撞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王何其犹豫不决地望向了墨深,“她的伤怎样,重吗?”
“手臂表面没有严重的外伤,但是有可能伤到了里面的骨头。你找两根木条,我这里有绷带,先帮她固定住,再送到滑雪场的医务室。”墨深检查后,答道,“按照陈小姐的主诉,暂时应该没有什么其他的问题。”
王何其急急忙忙在附近捡了几根树枝,墨深选了其中两根。许知敏蹲下,帮着托扶起陈巧燕的前臂,以便墨深卷绷带。她好奇地用眼角的余光留意着,在墨深固定伤口期间,陈巧燕又表现出了非一般受害者的坚强。在咬牙忍受疼痛的同时,陈巧燕依然不忘安慰王何其。
这,真是一对非常“有趣”的男女啊。许知敏尾随他们回酒店的途中,默默地想。
陈巧燕进了酒店的医务室。这里没有X光机,风雪渐大,回城市的路不好走,伤者也未表露出急症征兆…诸多因素综合起来,医务室的医生在无法确诊伤者骨头是否有骨折的情况下,只给陈巧燕换了夹板和干净的绷带,待明日再前往城市里的医院就诊。
墨深和许知敏坐在酒店大厅边角的沙发上,等待酒店里免费供应三餐的自助餐厅开门。
王何其回房换下滑雪服,穿着一身皮尔卡丹的西装现身,原来是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下楼后,看到墨深他们,他径直走上前致谢:“谢谢你了,小兄弟。”
“能帮得上王先生和陈小姐我深感荣幸。”墨深礼貌地奉承。
王何其接过服务生托盘上的酒杯,走到对面的单人沙发落座,问:“你是医学院学生?”
“是的,港大医学院三年级生。”
许知敏一惊,他的成绩好到这种程度了,回了香港就直接考进了大学。
王何其啧啧称赞:“现在的小孩子越来越了不起啊。我姑妈的女儿才六岁,已经是钢琴三级,剑桥英语一级。还有,你这个墨姓很少见啊。若是香港,好像有家药业…”
“那是我大伯的公司。”墨深答。
“哦?你毕业后是要继承你大伯的事业?”
墨深摇摇头:“做临床医生。”
“不错。”王何其深有感触地附和,“人一辈子赚多少钱,还不都是为了自己这条命吗?所以,世上可以没有商人,可是绝对不能没有医生。小兄弟,你选对了路子,我支持你。”
“谢谢。”墨深眯眼笑道。
许知敏在一旁静静地聆听,心里却在想他选择了医学这一行,那自己呢?很快,她否决掉这可笑的念头。他要走的路子与自己有何干系!由此微微一笑时,她觉察到了王何其正在看着自己。他的视线从她的脚往上走,稍微停顿在腰、胸,再到她的脸,又往回游走于她曲线优美的两条腿。
这种感觉让人非常不舒服。许知敏暗咬下唇。大概这些久经商场的男子早习惯这样看女人了。
墨深的手忽然绕到她背后,轻轻揽住她的肩头。
王何其挑眉:“你女朋友很年轻啊。”
“不是女朋友。”
王何其干笑两声,收回了视线。
肩上墨深的手缩紧,许知敏心念一动,顺着他的目光见到了走来的陈巧燕。
负有责任的王何其立即让座,扶着陈巧燕坐下,道:“你想吃什么?我帮你先拿些饭前点心吧。”
“王先生不用麻烦了,我不饿。”
“那至少喝点儿什么吧。”说完,王何其迅速朝酒店吧台走去。
剩下三个人。墨深默不作声地喝着白开水,许知敏向来不喜好随意与陌生人搭话。陈巧燕受不了这苦闷的沉默,起身道:“我去一下洗手间。”
瞅了瞅陈巧燕的背影,墨深对许知敏低语:“你跟着她去洗手间。”
许知敏抬了一下眼皮,似有所悟,应了。她小心地跟上陈巧燕,保持六七步远的距离。陈巧燕绕开了公共卫生间,穿过一条小道,闪入了员工卫生间。许知敏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深吸口气,轻缓地推开一条细小的门缝。
她看见陈巧燕站在洗手盆前面,右手从梳妆袋里掏出一支口红,边哼着轻快的舞曲边描绘着唇线。放水洗手时,水花不小心溅到了绷带上。陈巧燕暗骂一声,左右瞧了瞧,没人。她取出条帕巾擦拭水渍,用左手检查是否有残留的污迹。她的左手动作时与正常人无异,也没有半点儿痛苦的呻吟,与之前伤处被碰一碰就低声喊痛的情况截然相反。
许知敏握住门把的手一紧,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受伤,都是装的。为什么?墨深显然是怀疑了,才叫她跟过来查看究竟。
“谁?”里面的陈巧燕警觉地喊。
现在撤离为时已晚,许知敏便大方地推开门,笑道:“我找卫生间呢,没想到陈小姐也在这里。”
陈巧燕的表情微微滞了一下,高傲地从头到脚打量一遍许知敏身上不值钱的行装,得出了“不足为惧”的结论。用手指挑起了梳妆袋带子,她有意缓步擦过许知敏的身侧,出了卫生间。
许知敏不以为意地笑笑,洗了手,踱回酒店大厅。
王何其也回来了,正与墨深和陈巧燕笑谈娱乐八卦。
许知敏安静地回到自己的位子。墨深从她的眼里确定了答案,心中有了主意。他对陈巧燕说:“我看你的绷带…是不是被水打湿了?”
“那得赶紧换绷带。”责任心重的王何其担忧地望望大厅的钟,“这个时间要开饭了,不知医务室有没有医生在。”
“我陪陈小姐去吧。若医生不在,我可以帮她换。”墨深道。
看到墨深这意味深长的笑,陈巧燕脸色一变,却不得不说:“那麻烦你了。”
墨深扶着陈巧燕离开,王何其时不时地看腕上的金表,真的是一副很心焦的样子。
这人似乎过于担心了,有违商人冷静过人的本质。许知敏暗想。
用过晚餐,许知敏和墨深乘电梯回六楼的客房。路上没人,许知敏开口问:“他们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墨深回头,笑道:“你察觉到了?陈巧燕是产业大亨的千金,这家酒店也归属于她父亲的旗下。王何其呢,是产业界的新秀,在社交界算是一名贵公子了。”
许知敏恍然大悟。这陈巧燕是来滑雪场钓未来老公呢。王何其呢,怕是也知道陈巧燕是何许人家的大小姐,怪不得紧张成这个样子。
“那你呢?”她仰起脸问他。
“我,双方都卖个人情。”墨深插入房门卡,嘀的一声门开了,他走了进去。
她站在那儿想:这人选择了医生这神圣的职业,却配合陈巧燕撒谎演这台戏。
“进来啊。”他对她说。
下午来的时候,他原先订好的客房别人刚退房,尚未整理好,他们只好暂时先歇在一间临时客房。这一刻,她通过敞开的大门,看到他挑选的房间宽敞明净,中央是一张铺着雪白床单的双人床。
C9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她坚定地立在门外。
他无辜地取出小型录音器,道:“我的誓言在这里。”
“可以订两间单人房。”
“不是我不想订。而是出门在外,放一个女孩子住单人房并不安全。”
“这里是五星级酒店。”
“即使是七星级我也不放心,我带你出来,是有责任的。你尽管放心,今晚你睡床,我睡地板。”说到这个份儿上,他貌似恼了,任门开着,进了洗漱间。
许知敏踌躇地咬咬唇,追根到底,是自己受不住雪的诱惑跟了他来。而以墨家的教育和姑姥姥的关系,想必他不敢对她做出龌龊的事来。进了房间关上门,她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两眼盯着双人床一动不动。
“许知敏,你先洗澡。”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不看他,木然地打开她的行李袋,取了换洗的衣服走进浴室。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这就是她生气的方式啊。
沐浴后,她穿着印有小熊图案的粉红色睡袍拉开浴室的玻璃门。他正坐在床边整理用品,抬头看到她睡袍上的卡通熊,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她有些气恼了。自己如今处在这种窘境,还不是他的错!斜睨了他一眼,她闷声坐到床的另一侧。听着他关上浴室的门,不一会儿就传来流水声,她找到遥控器,摁了一下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视。不知是啥频道,正好在播放爱情片,一男一女滚落到床上——她猛地跳起,慌忙摁下电视开关。一个后仰,跌落在软绵绵的床垫上,她用手捂着脸,闭着眼,全身发烫。
他走出浴室时,就看到她平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微皱起眉头,他靠近她身旁,拉住她捂着脸的两只手,大吃了一惊,她的手忽冷忽热的。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乌黑的大眼珠与雪一样纯净无瑕。
屋外的风越来越凌厉,疯狂地摇曳起树枝,掀起密集的雪粒,刹那间一切消失于混沌,天地融成了一体。他垂下眼帘,松开了她的手,起身拉上落地窗的碎花帘布,锁上房门,把自己的手机电池退下。他打开床头的一盏微黄的小灯,关掉了房间的日光灯。
她默默地看着他做着这一切。而当他做完这些,她支起身,知道是时候摊牌了。
他取出弟弟墨涵准备的小玻璃药罐,跳上床,拧开盖子,用中指抹了点儿药膏,慢慢地抚上她脚上的疤痕。
她抿着唇不出声,感受着药在她烫热的肌肤上散发的清凉。他沾着药的手指沿着她的小腿内侧边缘往上,撩开了她的睡袍,露出她白皙的两腿。
她猛地屈起双膝。他更快地握住了她的下巴,对上了她执著的眼睛:“许知敏,你要我,就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因为我是个往上爬的男人,我的女人必须和我一样。”
她感到可笑,冷冷地说:“若我不想要你呢?若我不想往上爬呢?”
他笑了,笑在嘴角森寒地凝住:“你要明白,这条路对你来说是最好的。”
房间里此刻静得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他的呼吸自若。一瞬间,她只觉铺天盖地的寒冷袭来,欲卷走她自主的灵魂,从而掉入他眼里的漩涡——他是认真的!
微蹙起眉,她转过身,手摸到胸口,自踏进雪国后心就仿佛迷了路,没一刻安定。在他的手碰到她的肩头时,她明显地全身瑟缩了一下。于是,他微微苦笑,将一条被子盖上她的身子,道:“睡吧。”继而他从柜子里抱出另一床棉被铺到地板上。
怔怔地看着他钻入了被窝,不一会儿传出了轻轻的酣睡声,她关掉床头的小灯,裹着棉被强令自己合眼。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他辨认着她不均匀的呼吸声,有些警醒。他起身,在漆黑中摸到了她的额头,果然微热。掀开了被子的一边,他躺在她的身侧。
她在迷糊中只觉得有只手在解开她的睡袍,惊醒的一刹她已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他温暖的躯体贴住她冰凉的四肢,使得她反抗的同时又不禁眷恋。他压住她的双手,在她耳畔沉稳地说:“别动,你有点儿发烧了。相信我。”
她叹了口气,确实感到身体异常的疲累。而他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渐渐停止了挣扎。
“十八岁生日快乐,我的敏。”
这是她闭上眼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他习惯了清晨五点半起床,今天却迟了一个多小时,那是因为他不舍得,不舍得扰乱她半分的安宁。
窗帘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让他可以一个人静静地望着她。夜间的暴风雪停止了呼啸,早晨温暖的阳光透过蓝底白花的窗帘,洒在她水嫩的雪肤上。她在恬静中安睡,就像是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很难想象这么安静的她,是嬷嬷口中那个夜里睡觉会踢被子的姑娘。昨晚他从浴室出来摸到她的手,惊异地发现她有发热的征兆。她若半夜再受寒,后果不堪设想。纵使她不乐意,他也绝不能在她生日当天任由她生病。而搂着她入睡,是温暖她的最好方式。
他伸出手,摸着她的脸、脖子、四肢,体温都已恢复了正常。屋内暖气充足,但她虚寒的体质对外界温度的反应较常人敏锐,太高或太低都不行。他细心地把电热毯的热度调高了一点儿,这样她睡醒时就不会觉得冷了。
这时,她仿佛做了噩梦,紧合着双眼,睫毛微微地颤动。
“敏。”他轻轻地呼唤她的名。
她惺忪的睡眼睁了睁,歪着头看他,一时想不起身在何处。
将滑落的被子拉到她的肩部,他一本正经地对她说:“不要这样看着我,你身上没穿衣服。”
于是她把昨晚的事全记了起来,忙拉紧被子背过身,脑子里闪过电视剧里的经典镜头:她应该先给他一巴掌的。然而,接下来她否决了这个念头,摸摸身上,内衣都好好地在原位,下体也没有痛感,掀开被子看看床单,没有落红。也就是说,他昨晚终究没有趁危对她做出不可弥补的事来。
他昨晚说的话全是事实。
她转过头,见他淡定地进了洗漱间刷牙洗脸。她不禁释然地一笑,他果然不会对她怎样。她爬起来,捡起掉落于床边的睡袍披上。她翻翻行李袋,又拿出几件衣服加上,应是不会再受寒了。
早餐由酒店服务生送到了房间里。
他一手翻着当地的晨报,一手拿着牛奶。她垂下眼,小心翼翼地吞着粥水,想起了他昨晚对她说的那番话。
“许知敏。”他放下报纸,扔过一个文件夹。
她不明所以:“是什么?”
“M大医学院的护理学院资料。我认为你可以考虑一下。”
她挑了挑眉。他这打的是什么算盘?
他优雅地交叉起十指,身体淡定地靠向椅背,道:“我需要一个优秀的助手,而我认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她脸色稍黯,知道他喜好琢磨她,句句都想把她心底最想要的给勾引出来,然后放在她面前诱惑她,就像那首I’ll Never Break Your Heart。
她骨子里的高傲使她不会对任何人俯首听命。可是,她更深知骄兵必败和审时度势的本质区别。她收下,道了声:“我会慎重考虑的。若是好,我绝对不会拒绝。”
听到她这过于礼貌的语气,本来预备的说服她的词句未用上,他心底不免焦躁,而这种挫败感只有在她面前时会出现。他情绪烦乱地起身开门,先下楼办理退房手续。
她则放下了调羹,遥望着敞开了帘子的窗外。玻璃外面的世界一片白茫茫。只是,雪在她心里已然失去了梦中的圣洁。距离,永远是最美的。
归途是静默的深海,底下暗藏着汹涌波涛。他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她的手纤细而冰凉,直至在机场分开,他转乘客机去香港,她坐机场巴士回家。
离开了梦中的雪世界,她还是她,也不尽是原先的她了。行李袋里多了两样东西,一是墨涵送给她的药,一是墨深给的白色首饰盒。盒子她没动,他将它放到她手里时说:“等你需要的时候再打开吧。”她大致猜得到盒子里会是什么东西。
巴士经过城市的海滨长廊,她饶有兴致地下了车。
拎着行李袋,她漫步在用白石堆砌起的栏杆边,伸向远方的路,随着一层层推进的海浪消逝在水云交接的雾中。刺骨的海风打着她的脸,许知敏恣意地享受着冰寒的滋味。她是在海边长大的姑娘,是海的女儿。呼吸着海的气息,这一刻,她的心得到了完完全全的自由。
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掉落,她双手扶住石栏,眯起眼,聆听海的倾诉。栏杆下发出沉闷的轰鸣声,浪打在礁石上发出脆响。随着风儿,轻轻漾来的是悠扬的口琴声。一曲熟悉的旋律,使得她竖起了双耳。这曲子,不是《送别》吗?《城南旧事》是她幼时非常喜欢的一部电影,里面的主题曲和她现在还能哼唱,那写尽人生苍茫的曲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心中的幽情被轻易勾起,她放眼寻望琴声的来源。在五十米远的前方,有一名高高瘦瘦的青年倚着栏杆,穿着灰色高领毛衣,肩上披着一件棕红的皮夹克。光斑在他口中的银色琴壳上跳跃,飞出的音符扑向击来的海浪。
这不是《送别》!演绎者无疑赋予了《送别》崭新的生命力,使得同样的音律,没有了伤感的离别,而是全然不同的昂扬激情。乐声穿梭在波涛滚滚的大海中,与浪搏击,与海鸥携伴翱翔,直冲云霄。阳光如同一支精细的美工笔,勾勒出男子棱角分明的脸。
疾风吹着他棕色微卷的头发。他肃穆的眼睛稍垂,紧接着手一松,握在掌心的口琴如一滴晶莹的水珠落于海中。一个巨大的浪涛打来,将琴吞没。
许知敏被震撼了。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首“绝唱”的《送别》。
在海滨长廊经受了海的洗礼,许知敏回到家,迅速换了衣物,端坐在书桌前,拿起墨深给她的蓝色文件夹,心情是非常平静的。
她不是个会赌气的女孩,也绝不会被他挑衅几句就全然失去理智,非逆着跟他干不可。她很清楚自己的处境:一、即使考上大学,学费成问题;二、以自己的成绩,很难考上重点大学的重点专业;三、她没有显赫的家族条件支撑自己。
许知敏拿起红色圆珠笔,在文件上挑出一些重点词句,比如说,为了推广高等护理教育,医学院会格外给予护理学院学生的一些优惠政策,包括奖学金方案、学费贷款方案、未来学生实习和就业的推荐方案、出国交换生计划…最吸引她的是就业率问题,医生在大城市大医院已经呈现饱和状态,护士则是有机会的,尤其是M大这样著名的医学院里培养出来的本科以上的高级护理师。何况,她还可以用护士作为跳板,辛苦一段日子后选择更加安定的职业。
她查了查上届录取分数线,也不低啊,比临床医学才低了十分。并且只招一个班,四十人。这很具挑战性,很对她的口味。